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蔟拖著行李箱，站在墻面泛黃并伴著幾條裂痕的火車出站口，雙腳像是被定住了般，不敢邁出一步。

“同安走不走，同安走不走，十塊錢十塊錢。”

“同仁有沒？”

“上我車。”

“差一個人，夠了就走。”

……

出站口上擠著一眾拉客的司機，有騎摩托車的、開三輪車的、面包車的。

所有人都在賣力吆喝，希望能跟站里出來的乘客對上眼。

這讓她想到了一個詞——巨星。

“小妹，你去哪？我送你啊。”

一個穿著粗布T恤衫的男人說著方言擠上前來，衣角粘著幾滴機油，要是認真看還能看到他肩膀上的幾個小洞。

他伸手想要去抓黎蔟的行李箱杠。

黎蔟聽不懂他在說什么，但也被男人的操作嚇得連連后退。

“你干什么！別動我東西。”

黎蔟搶回行李箱，皺著眉頭，企圖自己表現(xiàn)得不好惹一點，拖著行李箱從側面擠出去。

她生怕對方追上來，腳步不停加快。

男人不死心，從后頭追了上來，許是發(fā)現(xiàn)了黎蔟不是本地人，便用不太流利的普通話說：“這臨安市沒有我不熟的地，你想去同安、同仁還是云邊鎮(zhèn)？我車就在旁邊，給拉你過克。”

還沒等黎蔟說話，后頭又傳來一個聲音：“劉叔，今兒個怎么在這拉客了？”

和這個男人一樣的方言。

“今天沒有工做，就想來車站拉點人。你來這做什么？”

男人顯然愣了一下，迅速回道。

和男人搭話的是一個穿著無袖老頭衫，運動短褲的男孩，不算白凈，膚色卻很勻稱，黎蔟估摸著應該是個大學生。

“我來接她的。”王星皓指了指站在一旁明顯已經有些不耐的黎蔟。

黎蔟瞬間了然，這就是奶奶派來接她的人。

來得可真是及時。

男人見狀爽快揮手。

“那得，我先走了，趁天黑前再去拉點人。”

人走后，黎蔟扶著行李箱，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一圈眼前的男孩。

“你就是黎蔟姐吧？是林奶奶叫我來接你的。”

林奶奶？奶奶的本名確實姓林，只是以前在上海大家都是叫她黎奶奶。

女子結婚孤身一人來到陌生的地方，開始有了新角色，是妻子、是媽媽、是奶奶，唯獨不是她自己。

漸漸地，大家開始忘記她的名字。

王星皓接過行李箱，熟練地攀談著：“黎蔟姐，我叫王星皓，你可以叫我皓子，鎮(zhèn)里的兄弟也都叫我耗子，不過是老鼠的那個耗子。”

王星皓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耗子，他這身高可不像矮小的耗子，反倒像是個青春洋溢的少年郎。

“這車站來來往往這么多人，你怎么知道我就是你要接的人。”

黎蔟發(fā)現(xiàn)眼前這個小伙這般自來熟，剛才的緊張感瞬間消散不少，忍不住和他搭起話來。

“這很簡單啊，我們這的火車站已經設立很久了，本地的居民都靠著這列老伙計出去賣貨再回來，每個人腳下都是步履匆匆，穿著也都是適合干活的寬松上衣褲子。

你看你穿得這么漂亮，剛才被劉叔纏上的時候更是手足無措，除了你還能是誰。”

黎蔟穿著修身藍色的牛仔褲，上衣是白色襯衫，下擺插到了褲腰里，簡單利落的穿著將她姣好的身材勾勒了出來，給人一種明艷之感。

王星皓覺得這是他長這么大以來，見過的最漂亮的女孩。

謝青青也很漂亮，只不過她們不是同一種類型。

黎蔟被他帶到了一輛皮卡車前，這輛皮卡已經有了些許年頭，車牌上蒙上了一層薄薄的灰塵，擋風玻璃是雨刮器刮過的痕跡。

王星皓將行李箱抬到后面的貨箱上：“黎蔟姐，快上車吧。”

“這輛車已經很久不開，本來是想開另一輛車來接你，可是我哥有事就給開走了。”

他擔心黎蔟會嫌棄，臉頰泛紅地解釋道。

“沒關系，你能來接我已經很麻煩了。”

坐了一夜的火車，黎蔟覺得渾身粘得慌，只想快點洗個澡睡一覺。

坐上副駕后，她便側身看向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眼皮越來越重。

王星皓車開得穩(wěn)當，路上塵土飛揚。

突然，一陣急剎，身子由于慣性向前沖去，又被安全帶扯回來，頓時打消黎蔟所有的困意。

“我下去看看情況。”

王星皓打開雙閃，勿自下車去，拿了警示牌放到車后，便開始一陣搗鼓。

六月的臨安市已增添了不少燥熱，男孩的脖頸和額頭浸出密密麻麻的汗珠。

黎蔟沒好意思繼續(xù)坐在車上，從包里拿出一瓶沒有開過的礦泉水，下車遞給他。

王星皓也不推脫，擰開瓶蓋就大口喝起來。

“這車……還能走嗎？”

黎蔟欲言又止，用手擋著直射下來的陽光。

“大概率是走不了了，我不太會修這個。沒事，我打電話讓我哥過來接我們。”王星皓面露難色，開始掏出手機搬救星。

“喂，哥，車子壞在半路了，你現(xiàn)在能過來嗎？”

黎蔟聽不清電話那頭的具體說了什么，只是安靜地站在一旁，從包里掏出遮陽傘，踮起腳給王星皓和自己遮了起來。

“我不知道。”

“就在修高鐵站的那條路。”

“行，那我們在這等你。”

很快，王星皓掛了電話，“姐，別擔心，我哥就在來的路上。”

倆人乖乖退到路邊，百無聊賴地等待救援。

“姐，你是打算來我們鎮(zhèn)上住嗎？”

“嗯……應該不住吧，打算接完奶奶就走。”

她的奶奶瞞著所有人偷偷來到了這里，被發(fā)現(xiàn)時已經過了一個月，無論家里人如何追問，她都是以“我回老家去了”搪塞過去。

找了老家卻不見她的蹤影。

她所說的回家，是回爸爸的外婆家，也就是她長大的家。

黎蔟的父母臨時需要出差一段時間，將奶奶“捉拿歸案”這個艱巨的任務自然而然落到了她頭上。

“這樣啊，就當是來旅游一段時間嘛，我們這里山好水好，人也特別熱情。”

“這倒是真的，非常熱情的。”黎蔟想起剛出火車站的那一幕，不由得縮了縮脖子。

沒一會兒，一輛面包車姍姍來遲。

停在他們身前，車門被重重關上。

“哥，你來啦！”

來人穿著沖鋒衣，拉鏈拉到頂，擋住脖子，工裝褲塞到馬丁靴里，五官比旁邊王星皓更堅硬力挺，頭發(fā)修剪得干凈利落，讓他的男性荷爾蒙迸發(fā)式擴張。

黎蔟只覺得渾身燥熱。

穿這么多，她看著都熱得慌，黎蔟是這樣想的。

她主動打了招呼：“你好。”

蘇煜的眼神在黎蔟身上停留了一秒，隨即轉移到王星皓身上：“車什么情況？”

“我不太確定，可能是發(fā)動機故障吧。”王星皓撓著頭，尷尬地說。

這他確實不知道呀，他這駕照也剛拿沒多久，平常開車都不敢過快提速。

蘇煜單手叉腰，沉默了一下：“我去看看，你們先回去。”

沒有過多的言語，他轉身從身后的皮卡上拿下行李箱，塞到面包車的后備箱中。

“姐，我們先回去，這里就交給我哥。”王星皓招呼黎蔟。

黎蔟沒有過多言語，關掉傘后打開副駕的門坐了上去。

她現(xiàn)在恨不得快點離開這漫天灰塵鉆進鼻腔的山地。

車子再次急騁而去，黎蔟從后視鏡看著那躬身拿著扳手的男人漸漸變小，變成點，直至看不見。

他不熱嗎？

黎蔟撐著手靠在車窗，冷氣從前面呼呼吹來，吹動手臂上細小的絨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