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婆婆夸我美若天仙時，我清晰地看見阿姐眼中閃過一絲嫉恨。

她偷偷在點心上撒了什么，才賣給劉婆婆。

那日劉家拉了一整天肚子。

當夜我燒洗澡水時，阿姐自我背后過，膝蓋突然重重懟在我脊背上。

我慌忙撐住灶臺，臉離爐火只差半寸，甚至都能聞見頭發的焦味。

回頭時，我看見阿姐眼中充滿遺憾。

「別看我，怪你自己笨手笨腳不小心。」

我自小父母雙亡，身體又不好，是阿姐辛苦拉扯我長大。

她待我極好，可最近她變了，對我非打即罵。

阿姐以前不愛打扮，說嫌干活時不利索。

現在卻日日敷黃瓜片，鉆研梳妝穿衣，將家里的活都交到我頭上。

還多了個說夢話的毛病。

深夜，我爬上阿姐的床同她說話。

我問一句，她唔噥著答一句。

「誰讓系統給我虞飛鳶這具破身體了，丑得要死又粗又壯，我要的明明是虞非晚！」

「王爺那么帥，我才是他的心尖寵……」

聽著她的話，我心越來越涼，幾乎沉入谷底。

她奪舍了我阿姐！

她叫唐晴，她說這世界其實是本書。

我是書里容顏絕世弱柳扶風的女主，將來會被王爺一見鐘情，成為他的心尖寵。

近幾年內會起戰亂，到處都叫苦連天，我卻在王爺的庇護下，榮華富貴過了一生。

唐晴的目的是趕在王爺對我動心之前，攻略他。

我聽得心里很不好受。

我自小體弱多病餓出來的細腰，原來只是為了讓男主握起來動心？

走兩步就喘的羸弱身體，只是為了哭起來讓男主心疼？

那我和玩物有什么區別？

竟然還有異世之人眼巴巴搶著來當玩物？

我偷偷找來師婆，請她趕走我阿姐體內的異世魂魄。

師婆卻說，阿姐的魂離體后已經消散，來不及了。

她做法讓我見了阿姐最后一面。

她蒼老的口中吐出阿姐的聲音，一字一頓，鄭重關懷：

「小妹，我走了，你好好保重，別聽她的！

記住要自尊自愛，靠自己向上走！」

她緊緊抓著我，手指幾乎要在我肩上摳出洞來。

我抱著她嚎啕大哭，這才是我善良質樸的阿姐會說的話。

回家后我從廚房摸出菜刀，夜深時站在唐晴床頭。

她嫌阿姐腿不直，便用繩子將雙腿緊緊捆住；又嫌阿姐唇兩側有皺紋，便捆住了上半身，以免半夜翻身擠壓臉側。

我的阿姐，被她折騰得不成樣子。

我深吸一口氣，努力壓制手上的顫抖，菜刀狠狠剁下。

當一聲。

刀刃仿佛劈到了一道無形屏障，下不去分毫，我手都震麻了。

我竟殺不了她。

唐晴吧唧著嘴，像做了美夢，「王爺，我才是你的掌中明珠，這個虞非晚就拖出去喂狗吧。」

奪舍我阿姐，又想拖我喂狗，這人的心怎么能這么黑？

我心里恨極了，呼吸都急促幾分。

殺不了她，那就讓她嘗嘗美夢破碎的滋味，才不枉我阿姐受的苦！

「你去擠幾桶奶回來，我要泡牛奶浴。」

毒辣的日頭下，唐晴撐著傘敷臉，使喚我干這干那。

以前阿姐心疼我，從不讓我干活，這時我才曉得，阿姐有多厲害。

太陽可真毒啊，我額上轉眼就是一層薄汗，肩也被擔子磨出了泡，又疼又麻。

不少男人滿眼心疼地盯著我，說要幫忙。

我一一謝絕，咬牙往家走。

唐晴語氣里半是嫉妒半是輕蔑，「蠢貨，有男人心疼是天大的好事，你竟然不知道珍惜！」

她又忿忿地捶自己大腿外側，說這是什么敲膽經，能細腿。

「為什么不能直接給我虞非晚的身體啊？那個虞飛鳶胖得跟豬一樣，要不是為了男主能在掐我腰的時候感慨一句真細真軟，我才不減肥呢！煩死了！」

唐晴已經連著好幾天不吃晚飯了，似乎是瘦了些。

但她想瘦成我這樣，還差得遠。

可我這瘦弱的身子究竟有什么好呢？別說挑水了，揉面做點心都費勁。

還是阿姐厲害。

我默不作聲聽唐晴罵阿姐，悶頭啃饅頭，喉嚨又緊又澀，差點嘔出來，但我還是逼著自己吃。

唐晴自甘墮落想當男人的玩物，我可不愿意。

阿姐說了，要自尊自愛，靠自己向上走！

我偷偷跟武館學功夫，比別人更努力百倍。

他們扎馬步一個時辰，我就扎兩個時辰。

他們綁一個沙袋，我就綁兩個。

起先覺得這日子比地獄還不如，到后來，竟然漸漸習慣了。

唐晴越來越纖瘦白皙，我黑了些，腰粗了，腿也結實了。

她盯著我的腰哂笑著嘟囔，「還女主呢，王爺只愛細腰，她肯定沒指望了。」

有次她抓著路邊男人問，是她美還是我美。

男人垂涎地盯著我，「令妹雖黑了些，但仍是天上地下難尋的美人。」

唐晴當下就垮了臉，回家讓我多切四五根黃瓜給她敷臉，午飯的份額也縮減了。

我也不高興，給每日的練功又加了量。

又過幾月，我再找到那男人，當著他的面徒手倒拔出一棵垂楊柳。

我喘著粗氣，問他覺得我如何。

他目瞪口呆，豎了個大拇指，「妹子你是這個！」

我滿意地笑了。

這模樣嘛，爹娘將我生得天生麗質，再怎么造也不會難看。

可當人家評價我先評價的是本事而非容貌時，我就知道，我練成了。

唐晴也越發瘦了，先前阿姐整日干活變得粗壯的手臂腿腳，被她餓成了麻桿。

皮膚也因為常年不見光而變得蒼白。

是她想要的那種好看。

屋里傳來說話聲，是唐晴在對著空氣說話。

「你說真的？男主還有半個月就來了？」

「你是我的系統，我要是攻略失敗，咱倆就會一起被抹殺！你可一定得幫我！」

夜色中，我眼神幽幽。

原來，我還是有機會為阿姐報仇的啊。

今日是阿姐的生辰，有人上門提親求娶阿姐。

不是所謂的男主，而是鄰居家的方明大哥。

方大哥和阿姐兩情相悅，他不愿委屈阿姐，這些年一直努力賺錢，如今終于攢夠彩禮便上門了。

唐晴卻臉色一變，叉著腰破口大罵，把人趕出門。

「虞飛……我以前是頭又黑又丑的肥豬，你還喜歡我，是不是瞎啊？現在我可是個大美人，你不看看自己是個什么東西，哪能配得上我！」

方大哥盯著她，表情怔怔的，良久說不出話。

我忽而想起某個深夜，阿姐偷偷在被窩里哭。

她說今天方大哥向她表明心跡了，她覺得歡喜，又擔憂自己不好看，配不上他。

彼時阿姐高興得小心翼翼，唐晴今日卻在她的心上人面前，徹底撕破了她的臉面。

這女人當真惡毒傲慢又愚蠢。

我趕忙將方大哥推出門，將一切都告訴他，為阿姐守住最后的尊嚴。

人高馬大的漢子，頃刻便紅了眼，攥緊拳頭要殺人。

我拿出倒拔垂楊柳的力氣才摁住他，萬分鄭重道：

「為阿姐復仇有我呢！阿姐愛慕你，一直盼著你好，你就要好好過日子給她看！」

方大哥默了很久，隔天就收拾包袱準備離開南城。

「北邊正在打仗，戰火遲早要燒過來。燕王爺正在招兵買馬，我一直想保家衛國，是為你姐姐才留下的，如今……萬一我死了，還能早點見到她。」

他嘆息，我卻被說得心中一動。

唐晴說夢話時是提過，不久后要打仗，戰火得持續好幾年。

送走方大哥后，我還在琢磨打仗的事，忽然聽見劉婆婆著急地喊我。

「不好了晚丫頭！你姐不知道抽了什么瘋，突然要給你招親！」

我回家時，家里的門檻都快被人踏破了，擠擠攘攘全是人。

唐晴撐著大傘坐在躺椅上敷黃瓜片，求親的人拍賣似的報聘禮，轉眼間我都快價值連城了。

我頓時了然，估計是方大哥求親啟發了她——

將我嫁出去，既不會有人跟她搶男主，又能白得一大筆錢，簡直一箭雙雕。

出價最高的是個白發黃斑的老員外，眼看唐晴就要答應了。

我氣得發抖，拿起掃帚將人悉數轟了出去。

他們還高喊著，「非晚姑娘等我，我攢夠銀子就來娶你！」

我正要跟唐晴興師問罪，回頭卻對上她嫉恨又復雜的目光。

「你這張賤臉，就那么招人么？」

她終于意識到，即便她變得纖瘦白嫩，我黑了也壯了，那些男人眼里依然只有我。

看她時，眼神卻稀松平常。

當晚唐晴沖系統發了好大的火：

「為什么我沒有變成想象中那么漂亮？男主后天就要來了，你這讓我怎么攻略？」

「有什么道具你倒是趕緊給我用啊！」

后日是花燈會。

依唐晴所說，我晚上會不小心從橋上跌下，摔進男主的懷里。

他攬著我的細腰，盯著我的臉，心中一動，便鐘了情。

此后日日掐我腰，感慨真細真軟。

為了不讓我和男主見面，唐晴索性直接將我鎖了起來。

鐵鏈叮咣響，門縫里露出她漂亮不少的臉，看來是系統給她的法寶奏效了。

「小妹，你在家好好待著，阿姐去去就回。」

她再也不會回來了，因為她放了一把火。

興許是覺得，等見到男主她就能享福去了，不如把我這絆腳石和房子一起燒了。

事已至此，我也存了破釜沉舟的心思。

我收拾了阿姐的遺物，抬腳將門踢倒，換上男裝大步向花燈會走去。

身后烈火滔天，鼻尖還能嗅到燒灼焦味。

我生長十六年的地方，就讓它隨阿姐一起去吧。

花燈會的習俗是，男子可以將花燈送給心儀女子，收到花燈越多說明她越受歡迎。

往年我都是人群的焦點，今年也還是議論的中心。

「非晚姑娘怎么還不來？我可為她精挑細選了一盞最美的花燈呢！」

「這花燈算什么，我可要為阿晚爬塔呢！」

爬塔也是習俗：最好看昂貴的花燈會被放在高塔上，率先爬上去者可得。

年年都有人爬塔，爭得頭破血流，無論誰贏，最后無一例外都是將花燈送給我。

阿姐曾艷羨過，我便將燈轉手送給她，她收下后卻不見多高興。

那時我看不懂她眼中意，如今忽然好像明白了些。

塔邊已圍了好多人，我將衣服往腰間一扎，也沒入人堆，開始往上爬。

甩掉了一個，兩個，眨眼間我已遙遙領先。

花燈近在咫尺，忽然有個青年凌空而起，使的大概是傳說中的輕功，三兩下就登了頂，正垂眸好奇地瞧我。

我急忙躥上塔頂。

我和那青年過了兩招，他功夫不俗，起先還收著勢，后來大概是覺得我也挺厲害，就動了真格的。

我們足足打了一刻鐘，我閃身一撈，將花燈撈進懷里。

下方一片喝彩。

我抓著紅綾下落，腳踩橋頭，正好落在唐晴面前。

「此花燈，贈予在下心悅的虞飛鳶姑娘。她質樸熱情，爽朗大方，是我心中萬里挑不出一個的好姑娘。」

花燈被我緩緩遞去，燈光映出阿姐開心的臉。

阿姐，你看見了么，也有人為你費盡辛苦爬塔摘燈了。

在萬眾艷羨的目光中，唐晴得意極了，伸手要接。

我卻松手，花燈直直墜進湖里。

「可惜，眼前人歹毒心黑，又矯揉造作，頭大身子窄臉色還蠟黃，跟個黃豆芽似的，已不是從前的虞飛鳶了，就讓這花燈隨她去吧。」

唐晴滿臉難堪，正要發怒。

人群忽然一片驚呼。

橋下，一艘極盡奢華的大船緩緩駛來。

王爺男主就在里面。

唐晴顧不上我了，在大船駛過橋下時，她慌忙跳下去，直直落在船頭那錦衣華服的男人懷里。

四目相對，隨后傳來唐晴羞澀卻高昂的喊聲。

「我一個女孩子家，竟被陌生男子掐了腰，毀了我的名節！除非你娶我，否則我就不活了！」

我并不慌，輕輕勾起唇角，巋然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