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G省的第一年新高考。考完最后一科政治的下午，到球場暴汗了三個小時，直到精疲力盡。

晚上渾渾噩噩地參加畢業聚會，飯桌上觥籌交錯，平日里不茍言笑的女班主任也不省人事了。在酒精的作用下每一個人都歡笑亦或是痛哭著，卸下了往日高壓之下的層層甲胄，相互訴說著那些往日無法啟齒的事情。

酒過三巡，打出的嗝都帶有一點兒腥臭味，我的眼神逐漸迷離起來。舞臺上班主任已經和兩名女生勾肩搭背齊唱起紅歌。“朋友來了有美酒，若是那豺狼來了，迎接它的只有獵槍。”聲音東倒西歪，感情倒是真摯，只是這番熱鬧的場景卻總讓我覺得少了些什么。

聚會一直持續到晚上十二點鐘，全身都跟散架了一樣。大睡一通，第二天早上起來，太陽照常升起，透過窗簾的縫隙，似乎能看到窗外的晴空萬里。拉開窗簾，窗戶打開，溫潤的和風吹拂在我的臉上，錯落的樓房矗立，藍天白云盡收眼底，天氣正好。

我的高中生活結束了。

解脫之余，我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疲憊。拿起手機看時間，發現小時的位置赫然顯示出一個大大的6。除此之外，似乎還有什么不對，但我也沒有太過在意，只是挪諭地笑了笑自己，即使是在學校我的作息也不大規律，但是還是難逃根深蒂固的生物鐘。

一縷輕煙似的惆悵油然而生。如果六月沒有七八九號，又或者這三天只僅僅是一場夢，此時的我一定會拿起一盆冷水向頭上澆，然后往因為壓力和焦慮而發胖的身軀上套上已經有點兒不合適的墨綠色校服，匆匆把腳塞進鞋子后沖出家門，臨走前還不忘抽起桌上的一袋黑麥面包，邊沖鋒邊胡亂把它們往嘴里一塞……想著，我出了神。

六月十號。這一天是星期一，上課要提前到七點四十，所以沒有早讀。沖進教學樓里，立刻會被一片寂靜包圍，燥熱的六月天，早已上氣不接下氣，大汗淋漓的背上竟然陡然生出一陣冷意。

教室門外雖然噤若寒蟬，里面的人卻都已經盡數到齊，也并沒有因為有人晚到而投諸什么目光，而是一個個端坐在座位上，對著手上的東西猛下筆，活像是機器里運行有序的部件，又或是車間里兢兢業業的工人。

高三就是這樣。每一個人都要全身心地投入學習。時間規劃以分鐘來計，每一刻每一科都不能落下，把自己繃成拉滿的弓弦，才能在迎接高考時從容不迫，笑對難題，一觸即發，帶著赫赫的風雷。

——可是不對啊，我囧了起來。

你們特么不是已經考完高考了嗎，不是吧，都考完高考了還這么嚴肅，你們神經病啊，集體考差了準備讀高四么……那誰，是你考前信誓旦旦的跟我說考完了把書都給燒掉，現在卻抱著一本維克多英語艱難地啃著；那誰誰，考完了物理還跟我說G省第一年自己出題都這么惡心，以后這輩子都不碰物理了，現在的桌面上卻鋪滿了電磁學的練習，緊鎖的眉頭比黃連還苦。“L大附中的主人并以此為終身榮耀”就是個口號罷了你們還當真啊真要在這破學校待一輩子啊。

我暗自苦笑，來到了座位上，同桌女生手拿著筆在紙面上游走，圓框眼鏡里的眼神專注，往日冷峻的白皙小臉因為全神貫注而帶了些紅潤。還是蠻可愛的嘛。我正想出言調戲，靠近她的時候，心里猛地一顫。

是啊，都考完高考了，先不說為什么他們還擱這奮筆疾書，為什么我會出現在這里？他們神經病了難道我也神經病了不成？我拼命回憶，才發現從我看手機上的時間開始，到來學校這兒，之間的記憶變得異常模糊，就像是平滑的流水從中間被人砍了一截一樣。

我扇了自己一耳光——這個舉動引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發現蘇醒無果之后，心里面隱隱有一種一噸當量的tnt點燃了引線的感覺……我有些抓狂，左看看又看看，想要尋找一些什么東西。記得以前閑的沒事看過一些關于清醒夢的理論，記憶力再強的人，也無法將周遭的一切分毫不差地復刻到夢境里面。人如果要從清醒夢里醒來，最好的辦法就是尋找那個“世界”里的bug，然后瞄準它在你的思維世界對此大做文章。我急切地觀察周圍，，想要找到那個所謂的突破點。

然而此時我環顧周圍，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真實那么親切。風扇吱呀呀地轉著，灰白的墻面斑駁，就連黑板上面字的一筆一劃都是那么的明晰有力。

慢著……我瞇起眼睛凝視黑板，各科布置的作業不盡相同，卻不約而同地帶著相同的后綴——xx學科一輪復習講義。

這時候我才意識到真正的不對之處在哪里了。集體復讀肯定是不可能的，再愛看書也不至于一個個都從一輪復習開始看起。唯一的可能就是……可是從物理學的角度上來看這明明比集體復讀還扯啊。我抓狂地扯亂了頭發。

忽然，同桌女生抬起腦袋，歪著頭看著我，像是在疑惑為什么我好好的突然成了個傻子。我慌亂了，雖然不至于對她有什么非分之想但是總得維持下形象。正當我想編造一些理由找補時卻突然和她那雙大眼睛對上了。

那雙大眼睛晶瑩潤澤，骨碌碌像是吐魯番旺季的葡萄一樣剔透，乖巧地埋伏在圓框眼睛的后面，用時又帶有不容置疑的傲嬌，一絲狡黠從那雙眼睛一閃而過。

“我……很想你。”我輕聲說。失神之際，不知怎地，腦海里面像是被海潮沖刷一樣空白，嘴里蹦出的竟是這樣一句前言不搭后語的話。這句話成功引爆了平素安靜有序的班級，每個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兒看向我，活像古時候衙門審案，雖然我們國家早就廢除了流氓罪，但畢竟在重風遵紀的L大附中，敢在大庭廣眾之下說出這種話的人還是不多。

出乎意料，她并沒有因此而有一絲惱怒，只是那雙機靈狡黠的眼中忽而蒙上了些許朦朧，像是秋分時節漓江上的煙雨。然而這種疑惑迅速轉變為尷尬。

“你……你神經病啊……”她的臉頰通紅。雖然是罵人話，從那扇精巧的嘴唇吐出來，卻是那樣的柔軟和嬌羞。

我終于清醒了過來。該死，今天的一切怎么都這么反常？我仍想尋找一些理由，卻發現此時的一切辯白都顯得那樣的無力。正當我一臉黑線之際，門砰地開了，只看到一個短發的矮壯女人風風火火走了進來，身著整齊的制服，全身上下只有黑和白兩種顏色。

“同學們，2023屆的高考已經結束了，不出意外，我們L大附中依然將會是雄據L市，傲視群雄。你們的學長學姐流血流汗才拼下了這一場仗，現在是你們一展手腳的時候了！”班主任遍布皺紋的臉神氣十足。“還有三百六十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