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走啊走（組詩）

---致保定詩人黑馬

保定詩人黑馬突因車禍去逝，那天一個人在植物園走啊走，轉啊轉，寫下了這些文字，祭奠黑馬兄。

◎抽陀螺的人

那么用勁兒那么狠命

仿佛他抽的是個敵人

把所有的仇恨一鞭一鞭甩過去

仿佛這樣他才能爽快

才能把痛還給痛

把怨氣還給怨氣

把折磨還給折磨

把碎牙還給碎牙

或許，他只想狠狠地打發

一些無用的時光

忘記一場失去的友誼

忘記那個算不上知己

也算不上兄弟

卻讓他悲傷的人

◎秋陽

它把我的影子黑在了地上

拉得那么長

我想把影子折疊起來裝進兜里

抽空掏出來看一看

或者，綁上一根線

放飛到天空

如果他夠到了天堂

我會祝福他

終于可以安心地躺一會兒了

進入空

進入無我無相

從此，不苦

也不孤獨

◎秋草

慶者自慶，痛者自痛

死亡獲得的憐憫無法以眼淚計數

這個世界也不會因為一個人的消亡

而缺失了什么

無關的人也不會發現誰埋進了土里

野草遲早會占據翻過的泥土

返青或返黃早己跟生平無關

感謝為你送行的人吧

感謝那些為你寫悼詩的人

他們曾把你的名字一提再提

回想著你一生的成與敗

對與錯，好與不好

最后都將一一原諒

◎我只是走啊走

我只是走啊走

像個傻子去買糖

像去奔赴下一場戰斗

像逃離一場火一陣卷著飛沙的風

像要甩掉一種病

一種悲傷

一種想

我只是走啊走

不顧及踩到什么

不管會不會跟誰相撞

不去想這條路通向哪兒

我能不能回到原來的地方

我只是走啊走

哪怕看上去像一個怪獸

在完成一種

用兩腿交替運動的

怪癖

我只是走啊走

◎到此一游

“正如樹葉榮枯，人類的世代也如此，

秋風將枯葉撒落一地，春天來到

林中又會滋發許多新的綠葉，

人類也如是，一代出生一代凋謝。”

我們來過這里，也僅僅是

來過這里，什么都不會留下

包括我們曾吟誦的詩句

有時我覺得那個跟隨身后的影子

才是我們自己

而我們只是一個空殼

不是疾病

卻有著疾病一樣的疼痛

◎落葉啊

像一首詩戛然而止

好與不好都已經寫了大半

已經鋪墊了那么多

主題也漸漸明朗了起來

對這個世界要說的話雖然很多了

可最深情的那一句還沒吐露

你就飄落了

或許飄落

就是你這首詩里的

最后一句

◎那些樹長在那兒無人問津

你再也不會為我叫好了

哪怕我的詩發表到了天上

為這些分行的文字

我們狂熱過、迷失過、自我陶醉過

像評論一個女人的臉蛋、身材那樣

我們討論過一首詩

還曾經借著酒氣鏗鏘過、激昂過

可我知道你柔軟的時候

也會像個孩子一樣呵呵傻笑

更多的時候我們的文字

打動不了一根手指

他們懶得點開懶得劃動

而你在我的公眾號里讀過

讀到一半就忍不住叫出好來

我們就是這樣自娛自樂地生長著

在城市的某個角落

無人問津

就像那幾棵北方常見的楊樹

長在這兒或者長在那兒

都一樣不引人注目

◎當我們混進人群

當我們混進人群

也是低著頭走路，撅著屁股干活兒

埋怨幾句老天，詛咒卷起塵土的車輪

為掙到一點小錢沾沾自喜

不順心的時候就唉聲嘆氣

如果不是因為詩歌

也許你不會看我一眼

我也不會認出你同我是一類家伙

揣著一顆敏感而多疑的心

用筆尖鐫刻某些東西

被不同于我們的人嘲笑過、譏諷過

轉身仍舊在紙上鐫刻

“……在黑夜里挖坑

越挖越深”

當我們混進人群

就像困在這個地球上的其他人類一樣

貪婪、傲慢、自以為是

有時比石頭還硬，有時

蠢得像頭豬，學會了贊美豬圈

贊美給我們泔水喝的家伙

當我們混進人群

你不會喊我谷雨

可我會笑你隆起的肚皮

◎多么年輕的男女

也許是一對情侶，也許不是

他們扭扭捏捏地走過來

又扭扭捏捏地走開

多么年輕啊，像一首詩

剛被寫成兩個句子

那么神奇、清新

而我卷縮在自己的皺紋里

邁不動步，我再也不會

被人寫進詩里

做為一個意象，一個思念

在某個人的心里住下來

給出的愛總是多于收到的愛

寫壞的詩總是多于寫好的詩

可當我扔開筆的時候

你卻狡猾地說

你扔不了，你肯定扔不了

是啊，到現在我也只能用這種方式

與你對話

我想指給你看，那一對

多么年輕的男女

一只手從背后勾住另一只手

在渾然不知愛的時候愛得那么扭捏

那么親密

◎祭奠

在詩里，你死過一次又一次

在人間活不下去的時候

就讓詩一次一次枯萎、凋落

死于遠方，死于痛

死于田野中的一塊玉米地

其實，你早己死于一場大雨

一場被雪覆蓋的大雨

2021.1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