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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山月不知心底事

1972年的深秋,吳城山區的晨霧還未散盡,十四歲的葉春梅攥著半塊發硬的玉米餅,赤腳踩著露水往五里外的公社中學跑。書包里裝著母親天不亮就蒸好的紅薯,那是她一整天的口糧。經過村口老槐樹時,她刻意放輕了腳步——樹下歪歪扭扭刻著“女子讀書天打雷劈”的字跡,是去年被輟學的堂姐用鐮刀劃的。

這是她抗爭三年才換來的讀書機會。五個姐妹中,只有她倔強地跪在祠堂青石板上,額頭磕出血也不肯起來。父親舉著竹條抽斷三根,最后是村支書看不下去說了句:“女娃子能讀到初中,說出去也是咱村的臉面?!贝丝坛匡L掠過她打著補丁的衣襟,書包里那張全縣作文比賽一等獎的獎狀沙沙作響,像只撲棱棱的白鴿。

初三那年開春,父親帶著兩個堂兄沖進教室時,她正站在黑板前解二元一次方程。粉筆“啪嗒”摔成三截,就像她戛然而止的少女時代。嫁妝是二十斤糙米和兩只下蛋的母雞,未婚夫是鄰村瘸腿的木匠。新婚之夜,她把珍藏的獎狀一張張鋪在炕上,紅燭搖曳間,突然抓起剪刀抵住喉嚨:“讓我教書,不然就帶著你的棺材本守寡!”

1983年深冬,吳城小學的煤油燈總亮得最早。葉春梅裹著露出棉絮的軍大衣,哈著白氣蹬著“永久牌”自行車往學校趕。后座綁著連夜刻好的蠟紙,車筐里是給留守學生帶的凍瘡膏。三十里盤山公路結滿冰棱,她摔進溝渠三次,膝蓋滲出的血在藍布褲上凝成紫黑色的花。

“葉老師來啦!”孩子們總能在晨霧里第一個辨出她的車鈴聲。這個沒有編制的代課老師,用嫁妝錢買來全縣第一套彩色教學掛圖,把廢棄的豬圈改造成“圖書角”,給每個學生縫制記分本——紅五星貼滿二十頁就能換支鉛筆。那年全縣統考,她帶的畢業班數學平均分比鎮中心小學還高出7.8分。

教導主任辦公室的玻璃柜里,她的榮譽證書摞得比誰都高,卻始終換不來轉正名額。那年教師節聚餐,醉醺醺的中心校長拍著她肩膀說:“小葉啊,正式老師的名額要給師范畢業生,你這樣的...咳咳,能代課就不錯了。”她低頭扒拉著冷掉的粉蒸肉,瞥見油漬斑斑的桌布下,自己磨破的袖口又綻開了線頭。

2019年霜降那天,教育局的辭退通知像片枯葉飄落在講臺上。五十三歲的葉春梅正在教《秋天的懷念》,粉筆“咔”地斷在“潑潑灑灑,秋風中正開得爛漫的“漫”字上。整理辦公室時,她把省優秀教師證書塞進蛇皮袋最底層,上面壓著治腰椎間盤突出的中藥包。

超市收銀臺的紅外線掃描儀“嘀嘀“響著,她總下意識地把商品擺成整齊的隊列?!鞍⒁?,這是條形碼不是作業本!”染著藍頭發的收銀員翻著白眼。第五天因為找錯二十塊錢被辭退時,店長嘀咕“當老師的還這么木訥”隨風飄進耳朵,她攥著圍裙的手突然抖得厲害——就像三十年前抓不住那支墜落的粉筆。

如今村頭老槐樹早被雷劈成了焦炭,葉春梅卻開始整夜整夜夢見教室。有時是漏雨的屋頂滴在教案上,有時是畢業多年的學生齊刷刷站起來喊“老師好”。驚醒時摸到枕邊冰涼的淚痕,才想起兒子昨天又抱怨:“媽您能不能別見人就講大道理?我領導都被您說跑了!”

清明上墳時,她偷偷在父母墳前燒了張泛黃的獎狀。火苗舔舐著“數學競賽特等獎”的金邊,青煙里浮現出1989年那個暴雨天:懷孕八個月的她蹚著齊腰的洪水,把三十個孩子逐個背到安全地帶。冰涼的河水漫過胸口時,有個小女孩伏在她耳邊說:“老師,我長大也要當老師?!?

山風卷著紙灰盤旋而上,遠處新蓋的實驗小學正傳來廣播體操的音樂。葉春梅捶著酸痛的腰慢慢往山下走,路過當年任教的校舍——如今改成了養雞場,褪色的黑板還殘留著半道三角函數公式,一群蘆花雞正在上面啄食。

版權:云起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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