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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烈日 軍訓 廣告牌
癢。
到下頜邊上了。
懸在哪兒,別動!
千萬別動……
“何樹明!想干啥?!”
“汗……汗滴溜下來了。”
隊伍整齊地哄笑一聲。
“站好!統(tǒng)統(tǒng)給我站好了!”
四排趁機騷動筋骨的胳膊腿又立刻僵硬地羅列成單腳抬起的姿勢。
“晃悠啥?晃悠啥咧?”
隊伍又哄笑起來,東倒西歪。
“不許笑!有啥好笑的?”
一個烏發(fā)油亮的少年舉起手來。
“報告教官,我們覺得您跟何樹明同學可能是同鄉(xiāng)。”
“何樹明同學把‘流汗’的‘流’說成‘滴溜’,您又老是啥呀啥的,我們聽得忒吃力,好像就你們倆沒有語言障礙啊,大家說是不是?”
人堆里又散漫地響起七零八落的嬉笑聲。
“知道了,以后盡量改正!”
教官慎重其事的樣子相當滑稽。
“立——正——!”
“向右看——齊!向前——看!報數(shù)!”
“一、二、三、四、……”
“稍息!”
“立正!”
“起步——……噯,我說何樹明,你到底是哪個村的?漕西嶺的么?”
四排人型多米羅骨牌似地連番滾到地上,笑聲從操場飄到了圍墻外,車水馬龍的大街上。
午餐時分,肖丹不知去向。
何樹明打開飯盒,拿出白面饅頭咬了一口,油汁溢出嘴角。
饅頭里有料,像是魚香肉絲的味道。
軍訓是個體力活,何樹明邊吃邊想著,咕咚咕咚往嘴里灌水,饅頭很快就飽漲起來,從而打消了他打算在肖丹回來之前把她那份也吃掉的貪念。
何樹明把不銹鋼飯盒擱在沙坑邊的瓷磚上。
圍墻是低矮的,摸上去很干凈,隨時可以坐在上面,或者,躺下也未嘗不可,他當真躺了下去,晌午的烈日直射在微微隆起的胸膛上面,熱蒸蒸的,紋絲不動的空氣里流轉著幾縷清風,有意無意地掀覆著汗?jié)竦倪\動衫領角。何樹明閉上眼,嘴角向一邊歪去,好像已經(jīng)忘卻了肖丹的午餐,而是就著日光夢游了起來。他感覺背后的瓷磚被太陽烤熟了,軟綿綿仿如青草的質感,好像回到了村頭蘆葦湖邊的草地上,咬著蘆花桿子,翹著二郎腿,一個人在那兒假寐著。
有細碎的腳步聲從操場那頭傳過來。
何樹明睜開眼睛,把臉轉向外面,只見肖丹猴急似地向沙坑奔來,手里還抓著什么東西,眨眼的功夫,便上氣不接下氣地站到了瓷磚的前面,這時,何樹明看清了她手里拽著的,是一只男生的球鞋。
所剩無幾的清風把標志性的酸臭味吹進何樹明的鼻孔之后,就悄無聲息地溜走了。
燠熱重新回到沙丘的上空,何樹明翻身坐了起來,疑惑地看著肖丹拉長的馬臉,不明白她把肖虎晟的球鞋偷來到底想干什么?
“去洗手,甭想把干凈的饅頭糟蹋了。”
何樹明奪回飯盒,心想,真該把她那份也吃了。
“等我一下,等我一下!”
肖丹閃身溜進沙坑,何樹明回頭望去,只見她拼命往球鞋里裝沙子。
“肖蛋!肖蛋!你XX的把鞋還我!”
肖虎晟半瘸半跑地從食堂沖出來,頭發(fā)好像泡過機油似的,比先前更亮堂了。
肖丹加快灌沙的速度,何樹明下意識地站起來,擋住了肖虎晟的去路,這時,肖丹也走了過來,洋洋得意地提著球鞋,何樹明瞥了一眼,奇怪那鞋子一點看不出已經(jīng)做了手腳。
“歪達子,要鞋可以,你得先跟何樹明道歉!”
“我干嘛要跟他道歉?”
肖虎晟把光腳丫子搭在另一只球鞋上,白了何樹明一眼。
“你剛才當眾取笑他,罵他是鄉(xiāng)下人,別以為我聽不出來!我要你道歉!馬上!”
“切,我又沒罵你,你緊張個屁?”
“班上就我們倆是農(nóng)村戶口,罵他就等于罵我,你少啰嗦!”
“我就是看他不順眼,怎么樣?”
“他招你惹你了?”
肖虎晟充滿敵意地盯住何樹明的眼睛,然后,假裝輕蔑地瞄過肖丹的臉。
“把鞋給他,讓他吃飯去。”
何樹明面無表情地對肖丹說,伸手去奪鞋。
“現(xiàn)在不把這小氓流給整踏實了,以后有你的苦頭吃!”
肖丹東躲西閃,就是不肯把鞋子給他。
“誰是流氓?誰是流氓?肖大蛋你嘴巴給我放干凈點!”
“我說了么?說了么?我說的是氓流,不是流氓……”
何樹明皺皺眉,覺得他們兩個很無聊。
這時,肖虎晟的油頭竄出了火苗,他顧不得被太陽曬得滾燙的黃沙,一腳踩了進去,肖丹這下樂了,拎起鞋子就跑,鞋里的沙連續(xù)不斷地漏回坑里,肖虎晟單腳追趕又時不時地要被熱沙燙,樣子比籬笆圈里的豬還難看。
何樹明搖搖頭,退出了眼前這場因他而起但又似乎和他沒多大關系的鬧劇,獨自一人爬上沙坑邊上的鐵梯。
鐵梯上面是領操臺。面積不大,也就跟老式公房的陽臺差不多。唯一的區(qū)別是露天的,而且沒有圍欄,所幸不是很高,否則,領操這原本挺光榮的差事,就變得跟007的工作一樣危險了。
肖丹和肖虎晟還在吵,不過,這會兒已經(jīng)夾雜著瘋笑的聲音。
何樹明覺得肖虎晟對自己的敵意多半和肖丹有關,這從他動不動就假裝藐視她的眼神里就能揣摩出一二來。在旁人眼中,肖丹跟何樹明的確形影不離得有些不正常,不過,他們之間的關系是打小就撇得一清二楚的。
何樹明是村里第一個考進市一中的少年。
肖丹是第二個,那也只是總分上極微小的一點點差異。
何樹明是全省第一,她是全省第二,光這點,就足以證明他們是極其光明磊落、也密不可分的哥們兒。
同樣是無意間闖入了大城市的鄉(xiāng)下孩子。
同樣過著寄人籬下小心翼翼的生活。
因此,形影不離就成為了他們保護自己不被外界侵辱的最佳手段。
這和情竇初開的青春期是絲毫沒有關系的。
其實,除了肖虎晟,班上所有的人都對他們倆懷有本能的排斥,起因并非緣于他們來自農(nóng)村,而是因為他們考出了所有市重點中學的初中生都無法達到的高分,這使得他們從入校的第一天起就成為了市一中的驕傲,老師們眼中的極品,所有的學生不得不因為他們,而被班主任快馬加鞭地嘮叨整整三個年頭。
事實上,何樹明對此毫無感覺,無怪乎肖丹懷疑他的骨頭是愚木做成的。
何樹明是個天性孤獨的少年。
以至于,演變成一種血脈相連的氣質。
但是,他本人似乎并未意識到這點,也從不引以為傲,就是這樣的置之不理,更適得其反地引起了男生的警戒和女生的好奇。
他們依舊擺出瞧不起人的姿態(tài),男生、女生,同班的,不同班的,都一樣。
但是,當真撞上了,怕也惹不出什么事端來。
正像肖丹所說的,何樹明從不招惹任何人,因此,除了肖虎晟,也沒有人真的想把他怎么樣。
這會兒,飯盒的溫度真的削弱了許多,一棵茂盛的白玉蘭樹遮住了領操臺上的陽光。
何樹明琢磨著肖丹到底打算和肖虎晟糾纏到什么時候?
正想著,她就樂癲癲地爬了上來,把生銹的鐵梯踩得鐺鐺響。
“可整著他了,過癮,真過癮!”
一邊說著,一邊抓起饅頭啃。
“你沒看見那歪達子穿上沙球鞋嗷嗷亂叫的蠢樣,笑得我肚皮都要破了,哈哈哈……”
“他是故意讓你的。”
“你說什么?”
肖丹沒聽清楚,暫且停下胡亂咀嚼的嘴。
何樹明沒看她,也沒說話,依舊目不轉睛地盯著前方,被白玉蘭枝葉遮蔽了一角的,正對著操場上空的巨幅廣告牌。
“我說,這上面到底有啥吸引你的?”
肖丹忍不住問他。
何樹明直接伸出手臂,指向對面的廣告牌。
肖丹循著他的手指望過去。
那是一幅以嫩粉色為主調(diào)的圖畫,右邊印著一只由無數(shù)小燈籠似的粉紅色水果堆砌而成的籃子,上面印著大大的廣告語:“不嘗一嘗,又怎知它的美味?”。
左邊,則被一個和那不知名的小燈籠水果一樣甜美的女孩的歡顏所占領。
女孩的手里也握著一只小燈籠,并自然地將它貼在酒窩深陷的紅腮上,使得邊上那一籃子粉嫩嫩的果子也跟著她一同微笑起來。
“這女孩手里揣著的到底是啥玩意兒?”
肖丹左思右想還是不明白。
“可能是一種水果。”
“形狀怪怪的,我看不像……”
“這不重要。”
“那你干啥還看個沒完?”
肖丹更奇怪了。
這時,她已經(jīng)把饅頭解決完畢,速度快得驚人,而且,連一口水也沒喝。
“你不覺得畫面上的女孩很可愛么?”
何樹明悠悠地說,表情依舊木木的,和他想要表達的意思完全不沾邊。
肖丹一愣,然后狠狠地用食指戳他的太陽穴。
“才進城就發(fā)春啦!!!”
何樹明的目光依舊停留在正前方。
他確信肖丹不了解眼前這個女孩對他的意義,于是,補充了一句:
“拜托你以后剪完指甲再戳我。”
肖丹的臉蛋突兀地泛起一陣霞光,不過,轉眼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