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份的開學季，空氣中還殘存著些許余溫。

陸穎恩在高一下學期的時候闖了禍，在新聞上引起不小的反響。

父母商議了一下，打算高二的時候將她接回到他們身邊。

雖然陸穎恩對周圍人評價自己是惹了大禍的言論感到不滿。

在她看來，幫助一個被騷擾和霸凌的女孩子反擊，這不叫闖禍。

叫見義勇為。

但是周圍人不這么想啊，他們不斷地在陸穎恩身邊說，給她洗腦。

類似于：“你就是不安分。”

“你就是個闖禍精。”

“誰家好閨女跟你一樣，上房揭瓦，下河摸魚，沒個女孩子樣。”

這樣的言論，從小時候第一次反擊那些欺負她的人起就存在。

更在那件事發生以后達到頂峰。

有許多不相識的人和記者，打著和她那個奶奶打牌聊天的幌子，想從嘴里套出一些關于陸穎恩是個壞孩子之類的言論。

而她那個重男輕女的大嘴巴奶奶一點也沒辜負他們所望，一股腦的地將對陸穎恩的抱怨全說給他們聽。

于是乎，當天的報紙和網絡視頻上鋪天蓋地都是對陸穎恩的指責。

幸好她平時不上網，否則就從同學老師們看她的眼神就可以看出，自己究竟有多討人嫌。

事情是在高一期末的時候發生的。

直到事情愈演愈烈，她那對著名的企業家父母親自下場查明真相，這才還了她一個清白。

但是直到事情結束，那個被她幫助的女孩也沒有發聲說明。

想到這里，陸穎恩心里堵得慌。

她倒不是希望自己的每一分善意都能得到別人相應的回報。

也沒想過讓她為自己舌戰群儒辯護。

只是作為在場的唯一證人，最起碼，起碼不要在其他人都欺負自己的時候，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然后落井下石吧？

后來事情徹底查清，陸穎恩離開古山市，那個女孩也沒在跟陸穎恩說一句話。

這終將會成為年少時心中過不去的坎。

不過這件事的最終處理方式，陸穎恩還是很滿意的。

她終于可以不用待在她那個動不動就奉行暴力教育，滿口臟話，從小到大都虐待自己的奶奶身邊了。

皆大歡喜！

今天是她來到新學校的日子。

陸穎恩跟著一個穿金戴銀、保養得體的中年女人以及幾個保鏢走進了校園。

那是她媽，臨海市著名女企業家，江夏。

“到了這里就給我收斂著點，別在繼續闖禍了。”

去校長辦公室的路上，江夏低聲囑咐著陸穎恩，“你沒事的話多去找找珍珍，人家可是學校里出了名的好學生。

你得多跟她請教請教。”

“嗯。”

陸穎恩低聲應和著，她的心情比起剛開學校時已經低落了許多。

又是陸珍珍，她想。

這個獨占了她父母哥哥十七年寵愛的女孩。

江夏似乎沒意識到這話有什么不妥，仍舊在滔滔不絕地說著：

“珍珍可厲害了，中考的時候是全市前五，高一的時候每次月考都是排名前三，聯考都是在市里排名前十。

這次你回家來也是經過了她允許的，沒事的時候要跟人家多打好關系。

知道嗎？”

江夏走在前頭，絲毫沒注意到身后的陸穎恩什么時候不見了身影。

直到她一句一句的說教都沒有得到回應，準備轉身訓誡之時。

才發現身后空無一人。

陸穎恩好奇地走在市一中的校園里，走著走著，走到一個拐角處，就發現自己跟丟了。

這所學校跟之前的學校也沒什么兩樣嘛，就是地方大了點，高樓多了點。

新鮮的樣貌和與校服格格不入的常規穿著，一眼就讓巡視的學生會注意到。

她們詢問了陸穎恩之后，便讓專人帶著她到了一棟莊嚴非凡的教學樓面前。

上邊刻著金邊的“行政樓”三個大字，金光閃閃，在太陽的照射下晃得人睜不開眼。

陸穎恩到了行政樓下之時，江夏的那些保鏢跟她說讓她等等，江夏現在正在跟校領導談話。

于是乎，陸穎恩看了看頭頂毫無遮攔的天，迅速地躲到了一旁的陰涼小角落里坐著，躲著太陽。

有了風，風吹著，驅散了些初秋的熱，吹在臉上涼絲絲的，愜意地很。

陸穎恩拆了一顆薄荷糖，含在嘴里，舌尖上慢慢地涌現出一股甜味。

接著，她打開水壺，將水壺里的水往嘴里一倒。

霎時，舌尖上孕育的清涼充斥著整個口腔。

喝完水，陸穎恩坐在臺階上，靜靜地看著天。

天好藍啊，她想。

藍天上的白云就像是魚鱗一般，整齊地排列組合著。

風一吹，所有的云齊齊地向著統一的方向前進。

“你在干什么？”

突然，不知道從什么角落里走出來一個男孩。

帶著黑框眼鏡，穿著市一中校服。

男孩在看到陸穎恩的時候明顯地遲疑了一下，但是在看著前方時，還是邁開腳步向前走去。

陸穎恩順著他的視線看去。

就看到了面前空地上的那些紙張。

哦，陸穎恩心下了然。

我就說誰亂丟垃圾呢。

“給書曬太陽。”

就在陸穎恩以為自己得不到回應之時，正在收拾紙張的男孩突然回應了她一句。

“哦哦。”陸穎恩心有所感地點點頭，“汲取天地之靈氣。”

男孩撿紙張的動作蒙地一頓，像是被什么定格了幾秒。

而就在他愣神之際，一只如蓮藕一樣白白胖胖的手臂遞到他面前。

回神一看，原來是陸穎恩將其他的書本紙張都遞到了他面前。

男孩沒有接，他只是怔怔地看著書本上顯眼的臟污，又看了看滿頭是汗的陸穎恩，無由來地回了一句：

“我沒有受欺負。”

“我沒有被討厭。”

“啊？”

陸穎恩懵了，不是，什么情況？咋了？要跟我訴苦嗎？

一時間，她的腦子里上演了幾百種可憐弱小無助小同學遭受了凄慘無助沒人愛的各種傷害。

就在陸穎恩以為自己撞破了“有名高校暗地里竟然做出這樣的事！”一類的驚天秘密時。

男孩又冷不丁說了句：“書是因為大掃除時同學沒有注意到才弄臟的。”

“哦哦。”陸穎恩一臉恍然大悟。

隨即，她突然問了一句：“你知道曬在樹上的紙張為什么摸起來是濕濕的嗎？”

男孩停下了手中的動作，仰著頭看著她。

“天上下的不是雨。”陸穎恩又這樣嘀咕著。

“難道是你的淚？”男孩突然覺得應該接一句這樣的話茬。

“不是。”陸穎恩一臉無辜地看著紙張上的液體。

“是蟬的尿。葉蟬在進食的同時會排尿。”

少年收拾紙張的動作停了一下。

陸穎恩瞥見他撿紙張的時候專門避開了那些被液體浸濕的地方。

“我叫陸穎恩，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沒有接話，將陸穎恩受傷的紙張接過來之后他原本打算直接離開。

只是陸穎恩突然伸手拉了一下他的衣袖。

哪成想，下一刻。

“滾！”

中氣十足的訓斥聲，不僅陸穎恩被嚇了一跳，就連他自己也是無措地站在原地。

看著一臉受傷的陸穎恩，男孩明顯地蠕動了一下嘴唇，隨即便飛快似的跑了。

“對不起”始終沒有說出口。

……

我剛才遇到一個幫我撿紙張的好心人，我兇了她。

我對不起她。

對不起任何人。

——謝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