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薄西山后，天邊泛著的片片殘留紅暈，仿佛是帶著些微釀的醉意似的，正一點點地消褪著，天色也漸漸地暗沉了下來。

晚秋的風肆意吹蕩起老道里的落葉，飄飄轉轉，沒過一會兒，又將它們逐個打散。有的被丟進了樹邊的湖里，有的則被卷上了旁人家的屋檐。

每到這一時分，平城里的人家都紛紛地關門閉戶。街道上，連只小貓小狗的影子都沒有。

同樣是關閉了院門的莫家大宅里，卻被一層久違的喧鬧覆蓋，府里上上下下跑路忙活的人倒不少。天快黑了，他們必須盡快準備好東西，才不會耽誤小小姐的生辰宴。

莫璃抱膝坐在石階上，頗有興致地看著地上來去匆匆的小螞蟻。她撩了撩衣擺，才沒有讓它們爬到身上來。

突然，長廊上傳來了呼喚聲——“小姐，老太爺催您過去呢。”

來人的步子越來越近，莫璃應了聲“知道了，”便起身迎了過去。

見小小的身影朝自己走來，丫環趕忙道：“小姐，堂上的事都準備妥帖了，酒宴馬上要開席，老太爺正到處尋你呢。”

“晚點開始不好嗎？”莫璃喃道，又回頭看了看門外。

她等的人，還沒有等到呢。

“小姐。”丫環收起了臉上堆著的笑容，神色認真地說道：“夫人讓奴婢轉告您，莫家有莫家的規矩，老太爺雖為一族之長，對您多有庇佑。但規矩于任何人而言，都不能壞，一定不能遲了。”

莫璃低著頭，又回身到了門口，小聲地道：“我就再看一會兒。”

“小姐，快些走吧。”丫環扯著她的手臂，催道，“少爺若是回來，會有人通知您的。”

陰云籠合天際，無聲地波動著。莫璃回身望了許久，轉身進了門。隨著刀子捅入血肉里的鈍聲，宅子外面的草叢上沾染上殷殷血跡。

前堂站了很多人，莫璃走在長廊上的時候，便掃了一眼，又是生面孔居多。

這番場景每年都會有一次，各家皆派遣兩三名代表來赴宴。所有人說是賀壽，卻不過是借著一場宴席，把一族之內的人召聚起來而已。

生逢亂世，家族原本的商業根基也在動搖著。如此做法，也只是為了籠絡族內各部關系，避免莫家盡早分崩離析。不過，以往都是以爺爺的壽辰為由，為何這次卻是以她的生辰作媒？

不如常人家的生辰宴，熱熱鬧鬧的。堂上雖是人頭攢動，但是這種熱鬧卻更像是被組織，被規劃起來的。

丫環在身后還催著她盡快過去，她沉了沉心，展開了笑履，走向了前堂。

浮躁的氣息隨著她的到來，被壓制了些。她笑吟吟地走向了首席上坐著的老人，乖乖地拉著他的手吳了晃，道：“爺爺，來了好多人啊，可是我不怎么認識。”

老人慈愛地撫了撫她的頭，笑道：“都是些混家罷了，不認識，不為怪。”

老人的話音才落，人群中又響起了一個厚實的聲音，本應嚴肅的人卻滿是戲謔。

“老爺子，這就是小小姐吧，才這么大點兒，能經什么事啊！”

哄然的笑聲響徹開，聽著很是刺耳。

“老族長，您孫子跑出去幾年都不回來，沒了繼承人，您也不該找這么個小丫頭頂事啊！倒不如把這族長之位讓出來，咱們誰有能力誰來當，各家的，意下如何啊？”

莫璃垂頭看了看，爺爺的手已經瘦得不成樣子了，可是力氣怎么這么大，握得她好痛。

她張了張口，卻突然看到爺爺皺了皺眉，沒辦法，只能作罷。

娘都在外邊站著，按輩份位次來算，能站在前堂上的人，在家族中必定是有著不一般的地位。莫璃不能輕易冒犯，這是規矩。

老人沒有理會他們，反而笑瞇瞇地給莫璃指了指身邊的椅子，道：“小祖宗，來，坐這兒。”

莫璃拉著老人的手，坐在了椅子上，老人呵呵地笑道：“對，對，挨著爺爺坐。”

如此一看，老爺子的心思，是定準了。滿堂的人都是站著，唯有他們祖孫二人坐在首次席位上，明示暗示，都是新老交替的光景。

人群然散了散，一個青年男人端著一杯茶，緩步走到了莫璃身邊。他將手中的茶杯放在了桌子上，推到了莫璃面前，笑道：“這小丫頭，怕是連杯茶都端不穩，老爺子，您選人也得看仔細了。”

空氣被動地冷凝著，周遭的人都死死地盯著桌上的杯子，仿佛現在爭奪的對象成了它。

莫璃瞟了一眼，茶水不平，人心不定。端茶事小，借此滋事尋釁，故意暗示所有人她的無能，才是他嘲諷的理由吧。

一族之長竟成了被扶持的傀儡，這必定不能夠一碗水端平。咸脅到各分家的利益，誰也不會認。也就是說，族長之位，她當不起。她感覺到，爺爺手上的力度放輕了很多，那這一局的搏奕是交給她了？是對她的考驗？

她并不想要什么族長之位。只是，這本就是哥哥的東西。哥哥不在，她定不能拱手相讓。

可是，現在的局勢，該如何是好？不能拖太久。

她偷偷瞟了瞟周圍的人。忽然，看到身邊站著的青年男人袖口粘著一根頭發，女人的頭發。她瞬間展開了笑靨，伸出手摘下了那根頭發，丟進了茶杯中。

青年男人的身體僵頓了一下，卻又很快地恢復了平靜，他問道：“你干什么？”

莫璃抬頭望著他，頂著那副人畜無害的小模樣，乖乖地道“叔叔，茶臟了，就喝不成了，這種茶，您要奉給誰啊？”

“你！”

男人氣指著她，卻見她轉頭沖著在場眾人揚起了那副人畜無害的笑容，更是火冒三丈。奉茶，還真會找說辭!這么一來，不就是表明了他承認了她的身份?

男人氣不過，伸手就要上去扯這小丫頭。只是手才伸出去，他就察覺到了周遭無數雙眼睛，正死死的盯著他。

他的手僵持不下，心里的氣郁結難開。這小丫頭故意從他身上摘下的發絲，扔進茶盅里。茶水臟了，明明白白的將矛頭指向了他。

故意攪亂原本相安無事的家族，反叛之名，誰擔得起?

雖說莫家暗地里早已有人按捺不住，但這表面的風平浪靜一直維系著。槍打出頭鳥，誰也不愿意做那個揭竿而起的人。當然，他也不例外。

滿堂的寂然，青年男人呵呵的笑了笑，說了句有的沒的：“這小丫頭，沒大沒小的。”

莫璃皺了皺眉，因為這句話，打心底的不舒服。正當她要矢口反駁之際，忽然，從長廊上慌慌張張地跑下來一個人，奔到了莫璃面前，跌到了她的腳下。

那人抬頭望著她身邊的老人，急促的道：“老族長，賀家來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