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爺是一名老實本分的菜農(nóng)。

他用汗水賺來的錢供媽媽讀書。

媽媽卻以有姥爺這樣的爸爸為恥。

在街頭遇見頂著烈陽賣菜的姥爺，媽媽目不斜視地走過。

碰見姥爺因為幾毛錢和買客據(jù)理力爭，媽媽嫌惡地繞開。

開家長會時，媽媽臉不紅心不跳地騙老師說自己沒有爸爸。

上大學(xué)后，媽媽更不學(xué)好，竟和校外混混茍合在一起，還有了我的存在。

對于生下我這件事源于意外，并不是媽媽所愿，因此她極其恨我。

媽媽不止一次將怒火發(fā)泄至不到三歲的我身上。

爆發(fā)完的最后一句往往都是：「你當(dāng)初干嘛要撐那一口氣，為什么不直接死掉！」

宿命般的，后來的我和姥爺真的在兒童節(jié)和父親節(jié)相繼死去。

可媽媽這時，卻開始懺悔了……

甚至祈求上天給她重來一次的機會。

1

媽媽和混混爹偷食禁果后，多次翻云覆雨，一不小心，有了我的存在。

彼時，我只是媽媽肚子里剛剛成型的胚胎，竟神奇地擁有了超脫孩童的意識，甚至是可以透過肚子看清外界。

起初，媽媽一遍遍撫著肚子，語氣雀躍：

「小寶，媽媽好期待你的出生呀，小寶一定和你爸爸生得一樣好看。」

我回應(yīng)不了她，但媽媽好像一點也不介意，她靠著身旁男人的胸膛，一臉幸福。

后來一段日子，混混爹和媽媽頻繁產(chǎn)生矛盾。

媽媽利用孩子也就是我為借口，想要留住混混爹多陪陪她。

混混爹嫌煩，甚至好幾天沒有回家過夜。

媽媽整日以淚洗面，愈發(fā)憔悴。

我心疼媽媽，卻不知道能做些什么安慰她。

媽媽也不再撫著肚子和我說話，而是滿臉愁容。

她經(jīng)常坐在沙發(fā)看著玄關(guān)處的門，很少眨眼，幾乎沒有扭頭。

不知過去多久，終于響起敲門聲。

媽媽欣喜地去開門，見清來人時，卻是瞬間垮臉。

后來我才知道，這人是媽媽的父親，是我的姥爺。

媽媽很不耐煩，「你怎么找到這里來了？」

「要不是我去學(xué)校給你送過冬的衣服，還不知道你居然辦理了休學(xué)！」

說罷，姥爺看向媽媽大著的肚子，身形一震。

「我問你，為什么好好地學(xué)不上，非要這么作賤自己！」

媽媽仰著頭，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聽見她說：「我喜歡他！他能給我一個家！」

姥爺痛心疾首，他抬起手，欲扇向媽媽。

我擔(dān)心媽媽受到傷害，著急地動了動。

媽媽因我這一動，不由得捂著肚子呼痛，我有些自責(zé)。

姥爺見此，巴掌頓在空中半晌，最后扇在了自己的臉上。

媽媽看著姥爺?shù)呐e動冷哼一聲。

「反正畢業(yè)出來也是要嫁人的，我不趕緊在最好的年華把自己嫁出去，等你以后給我介紹像你一樣的賣菜鄉(xiāng)巴佬嗎？」

話音落地，姥爺?shù)拿嫔珣K白，怒氣不知是什么時候消散的，轉(zhuǎn)而套著一層我看不懂的籠罩。

「所以，這就是你和老師說沒有爸爸的原因?qū)幔俊?

媽媽聽見這話閃過一絲心虛，但很快被不在乎替代。

「你一輩子的勞碌命懂什么？他們家是城市戶口，我現(xiàn)在才是更要利用孩子嫁給麒麟，等我換掉窮酸的農(nóng)村戶口，什么好的前途沒有！」

姥爺聽完這話，頓了許久。

然后他繼續(xù)苦口婆心勸解媽媽打掉我，回校好好學(xué)習(xí)，將來一定會過得更好。

我雖然聽不太懂，但我知道，姥爺是為了媽媽好，哪怕是讓我消失。

我是愿意的，但媽媽聽完姥爺?shù)脑挘闷饞咧銓⒗褷斱s出了門。

「你就是怕我過得比你好！天底下怎么有你這樣的父親，錢給不夠就算了，還要親女兒陪你去過苦日子！」

這段記憶在我出生后被重新回憶了一遍。

那時我很難相信，這番話是讀過十幾年書的媽媽說的。

而此時我還傻傻地以為媽媽是舍不得我。

最后，姥爺沒勸動媽媽，反而被對方數(shù)落得一無是處。

無法，他留下一些錢和幾句叮囑，便離開了。

姥爺走時鞠著背，低著頭，像是看清了自己作為父親的失敗。

2

兩個月后，就在媽媽都快耐不住想要出門找尋混混爹時，他回來了。

但卻是回來要錢的。

可媽媽哪有錢啊，之前姥爺給的錢，都用作了這幾個月的吃喝開支，早就不剩。

混混爹沒在媽媽身上討到錢，反被媽媽伸手要錢。

他面色黑沉，甩了媽媽一耳光。

「他娘的，免費玩弄的臟東西也配找老子要錢！」

「老子這房子供你住這么久都算是大善人。」

「沒錢出去賣！臭娘們！」

媽媽捂著被扇紅的臉，不可置信地看著混混爹。

「你……你說什么？李麒麟，你搞清楚，是你當(dāng)初求著我給你生孩子，把我糟蹋了的！

「現(xiàn)在我懷孕七個月，你眼看瓜熟蒂落，就要對我過河拆橋嗎！」

混混爹懶洋洋躺在沙發(fā)上，態(tài)度極其囂張：「求你？呵，難道不是你恬不知恥勾引我的？」

媽媽傷心得連話也說不出，好一會兒才平緩情緒。

「總之我不管，在孩子出生之前，你必須領(lǐng)證，把我的戶口遷到城市來。

「否則，我就打掉孩子！我去醫(yī)院查過了，我這胎可是個兒子。」

擁有意識的我知道，自己是女孩，而媽媽也沒有去過醫(yī)院檢查。

我心里閃過異樣，很不舒服，但不知道為什么。

媽媽威脅意味明顯，她得意地看著混混爹。

混混爹卻不以為然.

「就你這窮酸樣兒，我怎么可能娶你一個鄉(xiāng)下人。至于兒子，我李麒麟的女人，誰不能生。你要打胎，我贊同得很，你要是生下來，我也明確告訴你，我不會給一分錢撫養(yǎng)。」

媽媽被混混爹的無賴行徑驚恐到，一時間不知該作何反應(yīng)。

緊接著，混混爹手機鈴響起，他毫不避諱接聽，肉麻地和對方調(diào)情。

剛回來的他又拿起鑰匙轉(zhuǎn)身出門，走前連一個眼神都沒遞給媽媽。

我感受到媽媽內(nèi)心的多種情緒，有不甘、有憤怒、有怨恨，還有滿心的破碎。

那晚，眼睛哭得紅腫的媽媽暗自下了某種決定。

3

第二天，媽媽來到一小破屋子門前。

這是媽媽生活了十幾年的地方，此時卻捂著鼻子嫌棄地進了院子。

屋內(nèi)聽見動靜的姥爺走出來，看見媽媽沒有很意外。

媽媽看見姥爺后，理直氣壯地伸手，「爸，給我五千塊錢，我要報輔導(dǎo)班考研。」

姥爺聽見媽媽說要錢做正經(jīng)事，表情緩和一陣，但沒有開口。

他蹙緊眉頭在想些什么，但媽媽卻以為姥爺是不愿意給。

媽媽轉(zhuǎn)身進了廚房，出來時手里多了一把水果刀。

她雙手舉著刀對著我。

準(zhǔn)確來說是對著她的肚子。

我有些害怕，此時的媽媽好像瘋魔了一般。

她帶著怒氣，向姥爺脅迫道：

「你要是不把錢給我，我就捅進去，一尸兩命！讓你在余生都在痛悔中度過！」

姥爺被媽媽的舉動嚇得不輕，聽完這話，卻出乎意料地沒有了驚慌。

他只是靜靜地盯著媽媽看了很久很久，眼里流露著我理解不了的情緒。

這場無聲的對峙中，最后姥爺進了屋子，沒一會兒，他拿出一小團布遞給媽媽。

這布看著有些年頭，但仍可以看出使用者是仔細愛護過的。

媽媽迫不及待將布一層層掀開，露出里面?zhèn)€十百湊齊的元錢張數(shù)。

對著錢兩眼放光的媽媽面前，姥爺?shù)统林曇糸_口：

「這里面有五萬，本來是給你攢的嫁妝。現(xiàn)在這錢，就用來成全你的期望吧。」

媽媽收好錢，沒明白他的意思。

姥爺背過身，走進屋子前說的最后一句，解了媽媽的疑惑。

「如你所愿，我不再是你的父親。」

姥爺這是用五萬買斷他和媽媽的父女情緣。

從此以后，媽媽就沒有父親了。

小小的我都懂得，媽媽又怎會不明白。

我有些擔(dān)心媽媽，可媽媽卻笑了，且笑得肆意。

「哼，好得很！正合我意！」

4

從姥爺家離開后，媽媽不停歇地去找診所。

可一連換了好幾家，都沒有診所敢接她這個單子。

因為搞不好是要出人命的，沒有誰敢擔(dān)這個責(zé)任。

醫(yī)生們不是直接拒絕，就是勸她去大醫(yī)院。

沒法，媽媽只得忍痛掏錢打車到三甲醫(yī)院。

媽媽著急迫切想要做的手術(shù)，就是打掉我。

即將消失的我，內(nèi)心有對媽媽的不舍，還有面對死亡的忐忑。

但媽媽全然不知，她快速地弄好住院手續(xù)，麻溜地做完引產(chǎn)前的基本準(zhǔn)備。

接下來，只需等待醫(yī)生把我從她肚子里摘出來。

意外地，引產(chǎn)手術(shù)中能存活下來的百分之一發(fā)生在了我身上。

懷孕七個月引產(chǎn)下的胎兒幾乎沒有生存的可能性。

所以媽媽聽見醫(yī)生說我還有氣息時非常震驚，以至于在護士問她要不要留下我時，她鬼使神差點了頭。

只不過僅限那一秒的母愛，下一瞬她就忍著劇痛的身子扯著嗓門喊：「快掐死這個孩子！我的世界里不能有她這個污點！」

可惜護士腳步快，恰好手術(shù)門隔斷沒有聽見她的嘶吼。

我身體各項指標(biāo)都低于正常嬰兒，但我就是有一口氣撐著，沒有死去。

在保育室內(nèi)，媽媽過來看我。

她的表情和那晚混混爹傷她心時一模一樣。

媽媽的指尖從我的頭一路拂下，來到我的脖子。

我不知道媽媽要干什么，被她觸摸皮膚有些發(fā)癢，朝她笑了笑。

媽媽停住動作，半晌后轉(zhuǎn)身走了。

沒多久，媽媽又回來把我抱起，來到姥爺家門口。

姥爺打開門，瞧見媽媽，看了看她抱著的我。

最后他什么都沒說，側(cè)身讓媽媽進屋。

姥爺收拾好床鋪，又去買了各類補品給媽媽養(yǎng)身子。

幾天后，姥爺問媽媽如何打算。

媽媽撇嘴：「這孩子我不要，你甩給李麒麟，或者拿去丟了都可以，總之我不想看到她。」

在姥爺家生活這些天，她從沒親近過我，嘴里還經(jīng)常蹦出幾句怨恨我的話。

我的心智跟著意識初開大于實際年齡。

所以我十分清楚，媽媽很不喜歡我。

姥爺沉默一瞬，出門去找混混爹的蹤跡。

找了幾天，卻找出了混混爹因為故意傷人而坐了牢的消息。

媽媽知道后，大笑三聲說混混爹活該，接著又詛咒他最好死在牢里。

這事過后，媽媽看我愈發(fā)不順眼，逼著姥爺扔掉我。

5

姥爺對于媽媽的發(fā)瘋充耳不聞，只悉心照顧孱弱的我。

媽媽見姥爺不聽她的話，又拿出自殺那套威脅姥爺。

「你要是還要管這個小賤人，那我就死在你面前，我可是你親女兒！」

媽媽好像忘記了，從她拿走姥爺遞的五萬塊錢開始，她和姥爺就不再是父女了。

姥爺靜默半晌，對她說：「隨你吧。」

媽媽這場獨角戲無人捧場，只能灰溜溜地裝作什么也沒發(fā)生。

而她對我的怒氣，逐日上增。

有姥爺護我，她不敢打我太狠，但言語攻擊是姥爺阻攔不了的。

「賤人！我生了你，打你天經(jīng)地義！」

「和你那個自私爹一樣，都不是好東西。」

「你為什么不去死！當(dāng)初我就應(yīng)該把你丟進垃圾桶，讓你自生自滅！」

整日被媽媽折磨的我，曉得了為什么媽媽當(dāng)初不掐死我，而是逼著姥爺處置掉我的原因。

因為信因果輪回的她怕遭報應(yīng)，所以想要推姥爺去承擔(dān)。

6

媽媽在家整日發(fā)脾氣，心情不爽便拿我發(fā)泄。

姥爺搬出之前斷絕父女關(guān)系的話趕她走，媽媽則充耳不聞。

好在媽媽申請休學(xué)半年的時間到期，不再有空繼續(xù)教訓(xùn)我。

我和姥爺還是過了段安生日子。

可厄運專找苦命人，三歲時，我被確診患有心臟病，需要很多錢治療。

與此同時，媽媽考研失敗，她回家找姥爺要錢想要自己創(chuàng)業(yè)。

可姥爺所有的積蓄都被媽媽以報考研補習(xí)的名義掏光。

給我看病的錢都是姥爺撿垃圾和日日夜夜種地賣菜掙的。

哪里還有錢給媽媽。

但媽媽不相信，翻箱倒柜地把家里掀了個底朝天。

我的確診病例單子被媽媽踩在腳下，她氣勢洶洶地問姥爺把錢藏在哪了。

姥爺沒有回答她，他對媽媽早就無話可說。

我怯生生地去拉媽媽的手，想把我的病告訴她。

媽媽卻惡狠狠地踢開我，質(zhì)問姥爺：

「我創(chuàng)業(yè)成功賺了錢，難道還會少了你的好處嗎？！」

媽媽說著，走近姥爺身旁。

姥爺坐在凳子上，沒有動身。

媽媽見不得姥爺悠然坐在凳子上，想將姥爺扯起來，卻沒拉動。

她察覺到不對勁，用盡了力氣推倒姥爺后，她果然看見凳子上藏著一紅色塑料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