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BJ，初秋雨意綿綿，每隔一兩天便會在傍晚時分灑落一陣。“秋雨一何碧，山色倚晴空。”秋雨過后，那一抹澄澈的碧色，與晴空下的山色交相輝映，恰似一幅美輪美奐的畫卷。秋風(fēng)乍起之時，落葉仿若被這絢爛秋色點化的靈動精靈，翩翩舞動著飄落在地，悄然間勾起了那深埋在心底深處的記憶。時光就這樣靜靜流淌，記憶的指針輕輕撥動，回到了40年前。

那是一個滿溢著質(zhì)樸與溫暖的年代，物資匱乏但生趣滿滿。在BJ西南的山區(qū)，春夏秋冬如同優(yōu)美的詩篇里次第展開。我的童年，就安放在姥姥家的那方小小天地里。那一方不大的桌面，承載著四季的交替輪轉(zhuǎn)，珍藏著流年的諸般滋味，每一道菜肴，都承載著光陰的獨特味道。在那里，歲月仿佛放慢了腳步。

當(dāng)時我爸媽住在市區(qū)，所在大院沒有幼兒園，我便常年住在姥姥家。記憶中姥姥家屋后就是連綿的山，平房正南正北很氣派，還有個小倉庫，那里放了很多木材，有姥爺?shù)墓ぞ呦洹Ｔ鹤雍艽螅h笆上爬著牽牛花和爬山虎，靠近房子有姥爺立的葡萄架，除了冬天都是郁郁蔥蔥，葉子多到可以在盛夏乘涼，姥爺手巧，人又勤快，養(yǎng)的花草都很茁壯。院子里還有類似草莓等漿果，于我正是樂園，少不了摘果掐葉，甚至?xí)B皮地登在爬山虎的枝蔓上。印象中屋子一進門就是放洗手盆的鐵架子，上面擺著“光榮退休”的大鏡子，還有一行字是我姥爺?shù)拿趾湍暝氯眨锩孀呔褪遣蛷d+廚房，很寬敞，一張老式的長方形桌子下有幾把折椅和小靠背椅，桌子的正中間刻著荷葉和蓮花，四周是壽桃和蝙蝠的圖案，童年的我自然分不出是什么木料，只知道是明黃色，木板很厚。廚房是老式灶臺，就是每次生火都要用火柴點燃灶口的液化石油氣那種。灶臺旁是一只歷史悠久的碗柜，比我高兩個頭，深棕色或者說是醬色，兩扇門上雕著類似鳳凰的圖案。每次做好飯，姥姥都要叫當(dāng)時剛參加工作的小姨小舅來拿碗筷。我則是坐在碗柜對面的餐桌邊上等，那把小小的靠背椅是我的專座。

右轉(zhuǎn)進臥室是白墻水泥地，棕色的大衣柜上掛著黑白的全家福和家人的單人照，我也是在這上面看到長輩們年輕的樣子，旁邊電視柜上的9寸電視機，最吸引我的就是每周都會播放的《動物世界》。

春

那時的春天，漫山遍野的野花盡情綻放，紅的、黃的、紫的，似璀璨的繁星點綴在山間。童年的我在這片斑斕的世界里盡情奔跑嬉戲，追逐著野兔，記憶中野兔瘦瘦長長，渾身枯草色的黃毛，吃草時走得并不快，一旦發(fā)現(xiàn)人靠近，帶有長長腳掌的后腿迅速蹬地，猛地躥出一大截，短短的前腿平穩(wěn)地按在身前的地面上，就這么幾下便消失在視野中。我還喜歡在春天放風(fēng)箏，那時候孩子們的玩具大多自己制作，我最喜歡做金魚型的風(fēng)箏，找硬一點的紙，比如小姨的筆記本上那種，把紙拼成菱形，再把舊竹筷豎著剖成四條，兩條交叉粘在紙的中間當(dāng)成骨架，剩下兩條貼在兩頭固定，最后一頭上放幾條塑料袋撕成的尾巴，一個簡版金魚風(fēng)箏就算完工；風(fēng)箏線呢，自然是去偷小舅垂釣的漁線，又輕又結(jié)實。

從院子出來，抓住線讓我的金魚迎著風(fēng)，然后邊跑邊放魚線。BJ春天的風(fēng)大風(fēng)向又不定，風(fēng)箏經(jīng)常會跌跌撞撞地亂飛一陣再掉到地上；運氣好趕上微風(fēng)，就能把長長一卷魚線放光，只有木頭線軸在手里，金魚也變得只有紐扣那么大。風(fēng)箏飄在天上，會有節(jié)奏地拽著線軸，就像發(fā)電報，金魚在告訴我他在天上看到了什么，我也幻想有一天會比他飛得還高。玩夠了回到家，姥姥會先給我遞來一杯涼白開，笑瞇瞇地看我坐在小椅子上喝完，然后從廚房端上一碗醇香濃稠，蓋滿芝麻醬和芝麻鹽的老BJ面茶。小小的我就趴在餐桌邊，一口一口地喝面茶。一邊喝一邊用手指臨摹桌子上的荷花和桌邊的蝙蝠圖案。姥姥看著我喝，她從來不給自己充上一碗。那時候購物渠道很單一，尤其是山區(qū)，附近除了一個國營小市場，就是私人背著貨袋走街串巷。看著簡單的一碗面茶，配料可不少，靡子面、小米面、芝麻醬、青紅絲、花生碎，少一樣就缺一種味道。幼時的我喜咸不喜甜，每次面茶上總要加多多的芝麻鹽，姥姥家的芝麻鹽是自制的，姥姥用一個小鍋裝上白芝麻，放在灶上小火加熱，還要不斷翻動，芝麻從冰糖的顏色變成了蜂蜜的顏色，盛出來用搟面杖碾碎，鹽也是加熱翻動，再跟芝麻碎混合，裝入一個白瓷的鹽罐。我每次總是一邊喝面茶，一邊讓姥姥再加芝麻鹽，姥姥微微抖動著鹽罐笑著說：再加就該變燕巴虎了。端起面茶，白色的靡子面，琥珀色的芝麻醬，金銀兩色的芝麻鹽，點綴著千里鶯啼的青紅絲。先聞到的靡子面與醇厚的麻醬香味相互交織，輕輕抿上一口，口感綿密而順滑在舌尖上溫柔地散開，不張揚卻又實實在在，如同溫暖的陽光灑在味蕾上；干果碎提供了不同的顆粒度，嚼一下帶著堅果的微甜就伴著酥脆在牙齒間蔓延；青紅絲的酸甜很調(diào)皮，彰顯了堅果的甜香，又提供了韌韌的口感；芝麻鹽最開始平平無奇，只待前面這幾味洋溢開來，馥郁的油潤伴著微咸裹住所有味道，傳送到喉嚨。喝面茶最忌攪和，這是很有道理的，除了會變稀，還會影響各色配料的獨立，當(dāng)然那時6歲的我也學(xué)不會姥姥姥爺拿著碗轉(zhuǎn)圈吸溜面茶的技術(shù)，我揮舞著小勺子，一口口地喝光，碗底也要刮得干干凈凈，姥姥看我喝完，幫我把嘴角“打包”的芝麻醬擦干凈，摸摸我的后腦勺說去玩吧。面茶四季都能喝，我固執(zhí)地認為春天喝最合適，因為乍暖還寒時節(jié)，暖暖地喝上一碗，吃著適口又好消化。那是春天獨有的味道，滿溢著生機與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