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更何況是救命之恩。」

「我愿以身相許，入贅上官家，只為報答小姐。」

馬車猝然停下，我從一片血紅中驚醒。

「盛公子，當初我家小姐救你只是舉手之勞，她都說了不用你報恩，你怎么又來了？」

還未開口，身旁坐著的丫鬟采玉便已出聲。

我按住她的手，示意她不必再說下去。

挑起簾子，涌入車內的除了明媚燦爛的陽光，還有眼前容貌旖麗的少年。

「上官小姐，請原諒盛某唐突，實在是救命之恩，不敢不報。」

看著熟悉的街景和熟悉的場景，我終于確認。

我重生了。

2

前世，我無意間救了盛家小公子盛燕歸。

本是一樁小事，我未曾放在心上。

可他卻一定要報恩。

一日他攔住了我的馬車。

說救命之恩無以為報，愿意以身相許。

那時采玉扯著我的袖子。

提醒我莫被他的美色誘惑，昏了頭。

我拍著采玉的手，無奈嘆了口氣。

我雖是京城有名的待嫁之女，可也沒到隨便抓一個男人便成婚的地步。

盛家小公子貌比潘安，京中早已傳遍。

可盛家不過商賈之家，我家乃是三朝勛貴。

這婚事，不匹配。

再者我與他不過一面之緣，他雖生得美，但婚姻大事豈可只看容貌。

被拒絕，盛燕歸難過了一瞬。

而后迅速又拱手。

「只要上官小姐不嫌棄，盛某愿做贅婿入贅上官家，與盛家斷絕一切關系。」

采玉一甩袖子，氣得跺了跺腳，掀開簾子就罵他。

「盛公子，你是不是也覺得我家小姐是因為沒人要才至今待嫁？

我告訴你，那是因為我家小姐眼界高，一般的男子根本配不上她。

你不要覺得你長得好看，就一定能入小姐的眼。」

她攔在我面前，搶先替我回絕了他。

馬車從他身邊緩緩駛過。

風吹起簾子，我從縫隙中看到盛燕歸臉上，像是有什么東西輕輕碎掉了。

3

此后他多次來府上拜訪，還送禮物給采玉托她帶給我。

并表示救命之恩一定要報，哪怕讓他在上官府上做牛做馬他也愿意。

我以為他只是想要攀附我家，因而并未放在心上。

采玉也替我一一回絕。

母親祭日，我照舊前往京郊祭拜，并住在了郊外的外祖家。

第二日，采玉告訴我，盛燕歸自盡了。

我為他唏噓，不明白這樣一個如花似玉的年輕男子為何想不通。

卻不知等待我的是什么樣的命運。

從外祖家回來后，孫姨娘首先發難。

說我待嫁之身與外男糾纏不清，害得別人自盡而亡。

如今盛家已將事情全部抖落出來，我的名聲盡毀，更嫁不出去了。

我一向不愿與孫姨娘多話，這次卻一定要掰扯清楚。

誰知她聽完原委后卻說：「就算這事你沒錯，可誰讓你救了他呢，現在盛家人就認定是你害了他。」

我不禁氣笑。

敢情我救人還是錯了？

盛公子死了是很可惜，可若是一定要為他的死尋一個理由，怎么樣也尋不到我身上吧。

父親安撫我，讓我不用擔心，公道自在人心。

他還令人送了銀子去盛家，以作吊唁撫慰。

可他錯了。

盛家人聲稱盛燕歸因我而亡，要我家賠償。

那數額不是小數，分明就是訛詐。

父親想著破財消災。

孫姨娘不愿花錢。

我也不愿意。

憑什么我做了好事，最后卻是如此遭遇。

我不過救了他一次，憑什么他的死要怪在我身上。

盛家人拿不到錢，便告到了官府。

此事在京中傳地沸沸揚揚，真相早已被添油加醋，面目全非。

盛家人聲稱是我始亂終棄，盛燕歸因被拋棄而傷心自盡。

他們上下打點，更有不明真相者為他們搖旗吶喊。

父親為了我的安危，將我送往外祖家里暫避。

官府查明真相，公開審理前一日，我從京郊趕回家中。

卻在半道與人迎面相遇。

那人毫不相讓，反而故意挑釁。

我的馬受驚，連帶著馬車一起掉落懸崖。

4

回過神來，我攔住準備下車的采玉。

她還是如以前一般心直口快。

「采玉，你幫了我很多了，我這次會和他說清楚。」

街頭已有不少人駐足，正好奇地圍著我的馬車。

下車后，我扶著采玉的胳膊，站在離盛燕歸兩臂遠的地方。

行禮致意后，我用周圍人都可以聽到的聲量問他，為何執著報恩。

「盛公子，我理解你一片赤忱之心。

可我當日早已言明，救你只是機緣巧合，我從不需要你報答。」

他恭敬站在對面，白皙的面龐因日光照射而微微泛紅。

「救命之恩，豈可等閑視之，圣人教導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

故而盛某不敢怠慢。」

他恭敬朝我又行了一禮。

「如若盛某舉動對小姐造成了困擾，還請小姐見諒。

只是也請小姐體諒盛某的拳拳報恩之心。

盛某愿去上官府做牛做馬，絕無怨言。」

盛燕歸生得唇紅齒白，高挑頎長，只是身量單薄，不似個偉丈夫。

如今這番沒有道理的話自他嘴里說出，倒顯得他心有委屈，是我不愿成全。

「盛公子言重了，之前確實是我考慮不周。」

「孔子贊揚子路受牛，批評子貢贖人，乃是希望大家知道做好事有好報，鼓勵大家做好事。」

上一世我無意間救了他，卻將自己性命搭了進去。

可若是我再次回到他落水那一日，看著他在池水中撲騰，我肯定還是會讓隨行護衛救他性命。

也許會猶豫，但猶豫后仍是一樣的選擇。

佛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在我可以救他的情況下，看著一個活生生的人在我面前丟了性命，我的良心過不去。

見死不救，非正人君子所為。

可我也不想因為他再次陷入上一世的困境。

我輕輕一笑，「盛公子，你說得對，我救了你，確實應該收下你的謝禮。

只是不知，你準備何時將牛送至我府上呢。」

當初子路救下一名溺水者，對方便是贈了一頭牛。

如今我向盛燕歸提此要求，合情合理。

盛燕歸臉上的表情變了又變。

他是讀書人，自然知道我說的典故。

「上官小姐，盛某并沒有準備一頭牛作為謝禮……」

我見他說話遲疑，直接打斷了他。

「沒有一頭牛沒關系，盛公子可以以銀錢相抵，如今一頭牛市價二兩銀子左右，盛公子身上應該有二兩銀子吧。」

我朝采玉使了個眼色。

她立即上前，伸手到盛燕歸面前攤開。

盛燕歸慢吞吞地開始解下身上的荷包。

「盛公子，你不是要報恩嘛，怎么磨磨唧唧的。」采玉催促道，手伸地更直。

盛燕歸幽怨的看了我一眼，從錢袋里摸出二兩銀子遞到采玉手里。

「采玉，當日救起盛公子的乃是荀道恩荀護衛，這銀錢理應給他。」

采玉走到馬車后面，將銀子遞到人高馬大、面無表情的荀道恩手里。

圍觀的群眾交頭接耳，有羨慕荀道恩得了銀錢的，有稱贊盛燕歸知恩圖報的。

當然，也有夸贊我知書達理心善人美的。

目的已達到，我朝盛燕歸微微一笑。

「盛公子，之前我不該替我家護衛拒絕你的好意，眼下他已收下你的謝禮，以后你也不必再將此事放在心上。」

他臉上浮現一絲苦笑，向荀道恩道謝后又與我拱手道別，轉身離去時腳步踉蹌。

待人潮散去，我喚來荀道恩，讓他悄悄跟上去，盯著盛燕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