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初春，李府，后院。

“姑娘您快看啊——院里的迎春花又開了。”一旁的小廝指著窗外垂在墻上鵝黃的迎春花驚嘆道。

墻垣上，初春的驕陽潑金般地灑在院子里的每個角落里。來往下人的影子交錯穿插，映在地上的石板上。

徐瑾呆呆的目光順著喜甜所指的方向瞥了一眼，那一抹黃，過于嬌艷。

如同當初的自己一般，她臉上沒有絲毫情緒變化。

一旁的喜甜也不敢在說些什么，只好緘默。

這是徐瑾嫁到李家的第四年，進府才過及笄之年，如今桃李年華，短短四載仿佛是四十年那么漫長與孤單。

就連大婚當日，她都不曾見過自己的丈夫，每每想到都覺得自己這后半生只有孤獨終老的份。

“姑娘這是又傷心了？”喜甜俯下腰，輕柔地摸摸徐瑾的肩，安慰道：“咱爺會回來的！”

這話喜甜都重復了千遍萬遍。

李梓是李府的獨苗，家中世代為官，四年前在和徐瑾成婚前一個月被圣上派去平邊疆之亂，本以為很快就會回來，誰知一走就是四年，生死未知……

就連成婚當日都是李梓的堂兄李康代為拜堂。

“幫我梳妝吧！陳府老夫人今日六十大壽，莫要誤時辰。”

“好。”喜甜拿起桃木梳幫徐瑾梳起頭發來。

……

陳府……

紅綢飄在屋檐下，府里的下人腳步匆忙，忙中井然有序。

不知從何時起，徐瑾利落地將頭發盤起來了，左右各一對青色的珠釵。一晃四年，自己容貌倒是沒變多少，時不時要以李府的身份去見一些達官貴人，性子倒也沉穩了許多。

偏房里堆滿了大大小小的賀禮。陳老夫人端坐在廳堂的交椅上，今日來的人眾多，皆是有頭有臉的人物。

徐瑾一向對于這樣的宴會提不起來興趣，一來是因為自己一個人待久了，這般熱鬧之景只會徒增聒噪，二來是因為自己形單影只，雖然大家表面上介于李府大夫人的身份對自己禮讓三分，但私下大多是瞧不起一個“遺孀”！

“晚輩李梓之妻拜見老夫人，賀喜老夫人福同海闊，壽與齊天。李府獻上和田玉一塊……妾身獻上親手繡的百福圖一副。”

陳老夫人，聽慣了那些俗氣的東西，聽到“萬福圖”三個字，眼睛突然亮了起來，趕忙扯扯身旁小廝的手，“快！給我看看！”

小廝彎腰呈上。

“好——好——老朽很喜歡。”老夫人吩咐小人找工匠好好將其裱起來，“你說你是哪家的？”

徐瑾本就忌憚這個問題，頓時四周的人都安靜下來，雙雙眼睛盯著她。

徐瑾頓時腦子變得恍惚起來，眼神也變得迷離起來。仿佛他們像豺狼虎豹一般要把自己生吞活剝了一樣。她眉頭一皺，使勁掐了一下自己手臂，才讓自己清醒過來。自己可以丟臉，但是李府不可以！

抬頭看著老夫人，笑道：“妾身乃李梓之妻。”

“哦——”老夫人在腦子里思索片刻，“原來你就是小梓的媳婦兒啊！”

“是。”

“我聽說——他好像快回來了？！”

他快回來了？!

徐瑾眉心微顫，木訥的表情下多出幾分無所謂。這樣的話她都聽膩了，他到底回來與否？何時回來？自己已經不關心了，大不了自己守活寡一輩子。

“但愿吧！”

……

后院鶯啼鳥鳴，繁花初開，今日的陳府如同初春這般，生機盎然。午飯后老夫人組了一局，請了戲班子來唱戲，徐瑾聽了一炷香，就以身體不適獨自到后院清凈一下耳根子。

陳家和李家都是世代官宦世家，陳老夫人的爺爺官至前朝宰相，如今雖沒落了許多，但也是“百足之蟲，雖死未僵。”

至于李府……當家人生死未知？

徐瑾坐在涼亭的石凳上，從衣袖里拿出那塊晶瑩透亮的玉佩，米白色的，點綴著紅色的流蘇。這玉佩是成婚三個月后，一路從前線送回來的，本以為這是他能回來的征兆，誰知？了無音訊了四年！

徐瑾感覺到身后有人走來，這個時間點大伙都在前院，準是喜甜了，自己也放下戒心。誰知一只陌生的手將她手里的玉佩奪去。

她立馬起身，回頭一看竟不是喜甜！是個男人！警覺地后退一步，質問道：“敢問公子是何人？為何要搶我的東西？！還請公子還給我！”說著直直將手伸到那男子面前。

眼前這個人身著一身黑色的錦緞，胸口和衣袖處都用金線繡了藤蔓的圖案，綰髻上也插著和自己那塊看起來相同材質的玉。

看這一身打扮，想必也是權貴之家的公子哥，只是自己卻不曾見過他！

他打量著手中的玉，抬頭看著徐瑾，問道：“這玉對你很重要？”

“重要與否，與你無關。”

徐瑾的語氣沒了方才商量的溫婉。

“李梓一去四年，怕是早已戰死啊！要不你改嫁與我，我府里多添個小妾也不是不可以！家眷眾多你也不會孤單嘛！”

“住嘴！”

徐瑾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李梓生死與否豈容你置喙！活要見人，死要見尸！公子如此詆毀他欲意何為？再者，搶女子手中之物，豈非君子所為？！”

“還給我！”

徐瑾將手伸在他面前，眼神堅定。

他似乎也被徐瑾這番話驚住了，不曾想，適才在廳堂見她局促的場景卻和眼前之景大相徑庭。他饒有興趣地將食指掛住紅繩，懸在她面前，“真的不考慮一番？”

徐瑾一把奪過玉佩，怒斥道：“登徒子！”

堂堂李梓李將軍，竟被自己的夫人斥罵“登徒子”？！

……

“姑娘——你說今日陳老夫人說的話是真是假啊？”喜甜將徐瑾頭上的發簪輕輕取下來。

“什么？”

“就是說咱爺快回來的消息啊？”喜甜說話有些急切。

徐瑾倒是很冷淡地回了一句：“真真假假，見著人才知。”

“姑娘難道不想爺回來嗎？”

想與不想……這重要嗎？

“喜甜啊——要是……”徐瑾自己取下耳飾，扭頭問道：“要是真如大伙兒所說……我能不能改嫁啊？”

喜甜呆住了，眼睛鼓得如銅鈴一般大，雖然自己能看出自家小姐心中所想，但是這樣直接說出來不太好吧！

“小姐何故會這樣問？不是您說的……活要見人，死要見尸嗎？”

“唔——”

“如若真的像謠言所說，小姐想的那件事也不是不可以。”喜甜低聲嘟囔道。

那就是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