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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將近傍晚,天是灰蒙蒙的調。不時飄些細雨落在車窗上。成妤將手指按在上面,不一會兒,周邊冒出一層白霧。她突然有些后悔,不知道為了違逆父母而報名下鄉教學是不是一個正確的選擇。
青溪山多路險,幾十年前,還是一副與世隔絕的樣子。山上的人下不來,山下的人上不去。等到國家扶貧脫困,才算有了生氣。
開車的老喬自小在青溪村長大,也算看盡這些年國家對村里的大力扶持。
先是修路,然后扶貧教學。走的是發展旅游區的路子。宣傳的海報很好,吸引了不少人來參觀。
可惜群山綿綿又長長,縱有十分好風景,也極少有人欣賞。即使是當地的好手攀爬在懸崖峭壁之間,還是免不了受傷。久而久之,成了險地。最終也沒發展起來。
這兩年國家重視教育,政策也大力扶持。援鄉的青年送來一波又一波,然后一波又一波的離開。老喬也陸陸續續接過幾位,待不過十天半個月,便在某個早晨,滿臉愁容請辭。村長有心也留不住,短短幾天,一個個便變得面黃消瘦,與來時的生氣勃勃大相徑庭。
老喬有一段時間也百思不得其解,后來去城里親切體會了一番,才深知其中的不同和他們的無奈。
下山的路比上山輕松。
腦海里閃過這句話的老喬此刻又載著一車青年順著山路朝青溪村上去,一男二女,都是朝氣蓬勃的模樣,此刻聊的興高采烈,也不知能在這呆多久。
老喬暗嘆一口氣,車外的雨越下越大,近乎到嘈雜的地步,車內旁若無聲,沒有人注意。暫時還澆不熄他們的熱情。老喬收回思緒,又把注意力放在開車上。
趙小蔓還是熱情高漲,扯著旁邊的男生說個不停。他們倆是一個學校,直到上車才知道對方也報了這個?!澳闶菫槭裁磥淼摹!贝蟾攀窍嗍?,李肖一直賣著關子遮遮掩掩不肯說。非要等到村里才愿意告訴。
得不到答案,趙小蔓也不惱,只是把目光轉投向一旁自上車后就過分安靜的成妤。
入眼便是瑩白的手臂半抵在窗面,纖細的手腕上繞著一圈銀飾玉環,瞧得出年份已久,有些陳舊。
如墨染的長發半披于肩。趙小蔓下意識屏住呼吸,視線上移,只瞧得見側臉,氣質柔和,像個玉琢娃娃,是難得一見的貌美佳人,整個人流露出一股脫俗于世的清雅氣質,只覺得笑溫柔,惱也溫柔。
估計是和家里人發生什么矛盾,上車后就一直沉悶著不說話,趙小蔓猜測著,回想起剛剛在車站旁觀成妤和家里人打電話,當時還不知道成妤也是他們中的一員,只偷偷瞧了一眼,不敢明目張膽的看。和對方分明是輕聲慢語的交談,唇齒交戰間,還是能聽出陣陣火花飛濺。后悔這個詞在對話中出現的最多。
成妤還在出神地望著窗外,全然沒有注意身后動靜和趙小蔓殷切的眼神。大概是覺得車內突然安靜,才回過思緒,轉頭就和趙小蔓對上。
“是發生什么事了嗎”成妤的眼睛如剪水秋眸,看誰都帶有幾分情意。趙小蔓像慌了神,只支吾道窗外的風景太好看,叫人著了迷。
成妤訝聲失笑,更顯靈動。幫她圓場道“的確如此?!笨上г捳Z里少不了幾分愁緒。
不知從什么時候起,雨大的看不清前方的路。老喬暗道不妙。果不其然,只聽見“呲拉”一聲。一個急剎,慣性所至,隨之而來的是幾聲悶響。估計都撞得不輕。老喬急忙把車緩緩停下來,問道怎么樣。
趙小蔓看向成妤,只見她捂著額頭,看不出所以然。
前方座位不柔軟,成妤當時失神,沒注意。撞得聲音最狠,可她沒覺得多痛,然能清晰感受到掌心一片濕濡和鼻尖若有若無的鐵銹味。
成妤悄無聲息撥動碎發,堪堪把額頭的傷口遮住,迎著趙小蔓關切的神情,若無其事眼帶笑意“我沒事,你怎么樣。”語氣倒是輕松,不像是強忍疼痛的樣子。
趙小蔓剛剛也是踉蹌一聲,然而反應迅速,用胳膊擋著。不像成妤,直直撞上去。眼瞧著成妤溫柔的笑著,整個人臉紅氣燥,緩了幾口氣才說出一句沒事。
窗外雨聲嘈雜,見大家都沒事,老喬便下車察看情況,車門打開的一瞬間,雨帶寒氣如刀侵襲,成妤下意識摩挲胳臂,以此求一絲溫暖。山下的溫度高,是可以穿短袖的天氣。
不一會兒,老喬就回來了,衣角還淅淅瀝瀝滴著水,他冒雨出去,也沒有遮擋,被雨淋了全身。李肖見狀忙脫下身上的干衣服送去。“喬叔,先把身上的水擦一擦?!?
“是車子出故障了嗎?”趙小蔓問。
老喬接過衣服,先把手上的水擦干,才坐在駕駛座轉過身,面帶歉意對眾人說道“小同志們,真抱歉,前面落石擋路,今天這車怕是開不過去了?!?
“這樣,我現在聯系村里人,看看能不能派一兩個把咱們接過去。”話說到一半,老喬就打開手機,還是傳統的翻蓋式。
村里信號弱,也不知道能不能接通。老喬對此并不抱希望,算是多找個出路。左顧右盼看看有沒有東西能遮雨,好把小老師們送村里去,天亮還有好長時間,一堆人呆在車里也不是個事兒。
張望了一圈,也沒在車里找到雨衣,雨傘之類的。再走上一盞燈,也差不多該到村里了。
鈴聲在雨夜響起。“喂,老喬,發生啥事啦?”也許手機的音量太小,當電話那頭有人聲傳來,老喬還沒注意到,只專心想著如何把這群人安全送到,直到一旁的李肖粗著嗓子喊道“喬叔,再不說話喬嬸該著急了?!?
話音剛落,李肖突然意識到自己剛剛做了什么,忙捂住嘴巴,懊惱自己怎么露了餡。
趙小蔓反應快,原本放在成妤身上的注意力立刻轉移,陰惻惻冷笑幾聲“這就是你一路上什么都不說的事呀?!?
成妤也算看盡前因后果,稍一連串,便想明白其中緣由。
兩個人在一側小聲的交談,一會威脅來,一會威脅去,有趣的很。
老喬也終于發現手機在響,忙接起電話,說話的腔調是成妤聽不懂的語言。
她來的時候做了不少工作,語言交流就是其中一大難點。一路上老喬話不多,短暫的幾句交流也都聽的明白,如今換成方言,倒像一塊仿若無字天書的攔路石。
掛斷電話后,老喬的語氣稍顯輕松,擦著雨水的動作都輕了不少?!暗葧腥藥覀兩仙?。”說完把前燈調亮,好讓來人能快速找到。又把視線投向李肖,爽朗笑道“這小子一路上叫我瞞著你們,說要給你們一個驚喜。”
算不上驚也算不上喜。
成妤窩著身子躺在車里,以企求幾分溫暖。雨聲吵得人心煩意亂。偏偏額上傷口開始隱隱作痛。
趙小蔓說不過李肖,原本有理成了沒理。幾句詭辯懟的她啞口無言,氣呼呼的要聯合成妤一起對付李肖。
成妤明白其中用意,順著話茬一路聊下來,不時和趙小蔓談上幾句。一時歡聲笑語,將成妤突如其來的愁思都吹散不少。
昏暗燈光下,意氣風發的青年人其樂融融,寒冷的雨夜也多了幾分暖意。老喬回頭看著他們,心里泛出說不明的復雜情緒。
“喬叔,是你們嗎?”不確定的詢問從窗外尋來,藏著小心翼翼的試探,像一顆小石子打破幾人的交談。然聲音之清透,如五月風。
成妤循聲探去,隔著布滿水跡的車窗看不清來人樣貌。
懷中點盞小燈,火焰搖曳,映著骨節好看的手,瑩白如玉。
此刻吹一陣風,火焰極速地跳動,隱隱綽綽,一時將身影拉得好長。
一身黑衣,近乎與夜色融為一體。
“怎么是你來了?”老喬打開車門,看清是誰后發出一句詢問便沒了下文,只將來人手上的雨衣分發給大家。
成妤心思敏感,也算耳聰目明,聽得出老喬的反應有些怪異,鬼使神差問出一句“怎么了。”可能是聲音太輕語氣疲乏,沒人聽得見。
趙小蔓輕輕拉住她,將雨衣遞到她手里,耳語道“路上我說給你聽?!?
她接過雨衣,入手尚溫且干燥。
下車后,老喬吩咐他們一路要緊緊跟著?!袄顟c,你在前面帶著他們。不要走的太快?!毕氡厥沁@人的名字。說完拉住李肖,還要交代著什么。
成妤只聽見一句“我們殿后?!?
雨點如豆,一時聽不清,山上沒有月光,只稍稍能看清眼前人的下顎線??諝庵杏心嗤粱熘袢~的清香,令成妤清明不少。
遠方轟隆一聲,雷光閃過,趙小蔓嚇得朝旁邊一抖擻,不曾想正好撞上成妤。
成妤還沒站穩,久坐在車,踏在地面上也需要適應。一時站不穩,側著身子向旁邊跌去。
原本預想的疼痛沒有出現。
下一刻,手臂上傳來潮冷的觸感,想必是一路走來,手上沾著雨。成妤順勢被來人半擁入懷。“看路,別跌倒了?!闭Z氣軟乎乎的,不像訓斥,像撒嬌。
成妤急忙把這個怪異的想法排除腦外,一天到晚,竟會胡思亂想。
兩個人之間的距離太近,成妤可以清晰聽到屬于自己的那部分心跳。
這個人身上有青松竹葉的香氣,和她剛才聞到的一樣。
她的腦海里只來得及思量這些。
回過神,成妤迅速起身,借著未滅的燈光,這一次,她終于看清了來人的長相。
那實在是一張漂亮到令人難以忘記的臉。只肖一眼,久久無法忘懷。
最道是美玉無暇,人也如此。李慶便像美玉,最好的那一方。
眼如皎月,目似點漆。唇色似濃卻淺,月光下紅的妖異。
唯一遺憾的是眼尾突顯一抹觸目驚心的紅,像詩人無辜打翻夜光,美酒污濁新寫的詩篇,平白多了一點瑕疵。
最像三月的雨,十二月的雪。
笑也冷,不笑也冷。
朝成妤心坎里長。
成妤后來回想,她一生的劫,都源于這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