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娥娘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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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夫君遞過來的青花玲瓏碗,盛著避子的湯藥。
“娥娘,喝了這碗湯藥,方能調理好身子,來年為府里添丁。”
我嫣然一笑,只裝作不知他如何在外和蘇家小姐顛鸞倒鳳的風月事。
后來蘇家小姐果然有孕,他繞過我稟明老夫人,要抬蘇家小姐做平妻。
“娥娘,蘇家小姐是高門官宦之女,如今有了身孕,如何能居于你之下?”
老夫人居高臨下地看著我,似乎算準了我不會反抗。
我自然笑著應下,“蘇家妹妹既然有孕不宜多思,我愿意為她和夫君繡喜服。”
老夫人笑著夸贊我善識大體,夫君也說我容人之量。
只是這些個蠢材不知道,我為這對狗男女準備的喜服,是從已故去顧家夫人的棺槨中挖出來的。
當年三十位繡娘日夜趕工,方得這兩件妝裹。
繡著鳳凰于飛的好紋樣,墜著孔雀金線的流蘇,嵌著象牙鑲邊的珠片。
金線飛邊,鮮紅明亮。
但凡穿上,如同被閻王鎖住了三魂,封了七竅,即刻就能交頸共死,命喪黃泉。
我從今年仲夏開始,就反反復復做著同一個夢。
夢里的姑娘容顏姣好,神情悲切。
“嫁衣鎖,嫁衣鎖,鎖住冤魂無處躲。
配新郎,配新郎,負心薄幸多情郎。”
她身著大紅色嫁衣,云鬢香腮,卻如同掛上了千金枷鎖。
“娥娘,你那負心的夫君也已琵琶別抱,何故要為他主持中饋,喝那勞什子避子的湯藥?”
屋外一聲悶雷響,我睜開雙眼時身上一陣冷汗。
夫君陳華章早已起身,小心翼翼的遞來一只青花玲瓏碗。
“娥娘,喝了這碗湯藥,方能調理好身子,來年為府里添丁。”
沉沉大夢方初醒,我一時沒回過神來。
“娥娘?”
夫君溫柔地喊我。
我這才接過湯碗喝了一口,滿嘴苦澀。
夢里的情境再次顯現,我看著手里的碗神情一頓。
避子湯?
不會的。
我自嫁給夫君這一年,恩愛和順。
之所以遲遲未有身孕,是因為我先天不易有孕,怎會是因為喝的是避子湯?
湯藥喝盡,夫君的面色愈發溫柔。
“好娥娘,你且梳洗,我去衙門里當值了。”
我看著陳華章遠去的背影,身邊的丫鬟玉梅就要收走藥渣。
“別動。”
“夫人?”
玉梅是我的心腹,此刻見我神色異常,不禁皺起了眉頭。
我讓她附耳過來,教她悄悄去府外找個大夫,好好的驗一驗。
不出半日光景,玉梅氣沖沖的進來,眼眶都在發紅。
“沒想到姑爺居然這么狠心,欺負夫人母家無人,用這避子的湯藥來哄騙夫人!”
我聽了之后如遭雷擊。
果然,果然,夢里那姑娘說的竟是真的。
我霎時間淚如雨下。
“姑娘?”
玉梅已經不叫我夫人了。
我看著玉梅,一想到夫君很可能另有新歡,不免悲從中來。
莫非夫君是想要抬人進府,才不準我有孕的?
那位被夫君嬌養在外的神秘女子,又是何人呢?
我只恨這夢做得太淺,因此忙著玉梅整理了床鋪,緩緩睡下。
神思恍惚之時,那女子又來了。
那女子仍舊是一身大紅嫁衣,看著我時臉上淚珠還未擦凈。
“你那負心郎君的外宅,就在西大街的桂花巷里,你去后自見分曉。”
我聽得此言,心中大慟。
這女子既能說得出具體地址來,恐怕不是妄言。
“你把這丹丸含在嘴里,便可隱匿身形,出入自由。只是一次不得超出半個時辰,切記,切記。”
我握住那丸丹藥,心里卻疑竇叢生。
“姑娘是何方人士,為何要如此助我?”
那女子卻緘口不言,只道時機成熟,自會與我言明。
黃昏時分,我在云錦衾里睜開眼。
手里竟真握著一枚丹藥。
入夜時,夫君遣人傳小廝前來,說衙門公務要緊,今日暫且不回來睡了。
若是換在平日,我準保就信了。
但如今看著手里的丹藥,我倒覺得他多半是在外宅,和那女子共度良宵。
擇日不如撞日,我立馬喚玉梅進來,讓她假扮我留在臥房。
漏夜人靜時分,我讓心腹小廝驅車去桂花巷。
果然,那里面小小巧巧一所宅院,竟是別有洞天的光景。
我顧不得悲傷,立馬含住那枚丹藥,直直穿墻而進。
臥房中人影搖曳。
一女子只身著鴛鴦戲水的紅色肚兜,躺在我那夫君的懷里。
兩人面貼著面,徑自說著些體己話。
“陳郎,你究竟何時才能把我接進府里去?”
陳華章伸手抹了抹那女子的口脂,放在口中含住。
“我的乖乖,怎么這么心急?若你懷上爺的孩子,那還不是水到渠成的事?”
陳華章手腳不老實起來,惹得那女子嬌喘連連。
“可若是你那老婆先懷上,可怎么辦?”
女子手里握著一截兒肚兜繩,要解不解的模樣,勾得我那夫君狗貓兒似的。
“不可能,我已開了避子湯給她喝,為的就是好讓你先懷上,把你帶進府里去。你還不抓點緊兒?”
陳華章說著話,就讓女子的肚兜落了地。
我呆呆站在案幾旁,呆呆地看著他們。
原來我的夫君,竟然是如此齷齪不堪之人。
他們在臥房里顛鸞倒鳳忘乎所以,口里還不忘合計怎么陷害我。
我握緊了拳頭,直覺得連呼吸也不暢。
聽了半日方才知曉,這外室女子,竟然是蘇家小姐。
眼看時間差不多,我忙出了門來,仍往府里去了。
有關蘇家小姐和我夫君的事,我也曾有所聽聞。
這蘇家小姐是蘇翰林的千金,只因蘇翰林遭貶黜,到了這小小的淮定縣來。
蘇家小姐原和我夫君是青梅竹馬,但蘇家嫌棄陳家門第太低,故而把她嫁到京城去了。
如今蘇家小姐死了丈夫,父親也亡故,因此接回了母家來養。
只是想不到,如今我夫君竟有了官運,他們又攪合在了一處。
一想到新婚時,夫君在燈下發誓永不納妾,就覺得諷刺。
果然男人的誓言最不可信,不過一年光景,便已經背信棄義,干起了傷天害理的勾當。
看他們那樣子,恐怕有孩子是遲早的事情。
我母家勢弱,只怕會被陳華章做出牛不喝水強按頭的事來。
真兀自躊躇時,我又想到了夢里的那名女子。
她既知我處境,或許能同我一道商議個法子出來?
于是我沒耽擱,晃晃悠悠的入了夢境。
那女子果然來了。
仍舊穿著一身大紅喜服,眉眼帶愁。
“你可恨你夫君和那小娘子?”
我點頭,“自然是恨的。”
“那你可舍得讓他們死?”
我聽了這話,很是震驚了一番。
“怎么,姑娘竟然有法子,置他們于死地么?”
那女子冷笑道,“自然,這天下的負心男子都該死。”
她把身上的大紅喜服脫下來,放到了我手中。
“我本是知縣顧清州的夫人,他哄著我成了親后,喜歡上了旁的女子,為了給她騰地方,居然一包毒藥弄死了我。”
我聽到后不由得瞪大了眼。
“原來,原來你竟是已經……”
女子低下頭來。
“你也不必害怕,我不是那種為非作歹的孤魂野鬼。只是當年早死后,那女子把顧家鬧得雞飛狗跳,顧清州竟然又想起我的好來,早晚做出一副情深的樣子,甚至死后命人將我們合葬在一處。”
女子說到此處,恨得牙根兒癢癢,眼淚也一個勁兒地流了下來。
“他還在死前發了心愿,讓治喪的下人用大紅喜服做妝裹,說下輩子還要同我做夫妻。”
女子用帕子擦了擦眼淚,狠狠地啐了一口。
“因不想讓他如愿,我被著大紅喜服禁錮在這里,人不人,鬼不鬼的,一直在等有緣人來解救。”
我聽明白了。
“所以,我是你找的有緣人?”
“正是。”
女子拍了拍我的手,“只要把這大紅喜服穿在那對狗男女身上,我就找到了替死鬼,也能安心投胎去了!”
我總算明白了她夜夜入我夢所為何來。
陳華章琵琶別抱,可不和那顧清州一樣可恨?
他雖未用毒藥弄死我,可卻讓我無端喝了一年的避子湯。
一想到此,我就恨不得扒了他的皮,喝了他的血。
可若是讓我要了他的命,我倒有幾分遲疑。
顧夫人看出了我的猶疑,并未催促我。
“娥娘,我給你時間考慮,你不用急著回答我。”
我睜眼時,已經天光大亮。
陳華章一夜未歸,想是已經醉倒在溫柔鄉。
此時大夫來回話,說老夫人吃的藥料沒了,還要再配,冰糖燕窩也快吃完了,須得拿錢再買。
如今是農忙時節,陳府名下雖然有幾處莊子,但還遠不到繳地租子的時候。
如今正是青黃不接,需要我拿錢出來墊補。
于是我命玉梅去取嫁妝單子來。
“姑娘真是好性兒,姑爺這樣對您,您還為他嘔心瀝血操持中饋。”
我看了眼玉梅,又想起了昨兒晚上顧夫人的話。
誰料清點嫁妝單子時,最貴重的那副金鳳點翠的頭面不見了。
那是我母親留給我的遺物。
如今我父母雙亡,留給我的念想也就只有這么就幾件死物了。
這頭面自然是不能丟的,我找來下人一問,倒都說是老爺拿走了。
我突然又想到了昨兒晚上去桂花巷別院看到的場景。
那蘇家小姐的吃穿用度顯然是極好的,臥房內的裝飾陳設竟比我這里還要講究。
陳華章真個倒巧,跟家里哭窮,讓我拿錢去墊補。
可在外頭,銀子花得淌水兒似的,甚至還貪上了我的嫁妝!
我心中有氣,但卻隱忍不發,讓他們都退下了。
可正巧老夫人派身邊的嬤嬤過來,“夫人如今越發拿大了,居然連老夫人的用度都敢克扣。”
她掐著腰,立起兩個眼睛指著我的鼻子道:“想來夫人是享福享慣了,如此這般,可怎么連個孩子也養不來?”
若是平日里,我可能早就低眉順眼的賠不是了。
但此刻我只想狠狠的出氣。
“家里賬本都在,老夫人可以自己看。公中已經沒錢了,我沒有拿自己嫁妝填補的道理。還請老夫人自己想辦法吧!”
正在吵嚷之際,陳華章回來了。
他聽了那老嬤嬤絮絮叨叨,立馬皺著眉要我賠不是。
“你怎么能頂撞婆母呢?”
我冷笑一聲,把嫁妝單子甩到他跟前。
“還沒請教夫君,我嫁妝里的頭面哪兒去了?”
我沒錯過他臉上一閃而過的心虛。
但他為了壓住我,即刻吼了出來。
“娥娘,你既然嫁到了陳府,時刻惦記嫁妝做什么?這幾個月家中艱難你又不是不知道,何苦尋事?我看你越發的反了,去祠堂罰跪去吧!”
我冷笑著看向他,“夫君,別的都容易,可那副頭面是我母親的遺物,你真個拿走了?”
他面上的神色更加慌亂了,可嘴上卻很不耐煩。
“不過是應個急,日后送還給你不就完了?”
我看著他那面目可憎的臉,原本猶豫的心在這一刻定了下來。
“夫君,你真個要我去祠堂罰跪?”
只是陳華章還沒有說話,那嬤嬤就已經趾高氣昂的嚷了起來。
“夫人還不肯認錯?不妨告訴夫人,倘若還沒有身孕,無法為陳家延綿子嗣,那我們老爺可要……”
陳華章給那嬤嬤使了個眼色,讓她不要亂說。
我此時方才知曉,原來蘇家小姐的事,連老夫人也知道。
只有我一個人被當成猴耍,蒙在鼓里。
好好好,好一個陳華章,不僅吃我的肉,喝我的血,還要把我的骨頭嚼成渣咽下去。
甚至還要給我潑臟水,讓我當他們的抹腳布。
我暗暗下定了決心,若是不叫他們死,我也不是個人。
我心里想得越狠,面上的笑容便越甜。
“夫君說的是,我今日的確莽撞了,我這便去祠堂罰跪。”
說完我也不管他如何想的,只給玉梅使了個眼色,抬腳往祠堂去了。
關上祠堂的大門,我一屁股坐在了蒲團上。
過了半柱香的時間,玉梅便悄悄把被褥給我送了過來。
我吃完了供桌上的餐品,直接卷著鋪蓋睡了。
顧夫人果然在夢境深處等我。
我看她愁云慘霧的一張含淚臉,竟然也不覺得可怕。
這如狼似虎的夫家,只怕比服毒早逝的顧夫人更可恨些。
“琳瑯,我的名字叫琳瑯,不必叫我什么顧夫人。”
是了,那顧知縣如此待她,她怎么會還想做顧家婦?
我看著她手中那流光溢彩的喜服,終于下定了決心。
“琳瑯,我要他們死。”
琳瑯破涕為笑,牽著我在桌案邊坐下。
“我的尸首埋在郊區法安寺的后山上,你可趁便帶著心腹小廝去挖墳。這枚玉佩你拿去給主持,他是我的俗家弟弟,當年被顧清州趕去做了和尚。看到玉佩,他會幫你的。”
我接過了那枚玉佩。
琳瑯復又囑咐道,“你命人將我的棺槨挖開,里面兩具尸體上俱裹著大紅喜服。你只要扒下來,帶回家藏好,待到那對狗男女成親時,哄騙他們穿上便罷。”
她又與我絮絮叨叨說了些注意事項,我同她話別后,才悠悠轉醒。
出了祠堂門后,我心中大定,只待我那夫君把人帶進府中。
在那之前,我如往常一般應付府中事務。
只是那狗夫君在外有了蘇家小姐還不知足,竟還要宿在我的房中。
“夫人,你可要抓緊要個子嗣,不然母親要生氣。”
我知道他這話,是來給我敲警鐘的。
莫不是蘇家小姐已經有孕了?
但這番不要臉的嘴臉,實在讓我大為感嘆。
我索性低下頭落了兩滴淚。
“夫君,若我仍舊不大生養,你還是納了妾放在府中延嗣吧!”
我這話明明應當是正中他下懷才對,可他偏偏還要做出一副端方君子的模樣。
“娥娘,我原說過要和你一生一世一雙人的,你緣何要如此?實在讓我失望?”
哈,他倒成了個堅貞不二的了。
我聽了這話,簡直有些想吐。
他看我惡心不止,整個人立馬慌張了起來。
“呀,娥娘,你可是有孕了?”
我暗自好笑,“怎么,若我果真有孕了,夫君難道不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