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一場雨下完，氣溫又下降了兩度。

清晨，池魚被從窗戶溜進來的涼風吹醒。

她睜開眼，屋里靜的可怕。

她定定地盯著天花板看了兩秒，坐起身來，拉了半夜不知什么時候卷到一邊的夏季輕薄的被子圍在身上，整個人縮在床頭。

她從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摸到床上不遠處的手機，上面有兩個未接電話，上面顯示的時間是在半夜兩點左右打來的，是從6歲就沒怎么見過面的親生父親——池建華。

池魚不用想也知道，這兩通電話是通知她的，通知一個還沒踏入高中校門的學生今后該怎么獨立生活。

微涼的指間輕壓按鍵，手機“卡登”一聲熄了屏，她將手機隨意一扔，丟回剛剛的位置。

她不想去聽他無用的長輩式發言，也不愿意浪費時間在竇珂身上，去看她隔著電話上演“母慈子孝”的可憐戲碼。

在池魚兒時，她親眼見證了她母親的死亡。等孝期一過，蹲在她面前的姥姥將小小的她領回了家。后來她才知道，在姥姥帶她回家的那一天，池建華就迫不及待地將竇珂領回了家，還帶回去一個只比她小上半歲，至今未見過面的親弟弟。

最終，這場以池建華牽頭的婚內出軌的戲碼以最為慘淡的結局收尾。

頭頂上掛在墻上的老式掛表“滴滴答答”地轉了一圈，池魚坐著清醒了兩秒，掀開圍在身上的被子，伸出纖細筆直的雙腿，圓潤的足尖輕勾，放在床邊的拖鞋在空中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穩穩地掛在她的腳上。

邁著略顯沉重的步伐，池魚走到了廁所，機械般地拿起牙刷，素白的手指擠出一粒牙膏，幾十條塑料絲截斷膏體。

沾滿牙膏的牙刷頭放入口中，清新的薄荷味瞬間布滿口腔，帶了些許的清涼、辛辣，刺激著舌面上每一個味蕾。

池魚低頭洗漱，面前的鏡子里，一張腫得不成樣子的臉出現、消失又出現。

簡單的梳洗過后，她隨意換了身衣服，抱起放在客廳桌子上看起來精心打理過的花束，出了門。

老年人喜愛的大紅色的防盜門“嘭”地一聲拍上，池魚帶走了屋內最后一絲人氣。

下了樓，還沒出單元門，就聽見不少攀談的聲音還有小孩兒玩游戲的嬉笑聲。

七點，這個時間大多上了歲數的人都已經醒了，準備好出門遛彎，或者買菜了。

池魚知道上了年級的人大多數都喜歡趕早。

在小區內路兩旁十幾米高的法國梧桐的遮蓋下，池魚懷中抱著花束沿著人行道踽踽獨行，時不時路過成雙結對的身影，更顯得她煢煢孑立。

清風拂過，高大的楊樹發出“沙沙”的響聲，帶著昨夜還沒來得及散去的濕氣，一股腦地鉆進她的鼻腔，通暢無阻地直入肺里。冷得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她攏了攏身上的單薄的淺灰色外套，護住身上的暖氣，可涼風還是吹進了她深灰色的休閑褲里，帶來了透心涼。

突然間，她失去平衡，身體猛然傾斜，雙手揚起在空中，眼見花束高過她的頭頂，她慌忙地一把攬過，穩穩地抱在懷里，人卻往后踉蹌了兩步。

待她堪堪停住腳步，低頭查看花束安然無恙之后，她回過頭去，看向欠點兒撞倒她的罪魁禍首揚長而去。

不再去看那個滿頭臟辮，穿得像個rapper的滑板男。

她低下頭看了看開得清澈秀美的桔梗，自話自說：“沒關系。”便沒有再停留，接著往目的地而去。

今日，不宜動氣。

到了墓地，有人遠遠地便迎了上來，嘴里說著些正合時宜的漂亮話。

池魚眉頭微皺，有些慍怒，但想起今日不宜動氣，于是客氣利落地將他請走了。

墓地的銷售提著他兩手快拎不下的貢品站在了原地，看著那道漸行漸遠瘦削的身影，眼中有些許的詫異。

饒是他見過了形形色色的人物，服務的大人物有脾氣的不少，卻第一次在一個孤女身上感受到不容拒絕的壓迫感。

一階一階的臺階向上攀延，兩側列得整整齊齊的是一塊又一塊冰冷的墓碑。

四周草木茂盛，卻無一棵能超過人肩的樹，所以，風，在這里暢通無阻。

少女的休閑的衣衫被吹變了形，勾勒出瘦削的身形，單薄地像是下一秒就要被風吹走。但是她卻迎著風一步一步向上，直到風都為她俯首稱臣。

今日陽光不足，有些暗沉的天更襯出她的蒼白，整個人顯得有些病態。

一張照片，幾個大字，這里卻是親人們靈魂的歇息之所。

池魚將懷抱著的桔梗放在碑前，干澀的喉嚨動了動，聲音有些嘶啞，“姥姥。”

這兩個字剛從喉嚨脫出，眼淚就緊跟著流了下來，原本想克制住自己的池魚，心底建設好的防線塌得一塌糊涂。

腦袋抵著冰冷的墓碑，她哭了個天昏地暗。

從今往后，她就是餓了一個人吃飯，再也沒有人關心她天涼了要添衣，也沒人天天催促在她身后，一個勁兒地叮囑她喝水。

從今往后，她就是徹徹底底是一個人了。

哭到幾乎虛脫，池魚什么話都沒跟姥姥說，但在心里卻什么都說了。

她跪了許久，硌得雙膝生疼。

扶著地面，池魚緩慢地站起身來，情緒冷靜下來，帶著笑意跟姥姥道了聲再見，就一步一步往園外挪著。

偌大的墓園，僅她一個人搖搖晃晃地往外走著，整個人顯得有些凌亂，眼中血絲密布。

出了墓園，手里握著的手機拼了命地振動。

池魚看清屏幕上的來電，是池建華。

接通電話，打開免提，對面立刻傳來池建華的聲音，他聽起來心情不錯。

“池魚，今晚回家來，一起吃頓飯，明天讓張叔送你和弟弟一起上學！”

電話那邊隱隱約約傳來竇珂和別人說話的笑聲，嘻嘻哈哈地。

真是……有人歡喜，有人悲憤。

對面一片祥和喜悅的樣子，引起池魚的怒火。

“竇阿姨在嗎？”池魚開口。

這是她第一次主動提起竇珂，池建華很是滿意，竇珂那邊聽了話鋒，也故作驚訝的樣子看了池建華一眼，連忙接了電話，戲做一如往日的足。

“哎，竇阿姨在。”她的聲音帶著幾分驚喜。

“竇阿姨介意我帶幾個朋友回去嗎？”

竇珂猶豫了幾秒，轉過頭去看池建華，見池建華對此沒有反應，只得硬著頭皮答應下來。

“當然不介意啦！”

聽了竇珂略顯做作的聲音，池魚忍住作嘔的沖動。

“我今日呀，在墓園結交到不少忘年交，竇阿姨記得夜半開門，歡迎她們哦！”少女的聲音帶著些許清冷的嬌俏。

聽著對面的聲音亂了起來，池魚勾了勾唇角，掛斷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