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帶頭霸凌我的男生從天臺上跳了下來。

他的媽媽捂嘴站在警戒線外，泣不成聲。

我走近，伸手戳了戳她的手臂。

她看向我，我微笑著作了個口型：「砰——」

1

向肖是我的繼兄，初升高的暑假跟著他媽來了我家。

進門他就把我房間東西全部砸了，坐在床上趾高氣揚地宣布他以后就住在那屋。

我哭著跑去找爸爸，卻看到向玲撒嬌朝爸爸懷里鉆，「你女兒是不是很兇啊，我怕小肖被欺負，以后我讓小肖避著她算了。」

爸爸一邊急色色親向玲的脖子，一邊說：「不用管她?！?

從那天開始，朝陽的臥室就被向肖住了，我的生活也被黑暗籠罩。

2

那個暑假，我躲在樓下夾層的房間，聽他們一家人在上面歡聲笑語，走來走去拖動桌椅板凳的聲音。

午餐晚餐的時間，我的天花板就會劇烈的震動起來，第一次還伴隨向肖暴躁的聲音：「夏晴，你不知道上樓吃飯嗎？」

我上樓才發現震動的聲音是向肖用晾衣竿不停砸向地面造成的。

時間一長，只要天花板劇烈震動，我就知道要上樓，有時候是吃飯，也有時候是家里的衣服堆起來需要人洗。

看著客廳角落那支晾衣竿，我突然發現自己像一只狗，晾衣竿就是巴甫洛夫的食物，我只需要學會流口水和顫抖。

3

小區門口賣西瓜的大嬸很同情我，她有個和我差不多大的兒子。她總是說：「等大學就好了，丫頭。」

我點點頭，接過西瓜，把錢遞給她。

拿著西瓜上樓，放在冰箱，因為向肖打完籃球回家第一時間要吃冰鎮的。

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的向玲轉頭看著我，不好意思道：「晴晴，小肖沒有欺負你吧？」

我只是看著她，不作聲。

她舉著剛做好的美甲，捂著嘴，「小肖被我慣壞了，不懂事。不像你…你多讓讓他。」

她美甲上的假鉆反光，閃得我眼睛睜不開，像在照妖鏡下原形畢露的丑陋妖怪，我逃走了。

只有黑漆漆的夾層才是我該待的地方。

我知道她話里未盡的意思，我媽死得早，從小沒人寵我，不像她的寶貝兒子。

但是我還是忍不住，躲在被子里小聲地哭了整宿。

4

開學前一天，我高高興興地洗了澡，找出最好看的蝴蝶結發繩放在床頭，期待未來的高中生活。

但我遲到了。爸爸和向玲開車送向肖去學校，而我被忘在家里，等找到充電器打開手機時，已經超過了報道時間，我拿著書包跑去學校，央求保安幫我開門。

新同學都已經坐在教室，聽臺上班主任飛快地介紹她叫張娜。

我擦掉額頭上的汗水，小心翼翼地敲門，「報告?！?

張娜只是睨了我眼，又繼續唾沫星子橫飛。

我在全班若有若無的打量中紅了眼。很久之后張娜突然揚聲說：「我們一中，是全區最好的學校，不允許化妝，不允許打耳洞戴耳環，我勸有些女生收起不該有的小心思，做好一中學生該有的樣子?！?

她走到門口，一把扯下我的頭繩，把蝴蝶結朝向下面的學生，「就像這種東西，花花綠綠的，該帶進學校嗎？」

「噗嗤——」諷刺的笑聲突然響起，引著其他人也笑出聲。

我抿嘴，死死盯緊第一個笑的人——向肖。

張娜又把蝴蝶結頭繩甩在我低下的頭上，「披頭散發的，像什么樣子?！?

我的高中生活，從那時就奠定了灰色的基調，不管我怎么掙扎逃跑，都不過是一首悲愴曲。

5

向肖喜歡和他的朋友在課間把我攔在座位上，不讓我去衛生間。

惡劣地叫我求求他們。

我沒有志氣，如果我有這個東西，我會在他和他媽搬來的第一天就把家里鬧得雞犬不寧，但事實上我只是抱著被子去了夾層。所以他們攔著我，強迫我求他，我也只是搓著手：「求求你了，讓我出去行嗎？」

他們哄地笑起來，又覺得沒趣，還是不讓我走。

我去不了衛生間，只能在上課的時候舉手和老師說我想上廁所。

長此以往，各科老師都對我產生的厭煩的心理，即使我成績還不錯，但在他們看來，我依然是個麻煩鬼。

6

回家后我通常要做兩份作業，先做向肖的，做完后立刻上樓拿給他，不然會挨打。這之后才能做自己的。

有一次我故意把作業放在沙發上，等向玲回家發現，我想不管怎么樣，她都會在乎自己兒子的成績，所以一定不會放任他這樣干。

但我猜錯了，向玲只是在吃飯時突然想起這件事，給向肖夾了塊肉，「小肖，作業做完要放在書包里收好的，別亂放在沙發上，到時候找不到了怎么辦呢？」

向肖嬉笑，「知道了，媽。」

那天晚飯后，向肖闖進夾層房間，把我按在地上打了好久，他比我高比我壯，我沒有任何還手之力，聽他一邊罵著污穢的字眼，一邊把拳頭砸到我身上，我只是慶幸，床頭上那瓶紅花油還沒用完。

等他泄憤完走了，我才撩開衣服把紅花油擦在烏青的地方，像是自殘一般用力地按壓，突然覺得頭暈眼花，我起身跑到廁所把晚飯吐了出來，嘔吐物加著眼淚一起被沖下去。

7

學校里他們不叫我名字，只叫我「蝴蝶妹」。

因為第一天戴的蝴蝶結發繩。

我已經把那根發繩收進柜子里了，但他們還是這樣叫。

「蝴蝶妹，作業做完了嗎？給我抄抄？」

我剛從書本里拿出來的卷子被前桌拿走，還不等我拒絕就被傳到前面那群男生的手里了。

向肖單腿翹在桌子上，吊兒郎當地說，「我們蝴蝶妹妹可大方了，作業這種小事，她從來根本不在乎?！?

等卷子還回來的時候，被皺成了一團，沾著一滴橙紅色的油。肉包子的味道散開，我覺得惡心。

果然，下午我就被張娜叫到了辦公室。

她拎著卷子的一角，看到我更是橫眉冷眼，「這就是你學習的態度是嗎？夏晴，你以為你成績好就很了不起嗎？我告訴你，一中最不缺的就是好成績的人，你這個態度，你以后干什么能有出息？我說過多少次，不要一邊吃飯一邊寫作業，你把我的話當耳旁風是嗎？」

她又抽出另一張卷子，放在我面前，「向肖是你哥對吧？為什么他能做好你就不行？」

寫著向肖名字的干凈卷子和我那張亂糟糟的卷子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我順著班主任的意思給她道歉，拿著自己的試卷和一張空白的回去重做。

身后辦公室其他老師的聲音傳出來，像是在安慰在氣頭上的班主任，「你知道的，她就是那個樣子…」

那個樣子，哪個樣子？

8

我的身體很差，尤其是生理期，每次都會疼得受不了。

體育課老師讓我們跑三圈，我看著800米一圈的塑膠跑道，和老師請假，卻被隊伍中的向肖打斷了。

「老師，她裝的！」

他的朋友們附和道，「老師，她最喜歡騙人啦，我們都知道！」

我臉色蒼白地看向體育老師，他只是說：「適當的鍛煉是可以的，慢跑沒有問題，跑完再休息。」

慢跑或許沒有問題。

但隊伍被向肖他們帶著越跑越快。

等我醒來時已經在醫務室里了。

看護床旁邊坐著另一個男生，見我醒來，他憨憨地笑，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鏡，「我是吳渺，你在體育課暈倒了，就被送到醫務室來了，現在還覺得不舒服嗎？」

我眨巴眼，突然想起什么，把手又伸進被子里。

他看我突然臉色爆紅，以為我又不舒服，跳起來想找老師，我叫住他又難以啟齒。

他又平靜下來，咬著下唇等我開口。

「能幫我買個那個嗎…」

「什么？」他沒聽懂我的意思，又湊近了一步。

「那個…我好像整到床上了…」

我垂著眼，覺得尷尬極了。

他緩了一會才明白我的意思，像動畫片里的人物一樣肉眼可見的臉紅，支支吾吾地說他馬上回來。

看著他跑出去的背景，我突然想起之前很少看到他，雖然是同班同學，但他老是坐著班上最后一排的垃圾桶旁邊，藏在黑框眼鏡后像班上的一個隱形人。

9

吳渺拿著衛生巾回來的時候耳朵也變紅了，我能理解他。一個青春期的男生買了一堆這個，又用透明的袋子裝著拎了一路，或許被很多人看到，想想就覺得難堪。

他卻絲毫不提有多難堪，只是把袋子里的衛生巾翻出來，「我不知道你需要哪種，阿姨說有不同長度的，我就都買了一個…」

我抓了一個480的就往廁所跑。

從醫務室出來，他手上又多了個袋子，是醫護床上的白色被單，被我弄臟了。

我讓他給我，他換了個手，「老師讓洗了還回去。」

我說知道，繼續搶。

他按著我的腦袋，把裝著衛生巾的袋子遞給我，「這個你先用著。學校沒有熱水…你沒法洗…」

我「哦」一聲，接過遞來的袋子和他并肩走。

10

吳渺成了我唯一的朋友。

他雖然不起眼，但對我很好。老是會給我帶切好的西瓜，放學后教我不會做的壓軸數學題。有天我問他為什么這么喜歡吃西瓜，他說：「我媽媽就是賣西瓜的呀，所以我們家有很多西瓜，都很甜。」

我才知道，他就是小區門口賣西瓜大嬸的兒子。為了他讀書，他們才搬到這里來，但吳渺還是想在讀完大學后和媽媽回鄉下，一起種沙地西瓜。

我說他沒出息。

他「嘿嘿」一笑，說我和他媽很像，他媽聽完這話也老說他沒出息。

12

回家買菜的路上看到一個天藍色的飯盒，下意識想起了吳渺，但45元一個餐盒有些貴，我忍著肉痛挑了個最好的。

晚上多做了一份明天的午餐，想著明天吳渺看到一定會很驚喜，但這也只是我的想象。

向肖踹開門闖進來的時候，我還沒反應過來，他像對待一只死狗一樣，一拳打上我的頭，把我拖進了臥室。

我用力推開他，嗚咽著用喉嚨發聲。

但他用被子把我的頭捂得死死的。

樓下小攤還在吆喝著，我卻只能聽到他趴在我身上沉重的喘息聲。

「吳嬸，今天的西瓜多少錢一斤？」樓下有人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