
一代賭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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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旁門左道惡少年
昏黃的燈光,散發(fā)著臭味的工棚。幾個人頭圍成了一圈,圓圈的中間是一副撲克牌,每個人頭的面前都有一堆揉皺的糧票。當然,有多有少。
這一圈人頭中最里邊的是一個少年,他稚氣的臉龐像初升的新月,纖細的手指像棵棵嫩蔥。他的眼睛有些發(fā)紅,他的瞳仁依然閃亮,他的面前已經(jīng)堆滿了糧票。這就是18歲的堯建云,唯一覺得他老成的是他嘴角叼著的香煙,那香煙冒著嗆人的煙霧在人們頭上盤旋。
“100!”對面那個禿子喊道。這是叫滿,沒人再敢叫。那禿子抓起床鋪上的六張撲克牌,那是底牌,他抓過來,使勁一摔。所有的眼睛投向了印有各種花紋的紙牌,所有的瞳仁盯緊了禿子神奇的手。誰也想不到,底牌除了大、小王還有兩個2。這套底牌不管給誰,都是必然要成。堯建云不能不覺得蹊蹺,可這蹊蹺歸蹊蹺,糧票照給。那年頭,這可是吃飯的根本,沒有糧票你就是有錢也沒用。你有了糧票沒有錢,你可以拿著糧票去換雞蛋。
堯建云點了點面前的糧票,不到十斤了。他一把抓到兜里,嘴里喊道:“不玩了,明天早晨我還得跟車去裝水泥呢!”
這是南昌的一個基建工地,18歲的堯建云在這里當了一名力工。工資不高,一個月下來15元。腰酸背痛換來15元,堯建云哪兒能忍受得了?動動歪腦筋,甩幾把撲克,輕輕松松十斤糧票。可這玩意有贏也有輸,那個禿子叫馬六,大部分都是他來贏,這讓堯建云心中不甘。
夜晚,工棚里響著此起彼伏的鼾聲。堯建云輕手輕腳,幽靈一樣在工友們的頭上徘徊。他在點數(shù),1、2、3……查到第六位,他知道這就是馬六。不僅那個禿頭映著工棚外面工地上徹夜不息的燈火閃著青光,而且,他的鼾聲格外不同,兩短一長。堯建云隱下身形,蹲在床鋪的下面,手中的一件東西悄無聲息地塞進了馬六的被窩。
然后,他箭一樣竄回自己的床鋪,箭一樣躺進自己的被窩。不久,那個兩短一長的鼾聲戛然而止。好像是背過氣去一樣,呼吸都停止了。突然,一聲嚎叫,馬六從他的床鋪上一蹦多高。這殺豬一樣的叫聲立刻驚醒了所有的工友,有人開燈,有人狂叫。終于,人們發(fā)現(xiàn)馬六的被窩里蠕動著一只肥大的蜥蜴。
夜晚的工棚成了沸騰的世界,在這沸騰的氛圍中,只有一個人鼾聲如舊,那人就是堯建云。他身邊的魏伯可憐地說道:“這孩子是真累了,睡得這么死。”
因此,馬六懷疑了一圈,他就是沒懷疑這熟睡中的少年。
烈日當頭,攪拌機發(fā)著惱人的轟鳴。混凝土澆筑鋼梁到了關鍵的時刻,領工的大胡子班長赤膊上陣,曬黑的再也不會變色的皮膚,滾動的結實的肌肉塊,上面全是流淌的汗水。工地上飛揚的水泥粉塵被這汗水沖出了一道道的條紋,堯建云覺得他像一頭斑馬。
“斑馬”非常能干,他雙手推起獨輪工程車,滿滿的一車砂漿他如飛地踏上顫悠悠的跳板。20米的高空,倒出砂漿他又如飛地跑下。
堯建云推不了砂漿,顫悠悠的跳板,他看一眼就雙腿打顫。他抓起振搗器,為鋼梁搗固,這是最輕的活。振搗棒發(fā)著“嗡嗡”的響聲,塞進渾濁的砂漿里,未凝的混凝土打著顫,翻著泡沫。堯建云心亂如麻,這樣的日子什么時候是個頭呢?頭上是沉重的安全帽,腳上是熱得燙人的高筒膠靴。也許,流出的臭汗已經(jīng)裝滿了靴筒。
他一屁股坐在跳板上,雙手拽下膠靴。果然,咸魚般的味道讓堯建云自己都捏緊了鼻孔。
這工地上所有的工作是一環(huán)扣一環(huán),流水般的作業(yè)不允許任何停頓。他剛坐在跳板上,振搗器一停,新上來的混凝土就會堆積。“斑馬”的大嗓門立刻響起:“小魚,誰叫你停下來,趕緊的。”
小魚就是堯建云,可這小魚不但沒有從跳板上起來,反而是頭一仰,瘦弱的身子成“大”字形放在了20米的空中。
“斑馬”慌了,他扔下手中的混凝土工程車,爬上跳板扶起堯建云。他發(fā)現(xiàn),堯建云雙眼死魚般翻白。鼻翼翕動,呼吸緊張。“斑馬”果斷地掐向他的人中,大手有勁哪!骯臟尖利的指甲刀子一樣刺向堯建云薄弱的嘴唇。真是有效,堯建云“嗷”的一聲,身體挺了起來。可是,“斑馬”手一松,他的身體又像面條一樣癱了下去。
魏伯不樂意了,他喝問“斑馬”:“孩子中暑了,你看不著嗎?你那個大手還不把孩子掐死?趕緊送他回工棚,休息一下就好了。”
堯建云被工友們攙扶著回到了陰涼的工棚,真是天壤之別啊!毒日頭下面和這陰涼的工棚之間,無非是咫尺之遙,可給人的感受卻是這么不同。
小魚躺在床鋪上,雙目微合,心中卻如萬馬奔騰般翻滾。這日子他真受不了,烈日當頭,汗流浹背,無非是一月十五大毛。什么時候是個頭呢?
他伸手到枕頭下,那下面還有十五斤糧票。他的腦海里出現(xiàn)了馬六吆五喝六的樣子,什么膽量,手中什么也沒有他敢要出“100”?堯建云不服,他真不服。好久他就沒弄明白這是為什么?
工棚里靜的很,只有他自己的呼吸聲。堯建云躺不住了,他一骨碌爬起來,抓起一件褂子就跑出了工地。不遠處,有一塊瓜地,堯建云蛇一樣爬進去,在看地的老頭眼皮底下偷了兩個還散著香味的甜瓜。
這甜瓜他沒舍得吃,而是在放工后他送給了視為仇人般的馬六。馬六手拿甜瓜,瞪著驚喜的眼睛看著堯建云說:“你這小子什么時候出息了?知道孝敬你六哥了。”
堯建云燦然一笑說:“六哥,你看你這話說的。兄弟早就想跟著六哥混,六哥老是不待見我。”
人都怕捧,一句話把馬六捧得舒舒服服。他早忘了蜥蜴的恐懼,況且,他哪兒知道蜥蜴的來路?手中的甜瓜才是實實在在的,他咬了一口,甜入骨髓。他高興了,一只手撫著堯建云的頭說:“小子,說吧!又想什么鬼點子了?”
“六哥,教兄弟一手。告訴我,你手中什么沒有,怎么就敢要100?”
堯建云雙手托腮,兩只眼睛閃著天真的目光。這無邪的形象立刻感染了馬六,也許,那一刻他只有得意。他再咬一口甜瓜說道:“簡單,十分的簡單。你洗牌時將四大調,洗在一起。你抓牌時一個調沒抓著,那不就說明全在底牌嗎?笨蛋!”
說完話,馬六還拍了一下堯建云的腦袋。
可是,馬六哪里想到堯建云心中的悔恨。他茫然的眼睛燃起怒火,看著馬六手中被咬了一半的甜瓜,真恨不得一把搶過。原來如此!四斤糧票轉眼之間為他人之手。小小撲克牌竟然如神奇的寶葫蘆,輕輕一搖,他三天的口糧成為他人的盤中餐。
堯建云站起身來,默默地轉身走過。轉眼之間,他心中的怒火熄滅了。賭藝不精,怪得了誰呢?他在心中寬慰著自己。
從此,遇到這樣的場合,只要馬六在,他一定是觀眾。他這觀眾看的不是熱鬧,而是門道。他的眼睛不大但特別有神,瞳仁里閃爍的是不熄的火焰。常常是深更半夜,他擠在馬六身旁,眼珠在馬六靈活的手指上纏繞。他像吞食甜瓜一樣,拼命地將看到的大口咽下。
這樣,他更多的是早晨難以起床,因此,他只好以泡病號來搪塞。
“斑馬”毫不客氣,他向堯建云發(fā)出警告:你不想干就走,我們這兒不養(yǎng)大爺。
堯建云還不想走,雖然這里工資不高,可這是父親的命令。父親因為他的游手好閑,將他放到這里也有借此管教的意思。堯建云找到“斑馬”,看左右無人,他塞給“斑馬”十斤糧票,那是他一宿的“戰(zhàn)績”。沒想到,這個“斑馬”和他干起活來一樣,純粹的一根筋。他看清了堯建云塞給他的是糧票。他的手一推,盡管語言溫和不少,可意思仍然堅決:“你不要來這個,你父親叫你上這兒來,就是要叫你做一個自食其力,好好干活的人。偷奸耍滑,你就毀了。”
“斑馬”的“忠言逆耳”讓堯建云非常反感,他又怕“斑馬”將他的情況告訴父親。這可怎么辦呢?終于,他想起一招。
第二天,上工之前,他早早來到工地。他知道,“斑馬”是非常認真的一個人,他總是第一個來到工地,第一個推起工程車。
工地上空空蕩蕩,他鬼鬼祟祟地左右看了一眼,沒人注意。他走到跳板跟前,將跳板下面塞進一個圓圓的石塊。然后,他又幽靈一樣消逝了。
一切和預計的一樣,“斑馬”操起工程車,裝滿一車砂漿,如風一樣通過跳板爬向腳手架。哪里想到,跳板已經(jīng)變成了“活”的。他推著砂漿,沿著逐漸升高的跳板走向空中。那跳板在重壓之下,突然滾動起來。跳板那邊一移位,“斑馬”立刻失去了重心。整個人,帶著一車砂漿從空中栽下。
“斑馬”人高馬大,平常干起活來,這是優(yōu)勢。可從空中栽下,這就變成了劣勢。重重的身體,使他落地時將地面砸了一個坑。而他自己,一聲大叫再也沒起來。工友們上前,魏伯挽起他的褲腳。他小腿處起了一個包,一只大腳腳背向后。魏伯見的多,他制止了工友們的莽撞,找來一根木棍給“斑馬”做好固定。工友們這才綁好擔架,將“斑馬”送進了醫(yī)院。
小腿骨折,一時半會出不了院。堯建云去看了幾次,對“斑馬”深表同情,口口聲聲告訴他:“叔、你放心吧!我一定好好干。”
說歸說,沒有了“斑馬”的監(jiān)督,堯建云更是無所顧忌。他幾乎是天天聚賭,夜夜不歸。
小小的工棚里賭得不過癮,他和馬六就跑到附近的村子里去賭。附近的村莊里有個果園,果園的中間有一個獨立家屋。不知什么時候,不知哪位神圣,將這里改為賭場。養(yǎng)了兩只狼狗,放了一個暗哨。這樣,果園中間的獨立家屋就上了雙保險。所有的人都可以放心地去賭,放賭的人“抽紅”謀利。半夜時分,還會有夜宵賣出。
就如貓兒能聞到腥,蚊子能盯到血一樣,他和馬六不知是什么時候走進了這個賭場。小小的堯建云算是開了眼,這才是真正的賭局。這里用的是牌九,是骨頭刻制的牌九。十里八村的人,走進這里的也都稍有名氣。什么“老九”“三個點”都讓人浮想聯(lián)翩。盡管穿著膠鞋,露著腳指頭,可下起注來從不吝嗇。
大紅大紫,千金一刻。也許,一剎那間,你的人生就會產(chǎn)生變化。神奇啊!硬硬的骨牌似乎是神奇的魔方,變幻之中,你的命運就會改變。
也許,堯建云血管里流的就是這種血。他進到這里就會格外興奮,他聽到骨牌相碰的聲音,就如聽到入耳的音樂非常地享受。他嗅到了屬于自己的氛圍,他找到了新的適應他的感受。
沒有了“斑馬”的監(jiān)督,有了馬六這樣的朋友,又找到了果園中的獨立家屋。好像,命運都給他打開了一扇門。
什么門呢?
時間到了下半夜,大地萬籟俱寂,果園中的獨立家屋彌漫著嗆人的煙霧。昏黃的燈火下人們激戰(zhàn)方興未艾,堯建云幾次躍躍欲試都被馬六擋住了。可現(xiàn)在,馬六眼看著就要“靠墻”,也就是要輸干了的意思,他只好讓堯建云上來換換手。正如賭場上有云:換手如換刀。堯建云是新手,新手手氣旺,一連幾局下來,堯建云都有斬獲。這讓馬六十分興奮,他拿出一根煙用打火機點著。然后,他倒過來伸到堯建云的嘴中,拍拍他的背說:“兄弟,好樣的!”
馬六話音剛落,外面?zhèn)鱽硪魂囁盒牧逊蔚墓方新暋8裢忪o謐的大地,狗叫聲讓人心驚膽戰(zhàn)。室內有人迅速拉滅了唯一的電燈,屋子里漆黑一片。人們在黑暗中瘋了一樣,拼命地抓,拼命的摟。僅是感覺,堯建云感覺紙票子亂舞,人和錢滾在了一起。
這一剎那,人似乎要窒息,空氣中誰也不知道下一分鐘會如何。突然,“叭、叭”兩聲槍響,有人喊道:“我們是公安局的,誰也不許動!”
隨后,無數(shù)的手電光柱劃破了黑暗。探照燈般的光柱下,賭徒們像失去方向的老鼠到處亂鉆。
不知是誰,關鍵時刻拉開了電燈開關,燈光穩(wěn)定了所有人的情緒。賭徒們抱著頭,被趕到墻角處蹲好。黑洞洞的槍口在他們的頭上畫著恐怖的半圓,堯建云永遠忘不了那一刻,槍口每一次從他的眼前劃過,他都會心頭一抖,感覺十分的不爽。
他們的腳下,賭桌下,角落里,甚至是沒人注視的老鼠洞,警察搜出了一沓一沓的鈔票。
他們被帶到了公安局,分別做了筆錄。
審問他的是一個中年警官,那人挺和藹,并沒有過多的斥責。他問了事情的經(jīng)過,堯建云隱瞞了上場賭博的事,自稱是跟著別人去“看眼”的。那警官也沒太在意,可能是看他年紀小,他說什么他就記什么,也不深究。這讓堯建云很是松了一口氣,心中對那個中年警官到升起了一種感激之意。
做完記錄,那個警官遞給他一根煙問他道:“你還不到成年啊!怎么想起干這個?賭博鬼、賭博鬼,無鬼不賭。你參加這里還不得傾家蕩產(chǎn)哪?”
堯建云少說了一歲,他抓過煙說:“再也不去了,都是朋友害的。”
關鍵時刻他早就出賣了馬六,他在心里也就是恨馬六。
天色放亮,公安局第一個放了他。那個警官再一次和他說:“年紀輕輕,吸取教訓,賭博、賭博,十賭九鬼。這里的奧妙你哪兒懂?念你是第一次,又是沒成年,我這里算作是對你治安警告。經(jīng)所里研究就不給你處分了,你出去后,一定要徹底戒賭。否則,你一生都要毀在這里。”
東方出現(xiàn)魚肚白,天地間灰蒙蒙一片。公安局派出所的門前是一條黃砂鋪成的砂石路,那路上面滾動著白絮般的霧氣。此刻,沒有行人,沒有車輛,沒有蟲鳴,也沒有鳥叫。靜謐的世界,靜謐的他耳膜被壓的生疼。這時,他似乎突然明白,沒有了聲音,耳朵還有什么用呢?
任何事情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理解,立場不同,出發(fā)點不同,理解的結果就不同。堯建云在心里咀嚼著警官的話,印證他的理解。
警察說得對啊,賭博鬼、賭博鬼,十賭九鬼。為什么自己久賭不勝?其原因就是賭藝不精!他在實踐中有自己的總結,做什么也沒有賭博來錢快。頃刻間的大紅大紫,激動人心的千金一擲,無數(shù)鈔票的瞬間易手。他喜歡!
胡思亂想間,他已經(jīng)走到了一個三岔路口。左邊是南昌工地的柏油大路,右邊是一條同樣的砂石路,通向何方他也不知曉。他稍停了停,天色已經(jīng)大亮,滾動的霧氣也已經(jīng)消散。他脫下了鞋,果園獨立家屋中,他趁那混亂的剎那間抓了一把鈔票就塞在鞋子的襪套里。現(xiàn)在,他拿出來點了一下,竟然有一百五十元。誰也意料不到,警察的一次抓賭讓這個少年不大不小的發(fā)了一筆小財。
一百五十元,這足以讓他離開一個月掙15元的工地了。他感覺他有了本錢,他向南昌方向看了一眼,毅然決然地走向了另一條路。
那條路不知通向何處,可堯建云不在乎,他在朦朧中感覺這條路就是屬于自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