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個弟弟，他死了。

我總是回憶起那個夢，好像我真的有個弟弟似的。我的弟弟叫初雨，那天我和他出門去上學，雨淅淅瀝瀝下個不停。我們從家里匆忙出發，看到自行車的那一刻我又想起什么，飛快的返回去。

父親不耐煩的問：“怎么又回來了？”

“雨衣呢？雨衣在哪？”我發出焦急的聲音，父親轉頭拿出一件塑料藍色雨披，接在手里，我又跑了。弟弟在門口站著，頭發已經淋濕，他的身上有一股泥土的腥味。他新奇的問我雨衣的穿法，我開始懷疑他真的是我的弟弟嗎？為什么連雨披都沒見過，但心里有個聲音告訴我他就是我的弟弟。

很奇怪，真的很奇怪。。才騎了沒多久我們就迷路了，這本該是我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路啊。弟弟自告奮勇的蹬車，我坐在后座上緊緊的抱著他，幫他攏好被風吹開的雨衣。有些淋濕的衣服緊緊的貼在皮膚上，讓人有些喘不過氣來。我們很快走到霓虹燈閃爍的街區，我看見許多陌生的大樓，人群中我驚異的發現許多熟悉的面孔。但我發不出聲音，我坐在弟弟的后面，雙眼睜大緊張的環視四周，漸漸的，恐慌在我的心里潛滋暗長。

這像是一個我從沒來過的世界，陌生卻又熟悉。弟弟問我，“姐，你認識路嗎？”

明明不認識路，我的嘴里卻蹦出幾個字，

“大概認識，你按我說的走。”

弟弟繼續努力的蹬著車，轉過了幾個街口后，到了一個公交站臺附近，上面站滿了人。

“姐，要不我們去問問吧。”弟弟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我聽見我說：“好。”

下了自行車，我走向了穿著紅色修身短衣的阿姨，她看起來比較好說話。“您好，請問岔路口怎么走？”

“你們是去上學的吧？喏，看前面，你們在路口左轉，然后在你們看見的第二個路口再左轉就到了。”

我點點頭，阿姨的同伴卻注意到了弟弟，“誒，這不那小子嗎，燒烤技術真沒的說哈，人家新招的師傅連基本功都不會呢”

順著她們的目光我看向弟弟，細軟的短發被雨洗禮過后多出了一堆尖刺，而且摸起來扎手。弟弟變得陌生起來，他真的是我的弟弟嗎？我問自己，卻又被心里的聲音打斷。

阿姨們仍然喋喋不休的說著，其中一個開始推銷自己的糕點，“你們兩一人拿一個不，真挺好吃的”

我們沉默著沒說話，我盯著阿姨耳朵上的金墜子發呆。阿姨又自說自話“哎呀瞧我這記性，這糕點太貴，你們負擔不起，抱歉哈。”

道別后，弟弟和我來到十字路口，他向右轉后發現不對竟然又直接向左轉，車流向我們駛來，我急得不行，弟弟騎車七扭八拐的往正確方向開，我開始責怪他。

“你知不知道你剛剛那樣有多危險？一個不注意我們就會被撞的，走錯路你要在安全的地方掉頭啊，路中間不能隨便走的。”弟弟點點頭，我又沉默下來。身旁的路又變得奇怪起來，寬廣的柏油馬路變得狹窄，路旁是一排排的樹，我們的前方竟然沒有一輛車，而后車已經響起此起彼伏的喇叭聲，我們感到慌亂，車頭開啟左右搖擺，情急之下我握住了車把，躲過了后車。周遭的陌生讓我無法思考，弟弟掌握著方向，我想就這樣走下去吧，我害怕我打破了什么。雨沒有變小的趨勢，反而雷聲大作，我把頭埋在弟弟的背上。

“姐，我們找個地方避雨吧。”我抬起頭，思考著弟弟的提議，更想著哪里有去處，一個地下室浮現在腦中，我以前和父親住在那里過。看向旁邊，景物果然又變了。朝前看，我感覺地下室就快到了，可是一轉眼我們好像已經走過頭，我想讓弟弟掉頭，又突然想起地下室應該早就租出去了，我們去了也沒用。更可怕的是，地下室里的記憶沒有弟弟。我不敢再想下去，只是讓弟弟繼續向前，恍惚間，我們又回到燈光閃爍的街頭，這一次，雨似乎小的不可聞。我們下車了，推著車，我們仿佛忘記了來時的目的，怎么都到達不了的學校被拋之腦后，我的腦袋里空空的，不知道下一步怎么辦。弟弟碰上路人的肩膀，我仔細看，是群地痞流氓，領頭的大叔又高又胖，肚子大大的鼓出來，旁邊的兩個叔叔臉上帶著胡茬，頭發潦草的堆在頭上像個雞窩，身體瘦的仿佛能看見骨頭的肌理。我把弟弟護在身后和他們道歉，他們卻不肯罷休，拽著弟弟吼叫著，那一刻我的腦子混亂的爆炸，我一個人和他們爭論不休，嘴里蹦出的都是陌生的字眼，可是弟弟卻跑到一邊，幾個叔叔突然沉默下來，我轉身，看見弟弟胡亂抓起金店門口的耳環就往褲兜里放，大叔們似乎反應過來，大喊著有小偷，并且報了警。我的世界好像一瞬間崩塌了，為什么聽話的弟弟會變成這樣？他真的是我的弟弟嗎，我回頭和弟弟對視，他突然笑了，圓圓的眼睛盯著我，在我心里響起了巨大的雷聲，對啊，他的眼睛是那么大而圓，可是我的父母和我從來都是小的細長的眼睛啊。意識到我沒有弟弟的那一刻，我仿佛掙脫了無形的束縛，我看見他跑向行駛的車輛，他被撞飛的那一刻，我不敢再看，耳邊響起路上大聲的議論，“這小伙被撞成這樣，估計是活不成了。”

我慌亂又平靜的向前走，自行車被遺忘在金店門口，轉過下一個街口，人們似乎正常忙碌著，我低頭，看見地上貼著一排字，每一個字中間貼著黃色的小花貼紙，

去?美?國去?美?國看?孫?女看?孫?女

我望向一旁賣餅的奶奶，隔壁攤大嬸看見我的目光，解釋到，“她的女兒移民了，帶著她孫女不回來了，她賣餅就是為了有天能去美國看看孫女。”

我突然鼻子一酸，眼睛漲熱，我想哭，快要哭出聲的那一刻，我睜開眼，看見墻頂的白燈，發現我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