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前夕，小姨帶著表妹，到我們家攤牌：

“姐，你霸著周太太的位置這么多年，輪也該輪到我了！我女兒是姐夫的孩子，麻煩你離個婚。”

我媽笑了：“好啊，叫你姐夫來跟我談。”

1

第一次見到表妹，在我8歲那年。

除夕夜，我們全家在姥姥家過年，春晚正看得起勁，門板拍得啪啪響。

“媽！媽！是我！快開門！”

眾人對望了一眼，喜悅溢于言表。

我媽尤其激動，起身往門口跑時，膝蓋撞上茶幾，發出很大一聲響，她沒在意，一瘸一拐跳到門口，嘩啦打開門。

寒風從外面灌進，我忍不住抖了一下。

門口站著兩個人。

一大一小。

大的那個我在照片里見過，是我媽的妹妹，也就是我小姨，名叫方慧。

很多年前，她就離家出走了。

偶爾會打個電話報聲平安，問她在哪里，她也不說。

小的那個和我差不多大，也是個女孩子，長得挺好看的，皮膚很白，大眼睛撲閃撲閃，半個身體躲在小姨身后。

我猜是小姨的女兒。

嗯，小姨也很好看，打扮得年輕又時髦！

門口有片刻安靜，我媽這才一把抱住小姨，又是哭，又是笑。

“你這死丫頭！終于舍得回來了！你知不知道，爸媽多擔心你？！”

“這些年你過得好不好？那男人對你好嗎？怎么忽然想到回來，是不是發生什么事了？！”

我媽對小姨的擔心大于其他。

小姨“哇”的一聲哭出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那個混蛋，他不要我了……”

我媽輕聲安慰著，輕拍著她的后背。

姥姥忙把她們拉進來，張羅著煮餃子。

2

那天晚上，我的任務是陪表妹玩耍，大人們在一起說話。

我零零星星聽了一些。

故事很簡單：

小姨愛上了一個有婦之夫，懷孕后就跟他走了。

他說會養她一輩子。

結果，這才9年，男人就對她不耐煩，不想管她們母女了。

我媽痛心疾首：

“你這是做三，說句不好聽的，就是活該！”

我媽作為已婚人士，對三這個物種，很是厭惡。

可小姨理直氣壯：

“可我愛他！一段關系里，不被愛的才是第三者。”

我媽氣笑了。

“第一，愛不是做三的理由，愛不背鍋！你這就是沒道德！”

“第二，一個背叛老婆的渣男，你指望他信守承諾？你腦子沒病吧？法律都約束不了，你靠什么約束？！床技嗎？”

小姨嗚嗚嗚又開始哭，說我媽不幫她。

我姥心疼幺女，叫我媽別把話說得太難聽，說慧慧才回來，別把人逼走了。

我媽恨鐵不成鋼，巴掌在茶幾上拍得砰砰響：

“她這是三觀有問題！我不把話說難聽點，她能清醒？”

“你自己問問她，這么多年，是不是一直靠男人活著？有沒有賺過一分錢？一旦男人不要她，她有沒有辦法生存？”

小姨嘰嘰歪歪。

她的觀點很是新舊結合。

舊的是：找漢找漢，穿衣吃飯！找男人不就為了穿衣吃飯嗎？

新的是：作為家庭主婦，照顧孩子，洗衣做飯，不也是付出勞動嗎？還有無法彌補的生育成本！

我媽扶額，大有“我竟無言以對”的既視感。

“知道他住哪兒？在哪兒工作嗎？”

“你琢磨個數，給他打電話，叫他生活費一次性付清，以后兩不相欠，否則就到單位，或者他家里去鬧！”

我媽出主意的時候，我爸恰在陪我和表妹玩耍。

他的臉色忽然變了。

我下意識看向小姨，只見小姨隱晦地看了我爸一眼，別了下耳后的頭發。

隨即，我撞上我媽的目光！

我媽眼中輪番閃過詫異、震驚與涼薄，再飛快壓下。

“沒有，我也不會去鬧。”

小姨抽抽泣泣，委委屈屈。

“我是真愛他，不想他為難。”

我媽冷笑：“那你自個兒想辦法，怎么養活你和孩子！”

小姨哭著哭著，“噗通”給我媽跪下。

“姐，求您收留我幾天！在姐夫公司給我辦個入職。小嫣要上學，我想她在市里讀書……”

3

小姨和表妹在我們家住下了。

我們家是獨立小洋樓，上下三層，前后有小花園。

這可把表妹羨慕壞了，贊嘆聲不絕于耳：

“姐姐，你們家好漂亮！我第一次看見這么漂亮的房子！”

“這些衣服都是姐姐的嗎？姐姐的玩具好多啊！姐姐，你就是傳說中的公主吧？”

“哇，大姨好多包包，一整面墻耶！上次媽媽想買這個包，爸爸都沒給她買……”

我媽看了眼表妹指著的香奈兒小金球，隨手取下，遞給小姨。

“我只背了幾天，不嫌棄的話，送給你。”

小姨歡天喜地地接過。

她摟著我媽，又是親又是撒嬌：“還是姐姐對我好，男人都是狗東西！”

我爸皺眉，眸中厭惡一閃而逝。

我媽笑著：“你別一棒子打死一群人，你姐夫還是不錯的。”

小姨順著我媽的話：“是是是，姐夫是個好男人！姐，你這么多包，放著也是放著，我出門的時候，能借來背背嗎？”

我媽臉色有些不好。

我爸替我媽直接拒絕了：“方慧，這是你姐的東西，做人要有邊界感。”

這下輪到小姨臉色不好了。

4

小姨想去我爸的公司。

之前在姥姥家說的是辦個入職，方便孩子入學，她現在點名要進財務部。

“都一家人，看錢不得自己人？你看外面餐館啊，小賣部啊，收錢的都是老板家里人。”

我媽沉默了幾秒。

“很多事情不要張口就來。”

“你會什么？財務報表看得懂嗎？知道怎么報稅怎么貸款嗎？會計師資格證考了沒？高級，中級，還是初級？”

小姨瞪大眼睛。

“管個錢而已，哪需要這么多？再說，這不還有姐夫嗎？你叫他教教我，我可以學！”

“姐，我們家最有本事的就是你！我以前不懂事，不知道好好學習，我現在知道錯了！你給我個機會！”

“看錢不行的話，做秘書也行！姐，我替你看著姐夫，保證他身邊三米內，連只母蚊子都沒有！”

我媽驀地笑了，仿佛聽見全世界最好笑的笑話。

她抬頭問我爸：“你覺得呢？”

“不合適！”我爸斬釘截鐵，“小姨子做秘書，我要我每天處理閑言碎語嗎？還有，財務部多重要，她一個外行，出了事怎么辦？”

小姨開啟掉眼淚大法。

說她命不好，被男人騙了，現在一個人，還要養孩子！如果我爸和我媽不幫她，她就死路一條。

表妹跟著哭，她抱著我爸，小臉哭得皺巴巴的：“姨父，姨父，你幫幫媽媽！”

我爸煩躁地點了一支煙，看了看我和表妹，又心煩意亂地杵熄。

“方慧，咱找工作的目的，是學會獨立行走。你現在這樣，不就等于依附你姐嗎？和你以前依附男人，有什么區別？”

“可我學歷不行，又沒工作經驗，到哪里找工作？！”小姨嚷得很大聲。

我不明白：

她明明在哭，在求我爸和我媽，為什么給我理直氣壯的感覺？

就仿佛……

我弱我有理。

我爸最終答應給她找工作，幾個電話打下來，把她安排進一家民營企業。

銷售崗。

底薪+提成。

她在我家賭咒發誓，說一定好好干，不給我爸我媽丟人。

5

小姨和表妹在我們家住了半個月。

我爸是肉眼可見的討厭小姨。

他不光催促我媽趕緊把人弄走，還好幾次不顧情面地說教：

“方慧，你在我們家是客人，晚上穿著蕾絲吊帶到處走，不合適！”

“你和我老婆雖然是親姐妹，但她的東西不是你的，不問自取，視為偷！”

“工作的事，你能不能上點心？多學習！多琢磨！多看看別人怎么做的！”

……

小姨每次都哭。

眼淚像水龍頭里的水，說來就來。

我在她身上，終于明白了，為什么有人說“女人是水做的”。

……

半個月后，

我媽搞定了表妹轉學的事，又在學校附近給小姨租好了房子。

80多平米，兩室一廳，精裝，家電齊全，可拎包入住。

表妹讀書的學校也不是公立，而是我們這里最好的私立。

她只比我小5個月，和我同一個年級。

我媽托關系把她安排在最好的班，和我一個班。

這件事到這里，在我看來，我媽花錢花精力花時間，還欠人情，可謂仁至義盡！

可人心，

從來貪心不足蛇吞象，

也從來，無所謂忠誠。

6

我記得小姨剛離開那會兒，

我爸每次和我媽談起小姨，語氣是止不住的嫌棄。

“你那個妹妹，腦子跟豆腐渣似的！”

“趙老板又來找我投訴了，她在辦公室嚼舌根，被當事人聽見。”

“你知道方慧今天做什么了嗎？老趙叫她帶甲方吃飯，她丟給人家一袋方便面，說合同還沒簽，只能吃這個！”

“我到底做了什么孽？老趙家那口子到公司，方慧當著人家的面兒，說人家老了，配不上老趙了！”

可漸漸的……

我爸似乎被磨平了，他不再抱怨，只默默替小姨收拾爛攤子。

“方慧喝醉了，我去接一下。”

“方慧的PPT，我替她改改。”

“方慧發燒了，小嫣一直哭，我過去看看。”……

我不明白，小姨不是我媽的妹妹嗎？為什么有事全部找我爸？

直到有一天——

晚上8點，我媽正在輔導我和表妹做作業，一個電話打過來。

是小姨老板趙叔叔的聲音，他非常焦急：

“嫂子，你快過來！在洲際酒店。”

“老周為了你妹，把我客戶打了！根本拉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