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世，我與侍女被綁匪劫掠，身為未婚夫的云驍救下我，卻看上了我的侍女。

我好言規勸：「不妨納她為妾，出征時常伴身邊，我留在京城替你掌家。」

他卻不屑：「綰綰豈能屈居于你這種人之下做妾？」

然而侍女爬上他死對頭的床，穆川命人扔出府門，她羞憤自盡。

后來，我被敵軍綁架，城樓上，云驍一箭穿心，那個向來冷漠端肅的穆川將軍卻抱著我的尸首哭紅了眼。

重活一世，我看著云驍毫不猶豫奔向侍女的背影，戲謔地笑看來救我的穆川：「多謝將軍救命之恩，本小姐以身相許可好？」

1

我死在北境的城樓下。

云驍去信說他在軍中孤寂，要我去邊關陪他。

我滿心歡喜地出發，前往約定的地方。

風雪簌簌，我等不到他，卻等來了匈奴的鐵騎，對我肆意凌辱后妄圖用我脅迫他。

功成名就的將軍眼也不眨，彎弓拉滿，一箭穿心。

真的好痛啊！

寒風凜冽，溫熱的血淌了滿身，我問他：「為什么？」

他面露憎意：「都怪你，害死了綰綰。」

宋綰？

忍著疼痛，我回憶起曾經禁不住她苦苦哀求，贖下的被賣入青樓的綰發侍女。

我待她親如姐妹，為她賜了宋姓。

我與她同被綁匪劫掠，云驍救下我，她被遲來一步的穆川所救。

冷淡疏離的神情掩不住青年眉宇間的清俊，宋綰對云驍的死對頭、穆川將軍芳心暗許，只求伴他身邊為奴為婢報恩，卻被毫不留情地拒絕。

后來她死纏爛打不成，在一個深夜，買通將軍府的奴才，赤裸著身子躺在他的床上。

穆川不為所動，命人扔出府門，她自覺羞憤，自盡而亡。

我恍然想起我成親那日，紅燭高照，少年將軍跪在喜堂前，請求與我退婚，求娶我的侍女為妻。

雙方父母氣得臉色發青，我好心解圍：「不妨納宋綰為妾，將軍出征時常伴身邊，我留在京城替你打理后宅人情。」

云驍當眾駁我面子：「綰綰這么善良真誠的女子，要是屈居在你這種心機深沉的世家小姐手下，還不知怎樣被折磨。」

后來宋綰死去，云驍背負荊條，上門請罪。

兩家重修舊好，我與他成婚十年，為他操持后宅，侍奉族親，因著我丞相父親的提攜，他在朝中步步高升。

我以為此事早已揭過，沒想到，他把宋綰的死怪罪到我身上。

「綰綰有恩必報，至死不渝，如果我當年救的是她，她就不會自盡……」

「這是你，欠綰綰的。」

我孤身倒在冰冷的雪地上，意識消散前，卻另有黑衣將軍，風雪夜奔襲千里而來。

與云驍并稱楚國雙將，生死之間仍面不改色的穆川將軍，此刻眼尾通紅，咳出一口血沫，他失態地抱著我的尸首，悲慟地大喊：「宋舒然！」

2

再次睜眼，宋綰攔在我的身前，儼然一副忠心護主的模樣。

「你們想要傷害丞相府小姐，就從奴婢的尸體上踏過去！」

上一世，就因此言論，來救我的未婚夫云驍對她頓生好感，覺得她是個至情至性的忠烈女子。年少時求而不得的白月光，在死后，對她的那股濾鏡更是厚到了極點。

綁匪本猶豫著看她的目光轉向我，面露貪婪。

因為此次出行是為禮佛，我素衣銀釵，不施粉黛，而她身為侍女，穿得比我還招搖華貴。

綁匪起初以為她才是主子，卻被她一語瞬間暴露了我的身份。

我被關進一處陰暗潮濕的房間，匪徒們淫笑著湊上前，想在勒索前對我行不軌之事。

「老子還沒嘗過丞相千金的滋味呢，瞧這滑嫩的皮膚，嬌俏的臉蛋，不得爽得欲仙欲死？」

窗沿外，是云驍慣穿的紅袍一角滑過，我瞥到他毫不猶豫去救宋綰的背影。

我意識到他也重生了，竟無可抑制地松了一口氣，也好，此生與他再無糾葛。

在我握緊袖間銀釵，打算玉石俱焚之際，圍著我的匪徒卻紛紛倒地。

「別怕。」

清冷如玉石般的嗓音響起，黑衣男子解下外袍，想要為我披上，終究克制地把手停在身前三寸，有些許無措地出聲安慰我。

我抬眼望去：「穆川？」

若說云驍是面容俊秀的少年殺將，賜封飛云將軍，鮮衣怒馬，意氣風發，風流可入畫。

那與他同齡的穆川將軍，則是寒門出生，年少老成。

明明長相是不輸云驍的豐神俊朗，他卻整日冷肅著一張臉，身姿挺得筆直，領口系在頸前，黑衣一絲不茍地束緊。

尤記得，我與宋綰在鬧市談笑他古板無趣，宋綰眼神閃爍，我一轉頭卻撞上身后穆川的肩膀，頓生尷尬，往后每次遇見都巴不得有多遠躲多遠。

我原以為他該是很厭惡我的，直到北境大雪紛飛，那人抱著我的尸首，失魂落魄地連聲喚我名字。

于是我拉住他欲要收回的雙手，嫣然一笑。

「多謝穆川將軍救命之恩，本小姐以身相許可好？」

3

穆川的手指蜷縮兩下，終究被我虛虛抓住。「宋小姐，請自重。」

他垂下眼簾，耳尖通紅，不敢多看：「你與飛云將軍有婚約在身，莫要拿在下尋開心。」

男子過分寬大的外袍攏在肩上，并不合身，可上面帶著余溫，是那年死在北境風雪中的我唯一能感受到的慰藉。

「若我說，不是玩笑，我要解除這樁婚事呢？」

穆川送我回到丞相府，云驍大刺刺地坐于主位：「宋舒然的身子已被歹人玷污，本將軍大度，可以勉強允她入門，但是，我的正妻只能是綰綰，她得給綰綰做妾。」

年邁的父母雖有怨言，卻礙于我的名節已失，想來沒有體面的人家敢娶，不得不忍氣吞聲。

少時午后蟬鳴，粉雕玉琢的小公子慵懶地倚在樹梢上，扔下一枚鴛鴦玉佩：「聽說你就是我以后的夫人？長得倒是嬌滴滴的，喏，小爺賞你的。」

我手忙假亂地接過玉佩，抬頭望他，以為這便是我的一生。

那時的少女從未料到，她的花期何其短暫。

我踏入堂內，聲音坦蕩，落落大方：「不必了，本小姐清白還在。飛云將軍如此介意，正好解除婚約。」

宋綰伏跪在我的身前，哭得楚楚可憐，好不卑微：「小姐是不是因為阿驍沒先救您，所以說氣話？奴婢對不住您，但將軍與我是真心相愛，克制不住，所以先來尋我。」

云驍面色一黑：「你莫要為難綰綰！被綁架一事在京中早已傳開，除了本將軍，還有誰肯撿你這破鞋？你可想清楚。」

宋綰心虛地別開眼。

我自然知曉，宋綰甫一回丞相府，便在門前驚慌失措地大喊「不好了，小姐被綁架了！」把事情鬧得人盡皆知。

「不好意思，要退婚的是本小姐。穆川將軍救我于危難，我們兩人愿互許終生，你說是吧？穆川。」

我向身后的穆川望去，青年眉心微蹙，不贊同地凝視著我的草率，最終他仿佛下定了什么決心，鄭重其事地彎身作揖，語調緩慢，一字一句。

「能娶宋小姐為妻，在下求之不得。」

我把云驍曾經給我的信物，那只鴛鴦玉佩遞還給他，笑容深沉：「望飛云將軍與宋綰姑娘同舟共濟，永結連理。」

重生一世，我終于想明白，宋綰這人又蠢又壞。

真是太期待，看她拉著云驍共沉淪的樣子了。

明明上一世是他決絕地取我性命，此刻云驍卻擺出一副被背叛的受傷模樣，憤怒地把玉佩摔在地上。

上好的白玉迸裂成大大小小的碎片，有的大如拇指，有的小如塵埃。

「你們這對奸夫淫婦？宋舒然你不要后悔！」

4

聽聞這些日子云家鬧得雞飛狗跳。

云驍執意娶一個卑賤侍女為妻，云夫人氣得當場昏厥，云老爺親手賞了四十大板，打得他一連幾天都下不來床。

他絕食，自殘，以命相逼，家里人毫不松口。

直到今日的宮宴，他竟然一瘸一拐地拉著宋綰，衣袍一掀，跪在未央宮前，當著眾多世家勛貴們的面求請陛下賜婚。

「臣與綰綰真心相愛，斗膽懇請陛下賜婚！」

滿座皆驚。

我啃著鹵制好的麻辣雞爪，在下首津津有味地吃瓜：「真是一對好鴛鴦。」

穆川指骨分明的手屈起，沒收了我的雞爪：「別吃那么辣，對身子不好。」

我怒瞪向他，青年正襟危坐，不為所動。

我忽然計上心頭，湊到他耳邊，氣音說道：「將軍這是暗示想與本小姐早日完婚了，所以迫不及待要管著我了嗎？」

青年的身姿不自覺地微微一顫，隨后又克制住，端起茶一本正經地抿了一口，耳垂卻紅得欲要滴血。

我忍不住輕笑出聲：「穆川將軍，這杯茶是我喝過的。」

于是他沒收的雞爪，就毫無征兆地從手中滾了下來。

殿上，云老爺氣得怒喝道：「逆子！你敢與這個賤婢在一起，就別回我們這個家！」

云夫人的視線在周圍轉了一圈，陡然落在我身上，變得慈眉善目起來：「舒然這不是在嗎？我告訴你，我們云家認定的兒媳婦，只有舒然！」

這話不是把我架在火堆上烤嗎？

說來這云家夫婦，也不是什么好東西，上一世我嫁到云家被百般折辱，向她求助，婆母視而不見。

但每每我丞相府的家人來探望，她都要表現出一副對我殷勤關切的模樣，加之不想讓家人擔憂，我只能有苦說不出。

這一世，我被綁架歸來，他們縱容云驍到丞相府上鬧，就是想以此為談判條件，從我家撈到更多的利益好處。

但他們料不到云驍這么離經叛道，放著好好的丞相千金不要，竟然想娶個侍女為妻。

大庭廣眾之下被點到，我不得不站起身。

5

云驍望向我，面色倨傲，了然一笑：「宋舒然，你是不是放不下本將軍？沒有了本將軍過得生不如死？」

京中人盡皆知，我與云驍青梅竹馬，對他情深義重。

那日云驍將軍勝仗歸來時，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

前一晚我看悲情話本子哭得睡不著覺，滿臉憔悴。

宋綰逢人便暗示我為了飛云將軍擔憂得茶飯不思，還因滿京紅顏亂吃飛醋，暗中仗著丞相千金的身份私下報復。

「你要是肯下跪道歉，我就當退婚這事沒發生過，同意娶你為妻，但綰綰也要做平妻，以后你在京中持家，她在軍中照顧我。」

此時云驍為了與宋綰在一起鬧得焦頭爛額，不免念起我的好，把我上一世出的主意翻出來。

我慢慢向他走來，云驍眉目張揚，滿懷期待：「正好也讓穆川親眼目睹，自己心愛的女人如何在我身下討好。」

眾目睽睽之下，我掏出與云驍訂婚的婚書，“刺啦”一聲，當場撕碎。

白色的紙屑飄飛，散落在殿中，我心里不免感慨，難怪當天他要摔玉佩，原來這感覺這么爽。

我笑得恣意又挑釁：

「只是想起還沒有正式昭告過諸位，我與飛云將軍的婚約，已經解除了。」

「從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以后他的事別來煩我。」

穆川隨之起身，寸步不讓地拱手施禮：

「在下與宋小姐的婚期定在下個月，歡迎諸位蒞臨寒舍，喝杯喜酒。」

「你？」云驍自信的表情瞬間裂得五花八門，而本來想攀扯我的云家夫婦，臉色也變得精彩紛呈。

6

恰逢斥候急報，匈奴人再犯楚國疆土，北境戰事緊急。

陛下見得雙方僵持不下，于是和稀泥：「云驍將軍先領兵出征，若能得勝歸朝，朕就為愛卿賜婚。」

仿佛能嫁給他是什么天大的榮耀一般，云驍得意地倪我一眼，似乎在問我是不是后悔了。

宋綰卻忽然驚叫著去拽云驍的手：「阿驍，不要走！」

云驍臉上仍然是柔情蜜意，卻下手一根根掰開她的手指：「不必擔心，綰綰你在云家，等我歸來。」

宋綰無法，竟然病急亂投醫地抱著我的腿：「小姐，你救救奴婢！我留在云家，會死的！」

我不明所以，想要掙開她，卻扯不動。

宋綰毫不放手，大聲喊道：「您還記得林小姐嗎？就因為當年她給云驍將軍贈了一枝花，您就威脅奴婢去毒瞎了她的眼，您不能忘記奴婢為您付出的苦勞！」

此言一出，筵席上的人們看向我的眼神頓時變得微妙起來。

我看著宋綰不依不撓的樣子，一個大膽的猜測浮上心頭，我奮力抬腳，把宋綰甩開。

她無助地摔倒在地上，裙下竟然流出一片殷紅來。

御醫急忙為她看診，救助及時，宋綰的孩子保了下來，但她有孕這件事卻徹底瞞不住了。

難怪云驍為了宋綰竟做出當眾求賜婚的混賬事情，原來宋綰早已不是清白身，按照時間算來，兩人在匪窩那會就已經廝混上了。

此時眾人回過味來，見得我對云驍毫不留情地退婚，而云驍一副被宋綰下了降頭的樣子，便覺得林小姐這事，恐怕不是這么簡單。

云夫人意味深長地一笑：「兒子你放心出征，我會替你好好照顧這婢女與孫子的。」

宋綰嚇得臉色煞白，世家講究體面，斷然沒有夫人還未過門，侍妾就生出長子的規矩。

而云驍在殿上這么一鬧，自己這個侍女的存在變得人盡皆知，她若還在世上，就沒有世家權貴肯把女兒嫁給云驍。

這個孩子，甚至她自己，根本活不下來！

這般想著，在云驍出征的前一晚，她點上熏香，衣裳半褪，柔弱無骨地倚靠在男人肩上：「此次出征，應是妾與將軍的最后一面了……」

云驍不解地把她擁入懷中：「綰綰，你這說的什么話？」

她抱著云驍哭得梨花帶雨，眼睫輕顫：「為將軍而死，是妾身之幸，但可憐了腹中胎兒，從小就沒有娘親疼，像妾身小時候那樣過得命苦。」

云驍憐惜地吻住她的淚珠：「綰綰，你告訴我，到底怎么了？」

宋綰面色悲苦地暗示云驍，他若出征，自己留在京城中，會被云夫人暗中加害，凄慘而死。

于是，天光大亮時，云夫人與云老爺來到云驍的院子送行，卻發現主臥里已經空無一人。

全京城都知道，云驍將軍與小情人，戰前私奔了！

7

一時之間，朝中沒有合適的將領出征。

皇帝遲遲不下令，也不肯任用穆川為主將。

因為在上次的烏漠之戰中，穆川被參死守城池，延誤戰機。

但其實是云驍急功近利，貿然追蹤敵方撤退的軍隊，深入大漠迷失路線，致使手下兵卒損失慘重。

最后還是穆川探明地勢后，下令繞到敵軍后方包夾，方才取得勝利。

但因為穆川出身寒門，功勞都被云驍搶了，他能背到的只有鍋，被不明真相的世人唾罵。

上一世，穆川不急不躁，耐心沉淀，在后來的羌城之戰中，向眾人證明了自己的實力，此后楚國雙將的名號才被廣為人知。

我還是嫁入云家后，偶然聽到云驍在書房與人商談事宜，才得知當年烏漠之戰的原委。

這一世，穆川既是我未來的夫君，我自然想為他籌謀，讓他的路走得更順一些。

我提筆揮毫，洋洋灑灑寫下千字陳詞，囑托父親轉交給皇帝。

父親面帶憂色地接過信件，最終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溫柔地揉了揉我的發：「不論如何，爹爹與家人永遠為你兜底。」

御書房內，皇帝端坐上首，上位者凌厲的威壓撲面而來。

「宋家的丫頭，你拿不出證據，單靠一紙文書可不能讓朕信服這是烏漠之戰的真相。」

然而我心知戰事久拖下去對于整個國家都是巨大的損耗，冷靜地向皇帝分析利弊。

「穆川將軍本是明珠，不該蒙塵，臣女愿以丞相府的名義為他擔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