棄子

杜斷在擦他的刀，這是一把斷刀，刀名“秋水”。據說這把刀出鞘之際，刀光亮如情人的眼波，故名“秋水”。一刀出鞘，斷情、斷義、斷命，所以江湖人送給杜斷一個外號，“一刀兩斷”。

明日，就是杜斷與魏朝成婚的日子。魏朝，“九千歲”魏公公最疼愛的養女，為了迎娶魏朝，杜斷殺了自己的結發妻子蘇小婉，又把她的頭送到了“九千歲”的案上。

秋雨打濕了“九千歲”的蟒袍。

杜斷的刀在紅綢下滑動，刀鋒貼著新娘纖柔的腰肢。他能數清魏朝嫁衣上的金線，八十一根金線繡成的鸞鳳，在喜燭下泛著紅光。

“禮成——“

老太監的唱諾刺破雨幕，杜斷的拇指頂開刀鐔。斷刀秋水出鞘三寸，寒光映出魏朝耳邊的朱砂痣。昨夜這顆紅痣貼在他唇邊，說著“過了子時，義父要飲新人茶“。

殿外驚雷炸響。

九千歲端坐太師椅，蟒袍下擺繡著十二條蟠龍。他的手指在扶手上敲擊，第七下時，杜斷的刀終于出鞘。

刀光如電。

秋水掠過三十六盞宮燈，斷刃切開九層金絲甲。杜斷聽見金屬撕裂的哀鳴，就像三個月前，他斬斷蘇小娥脖頸時，那支翡翠簪子落地的脆響。

“好快的刀。”

“九千歲”的眼中映射刀光，聲音卻帶著笑意。杜斷瞳孔驟縮——斷刀刺穿的蟒袍下，竟露出一角明黃。

“江湖人總以為金絲甲刀槍不入。”九千歲掀開破碎的外袍，內里赫然是御賜的龍紋軟甲，“卻不知真正的護身符，從來不在江湖。”

魏朝突然笑了。她的喜帕飄落在血泊里，腕上銀鐲叮當作響。杜斷這才看清，她手中握著的不是合巹酒杯，而是一柄鎏金錯銀的短匕。

“首輔大人托我問你，”匕首沒入她心口時，血珠濺上杜斷的眉骨，“三年前洞庭水寨的漕銀，可還燙手？”

杜斷的刀在顫抖。他想起正義盟主遞來密函那夜，洞庭湖水拍打著三十七艘沉船。原來從他接帖那刻起，斷刀就懸在了棋局之外。

“九千歲”拾起地上的刀，刀身映出他溝壑縱橫的臉：“東林黨要清君側，內閣要換掌印，連司禮監的干兒子們都盼著咱家倒臺。“他突然將斷刀擲向殿柱，刀柄沒入蟠龍浮雕的眼窩：“只有你這把刀，是真的想殺咱家。”

殿外傳來弓弦絞緊的聲響。杜斷抱起魏朝逐漸冰冷的身體，她的血順著喜服紋路流淌，在地上繪出一只浴火鳳凰。三個月前，也是這樣的血，從蘇小娥指縫間滲出，染紅了正義盟的除奸令。

“你知道我為什么選今日大婚？”魏朝最后的氣息拂過他耳畔，“因為今日......是娘親的忌辰......”

雨聲忽然停了。杜斷看見自己的影子投在青龍磚上，像一柄折斷的刀。他解下腰間酒壺，將最后一口冷酒吞下。酒液混著血水滲入磚縫時，殿外響起七十二支弩箭破空之聲。

云破處，驚起寒鴉無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