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春，沈湄的身子稍有好轉。

她從娘胎里帶出了羸弱的心病，因此即使作為永康帝最寵愛的長寧公主，她卻長居永寧宮不出養病，鮮少出現在眾人的視野中。

故而，當太醫令說沈湄的身子比起去年冬天狀況轉好許多時，她迫不及待地向父皇請纓參加今年的春獵宴席，一睹上京兒女的風采。

永康帝毫不意外地在確認沈湄的身子可以經受時，答應了小女兒的要求。

“長寧公主到———”

聞此，宴席上的眾人無一例外頗感，這是五六年來長寧第一次在這樣的場面露面，甚至大多數人都沒見過這個只活在傳聞中的病秧子公主。

當身著淡粉色濡裙的少女下轎時，自然成為全場矚目的焦點，并明白為何曾見過沈湄的人稱她是世間少有的美人。她的臉如同精雕細琢的玉器般，乃鬼斧神工的藝術品，細嫩而潔白無瑕的皮膚又透露著長年的病氣，更顯孱弱，使人徒生保護欲。

“參見父皇，參見母后。”未等少女行禮拜見，永康帝的聲音便已傳來。

“湄兒不必多禮，你身子弱，快些到父皇身邊落座吧?！庇揽档垭m同意沈湄這次外出。卻生怕她有個三長兩短，于是便將她安排在了離自己的下座。

沈湄落座，席間卻心思各異。

“碧竹，你說，哪家公子最有機會拔得頭籌？”她悄聲對身旁侍女說道。

她喜靜，永寧宮人丁不多，于是作為貼身宮女，自小照顧她的碧竹便成了她最好的交談對象。

“奴婢也不知。不過想來應當是蘇府的大公子罷，聽聞他已在邊境獨自率軍作戰抗戰夷族了?！北讨癫聹y。

“我倒覺得不會是他。”沈湄認真的語氣讓人聽來似乎其中或有道理。

“公主，何出此言？”她家主子的心思果然異于常人。

“直覺。”沈湄眨了眨眼，碧竹無奈地嘆了口氣，她家主子果然俏皮可愛。

春獵如期開始，參賽的男子們紛紛上馬疾馳而去。往年永康帝都會隨其獵幾只鹿或是兔玩玩，可今年卻并未出獵。沈湄記得，去年父皇送了自己一只小兔，可在冬天卻病死了。

大抵是隨了自己。

可父皇為何今年一反常態不參加春獵呢？

席間所剩下的大多是世家的女眷幼童，于是皇后娘娘便提議做些什么來消磨等待的時間。大夏與前朝不同，是反對“女子無才便是德”這一謬論的，所以家中富足的，都會送自家小姐學些詩詞歌賦、琴棋書畫，遑論世家。

于是席間的女子們爭先恐后地渴望一展風采，為何？當然是因為畢竟能在皇上面前嶄露頭角的機會可不多。

沈湄對這些世家小姐并不熟悉，甚至可以說大多數人她都未曾見過。故而她也沒什么興趣“同樂樂”。

她身子不好，本就比常人易困，便一手撐著頭，清早精心簪好的發不經意地滑落縷縷披在薄肩，倒真是……令人憐惜的模樣。

囫圇吞棗地看著那些貌美年輕，身體矯健的女子，倒讓她感慨萬分又有些艷羨那份自己求而不得的健康。思及此，她不自覺地低下頭，心中沒來由地有幾分悵然。

“公主，您不想彈一曲嗎？”碧竹小聲說。她是最了解沈湄的人，她知道沈湄這副模樣必是心中憂郁。

沈湄雜七雜八的思緒在碧竹輕柔的聲音中被拉回。她本想拒絕，這種場面本就與自己格格不入?？墒?，她還能參加幾次春獵呢？

“好主意?！彼愿老氯巳ト×饲倥c義甲，說來她也有段時間未曾撫過琴了。

輕快明麗的聲音傳來，是沈存：“二姐今日也要表演么？二姐的琴若說是上京第二，那便無人敢說是第一！”沈存今年不過十歲，是已故的淑妃所出，從小被寄養在皇后宮里，是沈湄看著長大的，也是她為數不多的親密朋友。

永康帝也有些訝異，可隨即便喜笑顏開，他自然是希望自己最寵愛的女兒能為自己在眾人面前替皇家爭把光。

沈湄叩拜，那綿軟的人聲音卻格外堅毅。揚聲說：“今日長寧便奏一曲《東風破》，望邊關戰事早日大捷，萬事順遂，以歌頌我大夏戰士的驍勇。”

那琴聲從指尖傾瀉而出，卻如戰鼓一樣嘹亮鏗鏘，透過那里，仿佛能看到戰士們英勇地殺敵奮進。

不遠處的馬舍里，早有一群射術卓越的公子們滿載而歸。

“阿洵，那是哪家女子？倒彈的一首好曲！”周青越指了指，語間充滿著贊嘆。他與寧洵并未去宴席，而是一早便在山中做些預備工作，防止出沒兇猛野獸傷人，破了春獵的好兆頭。所以并不知道那就是長寧。

一旁的江飛笑道：“你這都不知道呀，那是那個病秧子公主??！”

“?。渴撬?？”周青越一直覺得那是個夢里的人物，因為世間沒有哪個公主是他作為丞相次子人生在世十幾年都難睹一面的，“不過你也不要這樣說人家好嗎！”

寧洵順著周青越指的方向偏過頭。那是他此生難忘的驚鴻一瞥，從此便被吸住了眼睛，只看得到她一人。

不過，那都是后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