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暖陽透過雕花窗欞灑進來，在青石地面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沈婉清端坐在銅鏡前，看著鏡中那張略顯蒼白的臉。銅鏡邊緣的纏枝蓮紋在晨光中泛著幽光，鏡面映出她微微顫抖的睫毛。今日是她入宮的第一天，母親為她梳妝時，手一直在顫抖，薔薇水在檀木妝臺上灑出歪斜的水痕。

“小姐，該去給皇后娘娘請安了。“丫鬟翠兒輕聲提醒，手中托著的銀盤里放著新摘的玉蘭花，甜膩香氣與殿內沉水香糾纏不清。

沈婉清站起身，理了理身上的淡紫色宮裝。這是父親特意為她準備的蘇州軟煙羅，日光下流轉著珍珠般的光澤。領口繡著銀線竹葉紋，既不張揚，也不失體面。她深吸一口氣，邁出房門的瞬間，聽見檐角鐵馬在風中叮咚作響。

宮道兩旁種滿了海棠，粉白的花瓣隨風飄落，像下著一場溫柔的雪。沈婉清低著頭，數著腳下青磚的蓮花紋樣，小心翼翼地跟在引路太監身后。忽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伴著環佩叮當傳來，她還沒來得及躲閃，就與來人撞了個滿懷。

“哎呀！“對方驚呼一聲，鵝黃色裙裾旋出花瓣般的弧度，手中的繡帕掉落在地。

沈婉清連忙蹲下身去撿，卻在看清繡帕上的圖案時愣住了。那是一朵栩栩如生的并蒂蓮，蓮心用金線勾勒出細密波紋，與她前夜在燈下繡的那方帕子竟有九分相似。

“這位姐姐好生面善。“對方接過繡帕，笑吟吟地說道。她耳垂上的翡翠墜子隨著動作輕晃，折射出春日特有的清透光澤。“我是住在絳雪軒的林才人，不知姐姐是......“

“儲秀宮沈貴人。“沈婉清福了福身，瞥見對方袖口沾著幾點靛藍顏料，想來是作畫時沾染的。

林才人眼睛一亮：“原來是沈姐姐！我早就聽說沈家小姐繡工了得，前日尚宮局送來給太后賀壽的百鳥朝鳳屏風......“她突然壓低聲音湊近，“第三只孔雀尾羽的暈色，可是用了湘繡里的摻針法？“

沈婉清心中一動，正要說話，卻聽身后傳來一聲冷笑。這笑聲像玉器相擊般清脆，卻帶著森森寒意，驚得枝頭麻雀撲棱棱飛起。

“林才人好興致，大清早的就在這兒與人攀談。“

沈婉清回頭，只見八名提香宮女開道，華蓋下款款走來的女子身著胭脂紅蹙金鸞紋宮裝，裙擺逶迤三米有余。她生得極美，眉間貼著金箔花鈿，眼尾用螺子黛勾起凌厲弧度。隨著她走近，空氣中浮起龍涎香混著薄荷的冷香。

“參見蕭貴妃。“林才人連忙行禮，翡翠耳墜撞在臉頰發出細微脆響。

沈婉清跟著行禮，額頭沁出冷汗。她能感覺到那道目光在自己身上逡巡，最后釘在腰間羊脂玉佩上。這玉佩通體無瑕，唯獨邊緣有道細小裂痕，是皇帝昨日親手系在她腰間的。

“這玉佩......“蕭貴妃染著蔻丹的指甲劃過自己頸間，那里懸著枚形制相似的玉佩，只是多了道金鑲補痕，“倒是眼熟得很。“

沈婉清喉間發緊。父親說過這是圣祖皇帝留下的古玉，歷來只賞寵妃。此刻蕭貴妃的玉佩在陽光下泛著血色沁紋，像道未愈的舊傷。

“回娘娘的話，這是......“

“本宮沒問你。“蕭貴妃打斷她的話，鳳眸掃過身后宮女。那宮女立即會意，捧著沈婉清的玉佩退下時，袖中滑出半截明黃卷軸——是尚宮局的記檔簿。

林才人悄悄拉住沈婉清顫抖的手，在她掌心快速寫下“忍“字。遠處傳來鐘鼓司的晨鐘，驚起滿樹海棠紛落如雨。

蕭貴妃突然輕笑：“沈貴人初入宮，想必還不懂規矩。“她撫摸著護甲上的紅寶石，“上月陳美人沖撞了本宮的步輦，現在還在暴室學規矩呢。“

當值的蘇公公恰在此刻捧著圣旨經過，聞言腳步微滯，拂塵在風中揚起細密銀絲。

“來人，帶沈貴人去抄寫《女戒》十遍。“蕭貴妃轉身時，金絲繡鞋碾碎滿地海棠，“本宮最見不得白玉染塵，你說是不是？“

林才人氣得眼眶發紅：“她分明是嫉妒！姐姐你看她方才......“

“妹妹！“沈婉清攥緊她的手，瞥見宮墻拐角處閃過一抹黛藍色衣角——是尚宮局的人。“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她故意抬高聲音，“能為貴妃娘娘分憂，是妾身的福分。“

去往藏書閣的路上，沈婉清數著經過的七道月亮門。在第三道門洞下，她看見蘇公公站在陰影里，手中拂塵指向東南方——那是太醫院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