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法醫奇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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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 4評論第1章 分尸案
“師兄,我覺得有點不對勁!”王潔看著我。
“哪里不對勁?”
“我也說不上,總覺得他死得很安詳,沒有痛苦。和之前被鈍器擊打致死的人對比,這具尸體很不一樣!”
河床下的行李箱
早上六點半,隊里負責痕跡檢驗的林霄就給我打來電話:“老陸,出警勘現場了。”
“尸體嗎?是不是案子?”
當了十年法醫,我已經見怪不怪了。
“肯定是案子,說是分尸。我開車在樓下等你,勘查裝備我都帶上了。”
這大清早的!殺人分尸屬于惡性案件,很容易引起社會關注。
唯一慶幸的是江南的初春還有點微涼,尸體腐敗不會像夏天那么快。
我趕緊起身,快步走到樓上敲響了刑事技術室主任辦公室的門。
徐老頭正在專心看鑒定書,雖然年過半百,一臉溝壑,稀疏花白的頭發正在竭力對抗著不斷后移的發際線,但他依然是我們局的刑事技術后盾。
“主任,我要去出現場,說可能是分尸案。”
徐老頭回道:“確定嗎?如果是真的,那社會影響會很嚴重,我要去給局長匯報,你趕快去看現場。對了,把小王也帶上。去那里確定情況了給我說一下。”
我去女警值班室把王潔叫出來,這丫頭聽說有分尸現場,沒有一絲恐懼,反而難掩激動。她是我的直系師妹,小姑娘長得如花似玉,放著好好的DNA檢驗工作不去,非要和我一塊兒出現場做法醫。
林霄已經在車上等我們了,他看了眼跟在我身后的女孩:“你就是新來的王潔吧?我是林霄,做痕跡技術的。”
王潔有些興奮:“林老師,您好!聽說您和陸師兄是老搭檔,以后我還要向您多學習。”
“嗯。我比你大,就叫我林哥好了。學習不敢當,應該說多多交流,多多交流哈。”林霄羞澀地答道。看他那樣,我就想笑。
雖然長得帥,但這么大的年紀面對異性還是很靦腆。
“老林,那邊說了案子是什么情況沒?”
林霄說:“我剛和派出所雷所長打了電話,他說在他們轄區的河邊發現了一個旅行箱,箱子散發惡臭。出警的民警說和尸臭很像,沒敢打開看,就告訴我們了。”
“那怎么說是分尸?”
“雷所說箱子很小,要是用來裝尸體肯定裝不下,除非裝部分尸塊。”坐在副駕駛的劉明轉過頭說道。他跟林霄一樣,也是痕跡技術員。
“那就是說分尸是他們猜的嘍!沒打開就胡說八道,打開后要是死貓死狗,你看我罵不罵人!每次只要是非正常死亡,所里根本不好好檢查就推給我們,鬧好幾次笑話了。上次也報警說分尸,他們看都沒看,光聽報警人說發現人腿就讓我們過去,結果是個裝在麻袋里的充氣娃娃,大半夜三十多公里路折騰我們來回跑。”
一旁的王潔撲哧地笑出聲,引得我們幾個人扭頭看去,她又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其實這種充氣娃娃和假人模特被誤認成尸體的事在一線法醫的工作中很常見。人的認知很容易被誤導,比如有人說死人現場很臭,但是如果尸體沒有腐敗,單純的血跡其實是不會有什么臭味的。
車子行駛半小時后,我們來到案發所在地的派出所,又跟著派出所的車開到山腳下,所里帶路的輔警說還要步行20多分鐘。我們只好扛上裝備開始往山里走。王潔讓我刮目相看,雖說是個女孩子,但身體素質沒得說,扛起勘查設備大步流星,一點不比我們幾個大老爺們兒慢。看似嬌弱的身材卻能在山路上靈活地輾轉騰挪,讓我有種這姑娘種地一定是把好手的錯覺。
到了現場,我老遠就看見一個民警和兩個輔警站在河邊,還有兩個穿著反光背心的工作人員,此外就沒有其他人在場。看到我們一行人后,民警朝我們揮手。
我問他:“具體是什么情況?”
“這兩位是河道清理工,他們是報警人。”民警說著便將人叫到跟前,“你們再把發現箱子的經過和這位警官說一遍。”
兩名工人看了看我,其中一人開口說:“我們是村委會派過來清理河道漂浮垃圾的,剛到這里就發現河床下有一個行李箱。箱子挺重的,我們把它撈上來,隱約聞到惡臭味,有點害怕就報警了。”
“你打開了嗎?有沒有看清楚里面是什么東西?”我問。
“聞著就挺惡心的,誰會打開它?”
我轉頭看向旁邊的民警:“你們來的時候打開過嗎?”
他略帶尷尬地指著報警人說:“他倆說是死人,我也就沒再看了。”看我瞬間黑臉,民警又補充一句:“我們也不敢亂動箱子,怕破壞現場。”
“至少要打開確定是人還是動物吧!也有可能是被拋棄的嬰兒,什么都不看就通知我們……”我這邊話音還沒落,那邊林霄和劉明倆人已經把箱子打開了。
“陸玩!給領導匯報,是命案!”林霄說完就走到旁邊,示意王潔穿隔離服。
半截尸體
黃色的行李箱并不大,長56厘米,寬38厘米,高27厘米,箱子的拉桿和下方的兩個輪子已經損壞,但還能看出這是個高檔箱子,上面配置的密碼鎖將箱子緊緊扣住。
林霄和劉明花了很長時間,最后用液壓鉗破壞密碼鎖才把箱子打開。整個箱子的做工非常好,內部沒有大量進水。箱子打開后,里面有一條棉麻材質的棕色圍巾,包裹著一塊尸塊,只有下半身。我將尸塊抬出,仔細檢查箱子的各個夾層口袋,沒發現什么物品。除了尸塊和圍巾,箱子里還有兩塊很大的鵝卵石。顯然,這是為了不讓箱子浮起來才放進去的。
林霄說:“等我把箱子和尸體情況拍照固定后,你再動手。”
尸體下肢各個關節已經僵硬,抬出來依然保持著蜷曲的狀態。檢查發現,尸體上的尸斑多集中在足部,比較淡。尸斑是一種肉眼可見的特殊表象,由于人死后心臟停止跳動,血液循環停滯,血液滲透進組織間隙,向下墜積而成。尸斑可以反映死亡時間,也能反映尸體保持的姿勢,據此可以推斷尸體有沒有被人為移動過。這部分尸體上的尸斑用手指按壓已經不會褪色,屬于浸潤期,說明死亡時間已經超過24小時。尸體表面有大量血跡,未發現文身、胎記、疤痕等可識別的標志。
尸體被從腰部橫向截斷,切口有平行狀線性痕跡,像鋸子留下的鋸痕。與盆腔相連的器官被擠壓在一側。
“老林,你拍好了嗎?等會兒人多就不好保護現場了。”
“拍完了,你放心。”林霄回答。
這種拋尸現場,往往有很多重要的線索,劉明帶著輔警四處檢查。
我轉頭問王潔:“師妹,你怎么看?”
“這半截尸體,怎么說也有八九十斤。而車是開不到河邊的。假設兇手是從我們下車的地方把尸體搬到這里,那兇手體力可以啊!”
我起身問那兩個報警的人:“除了從這條馬路過來,還有什么路能到這里?”
“沒有了,最快就是從這條馬路上過來,再就是劃船過來。不過這個季節水很淺,沒有像我們這樣多年劃船經驗的人,劃到附近很容易擱淺。就是因為水淺,我倆才看見這個箱子的。”
林霄對我說:“剛給領導匯報完,一會兒偵查和其他部門也要尋找另外半截尸體,估計沒什么線索。我和劉明去看看從馬路到河邊這段路程有沒有什么痕跡。”
“老林,你覺得兇手是什么時候來這里拋尸的?”
“看這個尸體的腐敗程度,應該沒死多久。如果白天把行李箱拋進河里,很容易被人發現。兇手應該是昨晚拋尸的。”
我看了看林霄:“我也這么認為,兇手拋尸時應該比較慌張,這里的水不是很深,箱子顏色又鮮艷,丟水里很容易被發現。按照報警人的說法,這個季節河里水位下降,如果是夜里,兇手看不到河水有多深,又不敢往河中間走,那么可能把尸體丟在較淺的河邊就走了。”
林霄環顧四周:“別說監控了,這荒山野嶺連個路燈都沒有。我先去那邊看兇手有沒有留下痕跡吧。”
不久,技術中隊的領導、刑偵大隊的領導和偵查的人聯合派出所的警力,對周邊進行了一番搜索,沒找到另一半尸體。
技術室的同事又勘查了一遍現場,也沒發現可疑的痕跡、足跡、指紋等線索。我們將尸體運回解剖室,把裝尸體的箱子交到DNA實驗室送檢,希望能從上面檢出除尸體以外的DNA分型。
現場勘查結束后,偵查員根據我和林霄提供的報告,推斷出死者的身高、體重,進行失蹤人口排查,沒有發現吻合的身源。情報中隊對馬路上的視頻進行排查,由于車輛多,也沒有獲得可靠的線索。派出所雖然擴大了搜尋范圍,但仍沒有找到另外的拋尸點。
命案偵查最重要的就是確定死者的身源。只要兇手不是突發性應激殺人,一旦確認身份,就可以從死者的人際圈偵查可疑人員。但如果連死者是誰都不清楚,就很難進行下一步行動。
下午,根據DNA實驗室的王宇提供的檢驗結果來看,死者的DNA分型在全國DNA信息系統里沒有比對成功,這就意味著死者沒有前科。裝尸體的箱子內側和鵝卵石上有大量血液,箱子表面和拉手、鎖扣都因為在河水中長時間浸泡,沒能檢出有效的DNA信息,這就意味著最后的希望也沒了。所有的辦案人員都陷入了巨大的壓力之中。這剩下的半截尸體和嫌疑人就這么憑空消失了嗎?
林霄和我將半截尸體來來回回檢查了很多遍,我們疲勞地癱坐在解剖室外面的椅子上。林霄拉下手套和口罩,將身上的隔離服退到膝蓋處,從上衣里摸出一支煙點了起來。
我看他吞云吐霧的樣子,像是得到了巨大的放松,于是伸手到他面前:“給一根,就你自己過癮啊!”
“你不是不抽煙嗎?”
“看你愜意的樣子,試試不行啊!”
林霄抽出一根遞了過來。我接過煙說:“你有沒有想過兇手可能沒有把死者的上半身丟掉?”
“什么?說說兇手拋尸一半的原因。”林霄問我。
“兇手拋下半截尸體后,可能覺得拋尸地點不理想,怕繼續拋尸會暴露自己,便索性把拋尸改成藏尸,想著這樣應該比較保險。兩種行為從犯罪心理來看是不同的——拋尸具有沖動性,藏尸更需要思考和準備。有沒有一種可能,就是這個兇手在極度緊張的情況下拋了下半身,冷靜下來后決定放棄拋上半身?”
“也不是沒有這樣的可能。如果是這樣,那要找到上半身就得轉換思路了。”
“嘀嘀嘀……”電話鈴突然催命似的響起來。林霄接完電話后對我說:“老陸,你猜錯了,上半身在隔壁新隴市找到了!”
另一半尸體
我和林霄脫掉隔離服,準備回局里。
“王潔,尸體有沒有凍起來?走了!”
王潔從里面跑出來一臉疑惑地問我:“師兄怎么了?”
“找到死者的上半身了!”
王潔迅速上車,我們三人用最快的速度趕往局里。
回到局里,徐老頭已經布置好任務了。我們推開他的辦公室門,技術中隊的老少爺們兒都聚在這里,煙霧繚繞得跟仙境一般,感覺在里面走都要開導航。看到我們進來,徐老頭說:“快進來,新隴市局今天下午三點半接到報警電話,說在他們轄區的荒山腳下發現半截殘缺的尸體。初步問了情況,尸體為男性上半身,埋尸的地方偏僻,沒有監控攝像頭。兩邊的局領導決定由我們主辦這個案件,現在新隴市局已經將現場封鎖,我帶隊,你們幾個帶上裝備,我們先去勘查現場。”
“唉!這種事,我永遠逃不掉!”聽我長吁短嘆地抱怨,林霄也是一臉無奈。不過,轉念一想,這家伙也從來逃不掉,我才平衡了些。再看王潔,還是斗志昂揚的樣子,我不禁感慨“年輕真好啊”。
去新隴市的埋尸現場要三個小時,我們幾個人從早上到現在一口飯都沒吃。車子開到新隴市區時,我都快餓死了。
“主任,咱們買個包子吃吧!今天一口飯都沒吃呢。”看我祈求的眼神,徐老頭當即決定請大家吃面。一人一碗大排面,拌了幾個涼菜,林霄和王潔在那里細嚼慢咽。我可裝不了斯文,一下就把一碗面倒進胃里。趁林霄不注意,我用筷子扎起他碗里的鹵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舔了一口,一臉得意地問他:“好吃不?”
林霄原想伸手護住那顆鹵蛋,一著急把手插進了自己碗里,氣憤到罵出口:“全國要是舉辦不要臉大賽,你肯定贏了。”
王潔看向差點被鹵蛋噎住的我說:“師兄,我發現一件特別好玩的事,你平時喜歡開玩笑,可是一工作起來就像變了個人似的,特別一本正經。”
“你說得對。他平時就是沒正形,我們全技術室風氣的破壞之王,主任都想讓你監督他。”我還沒開口,林霄就在一旁詆毀我。
“可是陸師兄工作的時候很靠譜啊!”王潔說。
王宇在旁邊打岔:“妹子,陸哥人格分裂,你慢慢就習慣了。”
填飽肚子后,我們開車到新隴市局的刑偵大隊,一名姓楊的副大隊長和另一名偵查員帶我們趕赴埋尸現場。路上,徐老頭問副大隊長:“楊大,尸體是怎么被發現的?”
“有幾個孩子上山挖竹筍,挖到了一個行李箱,打開后發現尸體,家長就報警了。當時,我們的人還沒到現場,就提前通知村委會保護現場。”
“楊大,你們的技術員和法醫去勘查過現場了嗎?”我趕忙追問。
“那倒沒有,畢竟你們的專業能力更出眾啊!我們接到局里命令協助你們,不敢輕易插手,怕幫了倒忙啊!”這位副大隊長一邊笑,一邊往前走。
說話間,我們到了埋尸點。埋尸地點和前面拋尸的地點很相似,都是從公路上穿過一片竹林往深處走,大概六百多米的地方。不同的是,這竹林比之前的灌木叢好走得多。我們沒有繼續往里走,等痕跡技術員拿上足跡燈和照相機固定完鞋印,我們才進入了埋尸點。
埋尸地是一個長寬各一米多的淺坑,整個坑也就五六十厘米深,差不多能把裝尸體的行李箱放進去。竹林里濕度大又隱蔽,翻出來的土還是濕潤的。
在坑的旁邊是一個長73厘米、寬47厘米、高30厘米的行李箱。行李箱雖然是從土里刨出來的,但整體看上去還是很新的,劃痕不多。行李箱的口是敞開的,里面裝著只有上半身的男尸。尸體上除了裹著一層塑料布,沒有別的東西。
現場沒有發現任何刨坑的工具,徐老頭帶著其他技術員開始常規的痕跡勘查工作。我帶著王潔做尸表檢查,劉明負責幫我拍照固定。林霄帶著兩個輔警搜尋周邊,看有沒有什么重要物品被埋尸者遺漏。
現場勘查結束后,我向徐老頭提議將尸體帶回去和下半截一起做解剖。雖然這兩截尸體腰椎斷的地方相同,軟組織切口相似,臟器也能拼接成一整套,但還是要證實。其次,要盡快將兇手可能碰觸過的地方進行DNA檢驗。
徐老頭同意了我的意見,還說領導們對案子的進展很關切。大隊那邊急得團團轉,都在等我們給線索。現在除了技術,偵查和情報部門一點頭緒都沒有。
在返回的路上,沒有了新隴市局的人,我們也就無所顧忌了。徐老頭先開了個頭:“大家都辛苦了,你們四個這兩個現場都看過了,說說你們的想法。”
林霄托著下巴說:“第一個拋尸現場,從馬路到河邊這段路,沒有發現什么可疑的痕跡。箱子上和里面的鵝卵石也沒有指紋。河邊的鵝卵石也沒留下鞋印。尸體和箱子加起來80多斤,地面卻沒有留下拖拽箱子的痕跡。
“從馬路到河邊的距離,我們要走20分鐘。如果沒有痕跡,說明這個人是帶著尸體走的,證明兇手體強力壯。扛著這么重的箱子,卻沒有在灌木叢小路上留下腳印,有兩種可能:第一,拋尸者破壞了腳印;第二,后面進入現場的人踩壞了腳印。
“埋尸現場有幾點不合常理:第一,那片竹林的竹子根莖粗大,根本不適合挖坑;第二,坑挖得很淺,稍微蓋點土就滿了,很容易被發現;第三,埋尸的地方離公路的垂直距離只有六百米,穿過竹林是一片土地松軟、沒有人煙的灌木林,埋尸者完全可以再往深處走一點,但他沒有。從以上這些情況可以推斷,他對那里的環境不是很了解。難道他一邊開車一邊尋找拋尸的地方?他做完這些去了哪里?
“整個埋尸的過程都很匆忙,到底是怕人看見,還是急著用車?以上就是我的一些想法。”
王潔突然舉起手,像個學生一樣開始發言:“我贊同林哥說的。還有一點,兇手處理尸體的地方都是荒山野嶺,行為匆忙可能是因為當時是白天。這兩個地方的下車點都沒有路面監控。我倒覺得兇手應該對這兩條路比較熟悉。”
王宇說:“除了那個箱子,其他都不能提取到嫌疑人的DNA。我要拿箱子回實驗室,將嫌疑人可能會接觸到的地方分段取拭子,希望有個好結果。”
他們幾個都說完了,徐老頭轉頭看向我:“陸玩,你有啥想說的?”
“主任,我想說的暫時保密,我要系統地解剖完尸體再向你匯報。”
徐老頭黑著臉:“還給我們賣關子,你要是尸檢完找不到有用的線索,我就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主任,貧道剛求一卦,這案子要破了!!”
神秘數字
徐老頭不屑地說:“陸玩,你有點正形!你這么牛,技術室要我們干嗎?留你一個就夠了。”
看到徐老頭真的生氣了,林霄趕快出來打圓場:“主任,別跟這個神經病一般見識。他的意思是說尸體上肯定存在有價值的線索。”說完就轉過頭看向我,“對吧,老陸?”
“對對對,主任,我去讓尸體開口說話,告訴你是誰殺了他。”
徐老頭這才平息了怒氣。
幾個小時的跋涉之后,我們終于抵達本市殯儀館解剖室門口。為了工作方便,鄉政府和民政局跟殯儀館要了地,蓋了一棟二層小樓,專門用來做公安局解剖室。我們穿上隔離服從后備廂抬出箱子,徐老頭看著警車,難掩心疼。說來也是,這是第一次用警車拉尸體,何況警車還是隊里剛買的,有時接送領導也用。如果讓領導們知道他們坐的車裝過尸體,不知他們是什么感覺。
想到這里我又壞笑起來了。
“師兄,你笑什么呢?”王潔問道。
“你咋這么厲害,我戴著口罩,你都知道我在笑。”
“你的眼神,一看就絕對沒想什么好事。”林霄搶著說。
“你說大隊領導要是知道我們拿這輛車拉尸體,徐老頭會挨罵不?”
“陸玩,你要死不要連累我,我還留戀這個人間呢!”
“哈哈,看把你嚇的,干活兒干活兒。師妹,去準備解剖工具!”
“好了,師兄!尸體的下半身我也從冰柜里推出來了,正在解凍。”
我帶王潔做尸檢,林霄負責拍照固定和記錄。
尸檢主要分為尸表檢查和解剖檢查。尸表檢查針對的是尸體的一般情況、尸體現象、體表特征、病變或損傷等,包括尸體身高、體重、衣著,身體上特殊標記,口腔肛門、表皮面膜等損傷病變情況。而解剖檢查是指對尸體做全面系統的解剖,要求四個體腔(顱腔、胸腔、腹腔和盆腔)全都剖開,進行各體腔及其中內臟器官的檢查和測量,從而確定死因和死亡時間。
我們準備把尸體的上半身和下半身拼接在一塊。
“箱子還沒仔細檢查過吧?”我提醒林霄。
“想等尸體檢查完再看。”
過了會兒,林霄開始在箱子里翻找。
但箱子很新,沒有發現任何可靠的線索。
我根據尸體在箱子里的形態,對兇手可能會碰到的地方進行脫落細胞提取,用于提取DNA。
檢查完箱子后,我將它放在解剖室西邊窗戶下面。
接下來是對尸體進行系統檢驗。
“等等,這里有東西。”隔著箱子內襯,我發現在拉鎖后面的暗袋里有一張紙。我小心翼翼地將它拿出來,攤開后發現是一張廣東省佛山市某醫院的B超報告單,上面寫著“子宮底見一11mm×32mm孕囊回聲,其內可見胚芽,胎心搏動良好,超聲診斷懷孕7周多”。患者的名字叫張鳳梅,年齡37歲,報告日期是兩周前。
“王潔,馬上給徐主任打電話,把這個情況告訴她,讓他們查一下這個張鳳梅是誰,和死者是什么關系。這個張鳳梅肯定是個關鍵人物,估計不是和死者認識,就是和兇手認識。”
王潔放下記錄本,馬上開始打電話。
這兩半尸體從斷端切口處可以吻合,拋尸的地點比較偏遠,沒有野獸對尸體進行破壞。除此之外,腰椎被鋸開的地方,紋理也相同。兩個箱子里散落的腹腔和盆腔的臟器,也能拼湊成完整的一套。
尸檢發現尸體為中年男性,體長175厘米,其致命傷是左側顳部受到鈍器擊打,致使死者左側顳部及左側頂骨粉碎性骨折,顱腦組織挫傷,死者左側面部嚴重變形。
“師兄,我覺得有點不對勁!”王潔看著我。
“哪里不對勁?”
“我也說不上,總覺得他死得很安詳,沒有痛苦。和之前被鈍器擊打致死的人對比,這具尸體很不一樣!”
我低頭看了看尸體:“我也覺得他的損傷有點奇怪。一般的鈍器擊打人體,如果作用力很大會導致骨折,那表皮的軟組織肯定會有挫裂傷,開放性的傷口里應該還存在組織間橋。但他的顳骨和頂骨都碎得一塌糊涂,表皮的軟組織卻沒有破損,只是內部出血,這是不是很反常?”
說完我拿起手術刀從尸體左耳根上緣做了一個冠狀切口。這是分離頭皮最常用的方式,切完后會暴露出顱骨。死者左側的頂骨和顳骨粉碎,骨折區域的邊緣呈現出連續的小弧線樣,就像是規則的花邊,每一個弧線形成的半圓都是等大且邊緣清楚的。
“師兄,你看這像是什么工具擊打造成的?”
“奶頭錘。”我肯定地給出答案。
“林霄,過來拍照。”我把傷口和骨折處盡可能暴露出來。
“師妹,看這傷,有沒有發現什么?”我對著王潔指了指骨折的地方。
王潔一臉疑惑:“師兄,很明顯就是致死傷吧!”
“如果是奶頭錘造成的,那回到剛才的問題,砸成這樣為什么表皮沒破?還有,你看看,這弧線連續在一起有五六段。從骨折范圍來分析,這絕對不止砸了十幾下。如果是兩個人對打,不可能十幾下落在一個部位。所以他肯定被控制住了,根本沒有反抗能力,所以后幾錘才會都砸在同一個地方。”我說道。
“我們可以從死者的指甲來看有沒有反抗的抓痕,看看能不能找到兇手的DNA。”我朝王潔點頭,表示這個分析很到位。
“我大膽推測一下,骨折成這樣,表皮卻沒破,會不會是墊著什么東西砸的?比如質地柔軟的物品。可是轉念一想,兇手都用奶頭錘砸你了,還要給工具包起來,這不合邏輯啊!”我提出了自己的質疑。
“師兄,這樣看來,你的推斷還需要依據。”
“對的!取他的胃內容物,還有心血、肝臟送理化檢驗,看看他是不是中毒了沒有反抗能力。我要好好想想,一定還有什么地方被忽略了。”
做完尸檢,王潔已經累得筋疲力盡了。我讓她到一邊休息,我來清理解剖臺。時間飛逝,轉眼已經到傍晚了。
“不對!”我冷不丁的一聲驚呼引起了林霄和王潔的注意。
“你發什么神經?一驚一乍的!”林霄朝我翻了個白眼。
我快步來到解剖室西邊的窗子下面,蹲在行李箱前面仔細地觀察。從窗戶里斜射進來的落日余暉,灑在行李箱上,行李箱提手的這面泛著陽光,很是晃眼。但這晃眼的地方卻是一處較暗的區域,這處區域明顯對陽光的反射比較弱。
“你倆過來看,這箱子上有東西!”我把他倆喚到跟前,指著箱子上的暗斑給他們看。
“你看見啥了?”王潔和林霄倆人滿臉不解。
“這個地方反射光線沒有旁邊亮!”我努力指著,但他倆還是沒有發現。我著急地拉著林霄:“你蹲下來,來我這里看!”
林霄蹲在我旁邊,仔細地看著我手指指向的地方:“好像是有點色差,等我一下。”說完他便急匆匆地跑了出去,不一會兒他回來,手里拿著多波段光源。只見他蹲在箱子旁邊,拿著多波段光源,在不同的顏色里來回嘗試。
“好像是一串代碼,看不太清。”我和王潔也把頭湊過去。
“好像是CZ352114APR或者是CZ852714APP,都是水平翻轉,很難認啊!”王潔艱難地辨認著。
聽王潔說完,我趴得更近了:“好像是CZ352114APR,第三位上是個3不是8,你們再仔細看一下。”
“第三位好像是3,可為啥是翻轉的呢?”王潔瞪大眼睛,想從我臉上尋求答案。
“是什么人印上去的吧?”我繼續猜著。
“誰會印個翻轉的號碼?”
我突然回想起來,小時候跟著舅舅去他單位玩,撿到一臺鉛字打印機。上面的字都是水平翻轉的。當時不懂,還問過舅舅。他說翻轉的字,印出來才是正確的,還拿出一塊鉛字字模在紙上印字給我看。箱子上的字母和數字都是翻轉的,說明印上去的這行是無意發生的。如果是人為印東西就不會是翻轉的。
“這串號碼代表什么啊?”王潔問出了我們在場所有人的疑問。
“把箱子帶回去,用顯微鏡好好研究一下!”
解剖完尸體,我們三人開車帶著箱子回了局里。一路上沉默無言,尸檢讓我們精疲力竭。回來后我也懶得去徐老頭的辦公室匯報。一來尸檢沒有什么大收獲,反而疑問更多,之前自己吹的牛皮還沒兌現;二來我們三個確實饑餓難耐。
我決定叫上林霄和王潔一起去外面吃點東西,就在公安局對面的飯館隨便點了幾個菜。坐在飯館門口,看著飯館老板的小孩在旁邊玩,好羨慕他的無憂無慮。突然他手里的乒乓球滾落出來,眼看著就要滾到大街上,我下意識地出腿擋住,結果不小心大腳落下,踩到乒乓球上,小球瞬間就扁了。孩子立刻嘶心裂肺地哭喊起來。林霄和王潔趕忙去哄。
我拿起壞了的乒乓球想把它復原,突然意識到了什么,問林霄:“老林!死者的右臉有擦傷嗎?”
還原謀殺過程
林霄吃了一驚:“好像沒有。”
王潔也在旁補充:“死者右邊頭面部沒有損傷,我最后縫合的就是頭部切口,印象很深。”
“我們快點吃,上去看看照片。老板,還有個菜,麻煩快點!”
“陸玩,你怎么會關注死者右側頭面部有沒有受傷?”林霄問道。
“我想還原謀殺的過程。”
不一會兒我們就到了辦公室,翻開下午尸檢的照片,死者右側面部除了尸斑,沒有什么損傷。
“老林,我大概知道這個人被打死時是什么狀態了。”
“什么狀態?”林霄那小眼神立刻勾起我戲耍他的欲望。
我作勢掐指一算,半閉雙眼說:“時機未到,天機不可泄露。”
“你咋這么賤?”林霄伸手就要打我。
“別打別打,我現在只是一個猜測,等確定了再跟你們說,等會兒我們去實驗室啊!”我抬手擋住林霄拍過來的巴掌。
“師兄,去實驗室干嗎?”王潔問我。
“去看看箱子上那串字母數字,看看里面是不是藏著你林哥的姻緣定數,哈哈哈。”
聽我這么一說,王潔“撲哧”一下笑出了聲。
等到了痕跡檢驗實驗室,林霄小心翼翼地將箱子表面的那一塊反光異常的區域裁下來,放在比對顯微鏡上。調整好儀器的焦距,電腦屏幕上正顯示顯微鏡所探查到的畫面。
林霄熟練地移動著光標,拖動視野尋找印有那些字母數字的地方。突然他將光標移動到一處停下,指著屏幕說:“看,這里就是放大后的那個數字上面。”
“這黑乎乎的,啥玩意?看不清楚。”我對他展示的結果十分不滿。
林霄將倍鏡切換到40倍,一串代碼映入眼簾。
“師兄,你看確實是CZ352114APR。”王潔指著屏幕對我說,“數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快看看這是啥?”我指著屏幕上幾處條索狀的東西問。
林霄將倍鏡切換成100倍說:“這些像是某種纖維!”
“密密麻麻的,那這些纖維里又圓又黑的東西是啥?”王潔像個小學生一樣發問。
“這黑色顆粒像碳粉,那纖維像紙張纖維。”我說完,兩人張大嘴巴看著我。
我繼續說:“大膽猜一下,什么紙張上會寫這串號碼?如果紙張在濕潤的環境下和箱子表面緊緊貼壓在一起,這串號碼就會印在箱子上——而且剛好是翻轉過來的。”
“可這串號碼是什么意思呢?”王潔繼續剛才的疑問。
“什么東西長時間被壓在行李箱上,以至于字都印在上面?”
兩人面對我的提問依舊搖了搖頭。
我得意地說:“會不會是航空公司的行李票?沒摘下來,時間長了就被擠壓印在上面!”
“你怎么這么確定是航空行李票?”林霄質疑。
“因為……因為……”
“你快說啊,神經病!又開始賣關子,急死人。”林霄生氣地催我,王潔也著急得看似快要窒息了。
“因為我打開手機,發現這串號碼和上次旅游時箱子上的行李票格式排列很相似。如果真的是行李票,就能找到這箱子的主人,估計死者的身份信息很快就能浮出水面了。”
王潔聽完,馬上拿出手機搜索:“林哥,師兄好像猜對了。我剛才查了一下,‘CZ352114APR’中,‘CZ’表示南方航空公司,‘CZ3521’表示這趟航班是廣州飛杭州的,‘14APR’是日期,指的是4月14日。時間距今天還蠻近的,我馬上告訴偵查員,讓他們去查當天的航班,調取監控看看誰拿了這個行李箱。”
“咣當”一聲,實驗室的門被用力推開。王宇探了個腦袋說:“你們在這里啊,領導叫開會,快走。”
在路上我撥通了偵查員肖良的電話:“良仔,這案子你們隊誰負責?”我問。
“我們偵查二中隊范副隊負責,我和老包實操。”
“走!你和我們一起去會議室。我給你一個航班行李票號碼,估計可以查到尸體身源。我再把推測的結論跟大家說一下,也請大家幫我分析分析,懇請大家指正啊!”
徐老頭不知什么時候走到我的后面,一臉不可思議地說:“乖乖,你陸玩啥時候也這么謙虛了,你是哪里不舒服嗎?”
“還不是受林霄影響,你看他總是一副儒雅的謙謙君子的樣子。雖然很累,可是你們都喜歡嘛!我也要學學,給自己加加人氣!”
林霄站在旁邊,一臉黑線。
徐老頭讓王潔把各個專業的主力都召集到會議室,大家都坐在下面,留我一個人上去給大家說想法,我反而有點不好意思了。
徐老頭:“陸玩你不是跟我說算命算出來案子要破嗎?說說兇手是誰吧!”
“嘻嘻,我不知道啊!”
“你是不是又犯病?不知道胡咧咧!”徐老頭都喊破音了。
“不是不是,主任,你聽我說,從在竹林里找到尸體的上身開始,我就有點眉目了。
“我和林霄尸檢完,發現了幾個問題。首先,死者被鈍器擊打顱骨和面骨,死于骨折和腦組織損傷。死者的致命傷——左側頭面部的損傷十分奇怪,左側頭面骨呈粉碎性凹陷骨折,骨折區域的邊緣呈現多個清晰的弧線狀,明顯可以看出傷人的工具可能是奶頭錘這樣的具備一定質量的金屬鈍器。一般的鈍性傷如果骨折成這個樣子,骨折處的表皮和肌肉等軟組織一定會形成挫裂傷,傷口里一定有鈍性擊打的特征組織間橋。
“但是死者左頭面部骨折區域的表皮,除了皮下出血,沒有大面積破裂。我和林霄猜測兇手在錘頭上包了東西或者墊了軟質的東西。下午我無意踩到一個乒乓球,我發現球體變扁有兩個點:一個是和我腳底板接觸的地方,另一個就是和地面接觸的地方。因為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死者左側頭面部被錘得如此嚴重,那按道理右側頭面部也會和接觸面有一個作用力吧?
“可死者右側頭面部卻沒有損傷的痕跡。只有一種可能:死者右側頭面部接觸的也是質地柔軟的材質。再有,從骨折線上來看,死者至少被兇手錘了十幾下。打擊得如此集中,說明第一錘下去死者就失去了反抗能力,后面的十幾錘才能如此準確地落在一起。謝大姐,死者血液酒精含量檢測結果怎么樣?”
“死者血液酒精含量2500毫克每升,屬于酒精中毒狀態。”謝大姐答道。
我繼續說:“所以死者被錘擊時是醉酒狀態。結合我所有的推斷,死者醉酒后深度昏睡,被錘擊的時候沒有反抗能力。被錘擊時,左右側頭面部都被軟質物品墊著。
“猜測案發現場在哪里?有沒有可能是死者的臥室?如果死者在自己的臥室喝醉,那讓他放松警惕的人是誰?妻子?情人?摯友?
“為什么要墊著軟質東西呢?可能是想阻擋噴濺的血跡,更可能是為了減輕死者的慘樣帶來的視覺沖擊。就像我們第一次看人殺雞,會控制不住閉眼睛一樣。那兇手會不會是個女人?或者說女人的可能性會不會更大一點?這就是我的所有推斷。
“接下來有幾個重點地方要去調查。第一,查清楚死者是不是有情人或者非常要好、一起居住的朋友;第二,死者的居住地點或情人、朋友的居住地點,找到后要留意,類似床頭柜、墻面、沙發扶手這些地方的縫隙中,可能還會留有血跡。死者是睡著時被人錘擊的,頭顱內壓力增大,血液會從口鼻處噴濺到這些家具上。這是很重要的證據,因為兇手既然分尸,肯定也會打掃現場。”
聽完我的長篇大論后,大家都陷入了沉思。肖良說道:“如果知道死者身份,可以調查他的人際關系,說不定能找到兇手的殺人動機。”
其他人沒有什么異議。徐老頭說按照這個思路,等偵查找到行李箱主人或者死者身源后,技術馬上跟進搜索固定證據。
“陸玩,要是都被你猜中,那我還真要對你刮目相看了。”徐老頭對我說。
“主任,要真是情殺,事情就沒這么簡單了。”
堵住監控的女人
“陸哥,你這下可露臉了,推斷得八九不離十了。”大清早的,電話里傳來肖良激動的聲音,將我徹底喚醒。
“昨晚那么晚睡,你這么早給我打電話,你有人性嗎?”我氣憤的喊叫聲把上鋪的林霄也吵醒了。
“哎!下鋪的那位,你接個電話這么大聲,你有人性嗎?”林霄從床上下來踩在我身上,質問著我,“誰打來的電話?有啥事非要現在說?”
話音未落,我就聽見電話那頭的肖良說:“偵查這邊根據我們提供的那串數字,確定是航空公司的行李號,發現箱子主人就是死者。死者叫仵志雄,45歲,廣東人,已婚,妻子懷孕,是做家具生意的。昨天我們根據死者的電話通話記錄,查到了一個最頻繁的通話號碼。機主是個女人,名叫殷小佳,24歲,無業。對死者工作點的調查發現,他的雇員都不認識這個女人,也不清楚死者的居住地點。后來從公安網的房屋信息才找到了死者的居住地。通過對保安和鄰居的走訪,確定死者和殷小佳共同居住在這個地方,但殷小佳已經離開本地了。監控上最后一次看到她,是在發現拋尸的前一天。”
“你們找得到她嗎?”
“已經申請技偵協助了,跑不掉的。”
“良仔,審訊時你一定告訴我,我要陪審。”
“陸哥,你是我認識的人中唯一一個主動要求加班的。”
“主要是怕你犯錯誤,畢竟殷小佳一聽名字就是美女。”
林霄聽到我的調侃也在旁邊一個勁地壞笑。我掛了電話后看了看林霄,問道:“你還睡不?我想去問問,死者和女孩同居的地方,監控調查得怎么樣了。”
“嘀嘀嘀……”林霄的電話也響了起來,他拿起手機對著我做了個噓的手勢,我看屏幕上顯示的是徐主任。
“主任,您說,哎,我和陸玩都在值班室,這就去。”
掛上電話后,林霄說:“走吧!老陸,主任讓我們去勘查死者居住的地方。估計和你猜的一樣,女孩的住處就是第一現場了。”
提上現場勘查箱,我和林霄按照位置,導航前往一個叫新風家園的小區。小區位于城北,一路很順暢,這個時間點除了早起的清潔工,路上基本沒有什么人。他們是披星戴月地勞動,我們是沒日沒夜地工作。但我并沒感覺到疲憊,入警這幾年,支撐我的是對法醫工作的熱愛,和那種破案后撥云見日的快感。
到了小區,只見幾輛警車已經停在樓下。我和林霄坐電梯到了死者租住的房間,隊里的人已經在勘查現場了。徐老頭在門口和市局支隊的領導說話,我穿上鞋套,戴上口罩、手套等防護裝備進到屋里。房間是套三室兩廳,很明顯已經被收拾干凈了,所有的物件都很整齊。王宇在衛生間噴灑藍星試劑尋找血跡,我來到臥室。臥室里放著一張雙人床,床頭和右側都緊貼著墻,床的左側有一個小床頭柜。
“劉明,臥室這邊你們勘查過了沒?拍照了沒?”我問在客廳取指紋的劉明。
“陸哥,臥室地上足跡我看了,概貌照片也拍了。通道已經打開,你們可以進去了。”
我將床頭柜輕輕挪開,打開手電仔細檢查這一片區域,沒有看見明顯的血跡。我回頭看了一眼,床右側靠墻的地方也很干凈。這是一面白灰墻,如果有血跡,會很快滲進去,并且不容易清理干凈。如果真的和我猜測的一樣,死者是在床上被兇手墊著東西砸死的,那死者一定是躺在床左側并且是側臥的睡姿,受到錘擊時血從口鼻噴出,可能濺在了床上或者床頭柜上。由于錘擊時有軟質物品覆蓋襯墊,血跡飛濺出來受到阻擋,能噴濺到遠處的量會很少,再加上兇手打掃得很干凈,要找到血跡絕非易事。
“林霄!劉明!我們把柜子和床拆了。”
兩人看我的眼神像是在質疑:你確定嗎?不要輕易破壞可能成為重要物證的東西啊!
拍照固定,床頭柜被卸開。
在其中一塊板材的縫隙里,我發現幾處血跡,拿給林霄看。林霄拿出棉簽擦取其中一滴放入離心管,加入一些去離子水搖晃幾下,再插入抗人血紅蛋白試劑條,不一會兒就出現陽性結果,這是人的血。我把試紙條和板材都用物證帶包起來交給王宇,這些血跡要經過DNA檢驗和死者的進行比對。
“王宇,衛生間發現什么沒有?”
“衛生間很干凈,一點血跡都沒有。”
一般分尸現場會有大量血跡,即便是用水沖洗,藍星試劑也會有反應。這種試劑主要是和血液中的鐵原子接觸,氧化后能發出強烈的熒光,它不會破壞DNA檢測效能,是一種很好用的潛血顯色試劑。如果藍星試劑都找不到,那基本上就沒有血跡了,畢竟大量血跡是很難清理干凈的,再怎么打掃縫隙里還會有。
“看來這里只是殺人現場不是分尸現場,那兇手就要想辦法把尸體運出去。監控那邊情況怎么樣?”我問劉明。
“已經調取,在看了。”
“誰在看監控?”
“權彬。”
這小子在中隊負責電子物證的檢驗鑒定工作,現場的攝像監控調取和排查也讓他來做。他的業務能力沒得說,干活積極性也很高,年輕精力旺盛,就是做事情有點毛躁,有時候工作量一大就靜不下心容易出紕漏,還是毛頭小伙子,經驗不足需要不時敲打。
想到這里我急忙撥通了權彬的電話:“阿彬,監控看得怎么樣了?有沒有啥好消息?”
“陸哥,我仔細看了兩遍。樓道和電梯里的監控顯示,大前天晚上死者進了家門,就再沒出來過。昨天凌晨一點,從他家出來了一個女人,用塑料袋堵住了樓道和樓梯間所有的監控。小區大門的監控顯示死者的車是一點半從小區開出的,開車的人確定就是殷小佳。”
“好的,我知道了。”掛了電話,林霄、劉明、王宇幾個人都在看我,等著聽監控調查的結果。雖然沒拍到殷小佳轉移尸體的畫面,可這遮擋監控的行為,簡直就是欲蓋彌彰。現在就等殷小佳到位了。
情人
沒多久,殷小佳就被抓捕歸案。嫌疑人歸位后,我們法醫要做人身檢查。但是面對女性嫌疑人,只能讓女法醫來檢查。王潔將殷小佳帶到檢查室。
“老林,你剛沒去看,那個女孩絕對讓你意想不到。”
林霄有些疑惑:“啥意想不到?你是說她看起來不像殺人犯嗎?你都老同志了,還在憑外表臆斷啊!”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你看到她就知道了。唉,好可惜啊!這么好看的女孩,為什么要走上一條不歸路?有相貌,有學歷,原本可以擁有精彩的人生啊!”
“咦!怎么一點都不像你啊,這么多愁善感!”林霄眼里都是鄙視。
“唉!說真的,我替她父母惋惜!”
林霄一邊數落我,一邊被我拽到審訊室。他見到嫌疑人殷小佳時,也不禁感嘆,“唉!確實挺可惜的。”
肖良看我們站在門口,示意我們進去。我卻一把拉他出來:“良仔,這個女孩交代了嗎?”
“沒有,她承認是死者的情人,倆人住在一起。只說那天和死者吵了一架就離家出走了,男人怎么死的,她不知道。關鍵我們現在沒有證據把她和殺人行為聯系起來,所以我還在審問。”
“走!我和你一起進去。”
進去后,肖良立馬黑起臉大聲呵斥:“殷小佳,你以為我們沒有證據會請你過來嗎?”
殷小佳低著頭,沉默不語。
肖良繼續說:“你砸死仵志雄的事,我們已經很清楚了,要不要我把你殺人的過程說一遍?”
“我說了很多遍,我沒有殺人!我和他吵完架就走了,他怎么死的,我不知道!”
看殷小佳堅決否認,肖良一時也沒什么好辦法。我把他拉到一邊,把手機遞過去:“良仔,你拿這個嚇嚇她。”手機屏幕上顯示的是尸體檢驗時拍下的細目照片。肖良看了一眼手機,手止不住地顫抖,看向我說:“陸哥,這種照片你還存自己手機里,你可真厲害。”
“哈哈,瞌睡的時候,用來提提神。”
肖良回到殷小佳旁邊:“殷小佳,你知道仵志雄被殺后,你一點吃驚的反應都沒有。你只知道他死了,還不知道他死得有多慘吧?”說完他便將手機遞到殷小佳面前,開始不停地劃動屏幕。手機上不僅有尸檢的照片,還有埋尸現場行李箱里尸體上半身的照片。
殷小佳看著手機屏幕,剛才還趾高氣揚的一雙美目,瞬間驚恐萬分。嘴唇哆嗦,淚水順著白皙的臉龐滑落下來。
看到她反應強烈,肖良繼續說:“你是在床上打死仵志雄的吧?你怕失手,還等他喝醉之后下的手,拿起錘子的時候猶豫了很久,最后墊著枕頭砸死了他。你砸死他后,有沒有把枕頭掀開檢查一下啊?當時到處都是血吧!”
“你不要再說了!”剛才的分尸照片再加上肖良不停地嚇唬,她已經快要崩潰了。
我看著肖良嚇唬她好像有一些作用,馬上去助攻:“殷小佳,我做法醫這么多年,看過很多含冤而死的人。不是嚇唬你,很多冤魂都會回來糾纏兇手,還有人在監獄里天天都做噩夢,最后受不了自殺了。”
殷小佳的情緒徹底崩潰了,哭了起來。她瘋狂地搖著頭,散亂的長發來回舞動,纖細的手臂戴著沉重的手銬在審訊椅子上砸得哐哐響。
我乘勝追擊道:“殷小佳,你為什么殺人我先不問,你說,是誰幫你分的尸?”
“我自己!我自己!是我自己一個人處理了尸體。”女孩突然近似瘋狂地向我撲來。一個勁地承認,祈求的眼神仿佛想讓我不要再問下去。
“你分的尸?就你這體格,把仵志雄的上半身抬起來都吃力。你說你分的尸體?那說說拋尸的地方,說得出來嗎?你在包庇誰?我告訴你,你不說我們也能查到,只是時間問題。你現在老實交代,爭取寬大處理,所有的抵抗都是徒勞的。”
“真的是我打死他的,我和他吵了一架,他打了我。我一時氣不過,就在他睡覺的時候打死了他。”殷小佳低下頭,聲音越來越微弱。
看著這個柔弱的女孩,雖然心里很憐惜,但我知道現在是最重要的時刻,畢竟我們還沒掌握實質性的證據。
肖良也清楚地知道這一點:“殷小佳,我再給你說一遍,我們不會沒有準備就把你請到這里,我們也不會問你張嘴就能狡辯的問題。我在這里問你,只是有些事要你親口說出。你說你打死仵志雄,還分了尸,你要是有這膽量,剛才不會怕成那樣,估計他死的時候你都不敢看一眼吧!”
殷小佳低著頭,眼淚吧嗒吧嗒地落在審訊桌上,牙齒緊緊地咬著嘴唇,上半身在不停地發抖。
我俯身到肖良的耳邊說:“詐她一下,就說錘子找到了,確定還有個男人是幫兇,看她交不交代。”
肖良咬了咬牙,盯著殷小佳:“我跟你說,打死仵志雄的錘子,我們已經找到了。從上面發現的DNA來看,兇手是個男人。人不是你打死的,也不是你分的尸,你干嗎要背這個鍋?分尸這種重罪你也敢背?現在再加上一個包庇罪,你覺得你瞞得住嗎?你保護的這個人是至親嗎?”
當聽到“至親”二字時,我發現殷小佳突然抬頭,美麗的雙眼都是驚恐的神色。
看她的反應,我猜父母可能就是她的軟肋,抓準機會再逼她一下:“我們從你爸爸開始調查,沒事,我們有的是時間!”當我說出要調查她爸爸時,殷小佳突然激動起來,要不是審訊椅子和手銬的束縛,她可能已經撲在我的身上了。
“求求你,警察大哥,求求你,你不要告訴我爸爸!”殷小佳歇斯底里地吼叫起來。
“咚!”肖良掄起拳頭重重地砸在桌子上,突如其來的一下,把旁邊的我也嚇了一跳。他對著殷小佳吼道:“說!幫兇是誰?”
“我,我,他……人是我殺的!”
“你殺的?尸體丟到哪里你知道嗎?你還在這里胡說八道!不見棺材不落淚是吧!我們現在去找你爸爸,看有你這個女兒,以后他還怎么做人!”說著肖良遞給我一個眼神,我拉上林霄就從審訊室沖出去,門內傳來了絕望的哭聲。
“你們也太狠了吧!剛才嚇唬她的樣子,簡直像逼債的惡棍。”林霄難以置信,像看陌生人一樣盯著我。
我說:“老林,你真的覺得是殷小佳砸死了仵志雄嗎?”
“怎么講?”林霄問道。
“我在救她,這個事情沒這么簡單,這個女孩可能被人利用了!”
預謀殺人
“我能理解你詐她說錘子上有DNA,但你為什么說人不是她殺的?和你之前的推斷矛盾啊!”林霄疑惑地說道。
“之前只是我的一些推斷,直到見到她本人,我才覺得不是她。”
看我一臉堅定的表情,林霄更費解了:“那理由呢?你快說,急死我了!”
“哎!你這人一點也沉不住氣,你看到她的手了嗎?”
“你是說她手纖細瘦弱?”
“猜對一半。首先,你看她指甲那么長,是握不牢東西的,怎么能握著錘子砸死人?其次,死者是在墊子上被奶頭錘砸死的,必須要有很大的力氣。你看她嬌小的身板,別說砸十幾下,可能不出十下就沒力氣了。我大膽猜測,人不是她砸死的,但她跟兇手關系肯定非同一般,所以才竭力要為對方背鍋。這時候審訊就非常重要了。”
“人是不是她砸死的我們不清楚,目前看來拋尸的肯定不是她。”林霄一本正經地分析。
“林哥、師兄,剛才我看了一下那個監控,總覺得哪里不對勁,所以想請你倆再去看一下。”這時,王潔突然趕來對我們說。
回到辦公室后,王潔調出小區門口監控拍到的片段,是殷小佳開車出門的情形。視頻的畫面并不清晰,人的面部分辨度不高,時間也不是太長。
“王潔,說說你的疑惑!”
“這個開車的人不是殷小佳,他只是穿了裙子,讓我們誤以為是殷小佳。”王潔又把視頻一遍又一遍地放著,將播放的速度越調越慢。看了很多遍后,我和林霄一臉疑惑地望向王潔。
“師妹,說個理由。”林霄問道。
“我也說不上來,感覺這個人開這輛車很不順手。車是死者買給殷小佳的,按理說殷小佳不會開不習慣,但是這個人從地下車庫開上來明顯不順手。雖然對方穿著殷小佳的衣服,但這個人根本不像是殷小佳。這套衣服殷小佳曾在朋友圈發過。這個時間點,開這輛車出小區,應該是去拋尸。如果沒猜錯,那之前陸師兄推斷的分尸、拋尸的是男性,而這個人卻穿著女裝,說明他想把事情嫁禍于殷小佳。”
聽著王潔的推斷,我突然覺得這姑娘挺上道,頗有大法醫的風范。
王潔繼續說:“我剛才給殷小佳做人身檢查時發現,她身高165厘米,正好我也是165厘米,視頻里的車是奧迪,權哥的車也是這一款,所以我去試了一下。我坐在駕駛室時,座椅靠背上緣是與我耳垂齊平的,殷小佳應該差不多也是這個高度。但視頻里的那個人明顯高出很多,所以我大膽猜測這個裝扮成殷小佳的人就是兇手,現在找到這輛車很重要,車拉過尸體不可能沒有線索留下。”
王潔一臉認真的樣子真可愛,這丫頭挺喜歡動腦子的,是個可塑之才!
林霄一本正經地對王潔說:“偵查兄弟們已經去追查這輛車了。道路上的視頻指揮中心和交警大隊都在協助,但是這個車出了城就跟不到了。拋尸的那條路有很多岔道,可以延伸到不知名的小路,都沒有監控,找車需要時間。至于殷小佳不是殺人兇手,大家已經很清楚了。”
王潔聽到林霄這樣說,覺得自己精彩的推斷成了無用之功,滿臉通紅。我看著林霄這個直男,真是氣不打一處來。人家一小姑娘是新人,這么賣力的思考叫這個老傻子說個透心涼,怪不得這么多年都沒有女人緣。
“老陸,殷小佳一個勁把罪往自己身上攬,這個兇手又打扮成殷小佳的樣子,他們明顯是商量好的,可能是有預謀的殺人。殷小佳一定是有什么特殊情況可以逃避法律制裁,所以她才敢將罪全部攬在自己身上。”
聽林霄這么一說,王潔激動地叫出聲:“難道殷小佳懷孕了?”
“就算她是孕婦,謀殺案審判期間的孕婦,即使不判處死刑,終身監禁也是逃不掉的。如果他們兩個計劃脫罪,那應該調查過,這根本行不通。咱們不要在這里亂猜了,這個人肯定和殷小佳關系不一般。檢查殷小佳的手機還有電腦等所有的通信設備,社交軟件里任何可疑的人都不能放過。”當我說完,好似聽到一堆廢話一樣的表情浮現在這倆人臉上。
“你們不要這個表情,我又不是白癡。免于刑事處罰的條件除了懷孕還有很多。我覺得殷小佳和嫌疑人肯定計劃好了,決定釜底抽薪賭一把。一般免于刑事處罰的條件包括案件已過追訴期,或者嫌疑人年齡過大或過小,不具備刑事責任能力,師妹你說說,還有什么情況可以不受刑事處罰?”我看著王潔問道。
“師兄你是想說殷小佳有精神病嗎?”
“有這種可能。現在很多人都想當然地認為精神病患者在法律上都是不用負刑事責任的。所以不排除有的人仗著自己是精神病,就出來犯罪或者給別人頂罪。但是這些人屬于半桶水類型,不清楚不是所有的精神疾病狀況都能不受法律制裁。受不受刑事處罰,要看當事人發生犯罪行為時,有沒有受到精神疾病的影響,當時是否具備自控能力和辨識能力。我們可以去查殷小佳有沒有精神病史,有沒有利用這方面脫罪的可能。”
王潔瞬間來了興致:“師兄,我們要去腦科醫院查殷小佳有沒有病史嗎?”
“我們先從她身上下手,看看她有沒有不正常。電子物證那邊也在破解提取殷小佳的手機和社交賬號,估計很快就可以鎖定兇手的身份。”
所有參與案件偵破的部門都在全力以赴,今天注定又是個不眠之夜。
孽緣
“陸玩!陸哥!”肖良推開辦公室的門,探出腦袋用盡全身的力氣朝我們這邊呼喊。
“干嗎啊?喊得那么大聲,要吃奶嗎?”
“陸哥!殷小佳都交代了!”
聽到肖良說殷小佳交代了,我、林霄還有王潔三人興奮地快速走向審訊室。王潔激動地問肖良:“肖師傅!她交代什么了?”
“她把分尸地點和拋尸過程都交代了,現在正在做筆錄,我叫你們一起聽,她對過程和細節都描述得很清楚。”肖良認真地說。
林霄對我露出一絲幸災樂禍的壞笑:“老陸你又猜錯了吧!說不定真的是她自己分尸、拋尸的。”
“開車的人怎么解釋?還有殷小佳根本沒有分尸、抬尸、拋尸的身體條件,這只能說明分尸、拋尸的過程,殷小佳就在跟前或者有部分參與。總之殷小佳說是自己做的,這肯定不可能,還是要把她背后的那個男人挖出來,殷小佳越是隱瞞就越值得我們去深究。”我此刻更加堅定殷小佳是有意保護兇手。
我看向肖良問:“良仔,她怎么突然說了?難道是我離開審訊室前,假意要去找他父親嚇唬住她了嗎?”
肖良斬釘截鐵地說:“不是。你昨天說要去調查她親人,的確讓她十分緊張,但她沒有說出分尸地點和過程。我很奇怪,一開始她就承認了,殺人分尸是自己一人所為,卻不交代分尸地點和過程,所以我們都默認她不知道,甚至懷疑兇手不是她,她只是出于某種原因給兇手頂罪。昨晚一夜都沒有什么進展,可是一早殷小佳就交代了,仍然強調是她一個人完成了所有殺人過程。”
“她幾點交代的?”我問肖良。
“早上八點。”
“這么準時?”
“是的。因為殷小佳問了一下看守她的輔警,知道是早上八點,便吵鬧著要見我,隨后就交代了。”
林霄推了推正在沉思的我說:“你先別糾結了,先去她說的分尸地點看一下,這可是第二現場,固定證據尋找線索要快。”
林霄一提醒,我趕緊讓肖良將情況匯報給徐老頭。沒一會兒,徐老頭便電話指示,讓王宇和我們三人去勘查分尸現場。
按照殷小佳提供的地點,我們來到城郊的一處農房。房屋的主人說這處房子自己早就不住了,之前租給了一個年輕男人。當我們索要租客的身份證復印件和電話的時候,房東卻拿不出來。他說這種房子一般很難租出去,租客不愿提供,自己也就沒要對方的身份證復印件之類的東西,合同都沒有簽。
當我們進入這間農舍時,發現里面有一些破舊的家具,不大的房間倒是五臟俱全,臥室、客廳、衛生間都有,臥室床上還有準備好的一些鋪蓋。房屋內積灰嚴重,對現場來說是件好事。灰塵是留下痕跡最好的媒介。地面上明顯有兩個人的足跡:一個是男士皮鞋留下的足跡,另一個是女式高跟鞋留下的足跡,有的足跡還沾著血跡。除此之外,還有明顯的拖拽痕跡,一直延伸到屋內的衛生間。很明顯是一男一女合力將重物拖進衛生間。
劉明拍完固定痕跡后,拿起靜電吸附儀提取現場足跡,可以找殷小佳的鞋子做比對鑒定。接下來的重點就是衛生間,這就是分尸的地方。推開門,滿地都是涂抹狀的血跡,墻上還有點狀血跡,地上的血足跡與衛生間外面的男士足跡相同。
“看這些血,這倆人都顧不上打掃了。”王宇用棉簽從地上和墻上擦下血跡,再剪到離心管中加上去離子水,搖晃混勻后,拿出人血紅蛋白金標試劑條進行檢測。對疑似人血的液體進行初步檢測,是非常必要的,因為在現場中各種情況都有可能發生,看到疑似血液的斑跡時要進行確認,試劑條可以快速確定人血成分。王宇看了看試劑條說:“這是人血了,不過要回去做DNA檢驗看看是不是仵志雄的。”
看到這滿屋子的血跡,我把王潔叫到跟前:“師妹!你來看看,就現場這個樣子,有什么可以支持是分尸現場的?”
“現場這個衛生間面積不算小。按照這個房間的出血量來看,如果是成年人的血可能都流干了。成年人的血量大概是4500至4800毫升,死者被攔腰分離,創面很大,腹主動脈這樣的大血管破裂,血液基本全部會流出來,這一點和現場出血量吻合,佐證了這里是分尸現場。”小姑娘說完便自信滿滿地看著我。
“就完了?想想漏掉了什么?”聽到我開口,王潔臉上的自信瞬間沉了下去。
“除了血跡,還有痕跡啊!你看看現場的痕跡里,拖拽的痕跡只有一條。這一男一女將尸體拖進衛生間,并沒有拖出來,這就是很好的分尸依據。但這不是證據。衛生間里大部分的鞋印都是男人的,說明分尸的是男人,女人在屋外等待。你再看衛生間的血跡,有很大一部分是涂抹擦拭狀的,說明兇手有想要打掃現場的意圖,可是為什么沒有完全清理血跡?”
“我推斷他根本來不及清理血跡。因為接下來還要拋尸,動靜再大一點就會被人發現。這個房子這么多灰塵,應該很久沒人住了。你去戴上手套按一下電燈開關,我敢說,這衛生間一定沒有電。”說完我指了指墻上的電燈開關。
王潔按了一下,電燈果然毫無反應。
“師兄你怎么知道沒電?”
“除了我剛才推斷的這房間很久沒人住了之外,地上擦拭的血跡非常凌亂,說明兇手清理過地上的血跡,但是沒有時間仔細清理。還有,他根本沒有擦掉最重要的血足跡,說明這一切都是在黑暗的環境中完成的。不過,這個人還沒有慌亂,他把分尸工具和擦拭血跡的工具都帶走了。”
正當我滔滔不絕時,就聽見林霄的聲音從院子里傳出來:“老陸!快來看!”
我們來到院子,林霄用鑷子從院門旁邊的一個破花盆里夾出一張帶血的紙巾。
“哈哈,兇手把自己弄傷了。王宇!王宇!”我向屋內大聲呼喚王宇。王宇從屋里出來,看見林霄拿著帶血的紙巾,便拿出一個物證紙袋,將紙巾包了起來。
“王宇,這紙巾上的血可能是兇手的,他把自己弄破了。”
王宇興奮地說:“好的,我會去優先處理紙巾。先讓我做個預實驗,看看是不是人血。要是人血,不知道能不能在全國DNA數據庫比中。這個人要是沒有前科,就沒法比中。”
“比不中也沒事,這人歸案了,這也是個證據。”
現場勘查完了,大家開車回局里,一路上都在討論勘查的發現。尤其是王潔,小姑娘顯得格外興奮,一個勁兒地說,現場痕跡推理多有趣,痕跡到行為重建多么有用。劉明也在那里吹噓自己做痕跡這么久,經歷了哪些離奇的案子,教王潔怎么從足跡推算身高體態之類的。
林霄用手推了推我問道:“大神,這么沉默,想什么呢?”
“我在想,殷小佳為什么之前不交代分尸地點,早上八點就突然交代了。如果早晚都要說,那之前還隱瞞什么呢?而且雖然交代了,可她都攬在了自己身上。一切的行為都不太正常。”
“還有一個最重要的事,我們沒有搞清楚!這可能和殷小佳的刻意隱瞞有關系。”林霄神秘地說道。
“好好好,一起去!”
車剛在大院停下,我們連勘查裝備都沒有放下,就直接來到審訊室。
“陸哥!”權彬好像在等我們似的,一看到我就追了過來。
“怎么了,心急火燎的?是不是想假借和我說話的機會來接觸我師妹,哈哈哈哈!”權彬被我說得臉一陣紅一陣白的。
“陸哥你別胡說!我這邊有發現,殷小佳到位以后手機就送到我這里了,雖然她已經刪除了很多重要的信息,但是我通過數據恢復,發現有一個人和她的關系很不一般。”
“什么人?他倆什么關系?”權彬的話讓我來了興趣。
“叫江爭,關系嘛你看這個!”說完權彬遞給我一份打印好的聊天記錄,我翻了兩頁。不只是內容,從稱呼上就能確定,兩個人是親密的戀人關系。我看過后遞給林霄他們,對權彬問道:“偵查知道不?有沒有去找這個人?”
“我給偵查說過了,他們應該知道,我自己查了一下,這個江爭有一個航空購票信息。”
“幾點的航班?”殷小佳早上的行為似乎有了解釋,“是不是早上八點?”
“你怎么知道?”
權彬一臉蒙。
我沒細說,只說我知道了,就轉身走進審訊室。
一進門就看見殷小佳坐在審訊椅上,散亂的頭發遮住臉龐,但還是能看見淚痕。她低頭看著地板,沒有了昨日的激動,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釋懷。
“殷小佳!”我輕聲叫她的名字。她疲倦地抬頭看我,突然用手撐著椅子坐直身子,開口說:“警察大哥,你沒有打擾我爸爸對吧?你沒有告訴他對吧?我求求你了,不要告訴他,他身體不好,知道我出了事會扛不住的。”
看著她苦苦哀求的樣子,我心中五味雜陳。
“她從昨天到現在不吃不喝,滴水不進,狀態不是很好。”旁邊看守的輔警開口道。
我看著她,說:“我來是想告訴你,江爭沒跑掉,被我們堵在機場了。你死心吧!”
聽我說江爭沒有逃掉,殷小佳激動到整個人都要從椅子上跳起來,緊握的拳頭不停地砸向桌子,喊道:“不可能,不可能!”
繼而她癱倒在椅子上,無助地哭泣道:“是我對不起他!是我的錯!我就不應該活著!”說完發瘋似的用頭撞坐著的椅子,鮮血瞬間流了下來。肖良立刻沖上去,按住殷小佳。過了一會兒,她哭累了,也沒有體力繼續掙扎了,慢慢安靜下來。
“殷小佳,你為什么要包庇江爭?”肖良問道。
“……”女孩癱坐在椅子上,像被抽走了靈魂一般。
看她沒有反應,我想了想對她說:“你不是仵志雄的情人嗎?你這么愛仵志雄,又為啥這么在乎江爭?”
“呸!仵志雄那個畜生,我恨不得把他挫骨揚灰!他就這么死了,算是便宜他。”殷小佳變得面目猙獰,憤怒和仇恨從美麗的眸子里溢出來,牙齒咬得吱吱作響。
“你吃喝都是仵志雄提供的,還這么恨他,太沒良心了吧!”看到殷小佳的狀態,我繼續刺激她。
“哪里是他給我的,是我自己用命掙來的。他就是個畜生。”
“他怎么就是畜生了?我們現在只知道他死了,還死得很慘,就算要同情,我們也只會同情死者,不會同情兇手的。”
殷小佳滿眼淚水地看向我,仿佛下了很大的決心:“好,我現在告訴你,仵志雄這個畜生都對我做了什么!我出生在重慶山區一個很貧困的地方,我母親生我弟弟的時候難產去世了。原本我們姐弟和父親相依為命,但父親為了能掙到錢,在我們很小的時候就外出打工了,我們只好和奶奶一起生活。雖然日子拮據,但是還算幸福。在我17歲的一天,父親被同村的叔伯抬進家門,很久沒有見到父親的我們,看到父親的慘狀,猶如晴天霹靂。
“父親在建筑工地打工,由于事故,整個人成了癱子,工地上賠了十萬塊錢,就將父親送回來再也不管了。父親病情很重,十萬塊錢就是杯水車薪,很快就花完了。我和弟弟也輟學,我去打工,弟弟留在家照顧奶奶和父親。就在這最難的時候,我們遇到了命運的轉折。村里參加了一個企業舉辦的活動,有人愿意資助貧困學生繼續讀書。我就去找老師,想要復學。也就是這個機會,我認識了仵志雄,他開始資助我和我弟弟讀書,甚至資助我們整個家庭的生活。起初我對他滿懷感激,我以為他就是我人生的貴人。
“在他資助我的那幾年,我并沒有見過他,只是和他書信來往,這樣的關系一直延續到我大學畢業。畢業后,面臨就業壓力,我疲憊不堪。就在那時,他得知我找工作遇到了困難,主動提出我可以去他的公司上班。剛開始一切順利,我努力工作,一是想報答他的幫助,二是想通過自己的努力改善我父親的生活條件。
“可是厄運再次降臨我的家庭,父親患上了尿毒癥,每周都要透析,要用很多錢。我根本沒有這個能力。在我犯難時,仵志雄再一次幫助了我。可是從那以后,他對我的態度就變了。越來越不像個長輩,直到有一次他帶我出去應酬,酒局上將我灌醉,強奸了我。事后他一個勁地向我道歉。我不想撕破臉,也不想讓別人知道。
“結果他以為我是因為父親需要治療,需要他的經濟幫助,才委身于他。后來他對我父親很好,我父親的病情也因為他才有所好轉。可是他對我慢慢露出了丑惡的嘴臉,借故辭了我,把我安置在一處隱蔽的地方,讓我做他的情婦。
“我沒法反抗他,因為稍有不開心他就用我的家人威脅我。我也慢慢接受了這樣的生活。后來我弟弟畢業了,找到了工作,可以撐起家里的生活,我就想逃離他。可萬萬沒想到,他把欺辱我的那些事都拍成了視頻,說如果我離開他,他就把這些告訴我家人。后來我得了嚴重的抑郁癥,也想過一死了之,可是生活卻讓我遇到了一個重拾希望的人。”
以生命為代價的愛
“你說的是江爭嗎?”我問道。
“是的,我們是在醫院認識的。他坐在我旁邊輸液,看我一個人就幫我盯著輸液的藥水讓我安心睡覺,后來又要了我的聯系方式。我原本以為男人都一樣,接近你就是為了占你便宜,可后來我發現他不一樣,慢慢地對他有了感情。我很矛盾,我已不配擁有愛情,可從來沒有人像他那樣愛我。我想把事情瞞下去,如果有一天我父親不在了,我就可以和江爭逃到沒有人認識的地方,重新開始生活。可能是我想得太美好了,一次他發現了我身上的傷,不停地逼問我怎么回事。我只好將所有的事情告訴了他。他痛哭了一場就離開了,而我再也沒有他的消息,以為就這樣失去了他。
“可是大前天晚上,突然接到他電話,他說要帶我離開這里,去一個沒有人認識我的地方,要我重啟人生,還要我嫁給他。”
“所以江爭到你的住處直接砸死了仵志雄?”
“警官,讓我把話說完吧!江爭和我約好時間來接我,我怕他被監控拍到,就用塑料袋堵住監控。仵志雄在物業有關系,如果他從監控看到江爭帶我走,會找江爭麻煩的。后來江爭來屋子里等我收拾東西,就在這時仵志雄回來了。他看到我帶著行李箱,一副要和江爭私奔的架勢,就上來打我,隨后和江爭扭打在一起。仵志雄喝了很多酒,明顯不是江爭的對手。他被江爭按在床上,江爭隨手拿起枕頭死死地捂住仵志雄的頭。我看著這個惡魔死命掙扎,想到他之前對我做的一切,心中的憤怒沖擊著我的大腦,我突然有種想打死他的沖動。于是我從地上拿起一把錘子,照著枕頭砸了下去。幾下后,仵志雄就不動了,只發出嗚嗚的聲音。我當時好害怕,血從枕頭下面流出來,流得到處都是。江爭從我手中搶過錘子,對著枕頭又砸了好幾下,直到仵志雄沒有一點聲音。我嚇壞了,很久才鎮定下來。
“仵志雄這個畜生死有余辜,可畢竟是一條人命。江爭提議讓我和他一起出國,他在國外有居住權,可以藏起來,慢慢想辦法。可是我不能和他一起……我不想拖累江爭。處理完尸體后,我騙他先出國,說我要回家跟父親告別,告別之后再出國找他。我知道死人了,警察肯定會找到我,所以我也沒想跑,只可惜他沒跑掉。我對不起他,我應該早點死掉的,不應該連累他。”說著說著殷小佳又哭了起來。
“殷小佳,你為什么讓江爭裝成你的樣子開車運尸體?”肖良問。
“我當時全身發抖根本沒法開車,但是我知道,我要保護江爭。他開車出去,一定會被小區門口的監控拍到,如果他穿上我的裙子再戴上假發,你們可能會以為是我,這樣就不會起疑心。反正我也活不長了,但我要讓江爭活著。”
“你們運尸體的車還有兇器呢?”肖良繼續問。
“全部沉到江里了。”
“還有一個問題,江爭為什么在那個農房分尸?他從農村租了房子就是為了分尸嗎?從這一點來看他是有預謀殺人的。”王潔在一邊問道。
“不是的,那個房子是江爭為了給我藏身的,逃離仵志雄后我需要一個安全的地方容身,直到出國日期確定下來。”殷小佳一邊說一邊抽泣著。
“江爭為什么不在砸死仵志雄的地方分尸,這樣運出小區再分尸不會很麻煩?”王潔繼續問道。
“王潔,我來回答你這個問題。”我搶過話頭說道,“殷小佳住的地方是居民小區,那個時間點樓上樓下都是鄰居,肢解一具尸體會鬧出很大的動靜,江爭不傻,在那里太冒險。其次他們倆殺人是突發激情殺人,根本沒有準備,更沒有分尸工具。想想那個農房,里面連衛生都沒打掃好,江爭從決定下來到來找她太匆忙了,根本沒時間做好準備,所以殺人事件來得太突然。那個農村房是唯一方便分尸的地方。”
從審訊室出來,我們幾個人相顧無言。
“師兄!”王潔突然看著我說,“我好想告訴殷小佳,我們沒有抓住江爭啊!”
“你覺得江爭真的跑得掉嗎?他落網只是時間問題吧。他這輩子可能都等不到殷小佳了。這人可以為了愛情,輕易就殺掉別人,這種性格想想還蠻嚇人的。”
看到王潔還在替殷小佳難過,我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我們現在最重要的是把仵志雄拍的視頻找到,不要流傳出去。還有,不放過任何一個欺辱殷小佳的人。警察不僅要保護人民群眾的生命財產安全,更要保護人民群眾的尊嚴,哪怕她是犯罪嫌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