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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黃興忠上學

騎著駿馬追夢,坐著怪獸尋根

-------題記

作者:北風

上部

第1章:

1

西涼縣城往東直直地走,20公里,那里有一大片坡地,面積不小于五平方公里,象是略平的鍋底,倒扣在那里,那是富庶之地:名滿天下的黃花甸子。就象個富態的女人,仰躺在那里,敬畏天地,繁衍生息。鍋沿一圈,種滿了帶有血色沉疴相思意味的紅高粱,高低起伏,成了一道可以訴說的靚麗風景線,也是陳釀的酒線,秋風蕭瑟之前,風就把那誘人的味刮出來,果實的豐稔,讓人敬畏天地,祭祀之風日盛,那密匝匝的、且隨著地勢起起伏伏,象是隔絕與外界的籬笆屏障,歷史的沉淀,決定了它的歷史地位,追溯歷史,我們發現:那兒從來沒有平靜過。鍋南沿有一條名不見經傳,彎彎曲曲的小河,它是北門河上的一條小支流,叫個土得掉渣的名字:黃湯河。名如其河,黃湯寡水,稀稀的,渾濁不堪,河兩邊是稀稀疏疏的蘆葦蕩,偶爾有漁船、商船從那里經過,鴟鸮和紅嘴鷗還有白鷺等水鳥在那里戲水玩耍,尖嘯圓韻的叫聲,平添了許多生趣。

這里隸屬于土木鎮,鎮子離這里也就三、四里地,但土木鎮上,遠不及黃花甸子上熱鬧。17歲的黃興忠,身材挺拔,又細又高,是在縣城一中讀書,這時,他梳著分頭,模樣稚嫩挺拔,穿著紅色狐貍皮大衣,圍著棗紅色圍巾,腳蹬馬靴,背個小書包,這小子運氣好得一塌糊涂,別人是含著金鑰匙出生,那是一種敬畏,他卻腳丫夾著,一幅蔑視的神情,獨苗苗一根,出生在富庶的黃家大院。陽光迷離,照得他不敢直視,騎著毛驢,信驢由韁,青石板小路,被人和牲口磨礫得油光水滑,從黃家大院走出來,他是左顧右盼,找什么呢?其實他就是好奇,隨便看看。一臉稚氣未脫,甚至在額頭還密生著米粒兒大小的粉刺。他恨死這些鍋巴一樣密生的粉刺,嚴重削弱他英俊的成分,他從不屑戴帽子,樣子丑陋的象一把揪,看著惡心,那是老頭的物什,三塊瓦倒是暖和,可象個大狗熊,他要與眾不同,他要展現靚麗的青春美,他中分的頭型,跟來自大上海的舞師朱克儉學的,時尚且與眾不同,雖是一朵開在小縣城里的奇葩,但是其動作優雅,形象時髦,象一面旗幟,領導一部分小眾,在驅逐陳規陋習,新潮與陳規陋習在掐架,朱克儉金雞獨立,把時尚大旗高高插在城頭,它獵獵作響,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那些看過來看過去,刁鉆的嘴巴,罵得越兇,心里越癢。黃興忠雖沒有進過舞場,但不止一次和這個上海人照面,就象影子,晃在他心底,從此他就不再戴帽子,哪怕凍得青頭紫臉,那些人怕冷,就包著裹著,為了美,或者說為了取悅他的梁一紋,寧愿凍得青頭紫臉,鼻涕象解凍的河,緩緩墜下,要么吸進去,要么吹彈到地,大多數情況下,他吹出去,帶著滋哽的響聲,還要扭一下尖尖的鼻梢。

“少爺,早!”伙計黃安從外面拉著一車柴禾,往里走,棉襖棉褲外翻的狗皮帽子,顯得格外臃腫,東北的老棉鞋,呱唧呱唧,整個人笨拙沉重,象戴著手銬腳鐐一樣沉重。老黃牛拉車,冬日亮黃,沒有風,也讓人哆嗦,木轱轆碾壓路面,壓著積水成冰,脆生生斷裂,聲音難聽,冰被車轱轆彈濺出老遠,破舊的大頭棉鞋,里面已經稀薄,腳趾頭象貓咬似的。

“早你個鬼!天都要晌午了,太陽按在你腦門上,屎都拉你脖子上,黃??稀薄,你看不見?也感受不到?活瞎了!畜生好渡人難渡!”

“你找什么呢?這么心不在焉?”

“皮癢是不是?我找什么,要你管?”

“你不好好念書,小心老爺回來,揭你的皮!你媳婦可在暗處看著你,小心你的一言一行!”

“嘿,個死黃安,找抽!放屁,我哪有什么媳婦?”

“不知道吧?老爺春上就定了!知道是誰嗎?眼睛長在腦袋上,也是個難伺候的主,想省油,門都沒有!你就準備后半生,和她交纏打斗吧!我記得你給我看的一本書里說:婚姻就是一座墳墓!他們既是親家,又是冤家!”

“你懂個屁!胡扯蛋!沒影的事!管到本少爺頭上了!我的長長短短,與你有何鳥事?典型的欠收拾!”名為主仆,實為兄弟,口上罵得歡,心中有情誼。腿一偏,從驢上下來,把驢栓在沿街人家窗欞上,驢就是驢,這時候,這畜生就呼呼啦啦,就尿了起來,噴濺到處都是,那騷騷的味,帶著青草捂霉了,正在發爛的味,就撲過來,這還不算完,特意把腚一撅,稀稀拉拉的屎,就拉人家墻上了,一邊拉一邊墜,稀屎象多支畫筆,從上到下,褐黑色地涂上了,象意趣昂然的山水寫意畫。畫出了山的風骨,幾多留白走虛。

黃興忠正不知道怎么辦時,那家就出來個人,叭嗒叭嗒抽著旱煙袋走出來,能有四十多歲,看不清楚,胡子邋遢,戴著個三塊瓦棉帽子,“哎,哎哎,小伙子,你是誰家的孩子?怎么把驢拴我家窗欞上,那兒是驢樁嘛?這又拉又尿,怎么弄?連我墻都臟了!影響我的生意,你要賠的!”尿正沿著趔趄的石塊縫,往外流。其實他的生意并不大,卻很有名望。熟食攤點,大多是回頭客,人生得彎翹扁偏,豬頭肉、牛羊肉,在黃花甸上相當正宗,靠這個,生意還算紅火,許多人從土木鎮各處趕來,指名道姓要張家這幾樣菜,五香大料,硬生生把這些肉搓出獨特風味來,把隱藏在五臟六腹中的饞蟲一條條鉤出來。

“黃安,你給我過來,把它給處理了,我給你一塊大洋!”

“真的假的?要不你先給錢!”黃安和他年歲差不多,撓撓頭,不知道怎么弄,冷颼颼的寒氣,讓黃安本來就開裂的手黑黢黢的,冷,還哆嗦著。這怪不得他,少爺經常給開空頭支票。

“跟我叫真?你打聽打聽,我是會賴帳,是怎地?你就是個沒出息的!閻王還能少小鬼的錢?”黃興忠從口袋里,摸出一枚大洋,隨便往地下一扔,“當啷----”一聲,掉地上,頭也不回,從窗欞上解下繩子,拉著驢就走。

張一山眼睛瞪得象溜溜仔:我的乖乖,這是誰家的娃?丟一塊大洋,象丟一片樹葉,難道說他是黃鶴松的兒子?這娃長得如此好,咋就被我家雨煙錯過?

黃安撲過去拾大洋,大洋落在一個人腳邊,那人抬起一腳,踢飛了。黃安抬起頭看看那人,他愣了一下,認得,是這條街上另一名財主史健久:“小子哎,還不快去拾?”黃安跑過去,拾起大洋,用哈出熱氣的嘴,對著大洋的薄縫壁,吹出風在巷里,張狂的嗡嗡聲,然后用手搓搓心滿意足的一臉笑容,把大洋放進貼身口袋中,一蹦三跳走過去,他知道:這個冬天,給干瘦的姐姐黃玲買一只漂亮的蝴蝶結,是那種脆生生跳躍式的綠格瑩瑩綠到心里,脆到骨頭縫中的綠,綠得人心癢。一想到姐姐,心就有被鞭子抽動的悸動,姐姐整個人,就象一根電線桿子,高得太高,瘦得可憐,這是一種極度擠壓的生長,膚色焦黃,是那種干枯,嚴重失去青春水分的干,和冬天小麥一個色。這回不再是奢侈,窮人在有錢人偶爾張揚的縫隙中,就可以實現夢寐以求的夙愿,“大爺,你家锨呢?”

“使什么锨?熱乎乎的,用手捧多好,既御寒又聞著味了,大洋不是那么好掙的,捧完了,弄盆水把墻刷了!錢是命,命是驢屎!要想掙下足夠的錢,哪個不彎腰弓背當孫子?”這小子,夠闊綽,夠冒傻氣的,一塊大洋,得從多少牛羊肉上,有時還要昧多少良心才能從肉縫中掙出來?看看黃鶴松,掉一個,沾倆個的主,一塊大洋買的糧食,他扛都扛不動呀,崽賣爺田不心疼呀,一輩子只懂事攢錢不知道花錢的黃鶴松,就硬生生生出這么個敗家的玩意兒,老叫驢,你就使勁推磨拉車吧,流干你的汗,拉彎你的腰,有啥屌用?難怪張雨煙看不上這個黃興忠,張一山心中樂開了花。老子勤儉持家,兒子拚命敗家,所以古人說:富不過三代,哼哼!

“張一山,你也幾十歲的人了,跟個孩子較什么勁?缺德的事少做,人在做,天在看,缺德事做多了,要不然生個兒子沒屁眼!”李墨香抱著個膀子,雙手插袖筒里,心疼看著黃安,想的確是黃玲,她從心里憐惜黃玲,心生魔癥一般,兒子陳嘯虎也到了娶妻生子的年齡,她把黃花甸子、甚至土木鎮上的適齡女子,象篩麥子一樣放到篩子里,篩來篩去,千番比較,萬般掂量,唯有黃玲無法割舍,陳家要發達,唯有黃玲,她旺夫呀,之后,再把他們放在天平上一秤,天平先是搖晃,后來就逐漸平穩了,笑容象盛開的花朵綻放。黃玲活潑,大氣,做事一如男人一樣豁達且堅韌不拔。

黃二癟皮虱子一生窩囊,而且不是一般窩囊,沒有一般男人本能的本事,生活技能比女人還不如,嗜酒如命,自己的女人被打,被一個瘸子打了,他熟視無睹,因為這個瘸子不是旁人,正是黃二癟皮虱子的三弟黃德旺,此人腿瘸心不瘸,這是小兒麻痹癥惹的禍,能走路,走起路來,象小雞啄米,有趣極了。黃德旺高小畢業,仗著這個,在鎮公所里做事,打得一手好算盤,任何爛帳、二手帳,經他一算明明白白,人稱金算盤,臉上密生著星星一樣的雀斑,黑褐兩種,以計謀擅長,是鎮長左右手,鎮上的大正方針,大都出自此人之手,麻雀一樣的小眼睛在伶俐眨動,一眨動一個計謀。他從心里看不起比他整整大過七歲的黃德榮,月佬真是亂點鴛鴦譜,把漂亮李春蘭嫁給他二哥,糟蹋了,二哥可是整整大過李春蘭十六歲呀,鮮花咋就插在牛糞上,黃德旺一直覬覦李氏美色,可是用盡辦法,都沒能如愿以償,實在沒辦法,就越俎代庖以各種借口,儼然以大家長身份管理起同在一個屋檐下的李氏,打罵成了家常便飯,那時黃德旺正處在壯年,在土木鎮上事業如日中天,對鐘鎮長還有用,李氏三年倆孩子全夭折的非常時期,所以黃德旺可以象螃蟹一樣橫著走。十三年前,黃德旺染上可怕的肺結核,這一命運拐點,把黃德旺從天堂送上地獄,那時,鐘大鎮長也已經隱忍他好久了,雙方爆發了激烈的權利之爭,黃德旺腦子也許是進水了,居然寫匿名信參了鐘鎮長一本: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但鎮長根基堅如盤石,和郝百聲聯手,也落個慘敗。他哪里知道:正是這個平時喜歡和他稱兄道弟的人,做了百日維新中的袁世凱,未來會計的承諾,怎么入得了郝百聲的法眼?人家有更高的志向: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寧當雞頭,不做鳳尾!一不做,二不休,利用他們的矛盾,干掉相對弱勢的黃德旺,再手撕鐘鎮長,華麗轉身,問鼎了土木鎮的鎮長寶座。假借鎮長之手,除掉黃德旺,又用黃德旺的材料,推掉鐘鎮長,一箭雙雕,人們這才明白:什么叫后生可畏!三十五歲爬上土木鎮權利巔峰……往事如煙,煙嗆五腹,這就是魯迅先生為何說:他在于無聲處,聽到驚雷的炸響!當黃德旺明白這一切時,已經頹廢得到只剩下半口氣,在茍延殘喘里咬牙切齒,就象只瘋病上身的狗,李墨香罵張一山這么損,何嘗不是連黃德旺一起罵了?這話說得有些重,如刀子,恰恰戳中心窩子,血就象提閘的水姿肆汪洋,噴濺成花。

“我生不生兒子,關你屁事?要不是缺德事做多了,陳漸鋼能死在路上?活蹦亂跳,我看就一活該!自己一屁股屎都沒擦拭凈,還有什么臉說人?我不拾掇你,你自己倒是往籃頭子里蹦!人不作死,就不會死!他是死得壯烈,把你撇下當寡婦,一串孩子,嫁不得,招不得,光棍也不傻,進你門,就是替你當孫子!再稀罕那玩意兒,也不上門當這大蒲種,你還當自己是黃花大閨女?桂花落葉,還當自己是香棒,一般男人還入不了你的法眼,你也不對著鏡子瞅瞅自己:一臉褶子不說,走路早已變了形,總拿陳漸鋼比,做夢去吧,寂寞襲心,象長滿了青苔,要不這樣?我的錢也不多,咱倆神不知,鬼不覺,私下里做對露水夫妻,我也給你個仨瓜倆棗,怎樣?”聽到腳步聲,扭頭一抱拳,“史爺,你這是……?”張一山這小子夠損夠狠,象錐子一下下扎進肉里,拔出來,帶著血濺出來,帶著魚腥味,帶著溫熱,濺出梅花的圖案,就在腳邊地上,看得真真切切,煞是好看。

“我隨便逛逛,你忙!”史健久不耐煩擺擺手,對于張一山這種勢利小人,上趕著巴結自己,嗤之以鼻,煞有介事聳聳肩,耐煩看了一眼尷尬的李墨香,淚水在她眼眶打轉轉,這一報一還,真是精彩到了極點,可惜了,這么個好女人,被時光揉搓起了皺,不平整,不好看,搖搖頭,緊跟著去追黃興忠。

“史老爺,聽說他就要成了你的女婿吧?”

“嗯!板上釘釘子,八九不離十是!”說得信心滿滿,對于未來,是強強聯合,黃史二家聯姻,試看黃花甸子,不!整個土木鎮,誰人能敵?誰人敢敵?

“我沒有為難他吧?我是不認識他,要不我叫黃安也回去?我回頭自個兒清掃,你一句話的事!我看他對你好象大不敬,你史老爺咽得下這口氣?我為你鳴不平嘞,你史老爺是貴人,人面貴如金,豈能……”

“張一山,你要干什么?表功嗎?”史健久回轉身子,鷹一樣的眼,瞪著他,“那黃安在那兒,我看你就不是什么好東西,你要干嗎?我告訴你:我不會和你成為親家,打死也不會,你就趁早死了這條心,你女兒是什么東西?山村野丫頭一個,你沒法子折磨人了!你女兒要是再勾搭我兒子,我就讓人砸斷她的狗腿!我找鐘鎮長,請他支會姚校長一聲,把你家那個沒教養的,開除出學校!”史跺跺腳就走,“我不準你這張破嘴說三道四的,他是我女婿,這是我們翁婿之間的事,你一個外人,手伸得有些長,不怕我用快刀剁掉?滾一邊呆著去!”

“史老爺,不要動氣嘛,我一番好心,你咋當驢肝肺?我想請你家里喝酒!下酒菜現成的:花生米,油炸的;豬耳朵切得板整的,香油,芫荽一樣不少,魚凍舀一勺,端上就成,還有剛搓的肚絲一盤!”

“我看還是算了,你家酒酒味不正,我喝著不投口,就算你擺下的是滿漢全席都沒有用,她要是發嗲放騷,看我怎么收拾她!對付一個黃毛丫頭,我有的是辦法!多大個魚,就放這么大泡?多大點兒人,不好好念書,動這樣歪心思,我告訴你:沒有用!想進我家,門都沒有!就算鳳揚同意都沒用!哪有學生勾引老師的道理?你家張雨煙就行!單氏是只什么鳥,你不知道?有其母,必有其女。指望單氏給你生兒子,你省省吧,她的心壓根兒就不在你這兒,巫氏再給你施法,沒有用,不能說你的種是孬種,地契上雖是你的名字,沒準別人早已偷偷把種子下了!哼哼!生出兒子,要是不象你,這里頭事就有意思了!放在舌尖上這么一舔,那種可甜可咸可油膩的滋潤到心縫中的味就出來了!”

“史健久,別給臉不要臉!你缺德放屁帶冒煙!你以為你是什么好人,你斗不過黃鶴松,想通過聯姻來化解,做你春秋大夢吧!你----你通匪!別當我不知道,單德州從你鋪子里買槍,把我惹毛了,買誰的槍我都知道,這槍是薛彪的,大前天后半夜拉來的,上一次是史布業的,對是不對?老子就豁出去,到鐘鎮長那里告你,也讓你吃現成的!”他象青蛙那樣:不斷彈跳起來,指著史健久,唾沫星子四濺。就算是窩囊廢,要是有人把他惹毛了,罵人的話,比人屎都臭。

“你……你……血口噴人!”史健久氣得臉色鐵青,“張一山,我看你是喪命鼠,跳起來,追大畏貓,你是在找死!有能你去告一個試試!老子擰死你比掐死一只小螞蟻要容易得多!哼!跟老子斗,你還嫩得很!”右手食指點著張一山,全身痙攣,氣噎了,搖搖頭,有些跌跌撞撞走了。

張一山志大才疏,說得到,做不到。他沒有真憑實據,消息來自于道聽途說,土匪雖臭名昭著,他是惹不起的,史健久他更是惹不起。這等閑事,他一向不管。兔子急了還咬人嘞,這不牙痕就深深的,他只心恨得癢癢,從斷裂的思緒里,蹦出的陽剛,這雖是氣,但狀態立刻氣若游絲。

黃安從車上,拿個袋子下來,真的用手捧著驢稀屎往袋子里裝。

“呸!什么東西,不就仗著有幾個臭錢嗎?顯擺什么呀?別給臉不要臉,什么東西!”然后,扭過頭,跺跺腳,“弄干凈了,要不然,我會找你的!我沒有兒子,他就可以不待見我,什么東西!等著吧,日時悠長,我還怕生不出兒子?要就不生,要生就仨!”張一山一扭頭進了屋。

黃興忠騎上驢,正準備著走。

“哎,你這孩子,怎么這么不懂事?看見我跟沒看見似的!”

“我知道你是誰?我干嗎要理你?你是鎮長嗎?我怎么瞅都不象!鎮長姓鐘,你好象姓---你的姓怎么這么難聽?我都說不出口,回去商量商量,改個姓吧!史屎屎,都一個音,我知道哪個字?萬一我寫錯了,被狗撲上去吸咂吞肚子里,不怪我!”

“你站住!你知道你在和誰說話?昨天我讓人叫你去我家,你為什么不去?史亮沒見著你?”史健久緊趕慢趕,到了驢跟前。

“我為什么要去?我去干嗎?難道說你家有桌子滿漢全席等著我?據我所知:你挺摳門的!你我兩家是死對頭,老死不相往來!你一直惦記我家生意吧?它是不是象座山壓你一頭?”黃興忠的確認他有些含糊。

“小子哎,別蹬鼻子上臉!此言差矣!更謬矣!我女兒春鈴在家,你不知道?”

“關我鳥事?我要砍她干什么?”

“她是你未來媳婦,過了年開春,你們就結婚了!”史健久猛然發現:黃興忠除了天庭飽滿之外,就是有一雙半圓的大耳朵,輪廓超出別人,而且是招風耳朵,特別是男生女相,皮膚白皙,一如女人,他驚異起來:這是非富即貴之相呀!李濟通不止一次逢人就說,難道說這一切是真的?

“扯吧,我怎么不知道?”

“這可是你老子春天時,上趕著讓伙計黃安挑著彩禮,上我家訂下的聘禮,春鈴你看過嗎?長得可好看了,要不這會兒,你去看一下!她是黃花甸子名至實歸第一美人!為了這事,多少人踏破門坎,我都沒答應,卻應了你爹!你這得有多大造化呀?快去,快去!黃安,你能不能喘口氣,有是沒有這事?你是牲口嗎?”史春鈴漂亮比不過黃鈴,脾氣大得象她的腳氣,只要一脫鞋,臭氣能熏天,就算你捂住鼻子,也沒什么用。

黃安抬起頭,看看少爺,一手稀屎往下墜,“春天的事,時間有點長啊!……我忘了!”

從他那躲躲閃閃扭捏姿態里,黃興忠知道了一切“黃安,你到底想不想在我家混了?”

“對不起,史老爺,我忘了!有這回事?”一只手豎起,另一只手屎墜。

“好!好好!”史建久氣得哆嗦,用手指著黃安,“黃安,這事我記下了,我看你就是個當下人的命!”頭不斷點著。

“不看,我要上學!”哼,再好看,能有我的梁一紋好看?腿那個長,腰那個細,一身貂皮大衣,透著那個美,“架!架!架!架架!”順著窄小的巷子,就走了。他知道:史建久說的是真的,舒一口氣,想一想都美,除了黃鈴,史春鈴算是個美人,黃鈴是一種干瘦的、讓人憐惜的不健康的美,史春鈴是一種豐滿的健碩的、這個年齡該有的活潑的美,美是一種可以消魂的酒,吸咂便醉,心蕩漾在這意外的舒服里。

等著吧,過了這個冬天,你小子就算是牛犢子,把你的牛籠嘴一戴,你就不蹦達了,不僅讓你美美喊我一聲“爹”,還得恭恭敬敬給老子敬酒,哼!九扣十二跪,少一灶,我就不姓史!

“哼哼哈,人有失手,馬有失蹄,這么失相巴結人,卻讓人一腳屎甩臉上,面子也有掉地上的時候!拾不起來了!不碎碎如碴,也跌出多道龜裂的紋!”張一山捧著茶出來,一臉興災樂禍,把茶吸咂出聲來。

史建久雖搖晃著走了,但張一山的話,象風,灌進耳朵里。他回轉身子,用右手手指點了張幾下,后退著,無奈走了。

“我呸!啥玩意兒?當我不知道?蒙誰呢?你家史鳳琳一名出以是在南方上學,其實,是早早參加了革命黨,哼哼!”張一山跳起來,又落下去,手象抓什么東西,擰捻著轉,“我看早早晚晚得讓朝庭逮住!然后,咔嚓一聲,剁了腦袋,腦袋象葫蘆一聲掉地上,帶著絕響,他是你兒子嗎?還你是他兒子?到時候白發人就送了黑發人,那滋味,嘖,嘖嘖嘖,你品吧,人生之三大不幸呀!位列首位!”他又扭頭看看李墨香,豎起大姆指“還沒他媽成親家,這就穿上了連襠褲?我看陳夕紅就是寡婦命!別人叫你吃屎,你就吧唧吧唧,連腚溝子都扒開,舔得干凈,這是上趕著巴結別人!陳漸剛好事做多了,翹辮子,這是想男人想瘋了吧?”

李墨香被張一山這老叫驢戕一下,委屈的淚水就在眼眶中打轉轉,本來是稀罕黃鈴,黃安又是黃鈴弟弟,張一山沒有兒子這事,是豆腐串在馬尾巴上,提不得,可李墨香口不擇言,便就嘴里跑火車,慣性脫口而出,揭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臉。揭了短,還打臉,這張一山猴急猴急地,巴巴盯著李墨香,李墨香偏就一轉身,大腚一聳一聳,去得決絕。

張一山偏就象驢,咽下涌到喉嚨外欲望的唾沫,亢奮起來,下體硬得不支,李墨香四十出頭,新寡無夫,這么大個子女人,能不想?他動起了歪心思,卻跑到家里,要乘興來事,被單氏一掃帚打出來,罵他是驢,他一邊摸著疼痛的頭,一邊嘟囔,“這老娘們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不給就是了,還敢這樣,八成是心中還有她的騷表哥,媽媽的,他也就只能遠遠望著,敢來,老子一刀挑了他那根通到心上的騷筋,斷了他的念想!”

“這小子,咋跟他老子不一樣呢?”硬硬地如同木樁,想想黃鶴松,一臉笑模樣,甚至長著一張憨厚的臉,這迷惑多少生意人?笑得人很舒服,話說得象小甜瓜:鮮甜稀面。可是,骨子里卻是狡詐得很,人稱:黃面虎!看來這小子是壓根不知道有這門婚事,怪不得拿他不當回事,看著那一搖三晃的身影,對地上吐口唾沫,回頭撩一眼,黃安還在捧屎。驢拉的是硬屎,圓圓的象個蛋,這驢怎么啦?不行,他走不到縣城,萬一這半路出個什么事,那就遭罪了。心疼起未來女婿來,一個女婿,可擔著半個兒子的分量,趕緊快走,到自家大門那兒,春鈴和響鈴就牽著手走出來,“你們上哪兒?”臉陰沉象屋檐口要掉下來的瓦片。

“街上轉轉,然后,上鎮上上學!”春鈴和響鈴對望一下,低著頭,春鈴看見史家這張頤指氣使慣的臉,不知道誰得罪他了,比扁擔拉得都長,響鈴低著頭,根本不敢說話。

“回來,大冷的天,不在家里好好呆著,瞎折騰什么?我有事找你們!”史健久頭里走了。

“我說不去,你非要去,這下好了,撞南墻上了,回吧!”響鈴嘟著個嘴。

人面桃花,活水一樣清冽冽流動,那種噴濺,你會以為春天來了,讓骯臟的靈感,在清澈透底的水中蕩滌,抽搐,史家有女初長成,這是兩股從雪山上流瀉下來齊頭并進的清泉,跌跌宕宕,飄逸飛濺直下,撞出飛花碎玉,似煙如霧,閉上眼,嗅著那揚揚灑灑,讓酣暢淋漓盡致,青春美得一發不可收拾。

史健久驕傲了好多年,他不僅有兩個青年才俊的兒子,更有兩個如花似玉的女兒,這是他的資本,后繼有人,且要成為人上人,幾乎只有一步之遙。

版權:昆侖中文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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