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章節
書友吧 18評論第1章 陳學兵
“等你發現時間是賊了,它早已偷空你的選擇。”
————————————
2024,8月。
重慶。
“老蔣,你放心,你跟我多少年了?我欠他們的,還能欠你的?前一陣國家發30年期國債,要搞大基建了,曉得吧?我現在就在浙江談河航道管網,下一步的項目,你還要不要跟我干?”
“嗯嗯,嗯。”
“這就對了嘛,建筑全行業都難。不過也不是沒有機會,干我們這行要會看政策,現在中東打仗,形勢已經非常僵了,我們國家和俄羅斯聯手打通中吉烏鐵路,內修運河,國內外拉通貿易,這是新的契機!越是這個時候,大家越要攜手共度難關。”
“嗯,就這樣,咬牙挺一挺,等我回重慶問問水務結算的事,爭取盡快把之前的帳結清。”
陳學兵剛放下電話,還沒松口氣。
“叮。”
“叮。”
兩條短信接踵而至。
95566:【您在中國銀行的貸款將于08月30日還款:12453.23元,如有逾期,不含逾期金額),請在還款日前保證尾號8741還款賬戶余額充足。若未按時足額還款,我行將按《征信業管理條例》規定如實上報。如已存足款項或還款,請恕打擾。如有疑問,請詳詢經辦行或95566。】
盧一文:【哥,莫急,我把賣房子的事談妥了,馬上給你打過來。】
陳學兵看著面前的電腦,證券賬戶上持倉的美股標普500ETF基金還剩下550多萬,長嘆了一口氣。
他全部的身家,車房全部抵押,加上信用卡刷的錢,也就在這了。
外面還欠著貸款和幾百萬的勞務和材料,除了工人工資不能欠,其他的,大家倒也是心知肚明的吹吹牛B,繼續拖著。
幾年前,他的流動資金都比現在多一個0。
十幾個工程隊跟著他干,項目標段多得做不完,全是戴帽子撥下來的錢,收方結算之前就能拿到80%進度款。
這幾年,大肆的打折清欠,算是徹底給他打折了。
人一旦開始落,后面就是一馬平川的落。
身價降級,地位降級,信用降級。
沒活干,從總包干到分包,半甲方干到小乙方,隊伍都養不活了。
直至現在,只剩下了兩件事可干:貸款炒股,給人畫餅。
股市也不牢靠,巴菲特遺囑推薦的標普500,上周美股黑色星期五,接著黑色星期一,兩次大跌,讓他連著做了四天噩夢。
陳學兵想了想,拿起手機給盧一文回過去:
【兄弟,算了,別整了,我家已經散了,別把你家里也搞散了,下周我趁著湘江河工程還沒人起訴,找個律師把勞務公司先注銷了,盡量不拖累你們。】
猶豫了將近五分鐘,又補了幾個字:
【我確定了,還是轉行吧。】
手機很快亮了。
【哥,你說啥子,說好要把我們的旗幟插滿中國大地的嘛!咋能不干了?我們從學生娃娃就在一起,沒你就沒我,不是還要搞河道工程嗎?差多少錢你說句話,我們幾弟兄隨時給你湊個千把萬出來,墊資也好說,兄弟們隊伍都好協調,年把年的再開工資也沒關系,有生活費就行了。】
陳學兵嘴角揚起,露出一絲無奈的笑意。
狗日的,還是喜歡吹牛B。
隨時湊個千把萬?
大家都是奔4張的人了,個個有家庭,難道還要搞砸鍋賣鐵那一套?
而且現在玩的都是EPC總承包,湊出千把萬來也沒什么用,已經不是過去十幾萬現金就能撬動幾百萬項目的時代了。
大家都不想散場,他曉得。
但同行競相壓價,利潤捉襟見肘,大家抱著從虛報工程量上找利潤的心態入場,好不容易干完,結果卻大都是項目金額審計超限,部分工程質量不過關等各種各樣的理由,或狠砍一刀,或拖到天荒地老,做出一筆永遠拿不到的利潤尾款,勾勒出一連串新的三角債。
甲方和乙方,從進場的喜氣洋洋,到后來的你攻我防,成了標準流程。
夢想,錘子夢想。
民營建筑行業,已經完了。
陳學兵呼出一口郁結的氣,想起剛才跟工頭老蔣說自己在浙江談項目,起身把家里客廳的燈關了,走到窗邊。
看著外面繁華更盛幾年前的江北,卻似乎缺乏了再生長的空間,內心一時迷茫。
才38歲,總得做點什么吧?
工程上的活路沒了,生意人的活路又在哪?
消費降級,生意難做,股市崩盤,資本跑路,歐洲窮得鬧革命,美債竟然還能越壘越高。
物質守恒定律呢?錢到底去哪了?
專家說去年全國M2有300萬億,老百姓的錢全存在銀行里空轉,導致經濟下行。
呵呵,老子反正沒存。
問了一圈朋友,他們也沒存。
陳學兵忽然看著窗外,目光銳利,似打破了第四堵墻。
難道…是你存了?
…
“嗚…”
手機震動。
陳學兵抬手,看了一眼。
茍宏義,視頻邀請。
“嘿。”
今天的高中同學聚會老子都不去了,還有人念念不忘。
陳學兵是個場面人。
轉身,拿起桌上的車鑰匙,下樓。
……
一輛老款奧迪A8駛出小區。
行駛很遠,直至一條看不出地標的公路,駕駛位上的陳學兵才拿起手機,給微信上已經發來好幾條視頻邀請的茍宏義回了過去。
“嘟。”
視頻接通,短暫的黑,隨后對方的畫面變得明亮。
“誒誒誒!陳總接電話了!”
茍宏義的臉占據了大半屏幕,臉上醉酒的紅暈中,是一抹老來得志的笑意。
“陳總…在忙啥子?”
陳學兵皮笑肉不笑:“出差。”
“喲?親自開車啊?”茍宏義大笑,“陳總日理萬機哦,今天同學會也不來,五年前的同學會,你可是說下次你安排重慶最好的餐廳,現在大家都等你過來買單呢!你看看,楊大美女都特意從香港回來了,當年你可蹲過人家吧?”
鏡頭一轉,五六米直徑的巨大餐桌上觥籌交錯,畫面掃過去,許多人看著鏡頭這邊起哄:
“哦~~”
“還有這事?以前我怎么不知道?”
“陳學兵!你不來,盧一文,梁暉他們幾個也沒來!就缺你們了,過來聚聚唄!”
“對啊,陳總,我們還等著你開課呢!”
都是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最后定格在一個穿著輕薄米色西裝的女人身上。
沒怎么變,漂亮的女人果然老得慢。
楊青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但還是大大方方對著鏡頭招手。
陳學兵看到她,想起了一張臉,下意識微笑了一下,但發現這是對方的后置攝像頭畫面,自己的臉還在持著手機的茍宏義面前。
他又收斂神色,道:
“都是有家有口的了,蹲什么蹲?我真在外面出差,盧一文他們也忙,你們喝吧,下次再聚,下次我一定安排。”
鏡頭切回,茍宏義調侃的笑容出現。
“有家有口?陳總,我們兩兄弟,誰不知道誰啊,黃蔓和你都離了吧?公司房東催租的電話都打到我這兒來了,公司的辦公室還是我簽的合同,你忘了吧?你要是不續租,我可把那兒租下來搞分公司了!我直播公司現在簽了好幾個大主播,你識人不善啊,當初被你踢出來那個小金,現在我給他開三十萬年薪,小年輕有想法得很呢!把公司搞得風生水起!聽說你準備轉行?準備賣什么?要不要我讓小金過來給你賦個能?不過,沒有折扣啊!”
茍宏義聲音很大,把那邊的話聲忽然壓得很安靜。
陳學兵極力隱藏的近況被茍宏義剖開,掰碎了放在電話對面,讓他一時不知道怎么去撿。
如果是前些年,他早就翻臉了。
搞不好現在就帶著律師到同學會的飯桌上掰扯掰扯茍宏義當年在公司做假賬吃回扣被踢出去的事,說不定還要送他一張遲到的律師函,和一頓打。
但現在,大家都奔四十了。
“你喝醉了,去醒醒酒。”陳學兵淡淡回了一句,準備放下手機。
“喝醉?我清醒得很!”
茍宏義聽到這話,卻似酒意上頭,怒了,開始對著屏幕不依不饒的吼:
“老子大學不考了跟到你出來抄社會,搶工程,干了十多年!公司好了,項目多了,你把我甩了!你陳學兵三張紙畫個鼻子,好大的臉面!你搞清楚,公司也有我的一份!!要不是你舅舅有點社會關系,你憑啥子當老大?你腦殼有我好用?還是就你拳頭硬?法制社會了,老子不吃你那一套!”
“嘟。”
陳學兵按下了紅色的“?”,車里重回安靜。
但他可以想見,那邊并不會因為他的掛斷安靜下來。
又要少一個同學圈子了。
剛才,班主任郭老師…在不在?
當初為了爭一口氣,高考之前站在講臺上跟老郭喊出一句“老子會比所有人活得好”,拒絕參加高考,畢業就帶著一幫人出去闖,沒幾年就意氣風發,人人帶著一支工程隊,當了百萬富翁。
五年前的同學會,自己專門派車去請了郭老師,飯間當著一幫高材生高談闊論,盲從者眾。
現在,自己的失敗聽到老郭耳朵里,會不會欣慰大笑,覺得他的“成績決定命運”定律再次回歸了?
自己錯了嗎?
當然沒有。
成功了就是里程碑,失敗了就是墓志銘。
只是那一撥時代浪潮已經褪去,新的成功機會,他已經嗅不到了,沒有足夠的知識儲備,只能在越來越干涸的舊浪里翻滾。
真想回到18歲啊…
哪年來著?
對,2004。
那時候發展很快,青春還在,尿也不等待。
正想著,微暗的天空忽然劃過一抹明亮的紅。
陳學兵回過神,往遠處看了一眼,好像是最近短視頻刷到的英仙座流星雨。
同時想起了什么。
剛才…經過的路邊是不是有兩個被壓欄的警戒錐和一塊牌子?
“我操!”
陳學兵看清前面挖得像戰壕般的塹溝,想減速,為時已晚。
砰!
…
“呃…”
迷蒙中,陳學兵到處摸手機,想給媽和剛工作的弟弟打個電話。
摸到了。
最后一絲力氣睜開眼,解鎖。
映入眼簾的,是一條短信。
【學兵,你是老師教過最優秀的學生,千淘萬漉雖辛苦,吹盡狂沙始到金,加油,老師相信你——郭世海】
陳學兵嘴角漸漸勾起,暈了過去。
……
……
“也不知在黑暗中究竟沉睡了多久。
也不知要有多難才能睜開雙眼。
我從遠方趕來,恰巧你們也在。
癡迷流連人間,我為她而狂野…”
陳學兵抬頭時,講臺上方的廣播正放著樸樹的《生如夏花》。
面前,是兩摞半新的書搭成的護覺堡壘,淡淡的打印墨香飄進鼻腔。
眼前的位置,正是他高中時的獨享專座。
后門帶窗,王的故鄉。
重生小說他看過N年,眼前的畫面他臆想過無數次,但是…
真的回來了?
旁邊還坐著個戴著鴨舌帽,穿著一身大紅大紫的男生,抱著本書,搖頭晃腦的跟著嚎:
“我是這耀眼的瞬間,是劃過天邊的剎那火焰!”
“茍宏義?”陳學兵試探叫了一聲。
“哥,你終于醒了!你也太能睡了,第一節課開始睡,都課間操了!”
旁邊的男生說著,嬉笑轉頭。
陳學兵確定對方身份的一瞬間,一腳給了出去,踢在茍宏義的板凳上。
“哐!”
陳學兵是獨坐,旁邊沒有桌,茍宏義連個扒的地方都沒有,原地表演了個掉凳。
這一腳下去,陳學兵感覺很真實。
還很爽。
前面的同學聽到聲音紛紛回頭看,但發現是陳學兵和茍宏義鬧出的動靜,又見怪不怪,繼續看書,聊天。
“臥槽!哥!你干啥啊?”茍宏義坐在地上,一臉的錯愕。
陳學兵看著黑板旁的《距離高考還有219天》,關于這個時代的記憶漸漸清晰,意識到這真是04年,頭腦一時發懵,但還是給了地上的茍宏義一個理由。
“你沒事穿得花花綠綠的干什么?跟他媽姚記撲克里的大王一樣,丑得批爆。”
“我…”這個時代的茍宏義竟然覺得這是個挨踢的正當理由,一邊爬起,一邊拎著自己紅色運動褲上的大logo,爭辯道:
“哪里丑了?我媽剛給我買的,阿迪達斯!大牌子!前年世界杯那個!”
陳學兵懶得搭理他,就他重生前說的那些話,這一腳沒踹他身上就不錯了。
“這是我的書?”
他撿起茍宏義掉在地上的書打量起來,是一本《小兵傳奇》,封面下面的卷名冊還有自己畫的一艘飛船。
這些小說,可是他高中時的寶貝,畢業之后卻不知不覺失去蹤跡了,他生命里還有許多這樣的東西,譬如小時候的玩具,初中時的單車和吉他,許多年后都能真切記得它們的樣子,但真的再見時,卻感覺很陌生。
也正如此時對自己言聽計從的茍宏義。
“兵哥,兵哥!快來!人逮到了!”
班門口又出現一張熟臉,探進腦袋對著這邊瘋狂招手。
這人陳學兵熟,旁邊三班的,焦貴。
男人的召喚本來就不需要理由,陳學兵更急切地想看看外面的世界,立馬起身走了出去。
茍宏義也意識到什么,面露喜色,跟著陳學兵后面大搖大擺往外走,還一邊對著焦貴興奮大吼:
“他還敢來上課是吧?馬勒戈壁,弄死他!”
陳學兵皺了皺眉,感覺這貨跟他媽校霸似的,動不動就要弄死誰。
余光發現過道兩邊的同學都趕緊把伸出來的腳收起來了,身子也在往里靠,給他讓路。
前世讀書時,他覺得這種避讓叫尊重。
現在再看,他已經能清晰感覺到一些人眼里的反感,和動作里無可奈何的緊急避險。
以前自己怎么就感覺不到呢?
懷著自我疑問,陳學兵走出教室。
迎面,是十幾度的秋風。
“我操。”
陳學兵看著與記憶中無二的操場,爽得打了個撒尿般的擺子,嘴角都有些壓不住。
他的第一反應是“這輩子妥了”。
06年意大利,10年西班牙,14年德國,18年法國,22年阿根廷。
茅臺,騰訊,中國船舶。
10年買幾臺電腦挖比特幣。
不能買,交易平臺不靠譜。下載使用的保姆貼天涯論壇里搜,挖礦軟件叫guiminer,錢包軟件叫bitcoin,挖礦軟件填入錢包地址接收即可,初代挖幣普通電腦就夠,發現一次礦區能出50個,五臺電腦挖一年,后世最少幾億美金。海妖交易所賣出轉英鎊,ifast銀行轉熊貓速匯回國,直接進支付寶,路徑手續費損耗最低。
《重生躺平知識點》。
媽的,真沒想到這些東西還能用得上啊。
陳學兵想著,緊握拳頭,內心激動,越走越有底氣。
后面跟著的冷卻機茍宏義及時啟動:
“哥,身上有一塊錢沒?一會我想去食堂順便買兩包小米鍋巴,數學課,太無聊了。”
陳學兵聞言,回頭不屑地看了他一眼。
還他媽阿迪達斯呢,一塊錢都沒有。
伸手掏了掏兜,身形一滯。又若無其事地對著前面的焦貴道:
“焦貴,你叫我去哪?”
焦貴回頭,驚訝道:“兵哥,瘋狗啊!遭我們逮到了!現在盧一文他們把他堵在食堂了!”
聽到瘋狗這個名字,陳學兵的一些記憶漸漸清晰,點了點頭,不再說話。
沉默了一陣,茍宏義又舔著臉笑:“哥,一塊…”
陳學兵擺擺手打斷:“焦貴,瘋狗大名叫什么?”
“張…張光亮吧好像。”
“哦。”
又沉默一陣,食堂已經快到了。
“哥,一塊錢…”茍宏義孜孜不倦。
陳學兵已經看到食堂外面圍著十來個人,吵吵嚷嚷,氣勢洶洶。
最里面被圍著的一個挺高的瘦子臉上已經有些淤青,顯然挨過揍了,但臉上還保持著兇狠,正對著他面前的盧一文放狠話:
“打我的,我記得!別被老子逮著單線!弄死你們!”
“喲?”
盧一文冷笑,抬手就是一巴掌,瘦子一躲,扇腦門上了。
周圍的立馬又要開始圈踢。
老工程人,對付這種小場面很有經驗,陳學兵直接上去扒開外面倆人,進到人堆里吼了一聲:
“都圍到搞啥子?這是學校!!”
這一聲,喊出了德育處主任的架勢。
頓時安靜了。
人群立馬散開,但很快,罵罵咧咧的聲音更大了。
“兵哥來了!”
“兵哥,這狗日的捅了劉思源還敢來上學,你說,怎么弄?”
陳學兵也沒搭理,走到“瘋狗”面前,看了看他臉上的傷,手抬了起來。
剛才滿臉不服,目露兇光的瘋狗,眼神頓時清澈了,雙手迅速護住了臉。
周圍的都笑了。
還他媽得是兵哥啊!一巴掌把體育班的扇暈過去的兵哥!
什么瘋狗瘋驢,兵哥練的是打狗棍!
陳學兵哭笑不得,扒拉了一下他的手臂,準備看看他的傷。
對方卻緊緊護住臉,說什么都不放開,手臂還有點微微發抖。
媽的,這可是陳學兵。
重慶南坪中學,盤踞七年的校霸!
而且,酷愛打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