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對男女，沈卿雪與阿方仡肖被連拉帶拖到了山寨村頭亭子前，血流了一地。兩人面前插了一塊草標，黑色大筆寫下四個字——“奸夫淫婦”。

繩子把沈卿雪綁得結結實實，熱氣從土里冒出，烘得她渾身濕透，疼痛難耐，分不清流的是血還是汗。她抬起頭，阿方被耙齒釘在樹上，成了一個“大”字，任憑山寨守備龍高云怎么打罵盤問，他一聲不吭，自始至終不認與沈卿雪私通害死他的兄弟。

一旦承認，按照習俗兩人將被扒光衣服，當眾游村后背上綁塊巨石沉潭。苗人認為這樣死在水里的人浮不上來，永世不得翻身。

雖還未沉潭，山江苗寨的男女老少都圍在村口看熱鬧，一口一個唾沫，就能淹死這兩人。

“沈氏和男的私通，把麟伢害死了！”

“聽說那男的趕場和麟伢吵架，麟伢回來就到處流血，脖子都斷了，可憐咯。”

“阿方——”沈卿雪喚了他幾聲，沒有回應，淚水混著血落下，“對不起，是我連累了你。”

龍高云紅著眼，一腳踹在她臉上，“不要臉的女人，還心疼上奸夫了，害死我兄弟沒見你心疼，賊婆娘！”

挨了這一腳，咸鐵似的血涌出喉嚨，脖子骨頭隨之咔咔作響，沈卿雪梗著脖子辯解：“我沒害他，他酒喝多了把脖子摔斷了……”

“還不招？”

又是一腳踹在背上舊傷處，背部似乎散開了，骨頭斷裂，膈得肺里血泡直冒。那處舊傷，也是被龍家兄弟打出來的，自從嫁給龍麟云，他一不順心就動手，打得她遍體鱗傷。沈卿雪縮成一團，含淚望向阿方，在趕集場上，他非要給她出口氣，和龍麟云打賭搖骰子，氣得龍麟云酒喝多摔跤死了。

“阿娘！”

小女兒繡玉跑來，護在她面前，也是兩眼淚汪汪的，對龍高云下跪說：“大伯伯，求您別殺阿娘，阿娘是最好的阿娘……”

龍高云又罵道：“她不是你阿娘，和男的殺了你阿爹，是個畜生！該死！”

血流進了眼睛，沈卿雪眼前一片通紅，勉強對繡玉笑了笑，轉頭哀求龍高云，“大伯哥，看在我服侍龍家幾年的份上，讓繡玉回家去吧，別讓她看我死……”

“現在知道錯了？做那些丑事也不想想你女娃和家里人？”

龍高云咄咄逼人，一聲令下，把沈卿雪的阿爹和阿娘押了出來。沈卿雪哭著埋下頭，不讓父母見到自己滿臉是血的丑樣子，龍高云辱罵聲不停刺入耳膜。

“沈先生，你可是考過舉人的漢人，給土司做老師，怎么教出這種不要臉的女娃。”

“你女娃殺我兄弟，按照咱苗寨風俗，由你這個阿爹來處決。”

龍高云給了沈父一把刀，“殺了她。”

阿娘尖叫了一聲，沈卿雪揚起脖子，只見阿娘暈倒在了地上，哭得化成個淚人，起不來了。

苗寨不似漢地，案件不經官府，都交由土司與酋長審理，不管她是否清白，一句話便能宣判死刑。

沈卿雪抽泣無聲，沈父已經拿起了刀，顫顫巍巍走了過來，蹲下身，從袖子掏出手帕，擦了擦她臉上的血污。

“阿爹，”沈卿雪對他笑了笑，“殺了我吧，龍麟云是個畜生，自從女兒嫁過來，每天都打我，我生了繡玉坐月子，他不滿意都要打，我死了就解脫了。”

沈父跟著落淚，淚水滴在了她的臉上，“阿貝，我對不住你，把你嫁給這種人，知道你受苦，也幫不了你。”

“阿爹也是被逼無奈的，咱們一家都靠土司活，他們說什么，您就得做什么。”

“什么無奈？爹軟弱無能啊——”

天空一片血紅，黃昏凄涼的苦楚映在沈父臉上，也烘成了紅色，沈卿雪似乎看到了自己死后，血灑在他臉上的樣子。

“阿爹離遠點，別弄臟衣服了。”

沈父愛干凈，所住的吊腳樓是最整潔的，竹木書架更是一塵不染，每日更換衣裳，阿娘去河邊洗衣服，一旁的苗女總取笑沈父清高。

沈父對她舉起了刀，沈卿雪始終望著他，刀光一閃，她沒有死，沈父只是砍斷了她的繩子。

“快跑！”

沈卿雪不知，這是沈父對她說的最后一句話。在苗兵一擁而上之前，沈父推了一把沈卿雪，從山坡滑下落水，眼角余光中，沈父擋住了眾人。

他的背影隨著江水逐漸模糊，沈卿雪跟著大江漂走，耳邊的叫罵聲卻始終清晰。

“賊婆娘！滾回來！”

沈卿雪被江水推上了岸，暈倒前的最后一眼，是一雙白色的皂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