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鐘過去，我的血液已經將地面打濕，我感受到了生命在流逝。

或許是回光返照，恍惚間我像是回到了從前，回到了當初在地牢里躺著等師兄的時候。

“師兄……喬喬好痛，喬喬想你了?！?

“喬喬不能報仇了，對不起”

我用最后的力氣呢喃出聲，輕輕閉上了眼。

我的靈魂漂浮了起來，我看見秦俞抓住我的肩膀愣住了。

“什么……什么師兄……”

他直愣愣地詢問著，突然又發瘋似地咆哮。

“不可能！她怎么可能是喬喬！喬喬已經死了！”

“她只是個贗品，是他們為了殺死我放出來的誘餌！”

“不會的，不可能的……不可能！”

我怔住了，他在說什么？

五分鐘，十分鐘。

我還是沒動靜。

我已經死了，靈魂還未消散，只能等這個世界的秦俞死后才能魂飛魄散。

他抱著我整整一夜，那個女人嚇傻了早就跑了。

我茫然地看著他瘋狂地抱著我說著對不起，涕淚橫流地哭喊著讓我活過來。

可是，為什么他叫我喬喬？

他不是我的師兄，不是的。

我的師兄知道我從小怕水所以從不讓我靠近水源，知道我怕疼所以會在練劍結束后為我敷藥。

他知道的，我的孩子死了，死在他趕來救我的路上。

我的師兄也死了，在我躺在地牢里的時候，用劍自刎了。

我的靈魂被束縛在了秦俞身邊。

我看著他用針線將我的傷口縫好，抱著我出了地下室。

他將我放在床上，用手整理我耳邊的碎發，貼著我的臉輕聲呢喃著。

他抬頭，冷不伶仃開口：“重新檢測目標身份。”

黑色的球形系統出現在他身邊，冰冷的電子音在空中響起：“檢測完畢，目標身份為仙俠世界女配鹿喬。”

是我，我在原本的世界名為鹿喬，成為任務者后化名鹿七瑤。

原來他就是任務者。

他沉默了片刻，突然將床頭的花瓶摔在地上，怒吼道：“你不是檢測不到她的身份嗎！為什么現在告訴我她是喬喬！”

“抱歉宿主，當目標為任務者時不能檢測到其曾經的身份?！?

他無力地癱坐在地上，用手捂住臉，一遍又一遍地說著對不起。

我蹲在一旁看著，我想開口說沒關系，卻又說不出口。

不可能沒關系，噠噠死了，孩子沒了，我憑什么為他們說原諒。

他將眼淚擦干凈，起身為我擦拭著身體。

他一邊輕輕撫摸著我的傷口，一邊問我疼不疼。

“肯定很疼，對不起喬喬，你那么怕疼，對不起我沒認出你，我只是想為你找一具完美的身體……”

“我想讓你回來。”

他紅著眼眶臉上痛苦又懊悔。

這不是有沒有認出的問題，秦俞的愛太可怕了，那偏執的鋒芒會傷到人，無論是對曾經的鹿喬還是現在的鹿七瑤。

我愛的師兄溫柔又強大，他會為了我擋下所有刀劍，也愿意為天下蒼生拼死一博，他不會傷害無辜的人。

我嘆了口氣，秦俞為了我做的殺戮終究反噬到我的身上，他被痛苦束縛了那么久，我又能怪他什么呢。

秦俞決定復活我。

“是否消耗能量將鹿喬的魂魄召回。”

“是。”

“若靈魂對身體產生強烈抗拒將失敗，請再次確認是否召回?！?

“確定?！?

秦俞紅著眼目眥欲裂，他和系統的對話已經重復十多次了，而召回也失敗十多次了。

或許是我在這具身體里遭受的痛苦太多了，靈魂對身體的排斥很強，根本進不去。

而這一次照例失敗了。

“抱歉，召回失敗。”

他怔了怔，狼狽地跪倒在床邊。

“喬喬，你是不是還在恨我，你為什么不回來？”

他用力扇著自己，不停地向我道歉。

“喬喬，我求求你了，回來看看我好嗎?！?

他開始試圖用自虐來贖罪。

他將自己的頭埋沒進水里，直到受不住掙扎著出來，又埋進去。

反反復復到快暈厥，他慌忙地從浴室里爬出來，爬到床邊，命令系統再一次復活。

可期待的眼神在系統告知失敗中湮滅。

他又用刀一遍又一遍地劃傷自己，汩汩血液將地毯打濕，他跪在浸濕的地毯上得到還是失敗的答案。

我看著曾經風光霽月的他如此狼狽，心里鈍鈍的痛。

“師兄，放過自己吧，也放過我。”

可他聽不見，他也不甘心。

他癱坐著低頭呢喃：“一定是喬喬怕疼，這具身體太疼了，我給喬喬換一具?！?

他叫人綁來了那個和我長得很像的女人。

那女人被綁在床上嘴被堵住，瞳孔放大驚恐地看著秦俞不停掙扎著。

“你知道嗎？喬喬很怕疼的?！?

秦俞用手撩起她的衣服，用冰冷的手指在她肚子上劃過。

“你把喬喬的肚子劃開，我本應該將你的肚子剜開把你的五臟六腑全都掏出來?！?

女人的眼里的絕望快溢出了。

“呵呵……不過你運氣比較好，喬喬怕疼，不能給喬喬留下傷口?！?

我試圖攔住他：“師兄，住手！不能再錯下去了！”

可是他還是用枕頭將她捂住，直到她暈厥過去。

我呆呆地趴在床邊，盯著女人微浮的胸口松了口氣。

可下一秒我聽到他開口：“系統，復活?！?

“是否消耗能量將鹿喬的魂魄召回。”

“是?！?

“提示：如果失敗的話，目標身體將承受不住能量變為癡傻，是否繼續。”

“繼續?！?

只見白色的光芒籠罩在女人的身體，一股強大的吸力將我拽走。

我進入了這個名叫余輕輕的身體。

在他的視角里，我看見秦俞當初對我的寵愛。

他為我潔身自好，向全世界宣布我的存在，對我無微不至。

可我又從她的眼睛里看到了秦俞看我的眼神像是在透過我看另一個人。

果然是旁觀者清。

我傻傻地以為他是因為我的感化而愛上了我。

可我有什么資格說他呢，我也是那個卑鄙的人。

余輕輕覺得自己的機會來了，既然我可以成為替身那可我有幾分相似的她也可以，結局卻是被當眾趕出來，受盡屈辱。

于是她恨上了我，當秦俞找上她的時候她毫不猶豫地同意了。

她和秦俞偽裝成情侶，剛開始她還對秦俞有些顧慮，可當她發現成為替身會得到許多特權時，她的膽子漸漸變大。

直到那天夜晚，她趁著秦俞喝醉爬床成功。

我本以為我的心不會再更痛，可看到記憶里翻云覆雨的畫面我仿佛重現了剜心之痛。

直到她在秦俞的慫恿下親手將我殺死，她以為秦俞會像之前一樣縱容她，結果秦俞卻是發瘋似的抱著我哭，這一刻她的恐懼達到頂峰。

她知道秦俞不會放過她的。

我在秦俞期待的目光中睜開了眼。

他紅著眼不甘心地死死盯著我。

薄唇輕啟：“秦哥?！?

秦俞像是一下子耗盡了全身力氣。

正當我以為他會讓系統檢測我的身份時，他終于開口了：“輕輕?！?

他不再繼續折騰讓我復活，也不像對待余輕輕一樣對待我。

像是將我當做觀眾般，把自己封閉在另一個世界。

他每天守著我的尸體神神顛顛地說著對不起，說他為我報了仇，為什么我還是回不來了。

我將飯菜端上桌，他會念叨著喬喬也吃，直到我吃第一口他才會拍著手拿起筷子。

我沒傻，他倒是像個傻的。

或許他是想要逃避現實，可我何嘗不想。

我每晚都會被夢魘住。

我夢見師兄抱著我哭，當他提劍自刎時我伸手攔住卻從他身上穿了過去。

我夢見噠噠變成了一只小狗，它搖著尾巴告訴我它回到了主人身邊，可下一秒卻在我眼前炸開。

我夢見了，一陣陣嬰兒的哭聲，小小的，虛弱的。

她一定很痛，我也好痛。

當我尖叫著從夢中驚醒時，秦俞總會第一時間沖過來將我抱在懷里。

他撫摸著我的臉一遍又一遍地說著沒事了。

“滾開！”我用盡力氣將他掀倒在地，他又連忙爬起來再次抱住我。

我放棄了掙扎，癱軟在他懷中。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是我遇難還是我決定復仇，亦或是他想要復活我。

我們一開始就錯了，全錯了。

秦俞又開始自殘了。

我冷眼看著他將自己的腿砸碎，用鐵鏈將自己鎖起來。

每當我為他送飯時，他都會將碗里地飯倒在地上，然后像狗一樣在地上抓著吃。

到后面他不再進食，每天只喝水將肚子撐得鼓鼓的，可他沒有多的一條命，很快便虛弱消瘦。

直到他拿出匕首對準肚子時，我終于制止了他。

“不要?！?

他希冀地抬頭望著我。

“不要。這不是你做的，她要恨該恨別人?！?

雖然是他讓人劃開我的肚子，可我不想讓他背負起當初我被殺死時同樣的罪行。

他眼里的光漸漸熄滅。

“她不會怪我嗎?！?

“她那么愛你，不會怪你對她的傷害。”

可對噠噠的，對孩子的傷害如同一道尖刺狠狠地扎進胸口，永遠無法愈合。

他也聽出了我話中的話，高舉的尖刀狠狠刺了下去。

“師兄！”

我沖上前試圖捂住他的傷口。

他虛弱地朝我笑笑，隨后狠厲地抬手將身邊懸浮的黑色系統捏住。

“警告，警告”

我聽見爆炸聲再次在耳邊響起。

“喬喬，我知道，我得把這些還完才能安心?！?

“為什么，為什么.”

我哭著搖著頭不愿接受。

為什么我們的結局要變成這樣，無論怎么努力終不得善終。

“喬喬，我真的好愛你，我想你回來，不要再扔下我一個人了。”

“師兄，喬喬在?！?

我安心地躺在他的懷里，正如當年他自刎后抱著我躺在地牢里。

隨著他呼吸漸漸變弱，我的靈魂也變得虛弱。

“喬喬，下輩子我不會認不出你了.”

我將頭埋在他的胸口。

師兄，下輩子見。

我的靈魂再次飄出來，我看到師兄閉著眼，臉上掛著淺淺的微笑。

再見。

靈魂碎裂開，如螢火般在兩具尸體邊轉了一圈，消散不見。

秦俞番外：

我再一次看到了喬喬那張臉，她叫鹿七瑤，她說她是來拯救我的。

有一瞬間我甚至將她真的當做喬喬，可系統說檢測不到她的身份。

只有任務者才會檢測不到。

自喬喬死后，我因精神暴走被帶回了任務者中心。

他們害怕我威脅到任務局的安穩，經討論對我的處理方案是將我作為任務對象進行救贖，在我精神穩定后抹除。

我拼死反抗將系統與主系統的連接切斷，我需要留著系統，它還有用。

在我無數次將任務者折磨得放棄任務后，管理局又出了新的方案，

我的精神被打碎成99塊碎片，分別投入99個世界。

浪費時間罷了。

當我準備像從前那樣將自身當做誘餌，讓任務者放下防備然后將其折磨致死時，我遇見了鹿七瑤，一個和喬喬長得一樣的人。

我用系統檢測她的身份失敗，直到她身邊的球形系統顯形時，我確定了她是任務者。

我第一反應是上面為了除掉我可謂耗盡心機，居然特意找來了喬喬的身體數據。

可我又想到了我沉于心底的計劃，我要為喬喬準備一具完美的身體，我要讓她回來。

系統告訴我，可以消耗能量復活，不過得需要大量能量。

我算是任務局的老員工，這些能量對我來說綽綽有余。

只有最關鍵的一點--必須讓原身的靈魂對身體產生強烈的排斥，喬喬的靈魂才有機會進入。

我決定了，放長線釣大魚。

喬喬必須回來，她受了太多苦，我舍不得讓她就這么離去。

我要讓這具身體里的靈魂心甘情愿地離開。

當第一個世界的鹿七瑤完成任務離開時，我對著消失的身影呢喃。

“我們還會再見的。”

于是第二個，第三個.

接下來的任務我都讓她順利完成了。

她的性子從一開始的成熟穩重漸漸地越來越像喬喬，眼里也開始對我多了幾分愛意。

這還不夠。

我開始對她呵護至微，每個世界我都特意讓自己過得很慘，等待著她出現拯救，再裝作愛上她。

她離開時的眼神越來越不舍，直到最后一次任務，我聽見她和身邊系統的交談。

她決定放棄離開陪我度過這一生。

我知道，時機到了。

我將她的系統捏爆，這個看起來不太聰明的嘰嘰歪歪的系統終于永遠安靜了。

她震驚的眼神里照映著我狠戾的倒影，我知道我回不了頭了。

她很喜歡那個系統，甚至將它當成親人來對待，她不會原諒我的。

我將她關在地下室，用錘子把她的腿砸碎，我要讓她被最愛的人虐得后悔做這個任務，

這樣她就會為我的喬喬騰出位置了。

她會心甘情愿去死。

我做了對不起喬喬的事。

我看著鹿七瑤因為被灌滿水而微隆的小腹，恍惚間像是看到了當初的喬喬。

喬喬懷著身孕等著我，卻慘死在地牢里。

回憶著當年的慘狀，我頭痛欲裂失去理智，

等我回過神來，看見鹿七瑤雙眼無神渾身赤裸地癱軟在床上。

我的呼吸一頓，心里被針扎似的密密麻麻的疼。

我沖出了地下室，回到房間不停地洗澡，說著喬喬對不起。

可第二天，我還是回到了地下室。

不知道是第幾次從地下室走出來，照例走向浴室的腳步頓住。

我在干什么？

我意識到我或許對鹿七瑤產生了感情，可我不能接受，我明明那么愛喬喬。

我決定不再去找她，我要收線了。

我找到了當初想要爬床的那個女人，她與鹿七瑤長得有幾分相似，也有點小聰明。

我將她包養了，對她施以幾分縱容她便上了頭，以為真的成為了合格的替身。

我將她帶到了地下室，讓她對鹿七瑤動了手，我冷眼忽視了鹿七瑤求饒的目光，直到她眼里的光消失殆盡。

她的肚子被劃開，我呼吸一滯，我看到了未成形的胎兒。

我將她抱著，等待著她恢復，可這一次她久久沒有動靜。

她死了，死前嘴里念叨著師兄。

師兄？她是喬喬？

不可能。喬喬已經死了，她是任務者不可能是喬喬。

我欺騙著自己，可我知道我沒聽錯。

我不甘心地讓系統重新檢測，系統告訴了我最不想聽見的答案。

原來我費勁心思想要復活的喬喬就在我身邊，被我親手害死了。

我想讓喬喬回來。

我一次又一次地通過自虐贖罪，希望她能夠重新回到身體，可每一次都以失敗告終。

她在怪我。

我不死心地將那個女人綁回來，用最后一點能量再試一次。

我期待地等著她睜開眼，卻聽見她叫我“秦哥”。

我知道，她是喬喬，她不愿原諒我了。

我要將對喬喬做過的傷害全部體驗一遍。

我一次又一次地自殘著，喬喬每次都在一旁靜靜地看著。

直到我將尖刀舉起對準自己，她終于開口了。

“她不會怪我嗎?！?

我問。

她說她是愛我的。

我知道，就算她可以忽視我給她帶來的傷痛，她永遠原諒不了我對系統，對孩子的傷害。

我還是對自己動手了，也用盡最后的力氣將一直陪伴著我的系統捏碎。

我閉著眼感受著生命的流逝，感受著喬喬靠在我懷里的體溫。

“喬喬，下輩子我不會認不出你了.”

我向她說完最后一句道歉。

意識消散的最后一秒，我看見點點熒光中喬喬在笑著向我招手。

我爬起身，朝她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