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那是我第二次救她性命。

初一升初二的假期。

兩家父母都忙于工作，只剩兩個小孩在家。

我和唐詩從補習班回家，已經黑天了。

走到路口，幾個壯漢從綠化帶里竄出來，我認出是唐詩在鄉下的親戚。

他們用麻袋套住唐詩，動作迅速的塞進面包車。

我被其中一人踹翻，腦袋撞在花臺上，鮮血直流。

我知道唐詩被抓回村里，絕不會有好下場。

顧不得頭上的傷，搶一個醉漢的摩托車就追了上去。

鮮血刺激的眼睛火辣辣的疼。

可我不敢眨眼，我害怕一閉眼那輛車就跑沒影了。

我的女孩也就回不來了。

就這樣，一輛摩托車和面包車像拍電影一樣展開亡命追逐。

一路從城市開到郊區，又拐入鄉村路，最后沖進山里。

一路上數不清多少次，我差點控制不住疾馳的摩托車翻到山溝里。

每一秒都在生死線上跳舞。

好在當時雖然著急，可我還是第一時間撥通報警電話。

我不知道自己在什么位置，就一路把見到的站牌全都報給警察。

他們得知我是初中生，語氣嚴肅勸我不要冒險，停止追趕。

我當然知道危險，能當街綁人的豈會是善茬。

可我怎么忍心丟下喜歡的女孩一個人面對恐懼。

她那么膽小，該有多害怕。

我們早就說好的，永遠不會離開對方。

還沒進村子，我的手機就沒電了。

突然熄滅的屏幕，點燃了我心里的恐懼。

看著眼前漆黑的山村，我整個人都緊張到顫抖。

我不確定警察多久能到，也不確定他們能不能找到我。

可當時，只有十幾歲的我還是義無反顧沖黑夜。

這件事情之后，唐詩哭著問我：“傻瓜，如果那天進去就出不來了呢？”

我回答：“哦，那就出不來唄。”

這一次綁架，是因為那個癡呆叔爺死了。

村里人為了能一直領工傷補償金，必須要吊著他的命。

他們又找到神婆。

神婆說想讓老爺子活過來就要找人替死，結果家里八字合的只有唐詩。

這才有了第2次綁架。

其實生辰八字之說全是扯淡。

事后，警察說那神婆手里有個販賣人體零件的渠道。

至于為什么挑中唐詩，無非是為了她的配型。

我知道只有我一個人救不了唐詩，連自己也要搭進去。

于是進村以后，我故意大喊大叫，路過到哪家就踹一腳哪家的房門。

我成功把全村人和狗都吵醒了。

眾人好奇之下，跟著我一起跑進祠堂。

正看到唐詩被按在地上，露出雪白的脖子。

神婆就在對面磨鐮刀。

這一幕把村民徹底惹毛了。

村里也有讀過書的成年人，當下就沖進祠堂和神婆一伙對峙起來。

看我闖進來，唐詩眼神里既感動又擔憂。

最后全化成了委屈的淚水。

經過我們一耽擱，警察及時趕到。

神婆知道跑不了，暴怒之下就要殺人墊背，離她最近的就是唐詩。

我在所有人震驚的目光中撲上去，將她擋在身后。

硬生生替唐詩挨一刀。

鋒利的鐮刀從我胸膛劃過，幾乎把我切成兩半。

我記憶中的最后一幕，是唐詩跪在我的血泊里，拼命喊我名字。

也許正是見過唐詩最卑微的樣子，所以她長大后才會對我這么殘忍吧。

受傷后，我在醫院昏迷整整5天才醒過來。

我爸媽每天都要簽病危通知書，二老的精神已經在崩潰邊緣。

唐詩也坐在病房門口整整哭了5天。

最后是餓暈過去的。

她如愿以償和我躺在一間病房里。

唐詩的父母跪在地上給我爸媽磕頭，哭的聲淚俱下。

他們說唐詩的命是小辭換回來的。

往后就是宋家媳婦。

要是這丫頭敢做對不起宋辭的事，他們絕饒不了她。

因為這件事，我不得不休學兩個多月。

唐詩也主動休學，守在醫院照顧我。

每次看見我身前猙獰的刀疤，她都會哭的泣不成聲。

一邊罵我傻瓜，一邊又小心翼翼的抱住我。

“辭哥哥，我發誓以后再也不會讓你受傷。”

稚嫩的誓言還回蕩在耳邊。

可如今看來，卻已經是華麗殘酷的泡沫，破碎在青春的風里。

7

唐詩的刀終究沒有繼續落下。

我目光陌生的看著她。

聲音冷漠：“所以，你要對我下刀子么。”

聽到我冰冷的話，唐詩好像又回到之前的樣子。

直接撲進我的懷里，哇哇大哭。

斷斷續續的說著：“對不起，對不起。”

旁邊的元樺臉色鐵青，氣的咬牙切齒。

有一種被當面戴綠帽的惡心感。

可此刻我看向懷里痛苦的唐詩，心里已經沒有任何波瀾。

終究是回不到過去了。

我面無表情推開唐詩，轉身離去。

留給她一個毫不留戀的背影。

之后一段時間，我的生活消停了不少。

往常枯燥痛苦的學習生活，現在反而感覺充實。

甚至越是臨近考試，我越發珍惜每一天的學習時間。

我要為我10年的努力畫上圓滿的句號。

聽說那天唐詩和元樺大吵一架。

兩人幾乎在分手邊緣，已經陷入冷戰。

那之后，唐詩找過我幾次，是來道歉的。

不過都被我無視了。

元樺也不像之前那樣挑釁我，最多在背后嘀咕我一句“書呆子”或者“背書機”。

這些對于我都沒有任何影響。

我一門心思的準備保研。

根本沒時間想他們兩人的破事。

又經歷了幾次聯考和模擬考試，我的成績依舊穩定在年級第一。

這天班主任私下找到我。

“宋慈，帶你見兩個教授，等下好好表現。”

辦公室里兩個中年人都向我表達了善意。

一個是清華招生辦，一個是北大招生辦。

“宋慈同學，鑒于你成績優異，想和你聊聊保研的事情。”

那天我們在辦公室聊了一下午。

我的收獲很多。

目送招生辦的領導走后，班主任一臉惋惜。

“原本我們學院有兩個保送名額的。”

“我一直以為是你和唐詩。”

“不過看現在的樣子……”

我明白班主任的心情。

保送名額有多么珍貴，不必多說。

如果唐詩沒有墮落下去，她絕對能拿下一個。

可現在的年級第2名，達不到要求。

所以就算我接受保送，那今年學院也會廢掉一個名額。

再次想到唐詩從天之驕女變成現在的樣子。

我已經不覺得難過了，準確的說是淡然。

看來她真的在我心里已經沒多少分量，以后沒必要聯系了。

我把她的微信和手機號全部拉黑。

將她徹底從我的人生中抹除。

后悔嗎？

也許放在之前會后悔，可感情總有消磨殆盡的一天。

我已經不想再為她有任何精神內耗了。

回到家我，我把和她有關的東西都整理出來。

這些年她送我的拼圖、針織圍巾、和整整一大箱情書。

還有。

我面前的小金佛。

那段時間我頻頻生病，幾乎把藥當飯吃。

唐詩急的手忙腳亂，整天以淚洗面。

忽然有天她一大早跑來我家，手里抱著這個小金佛。

“辭哥哥，我早上4點就去廟門口蹲著，求大師開過光的。”

“以后它在你身邊，一定能保佑你平平安安。”

她把這幾年攢的零花錢全用了。

還找父母預支兩年的零花錢，才勉強湊夠。

當時我媽笑著調侃：“這么大的金疙瘩，小辭也帶不動啊。”

唐詩笑著道：“大一點，保佑的也多一點嘛。”

聽到這蠢萌的回答，我感動的眼眶都濕了。

可是，為什么？

明明我們經歷了那么多，為什么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竹馬真的敵不過天降。

8

就在我猶豫什么時候把東西還給唐詩。

沒想到，她竟然主動開口找我要。

原因是她懷孕了。

唐詩的初嘗禁果非常草率，在我看來甚至是悲哀。

竟然在一片小樹林里。

她和元樺復合之后，又開始逃課。

兩人去爬山，年輕的肉體正是躁動年紀，暴露的皮膚和曲線讓荷爾蒙飆升。

甚至等不及去開房，就坐在灌木叢后面。

發生之后，元樺突然不像以前那般溫柔。

不僅對她一副愛搭不理的樣子，還一口咬死：“老子沒錢，你愛怎樣就怎樣。”

唐詩家條件不差，但自從她和元樺在一起，零花錢就被唐母掐斷了。

想到肚子一天天變大的樣子，唐詩徹底慌了。

再也沒有瘋狂的勇氣，嚇的整晚睡不著覺。

情急之下，她把主意打到我身上。

“宋辭，你怎么把我微信刪了？”

“我都找不到你。”

看著把我堵在男廁所門口的唐詩，我連和她說話的興趣都沒有。

“讓開。”

我推開她就走，卻被她一把拽住。

“宋辭你發什么瘋？我們是十幾年的發小，你敢跟我甩臉子。”

“以前最寵我的是不是都忘了？你是不是喜歡上別人了？”

這話說的我好像是移情別戀的渣男。

她臉上甚至還帶著怒氣。

我漠然看著她，似乎感受到我態度疏離，唐詩也沒了耐心。

“你能不能有點良心？現在只有你能救我，我都很可憐了。”

“我和元樺生活費都沒了，飯都吃不上還要來哄你，你非要沒事找事么。”

我直接氣笑。

讓我離遠點是你，現在又來怪我不救你。

你自己選擇的人生，憑什么讓我買單？

我都有些理解不了唐詩的腦回路。

這是一個曾經的天之驕女能做出的事？

難道戀愛真能讓人降智？

圍觀的同學越來越多，我不想成談資。

示意她趕緊說，說完趕緊走。

“那個。”

她掐手指計算一下。

“你，給我拿2萬塊錢。”

我無語了。

忍住想扇她一巴掌的沖動，冷冷道：“你為了哄男朋友拿刀捅我，還管我要錢？”

“唐詩，你是不腦子有坑。”

我想走，可她卻抓著我不松手。

“宋辭，你又不花錢留著有什么用，你現在怎么這么吝嗇了。”

見我不為所動，她直接伸手道。

“那我送你的小金佛，給我還回來。”

似乎怕我拒絕，她趕緊補充：“本來就是我花錢買的。”

“而且你現在沒病，不用保佑了，還給我吧。”

我定定看著她。

記憶中同樣的臉蛋，卻無比陌生。

“行啊。”

我不想再跟她有一絲一毫牽扯。

痛快答應下來。

“可是，我和家里鬧僵了，那個……不方便回去取。”

她眼神閃躲，語氣飄忽。

“你，咳咳，今天晚上送到學校后門來。”

我急著和她撇清關系，忽略了她語氣中的怪異。

想來學校附近也沒有什么危險，就答應下來。

可我沒想到。

晚上等待我的并不是唐詩，而是七八個手持鋼管的小混混。

我還沒走到學校門，就被堵在小巷里。

“就是你勾引元樺女朋友。”

“給他長長記性。”

鋼管雨點一樣打在我身上。

對方人太多，我的雙手很快被摁在地上。

這一刻我明白，他們是要廢掉我的兩只手。

可還有不到一周就考試了！

我拼命掙扎，大聲呼救。

這一刻，我多么希望能有個人像我當年奮不顧身拯救唐詩那樣來拯救我。

可惜那個人沒有出現。

我眼睜睜看著他們把我兩只手打斷。

蜷縮在地上，即將昏厥一刻。

我看見對面綠化帶里，一對男女正抱在一起忘情擁吻。

那個背對著我的身影，正是唐詩。

元樺與我對視，笑的殘忍又得意。

“后面什么聲音？”

唐詩好奇想回頭，卻被袁華攔住：“可能是打狗隊在抓狗。”

“我們離遠點，別蹭一身騷氣。”

在我絕望的目光中，兩人打鬧著騎車離開。

機車轟鳴聲越來越遠，我徹底陷入黑暗。

9

醒過來，是在醫院里。

我媽聯系不上我就出門尋找。

看到血泊里昏迷的我，直接嚇哭了。

還是路過的好心人打的120。

我低頭看到纏滿紗布的雙手，心痛的無法呼吸。

考上最高學府是我這些年的執念。

10年努力拼掉我半條命。

卻在最后5天，全部打水漂。

我奮斗三千多天的青春，終究是沒有畫上一個完美的句號。

后來我才知道。

那天在唐詩家樓下。

唐詩撲到我懷里哭的一幕，刺激到了元樺。

他覺得被我戴了綠帽。

就沖唐詩大發脾氣，用分手威脅。

讓唐詩給他出氣。

從找我借錢開始，她就已經在算計我了。

唐詩知道有人埋伏我，知道還有5天就考詩，更知道高考對我來說有多么重要。

可她依然這么做了。

唐母打了70多個電話。

我才在病房里見到滿臉不情愿的唐詩。

“你們煩死了，屁大點事就找我，有病吧。”

“元樺今天感冒了，需要我照顧。”

看到我渾身纏著紗布，她表情一怔，隨即嘲笑一聲。

“宋辭你至于嗎？”

“不想借錢就直說，裝病給誰看。”

“我知道你對我念念不忘，但我告訴你，我最討厭搞心機的男人。”

啪啪。

唐母聽不下去，兩個大耳刮子打的唐詩嘴角流血。

直到看見病歷報告，唐詩終于慌了神。

她不可置信的呢喃。

“不可能的。”

“不可能，這一定是假的。”

“元樺只說找人嚇唬你，不會真打。”

“對不起，我沒想到會這么嚴重。”

我爸一向沉穩，終于也忍不住了。

“唐詩，這些年小辭沒做過任何對不起你的事情，連你這條命都是他給的。”

“他從來沒要求你回報什么，你居然害他不能高考。”

“當初他就不應該救你。”

唐詩捂臉哭泣。

只能一個勁的說。

“對不起，我不知道。”

“我真不知道。”

我從始至終沒看唐詩一眼。

甚至聽她聲音都有些厭惡。

“滾吧。”

我緩緩閉上眼睛。

“給我滾的越遠越好，永遠不要出現在我面前。”

11

唐詩走了，還抱著一個大紙箱。

里面全是她送我的禮物，還有那個沾了血的小金佛。

出門的時候，她看著一大堆寫給我的情書。

表情無比痛苦，跌坐在醫院走廊里嚎啕大哭。

唐母跪在我爸媽面前滿臉愧疚。

我媽雖然憤怒，但還顧及姐妹感情。

我爸是個護犢子，直接撕破臉。

要了唐家半數家產。

我媽還想說什么，但我爸說萬一兒子手廢了，這些錢至少能讓他不被欺負。

唐母是真心愧疚，毫不猶豫打錢。

剛經歷一次巨額賠償，又來一次更大的。

唐家距離破產沒幾天了。

唐母走后，我看著爸媽因為我受傷不能考研痛苦的模樣，實在不忍心。

只能提前告訴他們我申請保送了。

這下二老才放心下來。

之后幾天，同學為了讓我心情好些，與我分享學校的八卦。

那天從醫院離開之后，唐詩和元樺大吵起來。

到最后兩人在教室里打了一架。

據說是因為我。

之后兩人冷戰了一天。

元樺突然輟學，跟一個50多歲的老阿姨跑了。

他走之前還偷了唐詩的小金佛，唐詩連打胎錢都沒有了。

被人拋棄，唐詩突然又想考研。

一邊向同學借書，一邊四處找人借錢打胎，好不狼狽。

至于她自己的教材，我記得很久之前，就和元樺一起全燒了。

當時她信誓旦旦的說：“這是對青春的交代，就是要打破枷鎖。”

我沒有再回話，唐詩的一切都與我無關了。

自己選擇的人生，跪著也要走完。

12

大考結束，我媽帶來一個消息。

唐詩堅持考試前把孩子打掉。

借不到錢，只能回家求唐母。

考試前一天做的手術，第二天是被唐母攙著去的考場。

考試第二日，唐詩忽然在考場暈倒大出血，被待命的120緊急送到醫院。

判為缺考一日。

“這孩子恐怕是廢了。”

我媽嘆息道。

“當年多聰明的娃。談個戀愛咋變成這樣了。”

我回答不了，也想不明白。

可能是她當天之驕女太久了，認為無論做什么都會成功。

也可能之前的乖巧都是偽裝。

本性就是如此放縱，只是一直沒遇到臭味相同的人。

不過這一切。

對于我來說已經沒有意義。

考研成績出爐。

我知道了唐詩的分數。

堂堂校花變成笑話，不少同學都在關注她的下場。

203分。

連國家線都不夠，只能先找工作。

出院后，我開始參加一個又一個升學宴。

所有家長對我都不陌生。

大學四年我和唐詩是別人羨慕的對象。

以前任何活動我和唐詩身邊都會圍滿取經的家長。

她總是一臉冷傲說有手就行，我總是真誠的說勤能補拙。

如今我依舊前呼后擁，充滿掌聲和鮮花。

唐詩怯怯的躲在宴會角落，連抬頭的勇氣都沒有。

“可惜了一個保送名額。”

有家長恨鐵不成鋼：“唐詩不墮落一定是她的。”

“我在公示上都沒看到唐詩的成績。”

“因為考太差，連校園公示都沒上去。”

聽到尖刺的嘲諷，唐詩頭埋的更低，眼眶里全是悔恨的淚水。

明明鮮花和掌聲也有她一份。

是她自己墮落，親手毀掉這一切。

毀掉的不僅僅是一次考試，更是未來幾十年的人生。

“辭哥哥，恭喜你。”

我路過唐詩身邊，她艱難的扯出一個微笑。

她語氣輕快，像是老友間的問候。

就好像又回到元樺出現之前的樣子。

“我之前還為你的手擔心呢，沒想到你保送了。”

“真不夠義氣，我們可是青梅竹馬，這么大喜事都沒告訴我一聲。”

我心里無語，不知道她怎么有臉說出這種話的。

要是讓你和元樺提前知道我保送，估計我連畢業都不會順利。

“不過我們的北大約定也不算失敗，至少我們兩個里有一個人完成了。”

我搖頭。

“我拒絕北大的邀請了。”

“我選的是，清華。”

唐詩愣愣看著我，之后眼圈一下子紅了：“為，為什么？為什么不完成我們的約定？”

“北大不是你努力10年的夢想嗎？”

我深吸一口氣，盯著她道。

“之前10年，我的夢想從來不是北大，而是你。”

“現在你對我沒有意義，北大也就沒有意義了。”

13

兩天后，我作為優秀畢業生代表在學校講話。

全校師生為我歡呼吶喊。

站在聚光燈下，迎接我的是無盡的榮耀和崇拜的目光。

今天所有人都是華麗出場，整個操場只有一個人穿著校服，是唐詩。

她又穿上那件曾經最憎惡，恨不得毀掉的衣服。

以前她說，呆板的校服是青春的污點。

如今，許是為了懷念她踐踏過的青春，也可能是祭奠當初荒唐的自己。

“曾經有人說青春就要折騰，還說我是不敢反抗壓迫的書呆子。”

“可我想說的是，真正的勇敢并不是放縱，而是克制。”

“奮斗時的每一滴汗水，都將是你航行的浪花。”

“擁有一片海，才能征戰世界。”

……

激動的同學們起身鼓掌，為我歡呼和尖叫。

唐詩滿臉是淚，想擠開人群朝我跑來，卻被人群撞倒。

而我沒有再看她一眼。

成了研究生我才知道，老師那句“考上研究生就輕松”只是善意的謊言。

我依舊沒日沒夜的學習，拼命提升自己。

參加各種校園活動，盡可能多的汲取新鮮知識。

因為見的多了，才知道山外的山真的很高。

我沒日沒夜的學習，等再次回到老家已經是三年之后。

彼時的我已經和同學一起開了公司，身價不菲。

正計劃出國深造。

大學同學聽說我回來，非要給我辦接風宴。

昔日青澀的同學，如今笑容里帶著諂媚，對我頻頻敬酒，求我以后多關照。

說起上學時的趣事。

眾人提起唐詩，都搖頭感慨。

“當年你和唐詩可是一時雙壁。”

“一個是天賦派的天之嬌女，一個是努力派的卷王。”

“誰想到，唐詩居然和渣男搞一起了。”

“他們逃學，自殘，辱罵老師，打胎，比小說都刺激。”

“說實話，我曾經敬佩過他們，做了我不敢做的事。”

“現在想想，只能用兩個字形容，傻嗶。”

“他們現在都挺慘。”有人嗤笑。

“元樺的富婆阿姨不要他了，他欠了500萬高利貸，找唐氏復合讓她一起還債。”

“唐詩雇人打了他一頓，還把他送給債主。”

“債主砍掉他手腳，成了人棍，扔在街上要飯還債呢。”

“現在天天跪在菜市口磕頭。”

有人問：“唐詩怎么樣了？”

“她這些年瘋狂學習，又想要文憑了。”

“聽說搞個成人函授，還想往北大考。”

“她爸媽回老家租個小超市養老，她一個人刷盤子賺學費。”

聽到元樺被砍成人棍，想起當年算計我斷手，這也算因果報應。

至于唐詩喜歡上學習，我并不在意。

這個人在我生命中淡忘太久，連她的樣子都記不清了。

14

再次見到唐詩是一個月之后。

如果不是她喊我名字，我都認不出來。

我印象里的她，陽光熱情，身上一股子無所畏懼的沖勁，那是天之驕女獨有的氣質。

任何困難在她面前都不叫事。

眼前的人，裹著白里泛黃還破洞的棉襖，里面是單薄的送外賣制服。

蹲在清華門口，神情憔悴。

原本飄逸柔順的長發，現在有幾縷白色，看上去老了十幾歲。

再也沒有天之驕女的樣子。

我忍不住回想起當初的約定。

“辭哥哥，我們大四就領證，秀爹媽一臉恩愛。”

“詩詩，如果我考不上北大怎么辦？”

“沒事，你考不上我陪你復讀。”

“你忍心把你媳婦一個人扔在北大嗎？”

……

那時誰又能想到，事過境遷，物是人非。

這一場長達10年的長跑。

我們兩個，誰也沒有完成當年的約定。

少年時的春風得意和一諾千金，現在看起來，已經非常遙遠。

遙遠到，已經想不起來。

她看到我，渾濁的眼睛里亮起光芒。

跑到我面前聲音激動顫抖。

“對不起，辭哥哥，我對不起你。”

“這些年我反思了好多，都怪我當年太任性，傷害了你。”

她忽然哭了：“我一直想跟你道歉，可我覺得不配站在你面前，不配讓你看我一眼。”

“不過以后就好了，以后我會用一輩子補償你。”

我淡淡一笑。

“當年的事，我已經不在乎了。”

她頓時慌張起來。

抓住我的手，語氣近乎哀求：“不要。”

“辭哥哥，求你不要不在乎。”

“我已經考上北大函授了。”

她祈求的眼神帶著期盼。

“我們兩個學校就在對面，當年的約定還可以繼續的。”

“我這幾年拼命學習，自己打工掙學費。”

“就是為了有資格站在你面前，我們……”

“沒有我們！”

我后退一步，拉開距離：“我留學劍橋了，明天就走。”

“這次回來是收拾行李的。”

唐詩眼里剛升起的光消失了，化作大顆大顆的淚水滑落。

她哭得撕心裂肺：“辭哥哥，你不要我了嗎？”

“我爸媽回鄉下不要我了，你也不要我了。”

“我以后怎么活啊？”

我坐上助理開來的勞斯萊斯，關上車窗前淡淡道。

“你怎么活和我無關。”

第二天在機場，我又見到唐詩。

“辭哥哥，別不要我，求你。”

“我是你的詩詩啊，辭哥哥，求你帶我一起走吧。”

“沒有你我活不了，求你，再救我一次吧。”

她扛著行李發瘋的沖安檢門，被工作人員按在地上。

白色泛黃的大衣被撕破，棉絮紛飛，極其狼狽。

我回頭看去。

恍惚間，又看到當年那個山村。

女孩被按在地上，哭著喊辭哥哥。

我提起行李，轉身消失在安檢口。

唐詩，這一次。

我不會再救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