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是爆火的人偶制作大師，家里的每個角落都擺滿了漂亮的人偶。

可她說，那些只是玩具，我才是她最滿意的作品。

她致力于為我找一個好買家，因此我見過了高矮胖瘦，各式各樣的男人。

可是媽媽，我不想做人偶，我好疼啊。

媽媽，換一個人偶吧。

1

公共廁所沖水的聲音掩蓋了我的哭泣，只有這種時刻，我才能放聲哭出來。

我脫下腳上的高跟皮鞋，鞋邊上的鉆花深深地鉗在腳上的皮膚里，皮膚上已經有了一道血痕。

離開高跟鞋，雙腳舒展開來，我舒服地長嘆一口氣。

仰頭卻對上一張熟悉的臉。

媽媽趴在隔壁隔間的墻上，只露出一個頭來，眼球突出，眼睛一眨也不眨，直勾勾地盯著我。

「為什么脫掉鞋子？誰允許你這么做的？」她的聲音不帶一絲情緒。

「穿上。」

我咬了咬嘴唇，還是實話實說。

「鞋子太小了，媽媽，我腳很疼。」

「閉嘴。」

我聽到她踩在地上的聲音，腳步聲像針一樣，扎進我的腦海。

隔間門一開一關，她站在我門口。

「開門。」

「媽媽……」

「開門。」

「我……」我渾身發抖，這幾乎是我刻在骨子里的反應。

「我讓你開門！」

她嗓音提高，我知道這是她發怒的前兆，迅速把門打開。

她的眼睛里布滿了紅血絲，眼白露出的部分遠遠多余瞳仁的黑。

媽媽居高臨下看著我。

「讓你穿這個鞋是為了你好。」

「好女孩怎么能有這么大的腳，我從來沒見過這么丑的一雙腳！你整個人都被毀了！」

「就應該穿36碼的！給我把腳放進去！」

我171的身高，鞋碼38，對于媽媽來說，這不是一個人偶的完美尺寸。

她說過，這個時代的審美，最合適的身高是165，最標準的腳碼是36。

所以她給我準備的鞋子，都是36碼。

見我磨磨蹭蹭，媽媽一把抓起鞋子，往我腳上套。

Jimmy choo的鞋面硬得很，我的腳趾屈在鞋里，骨頭被剮蹭得站起來都鉆心的疼。

媽媽把我的腳塞進去，我的腳踝被她捏得又紅又腫。

「出去吧，孫先生還等著你。」

我是被媽媽帶來相親的，據她所說，對方是個事業有成的年輕生意人。

「這可是打著燈籠都找不到的好買家。」媽媽帶著堅定說道。

2

「你就是夏琳？」

面前的男人坐著比我矮了一截，滿臉肥肉，說話間還喘粗氣，臉上的油像是三天沒洗臉。

他上下打量我一番，露出不滿的模樣。

「太花哨了，我喜歡素凈一點的女孩子，結婚之后你不能這么穿。」

媽媽坐在另一桌，時時關注著我們這邊的動向。

男人還在喋喋不休。

「你勉強還算能看吧，婚后我每個月給你3000塊，你可以不用出去拋頭露面了。」

「噢？你還挺大方。」我冷笑道。

他卻好像聽不出我語氣的嘲諷，突然轉移了話題。

「你大姨媽來了嗎？」

「盡快有自己的孩子很重要，最好是一男一女，沒有女兒也可以，兒子一定要有，傳宗接代……」

「你干什么！」

我手里捏著已經空了的杯子，看著眼前被咖啡澆了一臉的男人。

他抓起的頭發被打濕，塌了下去，人又矮下去一大截。

媽媽急匆匆跑過來，抓著我向他道歉。

「你你你…你活該嫁不出去！活該沒人要你！」

說著拿起包就跑了。

這是我第十六次失敗的相親，用媽媽的話說，這是第十六個對我不滿意的買家。

媽媽像制作她那些漂亮的人偶一樣打造我，為的就是讓我嫁給一個她滿意的人。

如同玩偶賣給買家。

「女人的最佳身高就是165，你出門要說自己是165。」

我餓了整整一天之后，媽媽終于愿意對我說一句話。

「你不能再吃了，一吃飯就長個子，離完美只會越來越遠。媽媽也是為了你好。」

我餓得胃酸直往上涌，卻并不想忤逆她。

因為我知道，從爸爸離開之后，她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了。

爸爸說，像媽媽這樣丑陋的女人，配不上他。

那一天，他摟著一個風情萬種的姑娘，從媽媽的面前揚長而去，就此消失。

那一刻開始，媽媽就瘋了一樣做漂亮的人偶，同時，也開始瘋了一樣讓我成為一個「完美的淑女。」

我在冬日的夜里起舞，在夏日的雨中唱歌，在別的小朋友還在玩泥巴的年紀里，一次次進出美容院，連頭發的長度，都被媽媽精心計算好。

「只有這樣男人才會為你傾倒。」

媽媽無數次在我耳邊重復。

可我為什么要讓男人為我傾倒呢？

3

「膽子大了，想造反了是不是？！」

媽媽一下下擰著我胳膊上的肉。

近兩百斤的身體坐在我的膝蓋上，傳說跳水女王就是這樣矯正腿形的。

「說話啊？對著莫老板不是很能說嗎？」

我強忍著痛，抬眼看了這個熟悉的女人。她很偏執，很癲狂，只會在我的面前露出這樣尖銳的一面。

「媽媽，你覺得那些男人是好人嗎？」

她總是找一些又矮又胖的男人，大腹便便的樣子看得人想吐。

「不是地中海就是歪嘴斜眼，你要我保持完美的狀態，是為了把我嫁給這樣的人嗎？」

「你懂什么？那些人模狗樣的肚子里全是壞水，你把握不住的！」

我知道她意有所指，爸爸當年是有名的俏后生，媽媽卻胖乎乎的，她一直很自卑。

后來爸爸離開，她也覺得是自己不漂亮，而爸爸長得太好看的原因。

媽媽瘋狂減肥過一陣子，往肚子里吃蛔蟲，讓吃下去的食物不能被身體吸收；坐上過手術臺，卻又在抽脂手術開始的前一秒，因為害怕而后悔。

她是在折騰了一段時間，發現自己不但沒有改變，反而變得更胖之后，才把目標對準我的。

「我是過來人，你只有聽我的話，才會過得好。你過得好，才能證明媽媽是對的。」

我看著她的臉龐，把反駁的話咽了回去。

「媽，餓死我了，我要吃紅燒肉！」

「乖仔回來啦。」

媽媽挪動著龐大的身軀，在我腿上碾過來碾過去，動作急切。

那頭弟弟已經一屁股坐在餐桌旁，拿筷子敲起碗。

「吃飯！吃飯！我餓餓！」

「來了來了，還是這樣猴急猴急的。」媽媽的語氣里聽不出一絲責怪，滿滿都是寵溺，從廚房端出早就燉爛了的五花肉。

兩座山一樣的身軀坐在飯桌前，吃得滿嘴流油。

他們當我不存在，而我也早已習慣。

五花肉之類的東西，我從來不知道是什么味道。

十歲那年，我進入發育期，開始長高，身上也有一點肉，媽媽停掉了我正常的飯菜，每天只給我吃黃瓜。

其實我對黃瓜過敏，吃到嘴里都是麻麻的。

但我不得不吃，因為沒有黃瓜，我就真的什么都沒得吃。

過敏也許會有危險，但是什么都不吃，我一定會餓死。

而現在，我長得太高了，連黃瓜也不配吃了。

我麻木地用刷子刷著手背，手上皮膚泛起不正常的紅色。

上一次相親的時候，那個男的說我手太黑太粗糙，不像小女孩的手。

媽媽便讓我用刷子刷手，她說長出新的皮，手就會變得白嫩了。

刷子在皮膚上劃過的聲音落在餐廳里刺耳極了，只是沒人在乎。

弟弟捧著手機不停打字，嘴角還黏著飯粒。

「媽，和我聊的這個可是大美女哩！」

他炫耀著點開女孩的相冊，一張張翻過去。

媽媽臉上寫滿了自豪。

「我們乖仔這樣的男孩子，什么大美女拿不下！」

「到時候媽給我掌掌眼。」

「那肯定！我不會讓壞女人進咱家門的！」

十平米不到的空間里，一邊熱火朝天，一邊空氣都凝結著冷意。

可我不嫉妒，那些是弟弟應得的。

4

在我還沒記事的時候，貪玩推了弟弟，從此他的腿就落下了殘疾。

媽媽告訴我這些的時候說了，弟弟本來有大好的未來，很可能因為這腿的殘疾毀了。

「夏琳你記住，不管什么時候，你都要對你弟弟好，這是你欠他的，你要傾盡一切去愛護你的弟弟。」

我把她的話銘記于心，補償他，對他好，是我一生的使命。

「哎，周末有個飯局，你和我一起去。」弟弟把手里的碗丟給我。

「再給我打兩千塊錢，媽說你有的。」

他沖我晃了晃手里的手機，站在原地，好以整暇地看著我。

直到我把錢轉過去，他才轉身離開。

5

很快就是周末，我在奶茶店打工，弟弟一直催促個不停。

他原來從不這樣。

【我在打工，你們先吃呀。】

【打什么工，快來吧，急著呢。】

怕他有急事，我匆匆請假趕去。

坐下后，我才發現，這頓飯的配置有些古怪。

我本以為就是弟弟和朋友的飯局，可對面坐著的，似乎也是一對姐弟，還有他們的父母，而我們家這邊，媽媽也到了。

雙方還都格外客氣。

「初次見面啊，以后就是親家了。」

我看向那個低著頭的女孩，原來是弟弟喜歡的姑娘。

她媽媽拽了下她。

「還不和夏仁媽媽打招呼。」

那女孩只是低著頭。

弟弟打起圓場。

「第一次見面嘛，淡月害羞，我懂，媽你可別嚇著淡月。」

「沒事沒事，我就喜歡這種漂亮的小姑娘。」媽媽對著其他人一向是和善的，她視線撇過我，像是想起什么一般，突然抓住我的手。

「親家公親家母，這是我們家夏琳，樣樣拿得出手。」

我有些措手不及，對著兩位長輩點了下頭。

一直坐著不動的嚴淡月的弟弟，突然坐到我的身旁，沖我傻乎乎地笑。

「姐姐好。」

「哦……你……你好。」

我不習慣和人靠得那么近，下意識想要逃離。

嚴淡月卻突然抬頭看了我一眼，又飛快低下頭。

媽媽一把摁住我。

「好好坐著。」

「親家，今天可謂是雙喜臨門。」

嚴淡月的父親站起身，倒了杯酒。

「我敬你親家，不僅給了我一個好女婿，還給我了一個好兒媳啊！」

我的腦子嗡一聲脹痛起來。

原來今天的飯局打得竟是這個主意。

封建買賣婚姻時代，男子把自己的姐妹給女方的兄弟當妻子，來換取女方當自己的老婆，以此來解決家里男子娶不到妻子的問題。

嚴淡月的弟弟，一看就是個智商有問題的。

而她本人，從她父親開口的那一刻，已經開始瑟瑟發抖。

想來這場「姑嫂換」只有我們兩個人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