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舍不得星星(張新成、王玉雯主演影視劇原著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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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 8評論第1章 好友
臨近年關,周末等于無。
接到蔣時延的電話時,唐漾正在加班:“喂?什么事兒?”
電話那頭沉默。
一秒,兩秒,三秒。
唐漾一個激靈,趕緊收東西:“半小時,就半小時,我的哥,馬上過來。”
電話那頭不知說了什么,唐漾連連應允:“行行行,請請請,請大佬。”
十分鐘后,唐漾推門出來。
她走到一個辦公桌前,把資料遞過去:“這是我復查過的,你錄入一下,還有幾份特殊件,我明天再看。”
“周末大家都早點回去,要加班的話,晚飯記我賬上,我先撤了,”說著,她輕聲問同事,“新光天地是出門左轉?”
唐漾經管博士畢業,二十七歲進匯商銀行,B市基層輪崗一年,直接空降A市信審處副處的位置,能力強,性格溫柔,即便優秀成這樣,還是被撞見過相親。
女同事點頭,促狹道:“新光天地一樓有家造型做得不錯,漾姐約會前可以順道去。”
“做什么造型,唐副處顏值十分。”
“相親順利。”
“……”
“不是,不是,我見這人連頭都不想洗。”唐漾笑著,合掌向同事們討饒。
蔣時延定的是一家網紅日料店,人滿為患。
唐漾進門不小心撞到服務員,兩個人互相抱歉完,唐漾問道:“請問1001包廂在哪?”
服務員多看了她兩眼,蹬著高跟鞋一路“嗒嗒嗒”把她引到了走廊盡頭。
唐漾掀開門簾,里面的男人還在打游戲。
快一年沒見,尷尬不可能,憤憤倒是真的。
如果說別人是被命運扼住咽喉,那蔣時延絕對是被命運親吻了好幾口。
高考超常發揮,創業成功,成為互聯網時代第一批粉絲超千萬的微博大V,自前年開了傳媒公司,名字更是經常出現在財富榜上。這些都不算,憑什么都是二十八,自己勤勤懇懇護膚還要擔心長皺紋,這人熬夜亂浪狀態還能這么好,一身西裝剪裁合度,壓不住的倜儻。
蔣時延聽到動靜抬頭,便看到唐漾杵在門口,小臉皺成一團。
蔣時延摁滅手機,在榻榻米旁找了雙拖鞋,“啪”一聲給她扔腳下:“坦然接受自己155公分不好嗎?非得踩個高蹺耍雜技,老阿姨表情不到位,馬戲團并不會收你。”
唐漾一腔情緒頓時云散,氣到發笑:“老娘穿鞋160公分,160公分,銀行要求穿鞋160公分以上。”
“行吧,反正腿短走得慢,”蔣時延探身吩咐服務員上菜,給唐漾拉開自己對面的位置,“上星期就開始約,唐副處現在才走過來,真真日理萬機,焚膏繼晷,案牘勞形……”
得,這人又來了。
唐漾坐過去,沒辦法,解釋道:“是真忙啊,老鐵,調回來兩周,天天加班,上周日好不容易有空還要去相親——”
“噗——”蔣時延一口茶水噴出來,所幸“航程”不遠。
他忙不迭放下杯子,扯紙擦嘴:“你去相親?”
唐漾沒好氣:“怎么?不能?”
“不不,咳,”蔣時延笑出聲,隨即意識到自己笑得不厚道,想憋住又憋不住,“是誰以前說單著多快樂,將就沒什么好結果。”
“你以為我想?”唐漾嘆了口氣,“沒回來之前一天五個電話,回來了之后每天晚上散步到我家,嘮叨了兩小時。”
唐漾清清嗓子,端住姿態學老媽:“糖糖啊,我和你爸爸不是逼你結婚,也沒什么傳宗接代的意思,只要你愿意,單一輩子也可以,但是你想想。”話鋒一轉,“你現在二十八,有朋友,自由開心,那等你六十八、七十八呢?朋友三三兩兩老了走了,只剩你一個人。敬老院虐待老人的事出了這么多,請保姆,可保姆人心隔肚皮,尤其過年、過節,人家兒孫雖然光顧玩手機,但至少也有兒孫繞膝,你一個人對著墻壁孤苦伶仃。”
“還有住院,人家家屬噓寒問暖跑上跑下,你一個人病著去繳費辦手續,護士不得空你還要一個人掛著輸液瓶吃飯、上廁所,病痛本就折磨人,你連個念想都沒有,”唐漾眉毛一耷,表情到位,“媽媽會心疼……”
“666,”蔣時延雙手豎拇指,“周阿姨不愧教語文,逼人相親都能說得這么感人肺腑,甚至有點道理。”
“對啊,”唐漾攤手,“而且給我介紹的還是一個大學教授,教量子物理,年齡33歲,身高183公分,身份證照片都過得去。”
蔣時延不敢相信:“你還真去了?”
“我真勇士。”
服務員上完菜,唐漾邊吃邊道:“剛見面還OK,戴眼鏡斯斯文文,開口第一句問我有房嗎,我說有,他說他也有房,我想著相親可能是這樣,就沒在意。結果第二句,他希望我們把各自的房子賣了,然后全款買套大躍層。”
唐漾說:“我一句‘我對房子沒太大需求’還沒出來,人就道,希望房產證寫他姐姐的名字,因為他爸死得早,大學一路讀到博都是他姐姐、姐夫供的,然后希望婚后把姐姐一家和他媽都接過來,我們住一樓,他們住二樓。”
唐漾越說越好笑:“一日三餐要我做,家務要我做,我出門交朋友全部要匯報,工資要上繳,婚后一年內要小孩,他媽喜歡孫子,所以一定要生到男孩。如果和我的工作起沖突,希望我辭職,說什么女人工作穩定就行了,太上進不好。”
蔣時延“哇”一下捧場:“他有幾寸他好棒棒,要不要為他轉圈圈,要不要為他鼓鼓掌。”
下一秒,他嘁一聲,道:“唐漾你別告訴我這種餿湯、餿飯你也吃。”
“吃毛吃,還餿湯、餿飯,”唐漾朝他碗里丟了塊肉,“你威風八面,一網紅男神用詞有點偶像包袱好不好。”
蔣時延學她:“你威風八面,不要說臟話好不好。”
唐漾掄起桌下雜志就朝他背上砸,沒什么力道,蔣時延配合地吃疼:“輕點!”
唐漾又笑。
兩人吃完快九點。
店里空調開得高,出去不冷,衣服抱在手上。
蔣時延喝了二兩小酒,叫人過來接。
掛完電話,他拍一下唐漾外套示意她穿上:“你回翡翠園還是去周阿姨那?送你?”
“回我媽那,別送了,待會兒我媽看到你得問東問西,”唐漾拉好拉鏈,作揮手狀,“你出差時差還沒倒過來,趕緊回去睡。”
兩人又閑扯一會兒,一輛牧馬人停在路旁。
馮蔚然是蔣時延的妹夫,也是兩人大學同學,三人打完招呼,馮蔚然催道:“快上來,有攝像頭,三分鐘。”
蔣時延想到什么,面向唐漾:“那你明天還去相親?”
“去啊,下午剛好有空,都說了我媽說得很有道理,”唐漾無奈,“你爸媽不催是你的福氣,不遇到奇葩算我的福氣。”
蔣時延還沒開口,馮蔚然接話:“怎么不催,延哥聽不得嘮叨都搬出去住了。”
唐漾還沒來得及嘲笑,便見馮蔚然目光在兩人身上打轉:“不過亞男一直奇怪,這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的,延哥你和漾姐高一就認識了,這么多年有沒有——”
“別開這種玩笑。”唐漾打斷馮蔚然。
“別開這種玩笑。”蔣時延默契地皺了眉。
唐漾笑著解釋:“我就一俗人,朝九晚五也沒什么詩和遠方,蔣大佬這樣的鉆石級窩邊草還是留給牙口好的人來。”
蔣時延微笑:“155公分,A CUP確實怕拖累基因,不知道以前誰留短發別人說是我弟。”
唐漾被踩著尾巴,睜大眼瞪人:“蔣時延你給我說清楚,誰155了,誰A CUP了,大庭廣眾你這人會不會尊重女性——”
蔣時延:“是你說話聲音大,還是我說話聲音大……”
眼看著一場小學生水準的架要吵起來,馮蔚然趕緊拉住:“欸欸,快上車,要被拍照了,漾姐路上小心。”
面對別人,唐漾秒變順毛:“我媽就在背后那小區,幾步路,你們也注意安全。”
馮蔚然點頭,車輛啟動。
唐漾站在光源中心跟兩人揮手,個子不高,身段卻是極好,眉眼是男女通吃的精致秀氣,小鼻梁、長睫毛,一雙大眼睛水波盈盈的……
蔣時延收回視線,點了根煙,吸一口。
回去的路上沒什么車,他把腕懸在開了一半的窗外,然后找了個舒服的姿勢癱在副駕駛座上,半合起眸。
安靜間……
馮蔚然:“媽之前還在說好久沒見漾姐了,講真,漾姐人很好——”
“和她不可能,太熟了。”蔣時延淡淡道。
也不知道馮蔚然聽到沒有,蔣時延睫毛抖了一下,重復:“真的太熟了……”
馮蔚然看了他好幾眼,沒忍住:“漾姐以前和那誰,不也鐵哥們,不也在一起了,大學時亞男一直給我說他倆好甜好甜,后來不知道為什么就分手了,叫宋什么來著,宋璟——”
馮蔚然“吧”字還沒出口,蔣時延突地按下敞篷鍵,車頂唰地收下去,寒流撲進來。
馮蔚然呼吸困難:“蔣哥!”
聽不清。
馮蔚然喊:“延哥!”
聽不到。
一月晚上的冷風和冰刀子一樣,瞬間踩上六十碼的速度撲簌簌地朝人臉上割。
馮蔚然快哭出來:“爸爸,爺爺,蔣大佬,我手都快沒了……”
嚴重程度堪比把人從冬天的被窩直接拎到雪山山頂的酷刑持續了足足十秒,“唰”一下,車頂上升。
“咔嗒”,歸于平靜。
馮蔚然踩好剎車,伏在方向盤上喘氣,喘著喘著,轉過去劈頭蓋臉一頓罵:“你個單身小舅子,可我還上有老下有小,求你為你大外甥想一想,我說什么干什么了你這么激動,大冬天的這么玩,你怎么不去拉斯維加斯賭一把——”
“不好意思,”頂著雞窩頭的蔣大佬靠在副駕位上,食指緩緩摩挲著熄滅的煙頭,“喝醉了。”
馮蔚然:“……”
蔣時延:“發酒瘋。”
馮蔚然:“……”
蔣時延鼻尖哧出一絲笑,漫不經心道:“怎么,沒見過?”
馮蔚然想說什么,見蔣時延一臉你再多說一個字我就繼續作妖的表情,默默把話咽下。
馮蔚然把大佬送到家,又回自己家,一進房間就給老婆大倒苦水。
蔣亞男敷著面膜,口齒含混不清:“漾姐知道我哥胃不好,哪能讓人貪杯,二兩低度不能再多,能撂他千杯不醉?”
“那?”馮蔚然委委屈屈把場景復述一遍,可憐還沒開始賣。
蔣亞男擰眉:“你提宋璟了?”
馮蔚然迷茫:“不是延哥的高中室友嗎,為什么不能——”
話還沒完,蔣亞男罵了句“活該”,扯了面膜朝他腦門上拍去。
與其說是踩雷,不如說是護短。
是的,蔣時延把自己在車上那股子莫名的情緒歸結為——護短。
畢竟,那個人是唐漾。
要說起他和唐漾,可以追溯到高一。
開學伊始,兩人就是同桌。
學生時代,好像每個班都有一個特別高、特別壯、體重兩百斤已上的胖子,一身白軟肉,愛打游戲,頭腦聰明但粗心大意,見誰都笑得樂呵,比如,蔣時延,同學們叫他“胖哥”。
還有一個女生,個矮微胖,名列前茅,是老師眼中的好學生,偏偏課桌里也堆著最新出的言情小說、游戲手卡、知音漫客,大大咧咧,很愛幫忙,人緣好到性別模糊,比如,唐漾,“漾哥”。
兩位“大哥”坐一起,自然是班主任重點關注對象:“唐漾、蔣時延你倆上課說什么呢,說得這么起勁,要不要到辦公室來說給我聽聽。”
“零食不允許帶到教室,強調了多少遍,蔣時延你還在課上撕薯片,發出‘咔’聲?還有你唐漾,笑什么笑,先把嘴給我擦干凈。”
“……”
鬧騰歸鬧騰,終歸是那個充滿青春活力年齡。
《惡作劇之吻》火遍大江南北的時候,剛好兩人后面坐了個“一中江直樹”宋璟以及“一中裴子瑜”常心怡。
班上大部分女生都喜歡宋璟,自然包括唐漾。
大部分男生都喜歡常心怡,自然包括蔣時延。
巧合的是,蔣時延是宋璟的室友,也是宋璟為數不多的朋友。常心怡和唐漾是室友,也對能在人圈里打轉的唐漾極為依賴。
一經發現彼此藏著的心思,兩人就迅速結成革命戰友,并擊掌起誓——每晚去跑步,爭取一個月內光速瘦下來。
奈何晚上的食堂總比白天誘人。
沒跑兩步,蔣時延便扶腰喘氣:“一碗面條太多,要不然買倆雞腿吧,今晚吃夜宵,明晚我們多跑兩圈。”
唐漾是干大事兒的人,吞了吞口水,隨即正色:“油炸的,多跑兩圈減不下來。”
蔣時延累到不行:“那漢堡,漢堡行不行,不補充能量我會死在操場上,立刻,馬上。”
唐漾搬不動兩百斤,內心掙扎片刻:“我們吃雞肉卷吧,雞肉卷里菜多,我媽說吃菜不長胖……”
這樣的情形重復上百次,兩人的減肥計劃踩著高一的尾巴宣告失敗。
如果說宋璟借著蔣時延的關系,真的和唐漾熟起來,甚至可以三人約電影,算安慰;那么分科考試中,宋璟和常心怡雙雙去了實驗班,而唐漾發揮失誤,和蔣時延留在平行班,絕對是噩耗。
十五六歲,女孩子的暗戀似乎比男孩子更堅韌一些。
蔣時延在網吧消化悲痛的高一暑假,唐漾卻一個人在家閉關,刷了整整一摞的教輔。
當高二開學,蔣時延宣布自己對一個學姐一見鐘情時,唐漾已經在摸底考試中,從年級三百多名躥到了第九名。
隨著時間一天天過去,同學們驚奇地發現唐漾話少了,安靜了,學習更認真,便慢慢地把稱呼從“漾哥”改成“大神”。大家也發現,她對胖哥似乎和高一一個樣。
別人問唐漾一道題,唐漾總是耐心講完。
蔣時延問唐漾一道題,唐漾耐心講完,嫌棄一次:“求離心率這道題我昨天才給你說過,就換了個條件,這是重點,標個星號會不會,讓你做錯題本你是在夢里做的嗎?”
嫌棄兩次,“選A,A,‘吭’是二聲,不是四聲啊,哥,我要再給你說第五遍我就是狗。”
可每當蔣時延偏過頭笑呵呵地喊“漾哥”。
都叫人了,還能怎么辦,得!
唐狗捂著發疼的腦袋嘆了口氣,接著嫌棄,接著講……
到高三,蔣時延成績已經穩在了前五。
四月份,進入高考沖刺期。
一中是全寄宿制,不少家長在學校外面租了房子,專門給孩子做好飯,用保溫桶拎到校門口。大中午人擠人的情形堪比春運。
唐漾的老爹是中鐵工程師,經常項目一開就到深山老林,幾個月甚至幾年才能見一面。唐漾的老媽是A市語文調研組的特級教師,還沒開年,就被中考命題組接走,扔給唐漾一筆生活費就徹底斷了聯系。
高三進入新搬的獨立校區,食堂飯菜難以入口。
在別人吃著冒著熱氣的飯菜,感受父母親情的時候,唐漾則饑腸轆轆地對著蔣時延遞到面前一碗雞湯為難:“這是你媽給你準備的,我喝了不太好吧。”
“我這么胖,不會缺營養,你先吃,你吃剩了我掃尾,”蔣時延覺得女孩子很啰唆,“快吃快吃,待會兒就冷了,哪兒來那么多話。”
一次偶然,蔣時延媽媽來學校,進教室時,唐漾正抱著蔣時延的保溫桶咂嘴。
蔣時延和蔣媽媽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從臉到體型。
唐漾宛如被抓包的小動物,糊了一嘴油,望著面前漂亮的胖女人不知所措。
蔣時延反應很快:“媽,這就是我經常給你說的唐漾。對,就上次宋璟到我們家來,說的那鐵哥們……”
“哪是我麻煩人家講題,是她主動給我講好吧,以前漾哥是學霸,那我是學霸之光附體,現在漾哥是考神,我就是考神之光附體……”
“她爸媽不在家,我就分點給她喝……”
“……”
對于這種長得乖,學習好,并且對自己兒子成績有巨大幫助的女同學,蔣媽媽毫無抵抗力,抬手給兒子一個栗暴:“糖糖(‘漾’字作疊音有點拗口,蔣媽媽直接叫她昵稱糖糖)爸媽不在家怎么不早說,你這么胖還好意思搶人小姑娘的湯喝,肉都長臉上了嗎!”
唐漾軟聲道:“阿姨,是我冒昧了。”
“你這樣說阿姨可不高興了,”蔣媽媽愛憐地看著唐漾,“看這小臉瘦得……”
體型仍停留在微胖的唐漾赧然。
蔣時延憋笑。
然后,唐漾就靠著蔣媽媽的花式補湯和餐后水果,渡過了高考前最艱難的那個季節。
七月出成績,宋璟高考失誤去了外省理工大學,常心怡出國。
唐漾一切順利上了A市交大經管。蔣媽媽給蔣家祖宗們燒的香格外靈驗,蔣時延超常發揮,又和唐漾成了同學。
大一,蔣時延喜歡上中文系一女生。
唐漾說不清自己還喜不喜歡宋璟,但依舊每天陪著蔣時延去健身房。
當蔣時延憋不住吃夜宵時,唐漾就露出一排被鐵絲箍住的白牙微笑地看著他。
很自然地,蔣時延沒瘦,唐漾先倒引起了男生的覬覦。
經管院的同學都知道他們倆是哥們。唐漾取牙套之前,隔三岔五就有本系的男生向蔣時延打聽唐漾,等唐漾取牙套之后,連外院的男生都開始在風里雨里等候蔣時延了。
蔣時延得了唐漾的授意,“哦哦嗯嗯”敷衍過去,便忍不住打量當事人,眉眼還是這眉眼,白是白了點,瘦是瘦了點,不嘴毒的時候是好看,可有哪兒有大家說得這么眉目如畫?
唐漾正在和蔣時延聊走出校門不斷網的約飯計劃,覺察到異樣的目光,她下意識朝后望:“在看什么?”
蔣時延清了清嗓子:“沒,沒什么。”
等到大一暑假高中同學聚會,蔣時延還是那個可愛的胖哥,唐漾卻驚艷全場,而宋璟仍舊清雅俊逸。
不過宋璟性子孤僻,即便高三時常和唐漾、蔣時延出去玩,一年多沒見,他也就只用眼神跟兩人打了個招呼,然后便靠在KTV長沙發的另一頭玩手機。
唐漾有意控制自己的目光,可面對自己喜歡過、此刻在同學們口中“拿獎學金的校草”、依然出眾的男生,她努力裝作不在意,卻仍是頻頻側了頭。
真心話大冒險輪到宋璟,別人不敢開男神玩笑,蔣時延則瞥了一眼唐漾,帶頭吹起了流氓哨。
宋璟自唐漾進門,就有一口沒一口地灌酒,此刻起身過來,他的身子逆著光,指節修長。
唐漾的眼神閃爍,宋璟噙了點笑意,低喚一聲“漾哥”,極為克制又親近地把人按到了沙發上……
王菲《暗涌》吟得低沉繾綣,燈影曖昧至極……
等唐漾滿臉緋紅地從宋璟懷里抽身,才知道蔣時延提前退了場。
大二,唐漾和宋璟膩膩歪歪異地戀,蔣時延則去了臺灣做交換生,遇到了緣分,有了符合他一貫審美——身材高挑,眉目含情的女友。
大三開學,唐漾和宋璟分了手,蔣時延結束交換回來,自然也分了手。
蔣時延減了快一百斤肉。
唐漾去機場接機時,一直沒等到人,打他手機又關機,她左右看看,朝一個一直被搭訕、但不怎么理人、似乎也沒等到人的小哥哥走去。
小哥哥是帥的,長手長腳,簡單的衛衣搭配休閑褲,顯得朝氣蓬勃,一只手插兜,一只手按手機,明亮的光線順著他的側臉落下。
饒是唐漾和宋璟談過一年,靠近時,也忍不住亂了心跳,隨后穩住:“你好,我看你也是在BR臺北那趟航班拿的行李,請問你有沒有看到一個男生,和你差不多高。”唐漾比了差不多兩個自己的寬度,“這么胖……”
她還沒形容完,小哥哥便“撲哧”一聲,手從褲兜里伸出來,揉了揉她的頭,忍笑又忍不住道:“小傻瓜。”
然后,越過她朝前走去。
簡直就是大變活人,唐漾愣了足足半分鐘,一聲“我去!”笑了。
她撓了兩下頭發,“嗒嗒嗒”幾步跟了上去。
后面兩年,蔣時延玩微博玩出熱度,也有了創業的心思。
蔣家父母白手起家,拼殺到現在,對兒女沒其他要求,就希望他們多讀書,學歷越高越好。尤其在宋璟、唐漾等同齡大部隊都要考研的情況下。創業?還網上?家里的公司你都不分擔,你創什么業?你玩個電腦,打個游戲,你能創什么業?
蔣時延骨子里有傲氣,父母停了他的副卡,他也不肯向他人伸手。
和父母幾場架吵下來,身無分文,他都快分不清自己是想創業,還是單純賭氣。
唐漾發現他在校門口快餐店端盤子時,氣得手抖,把他拎了回來,劈頭就是一頓訓。
唐漾把問題看得清楚,話也說得扎心,蔣時延扭過頭,悄然間眼睛紅了。
都是學生,唐漾也沒多少錢,所幸唐爸、唐媽給的生活費充裕,唐漾喜歡的包不買了,口紅也不買了,獎學金、比賽獎金、科研獎金統統拿給蔣時延。
蔣時延不肯收,唐漾比他更厲害:“這都是你以后結婚、生孩子、孩子滿月的份子錢,我算著賬呢,你記得十倍還回來。”
更難的時候,有唐漾一口飯吃,就有蔣時延一口湯喝。
唐漾偶爾去他起居、辦公一體的小棚屋給他幾個伙伴做飯時,她自己還跟著項目,就吃點青菜說“減肥”,蔣時延扒開自己的炒飯,下面全是肉。
大概天生幸運,蔣時延篳路藍縷的狀態并未持續太久,便拿到了A輪融資。
再之后,唐漾考去B市碩博連讀,蔣時延留在A市,當初的小團隊改組成了公司。
兩人都很忙,但仍保持著聯系。
唐漾博士畢業進匯商銀行時,蔣時延送了輛她喜歡的mini,唐漾毫無心理負擔地收下,回送一塊表。唐漾回家會第一時間給蔣時延打電話,蔣時延去B市也是如此。年底唐漾調回A市,蔣時延自然是推了好幾個大客戶,從兩周前約到了今天。
兩人和以往一樣,什么都聊,唯獨不聊宋璟和棚屋期。
在唐漾的定位里,她不想談宋璟,然后接濟蔣時延方便面是小事兒,和蔣媽媽當年在自己大把大把掉頭發的高考前期,給的雞湯和安撫差不多,甚至雞湯的分量會更重。
然后,在蔣時延的定位里,唐漾是高中時選自己做同桌、是陪自己跑操場的人,是把自己的成績一分分提上去的人,是大學時一天天地陪自己等投資方電話的人……
是,宋璟是哥們。
但只要和唐漾搭上邊,只要宋璟當初說了對“漾哥”好,后來又分了手,還讓唐漾哭那么久。
不管是什么原因分的手,在蔣大佬的認知里,都是他宋璟的鍋,宋璟就是渣男一個。
不需要道理。
只要不是傷天害理違法犯罪的事兒,沾上唐漾,蔣時延一向不講道理。
都是有大學文憑的人,如果非要講個道理,那唐漾就是蔣時延的道理。
宋璟?提毛提。
蔣時延到家快十點了,洗漱完剛躺上床,微信里備注“ty”的置頂便進了消息。
【ty:說好的我遲到我請呢,現在才想起是你付的錢啊。】
【ty:我不是貪小便宜的人,這樣,這次你請我人均五百的日料,下次人均五塊的炒飯我管飽,你敞開肚皮隨便吃。】
蔣時延“哧”一聲,頂著唐漾早就看熟的亂碼回復。
【t$efvbhu&:新官上任啊,親,你唐副處手起手落百萬千萬的,好意思說出口?】
【t$efvbhu&:怎么也得人均十塊。】
唐漾是個有原則的人。
【ty:八塊不能再多。】
【t$efvbhu&:感恩中國人的折中思想,魯迅爸爸說:“屋子太暗,如果一個人想開窗,其他人定是不同意,但如果用拆掉屋頂來調和……”】
隔著屏幕都感受到了唐漾的冷笑臉。
趁她還沒拉黑自己,蔣時延趕緊收斂了嬉色。
【t$efvbhu&:老城那邊翻新了好幾條街,你得空叫我。】
對方還是沒回復。
蔣時延撥語音過去:“聽說有家美蛙魚頭……”話還沒完。
唐漾:“去去去!”
天知道,她瘋狂迷戀美蛙魚頭,每年冬天都會在“下個冬天再也不吃這么多”的懺悔中度過。
天知道,B市沒有這東西,她的思念早已登峰造極。
蔣時延懶懶地笑:“女孩子家家,不要爆粗口。”
唐漾打了個哈欠:“女孩子家家是誰,五字兒名,牛!”
第二天是周日。
不到九點,唐漾就到了銀行,離她辦公室最近的那個桌子已經坐了人。
女同事叫范琳瑯,和唐漾同歲,本科畢業進的匯商,在支行待了三年,在信審處待了四年,算唐漾的直系下屬。
唐漾的身影剛出現在門口,她就起了身,等唐漾過來,她便跟著唐漾進去,想幫唐漾拎包。
“不用,”唐漾道謝,一邊脫外套一邊問,“正常件錄完了嗎?特殊件就桌上這些?”唐漾瞥了眼高度,十厘米。
“我提前幫您把特殊件篩了一些,有必要看的才給您留在了桌上,”范琳瑯說,“有幾份是每個月都被打回去,但每個月都送上來,一模一樣的內容,肯定過不了審,我就直接給您剔了。”
唐漾經手的貸款越少,負的責就越少。
范琳瑯是合理地幫唐漾減輕負擔,話說得有點邀功的意思。
唐漾自然聽出來了,她把外套掛到椅背上,面色沒變:“我還是要看一下,麻煩你去下面給我截回來吧。”
范琳瑯笑容僵了一瞬,隨即恢復如常:“不知道他們返還到客戶沒……但我昨天退下去的話,支行應該會留到周一。”
“我不喜歡別人插手我的工作,”她頓了頓,柔聲道,“不過還是謝謝你的好意。”
“漾姐,你這是什么話,是我擅作主張了。”范琳瑯朝唐漾輕點一下頭,立馬回座位給支行去了電話。
拋開唐漾初來乍到時,范琳瑯給她介紹了哪些外賣比較好吃之外,就工作而言,唐漾真的挺喜歡她這樣經驗豐富的同事,甚至算半個朋友。
你偶爾說什么,一點她就懂。她偶爾越了位,你提,她也不會生氣。
要換作一些剛出來的實習生,就剛才那情況,估計得連發好幾條朋友圈哭訴好心沒好報,遭遇職場欺凌。
當然,唐漾并沒有經歷過這些。
文件范琳瑯拿回得很快,唐漾卻一反常態看得很慢。
批到其中一份時,唐漾無論如何都審不過去,中午隨便啃兩口面包,又推了下午的相親。
掛完老媽的電話回辦公室,唐漾再看資料上的證件照,頓時,恍然大悟——這是自己昨晚在日料店撞的那個服務員。
張志蘭,二十九歲,兩個小孩,一個七歲,一個三歲。之前是全職主婦,一年前喪偶,變成單親媽媽。
她每月固定工資三千八百元,加上她婆婆的工資,年收入不到五萬。
她家里一套平房抵押值是七萬,一輛面包車抵押二萬。然后,她的貸款金額填的一百八十萬,用途是購買某知名小區二手江景房?
就之前見的那一面來講,唐漾覺得她精神沒問題,至少看上去沒問題。
可仔細一想,年收入5萬,除去生活開支和兩個孩子的費用,最多剩2萬,哪怕不算利息,180萬都得還90年。
即便匯商的貸款門檻低到塵埃開出朵小花,那也不能貸給你啊,銀行又不是缺心眼。
信審處處長也是個管培生,31歲,已婚,叫甘一鳴。
大抵因為是校友,他對唐漾格外照顧。
甘一鳴讓大家出來喝下午茶。
“唐副呢。”他一推唐漾辦公室門,便望見女人一臉嚴肅。
“怎么愁眉苦臉的?”甘一鳴道,“超市里只賣可愛多,不賣‘快樂多’怎么辦。”
唐漾習慣了他的油嘴滑舌,斂了神色,起身道:“就張志蘭那個件,有點怪。”
“她呀,”甘一鳴給唐漾解釋,“她的件明顯是本人有毒,然后支行為了充數量交上來的,但我們過不了,一次次打下去又遞上來,從去年二月份到現在一月份,你算算遞了多久……直接駁回就行了。”
唐漾問:“深入了解過嗎?”
甘一鳴道:“沒這個必要。”
唐漾道:“越是這樣越有必要啊。”
范琳瑯接話:“什么必要?”
唐漾半開玩笑道:“了解一下國人能為買房瘋狂到什么程度,還有就是每年全行不都要各部門提供案例嗎,這樣的案例放上去,就是出彩的反面素材啊,不然每年都照著去年的例子刪刪改改,多沒意思。”
甘一鳴給自己的助理使個眼色:“記下來沒有。”又轉頭道,“大家都學學,唐副處這種高瞻遠矚是要干大事兒的人啊。”
唐漾作苦臉狀:“我穿鞋才159謊報160,能高什么瞻啊,‘矮瞻’‘矮瞻’。”
大家登時笑作一團。
別人當唐漾說著玩。
下午茶后,唐漾做完手里的事情,便在辦公室瀏覽地圖。
張志蘭寫的家庭住址是在老城南津街,唐漾沒聽過那條街,想到某人之前跟自己說老城翻修過,就發了條短信過去:“老城熟嗎?南津街。”
蔣時延秒回:“熟啊,就對著北津街。”
唐漾再發:“在加班?有空陪我去一下。”
看到這句話,蔣時延知道唐漾有空了,直接打電話過來:“你不知道自己當老板的好處就是隨時隨地都有空嗎,比如你大清早爬去加班,苦哈哈對著電腦坐一天,我睡到自然醒,無聊得微博刷到三天前……”
說著,他還戲多地“哎呀”一聲:“不好意思,我忘了,某人無論如何不可能自己當老板啊,畢竟買銀行還是有一定難度的。”
唐漾冷笑,剛準備掛電話。
對方像她肚子里的蛔蟲般,立馬停止嬉鬧,低聲問:“現在四點……四點半,在匯商樓下等你?”
唐漾一句“等你妹”到了嘴邊,轉念想想自己和美貌成反比的方向感,再想想蹭車燒的是蔣大佬的油,用的是蔣大佬當司機,費的是蔣大佬的時間。
唐漾求人服軟,捏住嗓子,矯揉又甜脆:“好——”
蔣時延手一抖,差點扔了手機。
唐漾用左手壓住右手手背,微笑著深呼吸,一下,兩下。
默念,人生就像一場戲,你我有緣才相聚,不過是你玩游戲我努力。佛說,要淡定,淡定……
蔣時延的一休傳媒每年年初都會出一套專題紀錄片。
唐漾給他發短信時,他正在聽各個制片人做選題報告。
蔣大佬中午確實無聊到刷《跳一跳》(游戲名)的排名,可下午忙得要死啊。
而提前撤退又吹了牛的后果就是——助理哭嚷說今天一定要結果,要不然樣片下不來。蔣時延的耳朵上掛了副藍牙耳機,一邊開車,一邊聽大家激情澎湃。
有從聽評書切入的,有從國企切入的,有從賣白菜切入的。
提得最多的,是學術界的年輕化,大學教授們的王者峽谷和蹦迪。
蔣時延學生時代幾乎沒被老師表揚過,自然對這個職業不感冒。
聽到一個制片人念備選人物:“交大物理系教授,賈某某,33歲,主攻量子物理和……”
唐漾提過,她之前的相親對象,年齡33,大學教授,教量子物理。
“等等。”蔣時延道。
耳機那頭,眾人屏息。
良久。
蔣時延助理在那頭問:“蔣總……”
蔣時延:“繼續。”
唐漾四點半踩點出樓,一眼便眺到蔣時延站在臺階上打電話。他腳有一搭沒一搭地逗弄地上的凸雕。四個圈的R8和冬日陽光一道成為背景板,停在臺階下。
唐漾感受到包里震動,朝他揮手。
蔣時延收了手機。
走近。
唐漾:“到了多久?”
蔣時延:“剛到。”
蔣時延打量唐漾,半晌,道:“以后少穿粉色衣服吧。”
“中年少女都愛粉色你不知道嗎,”唐漾順著他目光,看到自己中午不小心灑在羽絨服衣擺的奶油漬,徒勞地抹兩下,“淺色是挺容易弄臟……”
蔣時延認真道:“顯胖。”
唐漾一口氣堵在喉嚨,抬頭直視他,微笑:“知道你到現在都還沒有女朋友的原因嗎。”
蔣時延不接她的話兒,又來一句:“看著都快九十斤了。”
九十二斤善于藏肉的唐副處立馬笑彎了眼,拍著他的胳膊:“太!優!秀!”
雙方的贊美都很真誠。
唐副處愿意忽略掉蔣大佬電話里的劍拔弩張,和同樣愿意忽略掉唐副處亂七八糟相親對象的蔣大佬達成短暫的和解。
蔣大佬眉間蓄了點笑意,然后打開車門,彎腰,向一臉傲嬌的小朋友伸手做邀請狀。
唐副處清了清嗓子,起了點職場精英范兒,身姿裊娜并心情愉悅地上了對方的愛車。
路上,唐漾接到甘一鳴的電話,回答:“和朋友出去了,沒找張志蘭,我知道沒必要……嗯,謝謝甘處,不用算在加班時間里。”
唐漾剛調回來的時候,蔣時延在匯商官網上看過信審處工作人員的照片。
等她掛了電話,蔣時延道:“甘一鳴給我感覺像……切厚了的脂肪。”
“直接說油膩不好?”唐漾在別人面前掩飾自己,在蔣時延面前不會。
“偶爾裝一下,不被雷劈,”蔣時延輕笑一聲,“其他同事呢?相處還好嗎?”
“還行,”唐漾道,“可能有背后說是非的,但面子上都還挺和氣。”
唐漾說了幾個好玩的事兒。
蔣時延如常道:“你再厲害也才出來一年多,那些都是辦公室混熟了的人精,反正你要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想拿什么。”
唐漾“嗯”一下,偏頭望見一張俊俏的側臉。她還沒來得及接話,下一秒,俊臉上薄唇一本正經地一張一合:“胸大、腿長就不要貪圖了,維持智商的話,每天早晚可以堅持喝旺仔或者未來星。”
唐漾不否認自己方才有一秒的動容,微笑道:“您正經說話的時候人模狗樣格外帥氣。”
蔣時延頓一下:“我不說謝謝沒關系?”
唐漾大度:“您隨意。”
下車后,唐漾開了步行導航。
沒走幾步,她和蔣時延都凝了臉色。
南津街外街煥然一新,一路之隔的內街卻是狼藉一片。七七八八的鋁皮窩棚東倒西歪,這家房前的洗碗水流到下一家的鍋爐邊,路面漆黑,屋內時不時傳來一聲打罵,一股魚和家禽的腥臊味撲鼻而來。
內街盡頭有片稍微整潔的樓房群,唐漾看過路標:“應該是那。”
蔣時延瞥一眼超載的垃圾桶:“應該從車上拿把傘下來,萬一待會兒遇見流浪貓、流浪狗什么的……”
唐漾走到步行道上,嘲笑道:“你一米八八是長著玩的嗎?”
不等蔣時延回答,唐漾“噢”拖長調子:“好像是欸。”唐漾道,“不知道大三陪誰回學校,誰手上拎倆鹵翅,被一流浪狗盯上,拔腿就開跑,結果越跑狗越追,最后扔了鹵翅,雙手抱胸,那聲尖叫……嘖嘖。”
蔣時延冷笑:“說得好像你沒跑一樣。”他打量四周。
唐漾嘁道:“你不跑我能跑嗎……”
尾音淹沒在三米外一條癩皮狗饑餓的眼神下。
蔣時延看了一眼,很確定:這是一條瘋狗。
他早已不是那個慫少年,現在的他不會害怕正常情況下、正常的流浪狗,可這是一條瘋狗,他不能拿唐漾和自己的生命安全開玩笑,真的。
蔣時延剛想把唐漾朝后拉。
唐漾思考半秒:自己穿著高跟鞋,不能陪“蔣大壯”犯蠢。也幾乎是同時,“唰”的一下把他拽到自己身旁。
流浪狗“嗷”聲低吠,一下一下用前爪刨地。
蔣大佬假裝冷靜,曉之以理:“跑吧,我現在是百米健將。”
唐漾和狗對峙。
蔣大佬吞了吞口水,動之以情:“它撲上來我們都得玩完,我用我曾經的那一百斤肉發誓,我可能大概或許愿意跑你后面。”
唐漾沒反應,堅持拉住他。
流浪狗背上流著膿,蔣大佬強忍住不適,倒吸口氣:“唐漾,真的,我突然想起我家還有兩個快遞,我先走一步——”
流浪狗狂吠一聲,蔣大佬渾身一震,蓄勢待發的唐副處從包里摸出口紅,彎腰作撿石子狀,然后又快又狠地把口紅擲了出去。
流氓狗吃痛,瞪著兩人的眼睛紅如浸血。
唐漾借著蔣時延的胳膊作支撐,側抬一只腳,扯掉黑色高跟鞋,突地揚起來,流氓狗“汪”一下,夾著尾巴跑遠。
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間。
等蔣時延回過神來,唐漾已經穿好了鞋,保持著挽他胳膊的姿勢,松了口氣道:“蔣時延你是不是有毒啊,說什么來什么,老娘新買的‘子彈頭’……”
其實以前兩人也有過肢體接觸。送別時的擁抱,酒醉后的攙扶,擊掌,拉鉤……
大概現在在吹風,也大概很久沒有被保護,所以蔣大佬顯得格外不自在。
蔣時延想,唐漾是真的瘦了很多,比上次見面的九十斤更瘦,現在八十,不能再多。
她下意識拉自己的時候,手搭過來,都沒什么重量,細軟輕飄,像……
蔣時延有點強迫癥,偏偏又找不到形容詞,心里像擱了只軟貓爪,輕輕地撓。
蔣時延許久沒有接話。
唐漾抬頭看他:“我沒叫你賠啊。”忽地看到了自己挽著他的手。
如果是兩個女生,唐漾覺得很正常;如果是情侶,唐漾覺得很甜;但放在自己和蔣時延身上……世界突然變得安靜。
只剩下風聲沙沙以及急促的呼吸。
雙方在凜冽的寒風中裝了好一會兒雕塑。
唐漾情緒復雜地道:“你覺不覺得我倆這樣特像倆大老爺們挽在一起……奇奇怪怪?”
蔣時延喉嚨動了一下:“加一。”
唐漾“嗯”一聲,“那還是別挽了。”
蔣時延白了一眼:“是你挽的我。”
唐漾有一瞬的尷尬,故意冷著臉:“你就不會把我的手拂下來?”
蔣時延同樣冷著臉:“你不會自己放?”
唐漾深呼吸,想撒手,蔣時延卻故意把她的手臂夾緊,唐漾想抽抽不動,瞪他,蔣時延松開手臂,唐漾悻悻地收回來。
一秒,兩秒,三秒。
頭頂傳來一道哧聲:“含羞草都沒你縮得快,還大老爺們——”
唐漾一腳跺過去,漆黑的鞋面立刻印上一個鞋印。
蔣時延:“五位數,微信轉賬,謝謝。”
唐漾朝他右腳再踩一下:“兩清。”
然后朝前走。
蔣時延臉色都沒變一下,跟上去:“以你這種邏輯做信審,匯商現在竟然還能保持綜評第一,到底拜的哪家大佛,這么靈光。”
唐漾停步看他:“你覺得從事銀行業務靠的是運氣嗎?”
蔣時延回眼神,難道不是?
唐漾微微一笑:“靠美貌。”
蔣時延“哦”一聲:“幸好不是靠身高。”
唐漾一口氣還沒喘上來,又聽見蔣時延感慨:“怪不得我公司的發展如此蒸蒸日上、如日中天、繁榮昌盛……”
唐漾:“……”光天化日下,不要臉的嗎?
兩人約等于小學三年級水平的對話持續一路,終止于寫著“幸福花園”的簡陋小區內。
張志蘭不在家,婆婆和小孩也不在。
唐漾和蔣時延上下樓好幾次,確定沒錯后,唐漾敲開一樓麻將館的門:“請問301的張志蘭還住在這兒嗎?”
一個燙著大波浪的大媽道:“在啊,只有周末不在,好像說是要回城郊看張志蘭她媽。”
大媽又問:“你們是她朋友,還是親戚啊?”
“不是,”唐漾禮貌道,“她朝我們單位遞了資料,我過來看看。”
唐漾的長相清靈秀氣是極討中老年喜歡的,帶點小乖,蔣時延也是五官明朗,加之兩人氣質、衣著都出眾,一個短發老太太熱情地把兩人迎進去,大家頓時你一句我一句聊開了。
說張志蘭一家搬過來小半年,她婆婆每天早上在小區門口賣油條,白天帶兩個小孩。
張志蘭不知道做什么工作,反正每天花枝招展的,下午上班,半夜才回來。
“能是什么正經工作啊。”一群大媽擠眉弄眼。
一個道:“上次我好心問她,她還挺不耐煩的,說了個店名,什么海道日本什么……”
唐漾:“北海道日本料理。”
“對對對,就是這名兒,”大媽“嘁”了一下,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表情,“還說正經工作,沾上日本能有什么正經……”
前前后后聊得大媽們忘了做飯的時間,蔣時延和唐漾出小區時,黑透了的夜色宛如墨盒潑灑在天空。
兩人回到車上,唐漾又接到甘一鳴的電話,蔣時延還沒來得及吐槽,自己的手機也亮了。
蔣媽媽易芳萍年齡越大,嗓門越大。唐漾坐在副駕上,聽得一清二楚。
“我嘮叨你的電話都從每天半小時變成二十分鐘了,你這周還是不回來?”
“不回,”蔣時延戳穿她,“因為月底你的通話時長用完了。”
“你——”蔣媽媽捂胸吸氣聲從電話里傳來,“你怎么可以用這種惡意揣測你老媽,你就不能體諒一下老母親盼游子歸家那種迫切的心情嗎?”
說著,蔣媽媽還格外逼真地抽噎兩下:“我知道,你長大了,媽媽老了,你翅膀硬了,媽媽也管不到你了,但你能想想媽媽的感受嗎?每天面對你空蕩蕩的房間,飯桌上空出來的位置,連你最喜歡的番茄炒蛋都不想做,因為害怕沒有人吃……”
蔣時延:“我和唐漾在一起。”
“唐漾回來啦?!”蔣媽媽的憂郁登時一掃而空,立馬轉換成歡快的大嗓門,“什么時候回的啊?是放假還是調回來啊?待多久啊?”
噼里啪啦一通問,蔣時延還沒來得及回答,蔣媽媽又飛快道:“怎么問你什么你都不知道,能不能行啊,快把電話給糖糖。”
蔣時延偏頭看唐漾。
唐漾笑著接過手機:“易阿姨,您好……嗯,快半個月了……不走了,也方便照顧我爸媽……”
易芳萍問什么,唐漾答什么,聲音又軟又有耐心。偶爾易芳萍開一兩個玩笑,唐漾也樂得不行。
和車廂內愉悅的氛圍相比,面無表情的蔣大佬顯得格格不入。
半小時過去了,唐漾把手機還給蔣時延,聽筒里還傳來蔣媽媽的叮囑,“說好了要過來玩可別客氣啊,阿姨給你做你喜歡的佛跳墻,如果你忙的話,阿姨做好了端過來找你也行……哎呀,糖糖回來可太好了,太好了。”
蔣時延把電話放耳旁,真的沒脾氣了:“媽。”
蔣媽媽仿佛被人從美夢里叫醒般,愣了一下:“我剛剛給你打電話是要說什么來著?”
蔣時延:“你讓——”
蔣媽媽沒耐心聽完:“好了,好了,我的廣場舞馬上開始了,忙著出門呢,掛了啊。”
說罷,不待蔣時延開口,“嘟嘟嘟”,利落又干脆。
上一刻還溫情慈祥的母親,這一瞬,留了個冷漠的忙音。
望見蔣時延一臉“我怕不是易芳萍的親兒子”的表情,唐漾覺得自己作為兄弟,有必要安慰一下。
一個是番茄炒蛋懶得做,一個是佛跳墻送過去,隔著一條銀河系的差距。
“沒關系,”佛跳墻待遇的唐副處拍拍番茄炒蛋蔣大佬的頭,甜甜道,“我也不是易阿姨的親女兒啊。”
唐漾陳述的是事實。
蔣時延微笑:“并沒有覺得好受一些。”
唐漾道:“假在安慰,真在炫耀。”
蔣時延:“還想吃美蛙魚頭嗎?地圖上沒定位但我去過。”
他一句“不想帶你去”還沒說出來……
“今天不行欸,”唐漾故作遺憾,“甘處長剛剛給我打電話,說晚上有部門聚會,不能缺席。”
本想拒絕人,結果被拒絕。
蔣時延一口氣堵在喉嚨,手握著車鑰匙卻點不著火。
一次,“咔”,熄滅。
兩次,熄滅。
第三次,方才啟動。
蔣時延握著方向盤,面色如陰天。
唐漾找回明明是自己趕跑了狗、還被人嘲笑是含羞草的場子,玩個游戲都開心到不行。
游戲音樂太小,她把音量調大一些。
瞥一眼某人的神色,嗯,那就再大一些。
半個小時無言,抵達甘一鳴口中的悠然居。
蔣時延言簡意賅:“滾下去。”
唐漾麻利地下車,眉眼彎彎地朝駕駛座揮手:“謝謝您。”
蔣大佬心塞一路,唐副處最后的笑容是絕交的催化劑。
蔣大佬“嗯”都懶得“嗯”了,換擋準備離開。
唐漾“欸欸”兩聲扶住車窗。
蔣時延轉過頭來。
車窗上那張臉逆著路燈的光線,巴掌大小。
一雙眼睛大而黑亮,盈盈的,宛如蓄著水光。
她“哇”的一下,眼睛如會說話般,楚楚可憐道:“蔣時延,你都不叫我少喝點酒了嗎?”
哪能不知道她這是戲精上身,蔣時延心口還是驀地一窒,隨即,擠出一個極似唐漾的刻薄笑容,學她之前:“今天不行欸……”
尾音長長的。
唐漾扭頭就走,蔣時延的油門轟得震天響。
自此,雙方原因不明,恩斷義絕,沒有道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