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啊！」

一聲叫喊傳遍了全村。

接生婆子從我媽身體里掏出來一個血淋淋的嬰兒。

不負家里人的期望，我媽這次生得是個男孩。

只是，我媽暈了過去。

「哎呀，看來是不行了。」

接生婆把孩子遞給我爸的時候，我媽的身下流了好多血。

「這是大出血啊，趕緊送城里的醫院吧，這快不行了。」

接生婆大聲喊著。

可是家里的人都沉浸在得了男娃的喜悅中，一點都不在意我媽現在的身體情況。

「真要是不行，就算送到醫院也不行，還白花那冤枉錢。」

我爸一個哈哈就打了過去，給了接生婆的錢，讓她走了。

我來到我媽跟前的時候，她就剩一口氣了。

身子下面的血塞了棉被都堵不住。

「媽，你吃點。」

我拿了個饅頭遞過去，我媽看我的眼神突然變得怪異起來。

一下就抓住了我的胳膊：「為什么死的不是你，為什么不是你！」

她的語氣里都是怨毒，這種感覺就像是我奪走了她的生命一樣，她的眼神讓我恐慌。

我連忙丟下手里的饅頭跑了出去，心里有些酸澀。

既是酸澀她的命運，也是酸澀我的人生。

2

從我出生下來開始，我媽就很不喜歡我。

我們村里都是生男孩為榮，可是我偏偏是個女孩。

但是好在我是第一個，過得也不算太悲苦。

但是我的妹妹就沒那么好運了。

她一出生下來，就被扔到了外面的草垛里。

冰天雪地的冬天，大人都要多裹兩件棉襖，而她就赤身裸體地睡在雪地上。

有人上去看的時候，一看是個女孩，也就當沒看見。

我過去把她抱在懷里的時候，被我爸看見了。

上來就把我懷里的妹妹丟了出去，摔死了。

我還記得那天地上白茫茫一片，只是那一塊鮮紅鮮紅的。

我媽知道這件事的時候，一點都沒有難過。

反而她說：「總歸算是清了一個賠錢貨。」

說完她的眼神又定格在了我身上，她那雙眼睛就跟今天的一樣，讓人看得心驚。

我擦干眼淚，想要回去再給我媽拿幾個饅頭的時候，一幕詭異的事情發生了。

3

她自己從床上起來了！

要知道，剛剛她身上的血已經都差不多流干了。

剛生產完的她身體還很虛弱，但是此刻的她一點都不像生了孩子一樣。

我趴在門縫里往里面看的時候，她還背對著我。

似乎是察覺到了我的目光，她一個轉身過來。

我被嚇了一跳，剛想縮回去的時候，我感覺到了背上一股溫熱的氣息。

「啊！」

我嚇得尖叫起來。

可是定睛一看才看到原來是爸爸趴在我的身后。

「小賤蹄子，看什么呢？」

我爸被我的頭撞到了，捂著自己的臉在那里哀嚎。

還沒等我開口，房里的門打開了。

我媽穿著一身帶血的衣服就這樣出現在我們面前。

「啊！」

這一次是我爸在喊叫。

「喊什么？」

奶奶最先過來，但是當她看到我媽的時候，沒有欣喜，取而代之的是困惑和擔憂。

「你……」她的聲音都開始顫抖了。

所有人都不說，但是所有人都當她死了。

因為，接生婆說，她失血過多，活不過今晚了。

爺爺過來的時候，講話都結巴了：「你，你……」

全家人被這個畫面驚得說不出話。

「怎么了？」我媽淡淡地開口了。

「你不會是回光返照吧？」

我爸癱軟在地，一點都爬不起來。

「你胡說什么呢？」

我媽雙眼怒睜，一副生龍活虎的樣子。

是了，我媽活過來了。

全家人都以為我媽是死里逃生。

但是只有我知道，她根本不是我媽。

4

生下弟弟之后，我媽跟以往就不一樣了。

以往都是我包攬家里大大小小的家務，有的時候干得不好還會挨打。

可是現在我媽卻不這樣了。

家里人打我，她會護著，有時候抽到她身上的時候她還會反抗。

這件事傳遍了村子，村子里的人都叫我爸去驅鬼。

說我媽這是鬼上身了。

我爸倒是覺得我媽性格有變化，但是也沒什么所謂，所幸也就由著她。

直到有一次我爸賭錢輸了，喝了酒，就拿棍子開始打我。

我媽攔的時候沒攔住，直接棍子就掃到了我媽身上。

她轉身拿了個更粗的木棍，也朝我爸身上打，我爸身上被打青了一大塊，最后被我爸一腳踹在了地上。

男女之間力量懸殊過大，我媽根本敵不過。

我媽身上被打得一塊青一塊紫，但是她還是死死地把我護在懷里。

那一瞬間，我覺得這個媽媽也挺好，就算真的是鬼上身我也不怕。

可是，這一次，我爸起了殺心。

他覺得我媽不像以前那么聽話了。

他漸漸地也贊同村里人說「鬼上身」的說法了。

第二天的時候，他就到處找人，說是要給我家驅鬼。

他把我媽綁在家里，說是要給她驅邪。

然后不知道從哪里請來的神婆，說把家里的門窗堵死，用燒火的煙熏，把身體里的鬼逼出來。

我媽在里面使勁敲打著門窗，我爸他們都無動于衷。

反正他們沒有人把我媽放在心上。

我拼了命地扒拉著門縫，可是門被鎖死，外面怎么也打不開。

我爸一把把我抱起來：「小東西，別想著偷進去救你媽。」

就這樣，我眼睜睜著看我媽無助的眼神朝我看來，我卻無能為力。

我媽哭嚎的聲音全村人都聽見了，可是沒有一個人上來勸，甚至都圍在門口看起了熱鬧。

「哎，你瞧，這樣能熏死嗎？」

「呸呸，瞎說啥呢？這叫驅鬼，你懂不懂！」

……

圍著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就這樣，我媽被鎖死在了里面。

5

在神婆做完法后，我媽的聲音逐漸就小了，直到沒了聲，我爸才開了門。

可是奇怪的事情再次發生了。

我媽像是一點事都沒有的樣子出現在了我們面前。

甚至神婆見到她這個樣子也嚇了一跳。

「你家的事莫要再來找我，莫要……」

說完就像是被什么東西掐了脖子一樣，眼睛瞪的老大，什么話也說不上來。

我爸直接嚇得癱軟在地，全村的人也不上趕著看熱鬧，反而是像逃荒一樣四散逃離。

我媽這時卻像個沒事人一樣，徑直走到我爸跟前：「現在相信我身體里面的鬼被逼走了吧？」

說完笑得還一臉詭異。

我爺爺奶奶直接就嚇暈了。

過了好久，我弟的哭聲才打破了這原本的寂靜。

我媽上前抱起了弟弟，輕聲哄著他入睡。

自那之后，全家人都不敢再對我媽動手了。

包括對我，我爸再也沒有打過我。

6

因為家里窮，我上不起學，我媽就教我看書識字。

但是我媽認識字這件事情讓我保密，不準跟任何人說。

那時候我就更加確信我媽不是我媽。

因為我媽之前是個文盲，就連別人給她錢她都算不明白，更不用說識字了。

她對我很好，有好吃的都會偷偷個我留一份。

「媽，你為什么不走？」

因為好幾次我都看見她偷偷地收拾好東西準備溜的樣子。

但是不知道為什么,第二天早上起來又看見她給我們做早飯。

我覺得她是可以走的，但是她一直都留在我家。

我含著半塊糕點問她時，她的眼神也不躲閃。

摸了我的頭說道：「媽不走，媽要走也是帶你走。」

我不知道我媽為什么說一定要帶我走，但是在這一刻，我才真正地感到心安。

原來我沒有被拋棄，我也不是個累贅。

這個世界也會有人真心愛我。

我把手里的另一半糕點送到她的嘴邊：「媽媽，你吃。」

這也是我第一次學會表達愛意，她來到我身邊救贖了我這顆幼小和瀕臨破碎的靈魂。

我媽直接抱起了我：「放心，我會一直在你的身邊。」

被抱起來的那一刻，我不再羨慕弟弟擁有一家人的寵愛，我有媽媽一個人的就夠了。

7

我媽對我和弟弟都很好。

但是我弟因為受到的溺愛比較多，所以性格上會更加霸道。

他有時候趁我媽不在家的時候，就召集他的小伙伴們朝我扔石子。

還會在我的飯里放一些蟲子來嚇唬我。

我當然沒有把這些全部告訴我媽，我不想她在我和弟弟之間做選擇。

縱使我知道我媽一定會為我主持公道，但是我總是不敢賭。

比起那些日常的欺負，我更怕的是我媽有一天會對我厭煩。

「啊呸——」弟弟從碗里拿出一塊石子：「你干的吧？你—— 」

話還沒說完就被我媽拍了個腦門：「你還好意思找你姐麻煩？這個石子你今天給我吃了！」

「媽——」弟弟一聲撒嬌式的哀嚎結果換來的是我媽的一頓鞭子。

「你要是下次再敢聯合別人欺負你姐，你別怪我扇你！」

我媽眼一瞪，我弟直接嚇得坐在了地上哇哇大哭。

「你說你，這孩子才多大，他懂什么？」

我奶奶一把拉過我弟，那個樣子像極了我弟是她親生的。

「以后你弟要是再敢這樣欺負你，你只管對我說。」

我媽邊給我蓋著被子邊說。

我點點頭，這一刻我才真正的擁有了安全感。

8

我和我媽之間的距離越近，我就感覺我媽和我爸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

自從我媽生完我弟以后，他們常常都是不和睦的樣子。

尤其是「驅鬼」之后，我爸根本就不敢靠近我媽。

但是我媽卻一點都不煩惱，反而每天都很高興。

村里人漸漸開始傳我爸跟村里的哪個寡婦好上了。

我媽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一點反應都沒有。

反而每天把我和我弟照顧的很好。

直到有一天村口的一個人找到了我媽。

「你家男人快被人打死了，快去吧。」

我媽正在做飯的手一刻也沒停，「死了就死了，等死了再來找我給他收尸。」

結果我爸當天差點沒能回來，聽說是我爺爺拼了那把老骨頭在人家門口跪著才算把事情了了。

「什么事能打成這樣？」

我媽看著躺在床上的我爸，身上被打的沒有一塊好地方。

我爸半天也說不上來，還是我奶奶過來心疼地拿了藥膏過來：

「能有什么事，不過就是男人都犯的小錯，怎么下手這么狠……」

奶奶邊擦著藥，我媽卻在一邊大笑：「該，遲早也是死在女人手里。」

我奶看著我媽的眼光幽怨惡毒了起來，就連我爸本來還睜不開的眼睛也惡狠狠地看向我媽。

9

我媽生病了。

在我弟8歲那年，我媽得了一場怪病。

據說村里的醫生都瞧不好，神婆也不敢再踏進我們家門。

「妮子，你給媽取碗水來。」

我媽躺在床上的樣子十分虛弱，我連忙就去取水。

可是在端碗的時候，被我爸看見了。

我爸一把就奪過了我手里的碗：「你媽該死了，還給她端水做什么？」

我看了一眼在旁邊坐著的爺爺奶奶，頓時覺得心里悲涼。

「爺爺奶奶歲數不也是很大了？他們還活的好好的啊。」

剛說完，我爸直接就一腳給我踹翻在了地上。

「你個小賤人，是說我們活得時間久了？」

我奶奶起身的時候抄起了旁邊的木棍。

「小東西咒我們，要打死。」

我記得那天晚上我被家里人打的遍體鱗傷。

我媽躺在床上看向我的時候眼神盡是心疼。

那天夜里，我偷偷地把我自己的水和饅頭省下來給我媽送了過去。

我媽拉著我的手：

「妮子，你自己留著，媽跟你的緣分到這了。以后你要自己保護好自己，別受別人欺負。」

我媽說完就沒了氣，那時候我雖然不是很懂，但是我知道這次的我媽已經不能再像之前那樣護著我了。

媽媽死了，她就是我陰暗童年中的一顆糖。

如今這顆糖沒了。

那一夜我哭得很兇，也像是把這輩子的眼淚都流干凈了。

此刻，我的內心無比的強大。

我好像讀懂了媽媽口中「保護好自己」的意思。

我不僅是在跟媽媽告別，也是在跟過去的我告別。

10

劉寡婦跟我爸好上的事全村人都知道了。

我爸在我媽死后娶了劉寡婦。

她成了我的新媽媽，可是「媽媽」這兩個字我怎么也喊不出口。

自從她來到我家之后，蹊蹺的事情才真正開始發生。

她睡在我媽之前死的那張床上，每到半夜都能聽見鬼一樣的哀嚎。

時間久了，她都快被嚇出病了。

「大壯，這張床我不睡了。」

我爸開始嫌她事多：「咱家就是這個條件，你要睡就睡，不睡就到地上。」

我爸待她的樣子遠不如之前，劉寡婦只能天天以淚洗面。

「你這嫁到我家都快一年了，肚子里怎么還沒個動靜？」

我奶奶坐在桌子上吃著早飯的時候也開始冷言冷語。

她一聲不吭，但是我看見她的嘴角都咬出了血。

她每次受氣，就找我和我弟。

但是我弟大多都是被爺爺奶奶護著的，她只能找我撒氣。

「你個賤丫頭，天天在這礙什么眼！」

說完不知道從哪拿來的鞭子就往我身上抽。

那天傍晚，我看見了許久未見的神婆來了。

這是自我媽死后，她第一次上門。

神婆說她之所以還沒能懷上，是因為鬼壓身。

「這個花鼓你放在床頭，每次聽見那個聲音你就拍兩下。」

她訥訥地點點頭：「好，我知道了。」

她把身上所有的錢都掏了出來，神婆皺了皺眉，但也沒說什么就放回了兜里。

11

果然，自從她得了這個花鼓之后，整個人能睡得更好了。

夜里的時候她只要聽見她所說的哀嚎聲就會敲三聲鼓。

本來以為這樣就平息了，但是我爸受不了了。

「敲敲敲，你一天到晚就拿個破鼓敲什么敲？娶了你我也是倒了霉！」

我爸罵罵咧咧地把被子拿了出去，自那之后再也不愿意跟她在一起睡了。

劉家寡婦比之前哭得更兇，現在夜里也不敢再敲那個鼓了，只盼望我爸再回去。

我爸的心思誰都抓不住，她也是一樣。

結婚的第二年開始到村外又去找別人了，天天被人打，被狗追都改不掉這吃屎的毛病。

「你要是個肚子爭氣的，我家壯能出去鬼混嗎？」

奶奶坐在凳子上，對著正在洗衣服的劉家寡婦冷嘲熱諷。

劉家寡婦確實不是個爭氣的，除了哭也沒有別的辦法。

「嘔——」她一下就吐到了盆里。

「你個天殺的，讓你洗個衣服還犯起富貴病了！」

我爺爺剛想拿掃帚的時候，被我奶攔住了。

「這是——有喜了？」奶奶興奮的語氣根本掩飾不住。

那女人也是愣住了，沒想到這個時候居然懷了孩子。

我爸回來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

醉醺醺的他根本就沒等來那個好消息，就猝死在了家門口。

「哎呦！天不開眼啊！」

奶奶哭嚎的聲音整個村子都聽見了。

劉家那個寡婦也癱坐在了旁邊，聲音都哭不出來了。

「你這個掃把星，克夫啊！你就是個寡婦命！我家壯娶你的時候我是不同意的……」

現在劉家寡婦變成了李家寡婦了。

村里人明著不說，暗地里也是在嘲笑我們家。

大家都說我爸是喝酒喝死的，但是我看并不想。

因為他的腦門上有很多密密麻麻的針孔，不細看是看不出來的。

爺爺奶奶年紀大了，他們的眼睛也看不清，奇怪的是，全村里的人也沒有一個人說。

可能是我爸在這個村里的人緣太差了，大家都是恨著他的。

那個女人又去找了神婆。

「我想懷個男娃。」

說完遞給了神婆一大串錢。

神婆心領神會：「想要男娃也不難，只不過……」

神婆附在她耳邊的話我沒有聽見，只是她的眼睛時不時地往我這邊瞟。

我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