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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重啟
“你死了,我就自由了。”
——
落扶幽死了。
然后又活了。
一切又回到了最初,可以說是什么都沒有發生的時候。
浮生島上一如既往,枯木生錦花,長日夢煙霞。
時間轉眼間又到了繹都鬼節前夕,落扶幽靠在窗邊無神地望著細雨之中的遠山,煙波遮住了許多,而她的神色始終未變。
直到傍晚,天邊最后一縷光也要消失時,枯坐一天的人站起身,拿起落灰的油紙傘,關上了門,一襲青衣在夜中漸行漸遠。
繹都位于是十一州中心位置,每年一度的仙降會今年正是在繹都的風語山上舉行,隱世的宗門或者意圖在世界上留下些什么的修者會在這天挑選苗種。未滿十三歲的孩子,天賦高的被稱為仙苗,低些的叫他們人種。
平日里隱世不出的修者大面積出動,也唯有這一天,人們才恍然間意識到,這人間原來還有這樣的存在。
這世間有仙?這世間有仙!這世間原來有仙啊……
落扶幽在幾天前就收到了來自繹都的信件,如今那封上面寫著“浮生島島主輕啟”的信,被放在茶杯之下,并未拆開。
她匆匆完結了一生,潦草就像隨手揚了幾筆丹青,但長夢一場,醒來發現又回到了最初,難道重來一次事情就會有什么改變嗎?
不會的,她心中發苦,恨不得再不要醒來才好。
她記得那封信中的內容,也知道若是此行出島,她大抵還是會將那個頑劣的孩子帶回來。
落扶幽撐著傘來到繹都城門口時,城中一片寂靜,風中彌漫著濃重的血腥氣息,她微微抬起傘面,想捂住左眼,后面又覺得沒有必要。
城中向天空延伸的十六根泛著紅光的黑色鎖鏈,上面纏繞無數的冤魂,被死死地釘在鎖鏈中無法掙脫,不停地哀嚎,四周卻只能聽見風聲。
落扶幽表情沉默,抬腳踏入危機彌漫的繹都城中。
沒走幾步,鋒利的紅色絲線就封堵了她周圍的空間,繃緊的胭脂線,落扶幽伸出手指向前輕輕一碰。
絲線輕顫。
然后猛往前發出血色的風刃,向周圍的商鋪砸去,硝煙散去之后,地面上是一片殘墟。
“師妹?你怎么……會在這里?”
落扶幽在很久前就在此情此景下聽過這句話,可是就算重來一次,她看向面前身影的目光依舊是困惑不解。
遠江澄為什么在這里,這是她一直沒有得到答案的問題,可是究其所有,這種問題多了去了,她始終不敢去問。
“……師門已散,你我也不必以師兄妹相稱。”落扶幽收回手,站定,臉上已經恢復了面無表情。
“好。”遠江澄并沒有多做糾纏,但是氣氛卻莫名冷了下來,“扶幽,你此行所來是為何?攔我嗎?”
最后那句疑問,他提高了些許音量,他興致很高,似乎在迫切地期待著什么。
“沒有,我這次來只是想收個苗種。”
“啊……這樣啊。”他抬起手收了胭脂線,語氣不復之前熟稔,反而有些煩躁,轉身走了兩步又停下擺了擺手,“在鬼門開啟前記得離開,你知道的,我現在不會護著你。”
落扶幽目送一身紅衣的遠江澄離開。重啟之前,他們在繹都一別之后,她再未見過他,只是后來聽說遠江澄死在了烏木河邊。那里水冷刺骨,荒草又硬又割,不是一個長眠的好地方。
落扶幽撐著傘繼續往前走去,殺機畢現的陣法中多了一條生路,隱約間能夠聽見金鈴引路。她停頓了一下,看這雨也不知道是清是濁,但總歸好受了些。
她來到之前撿到君易闌的小巷,她在時間重啟之后再一次見到那個孩子時,他臉上還帶著未擦干的血跡,落扶幽下意識向他伸出手。
但是君易闌只是看了她一眼就匆匆從她身邊跑過,那目光又冷又帶著怨,只是一刻,落扶幽的眼前一陣恍惚。
他的身上沾上了那墨一樣的雨水,那些墨色緊貼著他裸露的皮膚,緩慢地蠕動著,想要鉆進他的身體。
落扶幽微微側身避過,跑動帶起的風吹動了她腰間黑色佩環的流蘇。
“君易闌!”
君易闌聽見她的聲音逃得更快了,差點在濕滑的青石磚上摔了一跤。
很快,空窄的小巷就剩下落扶幽一人,她微微轉動了一下傘柄,愣在原地發呆,好像生銹了的物件,鈍鈍的。
重啟之前,落扶幽在繹都城救了君易闌,帶他回浮生島,收他為徒,浮生島的一切都可以屬于他。
但唯有一點,他不準修煉。
“你以為這樣是為我好?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嗎?你知道嗎!”
落扶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只想守著她的一點凈土,安安靜靜地等著完蛋。
即使時間重啟,她還是想重蹈覆轍。
可這世間的一切都由不得人來操控。
落扶幽看著墨色的雨水落在青石板的地面,粘稠地濺不起一點水花,她不想有任何的動作,仿佛下一步,她就會沉入這令人作嘔的泥潭中。
她做錯了嗎?
君易闌自由了。
各種層面上。
她再也不會在這個世界上見到一個純凈的、沒有被污染的……人。
耳邊的金鈴聲動靜大了起來,吵得她頭疼,效果也是立竿見影,落扶幽不再一直盯著地面。
還好她還有一只眼睛是好的。不再一直盯著一個點不放之后,周圍又正常了起來。
雨滴砸在地面,濺了不少泥土在她的裙邊上。
落扶幽舉著傘,順著鈴聲響起的方向走。
至于當初遠江澄說過的什么,一定向遠離金鈴聲的方向走的告誡,全被拋在了腦后。
很吵,真的很吵,想讓它立刻安靜下來。
走過兩三條街,落扶幽見到了遠江澄,他手里攥著一個血色的鈴鐺,落扶幽眨了眨眼睛,那是他的金鈴。
他沒揺了,世界都清凈了。
遠江澄站在賣花燈風箏的小攤后面,頭頂的屋檐遮住了大半的灰暗月光,讓他大半身體都隱匿在陰影里,唯有眼睛還泛著潮濕又陰冷的光。
“扶幽,你走錯方向了。”
落扶幽撐著傘站在原地。
在遠江澄耐心快耗盡的時候,她一字一頓地叫了他的名字:“遠江澄。”
——嗯?小幽?下次記得叫師兄啊。
但是現實總是和過去天差地別,很多時候落扶幽都感覺那些過去只是她為了不發瘋織的一場浮華夢境。
但是夢早就醒了。
“離開這里,不要再讓我重復第二遍。”
“我該去哪里?師兄。”
世人生妄念,妄念下是我非我,稱為惡妄。
惡妄的名字,被叫做妄語。
對著一只惡妄叫出他的妄語,修者對此能得到兩種結果,一是立刻被這只惡妄吞噬,二是,惡妄纏身,他不會聽你的指揮,他只會留在你身邊,然后不斷蠱惑你,影響你,直到你變得和他一樣……這樣你就勉強算是一口不錯的點心。
所以妄語,也被修者稱為“亡語”。值得一提的是,妄語并不局限于惡妄完整的性命,只要是他過去使用過的名號,稱呼,都可以被稱作妄語。
落扶幽眼前明暗交織,面前的人影交疊,遠江澄的明明沒有在笑,她卻瞧見他的笑,明晃晃地展露在臉上,幾乎讓她暈眩。
受到惡妄的影響,她略微踉蹌了一下,再次抬眼時,面前已經沒有了遠江澄的身影。
下一刻,握著傘柄的手腕就被從身后伸出的手輕輕握住。
有些涼的觸感,冷,但是不冰,可能因為是下雨天,也不怎么干爽,皮膚緊密地貼合在一起,難受也不難受。
那是遠江澄的手,落扶幽意識到這個事情時,她的身后已經貼上了遠江澄冰冷的身體。
意識到那是遠江澄的親近和因為他是遠江澄所產生毛骨悚然的排斥感渾然一體。
他不是遠江澄。
他是。
他不是。
——“小幽,不要相信我。”
“扶幽,你相信師兄嗎?”
遠江澄的聲音在耳后清晰地響起,很近。冰冷,黏膩,潮濕。
而遠江澄應該是什么樣的?充滿生機,輕佻、意氣風發、帶著笑意……
他也在笑對吧……這只惡妄。落扶幽能感覺他的目光在直直地盯著她,臉上是一個勢在必得的,不會變化的,又毫無笑意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