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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愛人的心是會老的

寧愿被你憎恨誤解著深愛,也不要懷揣釋然,有朝一日終被時間浪擲,被你忘懷。

1

傳說中世界末日前的最后一個嚴冬,宋芷被困在南半球的某個島嶼上。

和北半球的一派寒冷凄迷相比,這里暖風和煦,讓人恍若置身于美夢之中,但宋芷卻不快樂。

容晟買下的這棟別墅臨海,每天清晨醒來,宋芷都可以聞到海風咸咸的氣息,有點像眼淚風干的味道。細碎的陽光肆無忌憚地落在她光潔的小腿上,宋芷忽然想到一個詞,一夕忽老,而后不能控制地想起了自己的十六歲。

想當初她是十足看不起這樣矯情的做派的,然而時光推推搡搡,終于將她變作了自己最討厭的那類人。

哦,又或許不僅僅是她,還有容晟。

容晟回到別墅時已是傍晚,黃昏的陽光呈現出漿果般的紫紅色,他猛地推開臥室的木門,宋芷便像一只受驚了的小獸般從床幃間坐起,冷漠地與他對視。

沒有人說話,四周靜得只余下兩人重重的呼吸聲。

而就是在這樣劍拔弩張的時刻,容晟心中卻漸漸蔓延開陣陣無法言喻的酸楚,他們之間,明明不該變成這個樣子的。

容晟還記得初次見到宋芷那天,她踩著宋夫人的三寸高跟鞋,步伐雖搖搖晃晃,像一只剛學步的小鴨子,姿態卻始終是趾高氣昂的。

她站在旋轉樓梯的臺階上居高臨下地審視著自己,停頓了許久,才以一種傲慢卻不至于惹人厭惡的語氣叫他的名字:“容晟。”

“是,小姐。”他微微躬身。

“你是我爸爸的新跟班對吧?那從今以后,你也是我的跟班了!”說罷,宋芷扮了個鬼臉,開心地大笑起來。

其實在此之前,容晟也算見過無數異性的笑容,卻沒有哪一個,能比過宋芷。她天生的娃娃臉上始終洋溢著帶著匪氣的青春氣息,這于已告別懵懂的容晟來說,不亞于巨大的吸引。但好在容晟向來是低溫的人,低溫的人勝在自私且自持,所以他可以在不動聲色地愛了宋芷這么多年后,仍保持緘默。

他固執地以為就算不留她在身邊,他的愛情也可以理所當然地進行下去,直到他收到宋芷的請柬。

大紅的卡片頃刻間變為炸彈,容晟的理性被毫不留情地夷為平地。他幾近瘋狂地將車子開上路,去到她眼下工作的單位,如拎小雞一般將她甩進副座。

忘記關上的車窗里,風如往事般自耳畔呼嘯而過,容晟的聲音里已沒有平日的游刃有馀:“……你不要結婚。”

宋芷不語。

“聽到沒有,你不要結婚!”

然而宋芷的唇邊卻漸漸涌現出一絲冷笑,轉過臉睜大一雙眼望著容晟,眼角眉梢全是嘲諷。

容晟最后一道心防終于全線潰敗,不由猛地踩下剎車——

而在那刺耳的摩擦聲中,那句遲來了八年的“我愛你”,突兀得像一個冷笑話。

一時間兩個人都屏住了呼吸,良久,宋芷幽幽開口:“容先生,我想,我確實愛過你……可是現在,我已經不愛你了……而其實,我大概是恨你的……沒錯,容晟,我恨你。”

說罷,宋芷轉過臉,不再看他的眼睛。

這么多年過去,時光沒能在她臉上留下什么痕跡,只是那一顆煎熬過的心有多老,只有她自己知道。

2

在島上的第二周,宋芷開始做夢。也許是因為人不再年輕了,宋芷夢到的都是十來歲發生的事,毫無疑問,容晟是夢的主角,然而這個主角,也已經三天沒有回來過了。

他們最后一次會面停留在上回的沉默對視,最終容晟摔門而去,只剩下買菜回來的傭人惶惑地望著宋芷:“……先生這是又要出去么?”

“誰知道。”宋芷重重倒回床上,無神的雙眼望向天花板。

“太太……”傭人似在艱難地斟酌用詞,卻不知已說了最錯的話。

“我不是他太太!”宋芷猛地起身,怒氣沖沖地瞪著她。傭人被嚇得大氣都不敢出,趕緊下樓,空蕩蕩的房間終于只留宋芷一人。

想當年……宋芷幽幽地想,這個句式還真做作,可那又如何呢,想當年,她也是做過有朝一日能夠做容太太的夢的。那時她剛滿十六歲,仗著模樣好家世好,從不將周圍的人放在眼里。而在她屈指可數的愛好里,也唯有一樣最能讓她提起興趣,那便是玩失蹤。

放學時和司機玩,商場里和保鏢玩,就連在家里,也會時常躲在壁櫥里惹得傭人將將整棟房子翻遍。

然而就是這樣任性的宋芷,來到需要應酬的正式場合,卻又是整個宋家最值得令人引以為豪的宋小姐。

還記得是那一年的十月里,容晟剛做宋美生的特助兩個月,被邀去宋家參加家宴。在那場小型卻熱鬧的宴會上,他再度見到宋芷。

當晚她穿了一襲粉紫色的小禮服裙,高跟鞋比上次還高出足足兩厘米,卻步步走得很穩。見到他,面容春風和煦,與初見時的率性恣意截然不同。

“容大哥好。”她站在高高的臺階上沖他微笑頷首。

水晶燈下,精心裝扮過的宋芷被映襯得高貴清麗,但不知緣何,容晟始終覺得,那個以高高在上姿態說自己是她跟班的宋芷,才是真的她。

酒過三巡,來賓都已切入正題,容晟在一旁無事可做,干脆取了杯香檳,準備去露臺休息。

卻沒想到這清凈一隅已被人捷足先登。

此刻的宋芷臉上早沒了笑容,高跟鞋也被脫下,隨意丟在一旁。見到容晟,宋芷先是皺眉,而后很快又恢復到最初那高傲的語調:“喂,跟班,你來得正好,幫我去買創可貼!”

有些走神的容晟沒能即刻做出回應,宋芷卻已一只高跟丟過來,恰好落在他腳邊:“聽到沒有?幫我去買創可貼!”

“你……的腳?”容晟不自覺將視線移向宋芷,這才發現她的腳背已打出兩個大血泡。

“關你屁事!”宋芷似乎是倒抽了一口涼氣,嘴上卻毫不示弱。

“……我知道了。”作為宋美生親批的新特助,審時度勢向來是容晟最大的美德,所以無需再說什么,他已麻利地折回大廳。

再回到露臺,已是半小時后,宋芷正靠在墻角昏昏欲睡。聽見響動,她警覺地猛一睜眼,這才發現容晟居然在為自己貼創可貼。

“真不愧是我爸的跟班,眼色好得跟小狗一樣。”宋芷撇嘴道。

“多謝小姐謬贊。”容晟亦不惱。

“……不客氣。”宋芷怔了怔,聲音卻不自覺地低了幾分。

夜色溫柔,觥籌交錯聲中,宋芷的目光不自覺飄向眼前這人。不得不說,他的確服帖且周到,然而那又如何呢?她宋芷平生最討厭的就是規則,因為她從未有幸擺脫。

3

容晟再見到宋芷,已是在尷尬到不能再尷尬的局面。

校方打來電話向宋美生告狀時,容晟恰好在做工作安排匯報,只聽話筒那頭的班主任氣得力竭聲嘶,整間辦公室都能聽到:“我不管你是不是大公司的老總,也不管宋芷是不是你們家的千金,只要她在學校鬧事,我就有責任管教他!我希望作為家長,你們能盡快抽出時間來學校一趟,關于她拒不認錯的態度問題,我們急需談談!”

啪地一聲,電話被憤怒地掛斷,宋美生卻仍坐在皮椅上巋然不動。

“董事長,需不需要幫你騰出下午的時間……”

“不必了,”宋美生甚至沒有抬頭,“你幫我走一趟就好了,到時候就說是阿芷的表哥……其他該怎么說,想必不用我教你。”

“好的,董事長,我明白了。”

從公司到學校的一路,容晟其實都很困惑,他實在拿捏不準,是什么樣的狀況,才會令宋芷這樣向來得體的人失態?而所有疑問,終于在他踏進辦公室的那一刻得以解開——

她根本就是故意的。

然而當宋芷意識到來人并不是宋美生時,她臉上一閃而過的落寞徹底將她出賣,她就那樣以一種驕傲甚至冷漠的眼神打量自己,過了很久,才從牙縫里生硬地擠出一句話:“哦,是你么?”

“嗯。”

“我爸很忙是吧?”宋芷輕笑起來。

“是的,舅舅很忙。”容晟神態如常。

“是么……”宋芷很快恢復到往日般飛揚的神采,轉身沖著仍然暴怒的班主任深深鞠躬:“老師對不起,今天是我沖動了,我愿意向那位同學道歉……”

從辦公室平安無事地走出來,已是下午五點半,宋芷望著夕陽的方向漫不經心地打了個呵欠:“我爸一定又得破費了。”

“小姐倒是看得很明白。”

“是啊,不過現在看不明白的是你吧?”宋芷轉過頭來沖他扮了個大大的鬼臉,“小姐我現在要去廁所啦,你這是要跟著我一起進去么?”

“如果你答應我不會逃跑,我可以在這里等你。”

“好啊,我答應你。”宋芷樂呵呵地點頭,而后飛快地朝走廊盡頭跑去。

時間逐分逐秒過去,容晟一早便知道,宋芷不會輕易踐諾。可和沒頭蒼蠅似的滿世界亂找比,他深知守在原地更有效率。

果不其然,兩小時后,宋芷面有慍色地回到了他的面前。

“喂!”宋芷毫不客氣地伸出手在他眼前晃晃,“你腦子是不是有毛病啊?”

“嗯?”

“我失蹤了兩個小時,你不找我也不報警,不怕我跟我爸告狀辭退了你?”

“因為小姐答應說會回來,”望著氣急敗壞的宋芷,容晟的嘴角不自覺勾起一抹弧度,“所以我在這里等你。”

那之后接下來的幾十秒,大概是宋芷十六年生命中最難以言喻的時候,她輕咬著嘴唇,想要找出一句有力的話駁斥他,最終卻是別扭地將臉轉向了一邊。

“笨蛋。”她小聲嘟囔,與之同時掠過她眼底的,是一絲誰都無法覺察的溫柔。

最懂事的人往往最任性,最棘手的人往往最深刻,那年的宋芷雖聰慧之極,卻始終逃不過這樣的定律。

所以說,若是非要在她愛容晟的年表上做個起始標記,那一定是十六歲那個寂寥初冬的午后,當他笑著對她說“所以我在這里等你”的時候。

4

而其實,在那一年里,容晟是有女朋友的。

也不再是十幾歲的小男生,談起戀愛來都要以“很喜歡”做標準,容晟的戀人,是宋美生親自牽線的,剛剛爬到公司中層的名校生管薔。

管薔雖比容晟大兩歲,但因為平時十分注重保養打扮,看上去反倒比實際年齡年輕好幾歲。兩個人學的是同專業,供職的是一家公司,交流自然談不上脫節,只是彼此工作都太忙,唯一的約會只剩下在公司里吃午餐。

彼時宋芷常為了能多見容晟幾面而去宋美生的公司,有時是借口拿零用,也有時干脆就仗著自己是宋小姐,滿公司亂竄,保安全都拿她毫無辦法。而直到某天宋芷變本加厲,非要去員工餐廳吃午飯,宋美生才不能不打電話叫來容晟,安排他陪宋芷午餐。

宋芷的小預謀得逞,心中美得冒泡,哪里料想中午剛到,便突然殺出個自己全然不認識的程咬金。

“喂,跟班,她是誰?”宋芷氣結,不客氣地指著管薔問。

“我女朋友。”容晟答得自然。

而管薔雖覺得這樣的對話令人尷尬,但礙于宋芷身份,也并未多嘴,臉上掛的是公式化的微笑。

但她不笑還好,一笑宋芷自動將之理解為來自情敵的示威。沉默了一陣,宋芷終于恢復了以往的心高氣傲。她將自己面前的餐盤徑直推到容晟面前,命令道:“跟班,我手剛才抽筋了,喂我吃飯!”

這真是低劣到只有十幾歲小女孩才敢使出的伎倆,任管薔再想反擊,她都不可能有勇氣在眾目睽睽向容晟提出同樣的要求。

她已經不小了,到了懂人事講道理學會按捺的年紀。然而宋芷?她雖早早精通人情世故,卻每每熱衷于破壞這樣的游戲規則,尤其是當被嫉妒沖昏頭的時候。

容晟的臉色驟然間變得煞白,雖還是在笑著,姿態卻遠不如剛才游刃有馀。周圍已有同事投來好奇的眼光,容晟覺得頭痛至極,只好一把將宋芷拽起來,拉出了員工餐廳。

電梯一路下到一樓,大門剛剛打開,起初一直保持沉默的宋芷便開始反抗。她將容晟的手重重甩開,嫌惡地冷哼一聲:“別碰我,煩死了!”

“好。”容晟雖答得自持,聲音里卻多少有了怒意。

“記住,你只是我的跟班,”宋芷臉上毫無懼色,一字一頓,“所以我說什么,你就要聽什么,不管是不是在你女朋友面前!”

宋芷生起氣來十足蠻橫,而容晟雖暫時忍讓,卻絕不是因為性格軟弱。相反的,他強硬起來比誰都令人畏懼。

所以當宋芷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第四遍表示拒不吃午飯時,容晟終于火了。剛滿十七歲沒多久的宋芷本就偏瘦,容晟很輕易地就將她整個人扛了起來,全然忘記自己身后站著的是急忙跟下來看情況的管薔。

這樣的焦躁感是為了什么呢,容晟當年并不是特別明白,但他卻知道,自己見不得宋芷刻意挑釁自己。她在想什么,他說不準,可他就是不希望她稱心如意。

終于,掙扎無效的宋芷趴在容晟車子的副座上喘著氣大罵:“我要找我爸解雇你!立刻!馬上!”

“好,但是煩請小姐配合我完成董事長交給我的最后一樣工作。”

“那是什么?”

“陪你吃完午飯。”

“……你給我滾蛋!”

5

就這樣,宋芷和容晟的關系雖時好時壞,但無論嚷嚷過多少遍,宋芷都沒有真去宋美生面前參容晟一本,辭掉他。相反的,有宋美生的器重,容晟的事業可謂風生水起,很快升職調任,再不是宋芷口中的跟班。

因為換了部門,容晟再不負責宋美生的行程,宋芷和他見面的機會便少了許多。起初宋芷還不以為意,頻繁往公司去,直到某天宋美生忍無可忍,將她拎去書房,宋芷這才清醒過來,懂得收斂。

作為一個商人,宋美生向來不喜歡浪費時間,而這一次,他卻少見地打量了宋芷好幾分鐘。

房間里氣氛凝重,沉默良久后,宋芷終于松口:“我知道了,以后我不會再去公司里了。”

說罷,宋芷是鎮定地推開門,走回自己的臥室。

說不難過是假的,卻終究哭不出來。她受的教育里,絕沒有為了愛情掉眼淚這回事。

“太廉價了。”宋芷還記得那位高貴的留學英國的禮儀老師這么告訴自己,“淑女是不會為愛情流淚的。”

宋芷雖覺得她句句都猶如笑話,最終卻還是謙恭地點點頭:“我知道了。”

她真的知道——

穿三寸高跟要想走得優雅,勢必得到背地里多加練習;無論多么討厭對方,人前表現出來都是愚蠢的;不能吃零食,不準當街喧嘩,走路必須抬頭挺胸……宋芷有時候覺得,她的人生無趣到像一本硬皮裝幀的詞典,干凈利落,從不出錯。

但不知為何,在容晟面前,宋芷卻能夠心安理得做個不懂禮教的蠻橫少女。就算她頤指氣使,她亦知道,他不會看低她。這樣微妙的直覺令她安心。

可如今爸爸卻下了無聲警告,宋芷親眼見過違背他的人的最后下場,所以她比誰都明白,沉默的背后意味著什么。

宋美生雖器重容晟,卻絕沒有讓他成為自己家人的想法,否則當初也不會將認為與之匹配的管薔介紹給他。商人畢竟是商人,唯利是圖是商人的本性,在宋美生眼里,宋芷至少是值得個更好的生意伙伴的。

能清楚地領悟到這點,宋芷心中已無太多波瀾,待到情緒平復之后,她甚至翻出手機,開始給班里的同學打電話。

“嗯,上次你不是約我一起出去玩么?這周我剛好有空……好的,那到時候見。”

6

高三那年的宋芷,經由著各種聚會認識男生,算是窮兇極惡地談了好幾場戀愛,然而卻沒有一次能撐過一個月。她和他們在一起總是顯得懂事又大方,雖看上去配襯,卻終究隔了一段說不清道不明的距離,最終只有不歡而散。

起初宋芷還能做到平心靜氣,越到后來越是意難平,尤其在偶然得知管薔和容晟復合后,更是懂得了何謂抓心撓肺。

那年的管薔早過了適婚年齡,已成為都市中廣大剩斗士之中的一員。而到了這個年紀,很多事情已變得不那么緊要,這其中自然包括,容晟當年撇下她,匆匆忙忙地追著宋芷的背影跑出去。

他那天破天荒地撞到了三張桌子一個人,她以一個旁觀者的姿態讀取了他內心最隱秘的情感,卻心滿意足地將之保守為秘密。只因他們都是聰明人,不做無利可圖之事。

和管薔復合的第二個月,容晟終于學會將約會場所換到公司附近的咖啡店,倒不是終于學會浪漫,而是潛意識中希望避免和宋芷不期而遇。

雖然她已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出現在公司,但回想起兩年前她逼的畫面,他仍是心有余悸。

他喜歡她,從很早以前,又或是初見,那種蓬勃的肆意的青春,和他隱忍壓抑的青春期截然不同,他很輕易被吸引,卻沒辦法沉淪。

生活教會他很多事,比如量力而行,又比如視人給愛。宋芷說到底,終究不是他能夠匹配的那一類。

思及此,容晟難免覺得灰心,果真再圓滿的人生,終會有遺憾。又或是只有這樣的遺憾,才能夠成就所謂的圓滿。

容晟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中,宋芷是何時進店的,他根本沒有意識到,直到管薔提點他,兩人才不冷不熱地互相對望。

這一次,她沒像過去兩年多里,總以一副大小姐似的姿態叫他跟班,因為她身旁跟了個人。

這件事后兩年,宋芷已記不起當時的那個男生姓甚名誰,但回想起那一日,宋芷卻始終無法遺忘當天傍晚的那場暴雨。

喝完咖啡,她和男友相攜而出,而走在她身后不遠處的的,正是隨之結賬買單的容晟和管薔。

雨幕低垂,宋芷伸出一只纖細的胳膊拼命揮動,終于攔下一輛路過的的士。

“喜來登。”她吐字清晰,完全無視身后臉色慘綠的容晟。

有時候人活得太清醒反倒沒趣味,當窗外冰冷的雨絲打在宋芷臉上時,她的腦海中忽然冒出這句話,然后她將男友的手握緊了些。

7

然而那晚的結局著實難看,宋芷非但沒能成功地有趣一回,反倒被酒店的保安帶去問話。

“都說了我已經滿了十八歲!”怒氣沖沖地將身份證丟在桌上,宋芷一抬頭便看見姍姍來遲的容晟。

“宋董事最近很忙,聽說這件事后,讓我立刻帶你回家。”容晟的臉上并沒有表情,方才還跟在身邊的管薔也已不知去向。

宋芷怒極反笑:“小狗還真是沒良心,學會反口咬主人了。”

“如果非要這樣說,那么小姐尚且不算我的主人……”容晟看上去絲毫未被惹惱,“我的主人應是宋董事才對。”

言至此,再多說什么也無非只能招來保安異樣的神色。宋芷深吸一口氣,干脆就此打住,坐在沙發上閉目養神,想看看容晟接下來能拿自己怎么辦。

然而容晟卻沒像以往一般徑自走回來拽自己走。他甚至干脆坐到了她的身旁,以一種極其官方且冷淡的語氣說道:“這樣好了,小姐什么時候愿意回家了,記得告訴我一聲,鑒于小姐您已是成年人,肯定比我更清楚什么事該做,什么事不該做……”

容晟公事公辦的語氣像極了宋美生,也就是在那一瞬間,宋芷自靈魂深處打了一個冷顫。

成長有時真的只是一剎那的事情,蒼老亦然。于宋芷與容晟這類人講,比起深愛卻無法得到的感情,從一開始就知道不能開始,不應開始,開始亦不會有結果的感情更傷人。

而在這樣緩慢而深刻的絕望感中,宋芷終于順從地站起身:“我們回去吧。”

走出酒店,宋芷才發現,這場驟雨竟然已變成一場豪雨。

漫天遍地的雨水中,宋芷甚至難以分辨出眼前的精致,一切都是濕漉漉的,灰暗的。她只能靠引擎聲找到容晟的車子,然后拉開車門坐進去。

然而還沒等宋芷系好安全帶,容晟便已踩足了油門將車開了出去。

那真是一趟糟糕的車程,以至于從不暈車的宋芷,一下車便在大門口吐得昏天暗地。

滂沱的雨勢里,屋里的傭人暫且遺忘了她,宋芷終于短暫地做了一回宋小姐以外的存在。而當她驚喜地意識到這點時,她終于開始哭泣。

那真是一場遲來太久的眼淚,回憶中的任何一個場景都能夠觸發她的淚點。距離十六歲的那場宴會已有兩年,她卻依然清晰地記得容晟替自己貼創可貼時的表情,微微皺著眉,帶著幾許于她來說有些陌生的憐惜,讓她想起了小時候養過的小狗泡泡。

泡泡在陪了她三個月后被強行帶走,因為家庭醫生發現她其實對狗毛過敏,在那以后,宋芷開始了漫長而孤寂的青春。

而其實,有很多個時刻,宋芷都想要回頭敲開容晟的車門,撲進他懷中大哭一場。然而還未等她付諸行動,家中的大門已經洞開,宋美生撐著一把長柄黑傘,深鎖眉頭,沉聲叫她的名字:“阿芷。”

于是宋芷再不僅僅是宋芷,而搖身變回宋家的小姐,她有自己的特權,也有自己的永世不能觸碰的禁區。

8

而再往后,轉眼便是兩年光陰。宋芷和容晟的事,終究成為一樁懸案,再沒有一個說法。

年底宋芷年滿二十,仍留著本城念書,讀的是國際經濟與貿易,卻再沒有住在那棟豪華卻冰冷的大房子里。

除了上課,她幾乎很少出門,就住在學校附近的出租樓里,若有稍微知道她身世背景的人問起她這兩年發生了什么,她亦從來只是搖頭,若是逼急了,就開始笑,說得話也無法可以概括成簡簡單單的兩句:一是宋家被人出賣,公司被收購重組,宋美生意興闌珊,干脆攜眷出國養老,唯有宋芷選擇留下來讀書;二是,當初那個出賣宋家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容晟。

其實宋芷生日當晚,亦曾將這樁陳年舊事翻出來又仔仔細細回味了一遍,最終仍然得出結論,容晟他真的談不上錯。

生意場上,爾虞我詐,誘惑擺在那里,不是他,亦會是別人,宋家終究逃不過這個結果。然而有些事,越是看得通透,便越是容易傷心。宋芷雖懂得很多道理,能夠安撫宋美生以及一眾家人,卻始終無法說服自己不去恨容晟。

當初他對她太好了,讓她心懷暖意,最終她被他的自私與貪婪波及,暖意冰封,徒留下一股寒氣。

她花光力氣亦無法趕走那股寒氣,最后只好縱容它留著心底,提醒著自己應該憎恨他。

而其實,在這兵荒馬亂又寂寥的兩年里,宋芷卻是再見過容晟一面的。

彼時他已靠著卑鄙的手段坐上那家公司副手的寶座,一句“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來形容,絕不為過。但當他陪著管薔逛商場,經過她身邊時,身上的凌厲之氣,卻不自覺收斂了去。他的眼神甚至哀慟得猶如犯了錯的孩子,令她覺得可憐又可笑,但她并不會因此想放過他,所以她選擇了回頭,像四年前那樣,以高高在上的姿態對他說:“你真是一只不折不扣的小狗。”

這樣赤裸裸的羞辱,容晟卻沒有惱怒,反倒是管薔的脾氣隨著年齡漸長,怒氣沖沖地準備沖過來理論,好在容晟即時制止了她。

他轉過頭來望向宋芷的表情似有尷尬,又帶著幾分苦楚:“小姐……”

多么可笑,他叫了她這樣久的小姐,最發自內心的一次,卻是在她已不是他的小姐后。

恍惚間,宋芷又想起了泡泡,怕是那句“小狗”背后隱藏的復雜情感,終其一生,都只會是她一個人的秘密。

思及此,宋芷不禁勾起嘴角微笑,且不忘向容晟強調:“對了,你要記住,我已經不是你的小姐了,你的小姐,只可能是你新老板的女兒,但絕不會再是我。”

說罷,宋芷是利落地轉身,再沒有回頭。

9

在那之后,宋芷大約有近一年的時間沒有見過容晟。直到春節將近,宋芷孤因為無聊接了附近一家夜店的酒水推銷,才得以與之重逢。

三百多個日夜過去,宋芷甚至已懶得像那回一般嘲諷他,而是以十分冷靜的姿態和他對視。他們本都是理性的人,所以才會在費盡心機后選擇不動聲色地放棄。但不知為何,當宋芷以一副嫻熟的姿態為自己倒酒時,容晟的心卻遠不如自己以為的那般風平浪靜。

他迫切地想要知道她為什么會在這樣的場合,是為了有趣,還是為了生計?明明當年宋家拿到的現金不在少數,她絕不至于淪落至此……

容晟不禁越想越焦躁,猛一抬頭,竟發現宋芷正和在座一人拼酒,那原本還可控的焦躁感陡然間升級,下一秒,終于變成原子彈引爆。

容晟幾乎是以強硬到蠻橫的姿態將宋芷拖出包房,起初宋芷還會象征性地掙扎,最后干脆連動都懶得再動一下,甚至還調皮地向他眼睛。

也就是那一瞬間,容晟徹底醒悟過來,原來她都是故意的——

故意去與人家拼酒,故意惹怒他,只為了以看他失態為樂趣。

從前他對她只有憐愛與忍耐,后來他對她則是愧疚與躲避,而此刻,此刻他竟然產生了一個陰暗到可怖的念頭……如果他豁出去吻了她,后果會怎么樣?她會跳起來和他真的拼命,還是如此刻一般順從?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結果,卻別無他法,只好傾身用力吻下去。

這大概是容晟和宋芷相識四年來最失控的一晚,于宋芷,亦如是。然而若說兩人最大的區別,宋芷一邊熱烈地回應著容晟的吻,一邊在心中冷笑著想,那便是這一切于她,只是一場報復的游戲。

十六歲那年剛喜歡上容晟時,她便已覺得束縛太多,活得太清醒是一件無趣的事,所以在褪去宋家小姐的光環后,她決定順遂己愿,做一個有趣的人。

她知道,自己無法說服內心不恨容晟,那么就制定一個漫長的,完美的報復計劃吧。選擇在最適合的時間,出現在他的面前,讓他愧疚,讓他失控,讓她要以自己這顆因為懂事而疲憊,因為疲憊而老到再無法愛人的心為賭注,毀掉他的安寧。

反正命運既然已讓她終于得不到他,那就讓他永遠不安地老去吧。在容晟用門卡打開房門的那刻,宋芷微笑著想。

10

那一夜之后,宋芷再度消失了。而當她再度回到容晟視線之內時,已又是兩年時光過去。而這一次,她的身邊多出的,則是一個已談及婚嫁的男朋友。

彼時容晟亦已和管薔談到婚前協議,反正人類作為社會的一個小單位,終究是要結婚的,那么娶一個熟悉的總比陌生的好……更何況,他們之間的關系,遠沒有愛不愛這樣純粹。

是的,你或許沒有猜錯,當年容晟作為萬人唾罵的內奸將公司資料出賣給對方這件事的背后,真正的操作方,其實是管薔。

作為容晟名義上的正式女友,她有他公寓的鑰匙,在容晟再度因為宋芷的事將她撇下后,她怒氣沖沖地去到那里,而后看到了電腦里來自對方公司的郵件——

里面開出的條件實在是太優厚了,優厚到足以安撫她因戀愛受創的一顆心。

所以當管薔自作主張,以容晟的名義交出內部信息時,一切已再沒有轉圜的余地。容晟能爭取的,無非是利益最大化。宋美生會因此有個不錯的晚年,這大概算是容晟的以德報怨。

雖然宋美生從不希望他染指他的女兒,但他畢竟器重過他,某種程度上,容晟雖現實,卻不功利。所以權衡再三,他選擇了一條在保全自己的前提下,最能令宋家受益的道路,雖然他明知道,自己選擇的這條路,會被宋芷曲解,憎惡。但就算她不恨他那又如何呢?他們在一起的機會仍舊渺茫。

很多事情,一旦開局寫好,結尾就很難出現變數,這個道理,他比誰都明白。

然而容晟雖這樣想,對此一無所知的宋芷卻不盡然。從被容晟背叛的那刻起,生活于宋芷而言,便儼已經淪為一個巨大的游戲。

她要玩得盡興,所以她決不會出國。一年、兩年、三年……他知道他默默留意著她的消息,所以她耐著心性,總是選擇最恰當的時機出現在他的面前。因為只有這樣,她才能利用他身體里每一個愧疚的因子,讓他永遠對自己咬牙切齒,也永遠不敢忘記她。

而現在,這封大紅色請柬,宋芷想,大概應該算是這個游戲的尾聲吧。她不是騙他的,她是真的要去結婚了——

愛過之后若山窮水盡,那便務必要趁在身心俱老之前將自己嫁出去。

只有笨蛋才會留在原地,宋芷她才不是笨蛋。

尾聲

宋芷和容晟在島上的最后一天,是出乎意料的平靜。

恢復理智的容晟再度回到島上,對她說的第一句話是:“我答應送你走。”

“為什么?”

“因為你已經不愛我了,”容晟無奈地笑了,“我思考了很久,雖然沖動地把你帶來這里,卻還是沒有辦法昧著良心把你留在身邊……所以去結婚吧,女孩子,總是要嫁人的。”

“這句話還真不適合你啊,小狗,”宋芷撇撇嘴,揚起高傲的下巴,“那么,你呢……”

“我自然也會娶別人的,”容晟沉吟片刻,答道,“你看,從我們認識的第一天起,我就已經是這個世界上最遵守游戲規則的人了……”

“……誰說不是呢?”宋芷扯起嘴角,腮邊卻有眼淚不自覺滑落。

這將是他們最后一次這樣對話了,所以容晟決定永遠隱瞞她關于背叛的真相,而宋芷亦在心中決定,不要告訴他小狗背后的真正含義。

他們都老了,老了的人并不適合這些關于青春的,沉重的話題,尤其是老了的聰明人。

那么,這樣看來,一切已是最完美的收梢——

寧愿被你憎恨誤解著深愛,也不要懷揣釋然,有朝一日終被時間浪擲,被你忘懷。

品牌:春柳文化
上架時間:2024-06-04 16:07:52
出版社:長沙春柳文化傳播有限公司
本書數字版權由春柳文化提供,并由其授權上海閱文信息技術有限公司制作發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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