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中考這年，我爸刑滿釋放。

他出獄第一件事就是來找我，讓我輟學打工，“小崽子長這么大了，該孝敬孝敬你爸了。”

外婆要我和他走，“他畢竟是你爸，當年那事，其實也怪你媽自己不想過日子。”

當年，我爸欠了一屁股債，整日酗酒，我媽要和他離婚。

我爸酒勁上頭，拿起啤酒瓶對著我媽就掄……

……

“小圓，再過幾天你爸就要出來了。”

我剝毛豆的動作一頓，無措地看向正瞇著眼剁肉末的外婆。

她沒看我，眼睛盯著肉，嘴里不停嘟囔：“你在這兒住著不是辦法，舅舅將來還要娶媳婦，房子怎么夠住喲。”

“不是婆婆不疼你，婆婆吃的住的也是舅舅的，你將來上學又是一大筆錢，你舅舅一個人負擔不起的。”

“你舅舅在工地，累死累活，一天兩百塊，你一個學期學費就一千多，家哪有那么好養喲。”

“要我說，反正是女孩兒，讀那么多書也是白讀，趁早打工嫁人還能補貼家里。”

我沒說話，低下頭繼續剝毛豆。

當時舅舅很歡迎我來，說我是他的親外甥女，不可能不管。

但他拿走了我媽背著我爸給我存的大學基金后，就開始嫌棄我了。

他怪我爸的親戚不管我，怪我是皮球被人踢回來。

我剝好毛豆，將豆子放到灶臺上，從外婆手里拿過刀，“婆婆，我來吧，你去休息。”

“今天你舅舅不在家，炒菜記得少放點油，油可貴了。”外婆在圍裙上擦了擦手，脫下圍裙后走出廚房。

她走了以后，我才敢哭。

眼淚一滴一滴砸到案板上，我忙擦掉，繼續剁肉。

其實我也知道我是累贅。

可是我離不開他們，我不想和爸爸走。

“小圓，你最近狀態不太好啊，能和老師說說怎么了嘛？”李老師擰開保溫杯，喝了口水，關切地看向我。

我低著頭，捏手指。

“老師，我最近沒什么。”我撒謊。

其實我已經一連兩天睡不著了。

“小圓，離中考還有兩天了，你是不是在緊張啊？”李老師說話很溫柔，斯斯文文的。

我點點頭。

其實我這幾天一直在害怕我爸回來。

我睜眼閉眼都能看見喘著粗氣、緊握拳頭的他。

李老師拉住我的手，對我笑出兩個小梨渦，“你是我們班里最不應該緊張的，次次都年級第一。重高，對你來說，小菜一碟啦。”

我也對她笑。

“來，張開手。”李老師眨了眨眼。

我張開手。

她給了我好幾塊包裝精美的糖。

“吃糖，小圓要天天開心哦，以后高中了要記得回來看老師啊，老師會很想你的。”

我看著她笑，說謝謝。

其實我想說，李老師，我每天都不開心，我不知道我能不能上高中。

如果我輟學打工，早早嫁人，您會不會對我很失望？

中考在我對我爸要出獄的恐慌中很快結束了。

班里舉行了畢業晚會，我沒去，因為要出五十塊錢班費。

在回家的路上，我想象畢業晚會他們都在玩什么，快到家時，我頓住了。

一個陌生的光頭男人站在樓梯前。

他對我笑，露出一口黑牙，“小崽子長這么大了，該孝敬孝敬你爸了，明兒給你找個廠上班。過來給你老子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