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蟬鳴，陽光如織，熱烈而熾烈地灑落在大地上，將每一次空氣都烘烤的暖洋洋而略帶慵懶。

z市商業區某大街上，已經參加一個多月實習的滕檸正哼著小曲，她胳膊上夾著的時尚手提包里裝著剛領的實習工資，目光不停打量著商店里的服飾。

滕檸在心中想著，辛苦工作了那么久，買身好看的衣裙犒勞下自己是應該的，等買完衣服，去公司里前輩推薦的餐廳吃個晚飯，再回去好好地休息。可是，這里是z市最繁華的商業區了，逛來逛去也沒看到自己想買的衣服。

滕檸內心正吐槽著公司里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和人際關系時，一輛黑色的小轎車朝她駛來，快開到滕檸面前也沒有減速。一時間，滕檸驚恐地瞪大了雙眼，身體想行動躲開，卻好像被什么力量按住站在原地。

為什么？來不及讓滕檸思考，“咣當”一聲，她就倒在地上。滕檸緊皺眉頭，疼的齜牙咧嘴地抬起手默默自己的后腦勺，手感黏糊糊的，她迷迷糊糊地看了看手，一手紅色的血，她清醒了些。

滕檸剛要張嘴罵幾句，一開口腦袋就更疼了，全身傳來的痛意讓她看不清眼前的事物，為了看清撞倒自己的人是誰，她艱難地撐著眼皮。

黑色的轎車上跑下來一人，似乎注視著自己，嘴巴開開合合，滕檸看不清也聽不清那人說了什么。隨后，那人轉身跑去。

撞了我還跑？

四面八方涌來的人潮，把車禍現場圍得水泄不通，人們議論著這場車禍，嘈雜的聲音幸好傳不進滕檸的耳朵里。

滕檸毫無血色地躺在水泥地上，鮮紅的血液以腦袋為中心向四周蔓延開，高跟鞋不知道飛到了那一邊，她感覺有什么東西正不斷扯動自己的身體。

活下來，我要活下來。滕檸不敢閉眼昏過去，她帶著滿滿的求生欲望睜著眼盯著天，她也不知道這樣做對不對，但她不想死。

經過大約五分鐘的掙扎后，滕檸覺著自己的輕飄飄的，看著天空，還是那么藍，視角好像跟剛才不一樣了。滕檸低下頭，看到自己幾乎透明的手，空氣中的細小塵埃直接穿過靈魂，她再看看倒在地上的軀體。不管三七二十一，滕檸咬咬牙，靠近的身體，卻被彈到空中。

我，我已經死了嗎？

滕檸坐在黑色的轎車頂上，車子因為撞上大樹后車蓋已經爆開，她看著眼前的一切，雙目空洞無神。滕檸飄起來，繞到了車后面，記住了車牌，ZN-589ZX，她變成鬼也不會放過這個讓自己平白無故死亡的人。

“滴嘟，滴嘟，滴嘟......”不知道哪個好心人叫的救護車到了，滕檸遲鈍地轉過頭，內心燃起一絲希望，趕忙跳上救護車，跟著奔向z市的第一人民醫院。

兩小時后，紅色的手術燈熄滅了，門推開，醫生嘆息：“病人已確定死亡，來的途中一切生命機能已經停止，我們盡力了。”說罷便離開了。

滕檸伏倒在自己的身體上崩潰地嚎啕大哭，散在背后的頭發不斷生長，往日嬌媚的容顏變得扭曲，丹鳳眼被血絲填滿，神情如癲如狂，滕檸怒吼：“為什么！為什么！那個開車撞死我的人呢！”

手術門前的人們靜悄悄的，一個警察站出來對推著病床的護士說：“您好，我們已經聯系了死者家屬，預計兩小時后到達醫院。”

護士點點頭：“好的，我先推去負一層，待會兒我會叫方醫生來跟死者家屬對接的。”

滕檸抬起頭，家屬這個詞跳入她的腦海中。家屬......在這個世上，她自己沒有血親了，難道這時候還要麻煩魏叔叔跟姜阿姨來么？來到z市讀大學跟參加這個公司的實習已經跟他們吵到沒了情分。至于那個妹妹，滕檸苦笑，應該很開心自己會那么早死掉吧。

隨著自己的尸體被推走，滕檸跳下病床，望著護士離開的身影發呆。算了，刑克六親，天煞孤星，早點離開也未嘗不是什么壞事。如今自己跟他們不是同一個物種，甚至不是同一個世界，要怎么追究呢？做惡事是會遭報應的，滕檸非常相信這個道理。

生死乃常事，誰都不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么。滕檸突然有點豁然了，但過一會兒又陷入迷惘。

從更衣室出來的醫生已經換成了白大褂，正往樓梯間走去。滕檸正好不知道去哪，也跟了上去，只見方醫生蹲在墻邊，白大褂在地上拖著，他從衣服內袋里摸索出包煙摩挲著，樓梯間內不是吸煙亭，方醫生也不能在這抽煙解憂。

都說醫者父母心，對于醫生的安靜，滕檸也蹲在一旁，靜靜地陪著他。

滕檸看了看方醫生胸口的工牌，對比下他現在的樣子，年紀也不大，剛當上主治醫師。滕檸湊到他耳邊，認真地感謝：“謝謝你，還有救治我的醫護人員們，謝謝你們。”

方醫生好像聽到了滕檸說的話，戴著口罩的臉上流下兩滴清淚，他抹了把眼淚，還有病人等著他救治，他站起身就離開了樓梯間。

沒想到，怎么早就逝世，各種情緒交織在一起，滕檸努力壓下這些不好的情緒，但還是很難受，那種發自內心的難受，失去一切的難過。

滕檸整理思緒，回想一生的時間，死后要做什么呢？投胎轉世？去地獄受刑？這一生的這樣結束了？跟一場夢似的。滕檸看著白色的墻面想著，那人到底為什么活著呢？

“姑娘，別傷心了。”略帶青澀的嗓音穿過耳膜。滕檸猛然抬起頭，眼前的鬼身穿灰色的長袍，干凈的短發，和煦的笑臉，洋溢著如太陽般溫暖的氣息。

韓卜看著滕檸的眼睛，沒有半分被驚嚇到的情緒，只有一開始的警惕和最后的意料之中。

“好像嚇到你了。”他無奈笑笑，列行公事地自我介紹道，“別太傷心了，以后會好的。我是地府z市管轄區的鬼差，09237，你可以叫我韓卜。”

該來的總會來的，高中時候看的恐怖小說還挺寫實的。滕檸謹慎慣了，點點頭，問道：“工作證有嗎？”

鬼差是有工作證的，一本白色的小本本，第一頁是鬼差工作規章制度，第二頁是身份信息。

韓卜嘴抽了一下，這是他任職期間第二個問要工作證的了，現在人類都那么聰明了？

不對不對，上一個是一百年前的鬼了。

韓卜從袖子里拿出小本本，先指著封面念道：“這是冥界鬼差工作證。”翻開第二頁，指著姓名一欄：“韓卜”手指下移到鬼差號：“09237。”

滕檸飛快地記住了第二頁的信息：“我們出去說吧。”靈魂透過水泥墻，隨意地坐在地上。

“可以確認下身份信息嗎？”對于每天最后一個“客戶”，韓卜總是保有最大的耐心。

“開始吧。”

韓卜笑瞇瞇地點頭，拿著不知從哪拿出來的手機問道：“姓名，年齡。”

“滕檸，滕王閣序的滕，檸檬的檸，二十二歲。”滕檸觀察著韓卜的手機，冥界還真是先進，還以為要拿出用竹子做的書卷，嘛咪嘛咪轟地念咒語呢。

窗外，傍晚的陽光透過防蚊窗折射在面前，在地板上沒有原有的黑影，仿佛滕檸并不存在這個世界。

一旁正在手機上飛快操作的韓卜出聲了：“別在陽光地下杵著，會沒的。”

難怪，在車禍現場的時候有點難受。滕檸站起來，換了個陰暗面坐下：“沒？”

“像你這種‘新鬼’少見陽光，白熾燈那種也是。還有陽氣的東西也少碰。否則會魂飛魄散的。”韓卜解釋道。

有句話怎么說來著，見光死。滕檸這叫見光沒。

韓卜用手機查了又查，都沒找到有滕檸這號人今天要去地府報道。可是，剛才手機里為什么顯示，滕檸的身份信息，讓他去接。難不成是生死薄系統出了問題？

韓卜咬著下唇，感覺事情不太對勁，飛快地發信息問了問同行的朋友，一致回復建議上報老大。

韓卜用余光瞥見滕檸還是一副淡定的模樣，飛快地打字并將截圖發送給老大。

這種事要不要告訴當事鬼呢？

剛才在樓梯間時，韓卜隱身在滕檸旁邊，覺著滕檸著實是個難得一見的氣質美人，反復確認她魂魄上沒有魔或神的印跡后，才現了身，有了接下來的后續。

“滕檸，如果說……”韓卜弱弱地看著滕檸。

“嗯？”滕檸挑眉，這位鬼差先生想說什么。

韓卜鼓足了勇氣問：“如果說你不該現在逝世，你會怎么做？”

滕檸目光瞥過來，一時怔住，回答道：“弄死讓我白死的人。”

滕檸瞧著韓卜的樣子，狐疑了一會兒，側過頭，得出結論：“我真白掛了。”

篤定的語氣，沒有絲毫的慌張，從容的鎮定，好像日常說“今天要下雨。”那樣。

這些都是滕檸裝出來的，其實，滕檸緊握著拳頭，長發遮住了臉，恍惚地往向樓道盡頭。

韓卜內心十分慌亂，無奈地點了點頭，恢復原本的陽光鬼差形象，一手晃著冥界鬼差工作證，一手拿著手機，咧嘴一笑：“請相信我，還有我的同事們。這事肯定會弄清楚給滕小姐一個交代。”

滕檸回首，扯出一個笑，答應下來。

“滕小姐，我先幫你再查查。”韓卜微微側過身，讓手機頁面不在滕檸的視線范圍內，開始查找滕檸生前的資料檔案。

每個鬼差的手機（通訊器）都是專門設計的，有完善的生死薄系統和各方鬼神以至凡人的資料檔案，外帶緊急救援系統，十分方便。

你說手機會丟？冥帝可是下召了，丟了鬼差通訊器，打入十八層地獄，把所有刑都給它受一遍，直到魂飛魄散。所以鬼差們個個貼心保管，生怕一不小心弄丟了。當然，手機里自帶自毀系統，無需擔心信息泄露，至于冥帝為何下這種指令，韓卜猜想，應該是個警告。后了被大哥臭罵了一頓。

滕檸也不再回話，只是點頭微笑，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韓卜的手機顯示出許多有趣的信息，豪門養女，這不是瑪麗蘇文里的情節嗎？韓卜摸摸下巴，這么多年看小說的經驗，正常套路來說，養女要么比正牌千金流弊，要么就被正牌千金的光芒淹沒。

顯然，滕檸是前者，嗯……

唉，跟某神混久了就會特別中二。某神說過，中二很適合他呢。

韓卜再繼續往下劃，生前安安分分，成年后靠親生父母留下的財產生活，還考上了全國排名前三的大學，不主動招惹不喜歡自己的妹妹。這不符合小說里流弊的養女小姐人設。而且生前遺產豐厚，她不會不甘嗎？她不舍得嗎？

韓卜思想還在不停跳躍時，滕檸開了口，尾音微顫：“這事要怎么解決？”

“一會兒老大會過來。”韓卜打了個激靈，答道。估計滕檸不知道他口中的“老大”是誰，又補充了一句：“老大就是鬼使黑白無常。”

在他心中老大只有白無常，另一位簡直…韓卜也不想回想另一位對他做的事了。

“好，謝謝。”滕檸虛弱地坐在地上，半個“身子”沒入水泥地中，靈魂呈現出的透明度越來越強，原本烏黑的長發已變成淡墨色了。

鬼魂越來越虛弱了，待在凡界那么久，又沒有什么執念支撐著魂，不出半個時辰，滕檸就可能變成孤魂野鬼。

要真沒執念，不會虛弱。她究竟經歷了什么，突然地死亡也不會留戀人世間嗎？韓卜正要走過去和她說話時，兩個穿著晉襦的鬼持著腳鏈手銬出現在韓卜和滕檸面前。

頭頂高帽寫著“天下太平”的小黑胖子扔下腳鏈手銬，兇悍地指著韓卜：“什么事找我？可別像上次那等瑣事！”

另一位笑容滿面，微微屈膝，瘦瘦的手臂拍了拍小黑胖子的肩，還帶著腳鏈手銬的碰撞聲，哄道：“好啦，讓韓卜先說下情況。”

韓卜嘴角抽了幾下，第一次上任的時候的“事故”了，幾百年都過去了，黑爺怎么還記得，還是白爺好說話。

“黑爺白爺，這是滕檸，滕王閣序的滕，檸檬的檸，她的陽壽好像被篡改了。”韓卜簡單地匯報了情況。

滕檸被鏈子的聲音驚到，回過神，還沒開口，黑無常就直接對韓卜嗆聲：“這事你找我們？我們鬼差專職是緝拿鬼魂、協助賞善罰惡。生死薄的事歸崔玨管。你的冊子呢，有好好背守則嗎？”說完，恨鐵不成鋼地在那跺腳。

韓卜一下思緒明了，對啊，好像真是歸陰律司大人管，怎么給忘了。

“沒事，韓卜。你先帶她去崔玨那了解下情況，再來找我們。”白無常頭頂上的高帽“一生見財”搖了搖，看了看滕檸，眉頭微皺：“對了，她得趕緊去冥界，魂魄那么虛弱。”

“是。”韓卜立馬作作揖恭送兩位離開。在一旁看戲的滕檸心態好些了，問道：“韓先生，我要去冥界了？”

“是，做好準備了嗎？”韓卜搓搓小手，畢竟事情轉變地太快，總得給人家緩沖的時間嘛。

滕檸艱難地站起身：“走吧。”

韓卜掌心貼著滕檸的額頭，念念有詞。滕檸集中注意力聽清韓卜念的話語，不像是普通話也不像古言，更別說外語了。

一道刺眼的白光閃過，滕檸下意識閉上眼，再次睜開時，已是另一個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