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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姑娘廟

村里人都說我家的姑娘廟邪門。

在我十二歲那年,我七姐慘死,家里又多了座姑娘廟。

但村里人卻改了口風,人人都開始夸我家七姑娘廟靈驗。

我娘笑容滿面。

只有我說:「娘,阿姐們說還差座阿母廟才算齊整呢。」

1

七姐尸體被發現的時間是在中元節后。

她死在苞米地里,褲子被扒到了腳踝處,死相慘烈。

阿娘帶著我去收尸,哭的是昏天黑地。

村里要嚴查,她卻是一如既往的抹著淚擺手。

「不了呀,七丫這事兒傳出去對她名聲不好,被人知道了還咋建廟啊。」

「她一個姑娘家大半夜還出門被男人強了也活該,這丫頭從小就不是個安分貨色。」

「我是她親娘,還能不知道自己生的是什么種嗎?」

「七丫這事兒就算了,現在正是秋收時候,就不麻煩村里人了。」

我不清楚我媽拽著村長哭訴了有多久,但她賢惠識大體的名聲又在村里響亮了些。

趙五叔好心給了我張爛草席,我才能把七姐裹著抱上推車。

她活著時沒少遭罪,身上連塊好皮都沒有,胸前大腿上密密麻麻都是被男人啃出來的牙印。

我認得出其中一處是村頭趙老三啃的,因為他左邊大牙掉了兩顆。

但我不敢說。

因為六姐死的時候,我多了句嘴,回家后就被我媽打折了條腿。

她邊打邊哭說:「長壽啊,你爹死的早,娘做這些是為了誰?還不是為了你這個男娃啊!」

「你阿姐她們命賤福薄,娘還給她們建廟供香火,對她們難道還不夠好嗎?」

「女娃子的名節最重要,你亂開口是要壞你阿姐們的名聲的。」

我蜷縮在角落里。

看著我娘熟練地用鋼錐在六姐腦顱上鑿了個洞,往里一點點倒入滾燙的水銀。

紅花、符紙灰,再用朱砂秘法封頂。

這是制作肉尸的過程,能保持百年肉身不毀。

制作七姐肉尸時,我娘喊我來幫忙。

依舊是同樣的工序。

但在封頂后,我偷偷給替七姐蓋上了衣服。

因為我是七姐給一手帶大的,她對我最好,但卻死的最慘。

我前面六個姐姐不是失足落水淹死,就是上山挖野菜摔死,死法一次比一次慘烈。

但死后,我娘都按習俗給立起了姑娘廟。

俗稱陰廟,又叫做鬼廟。

因為按照規矩,未出嫁早夭的姑娘是對先人不敬,對活人不利,沒有入祖墳的資格,只能立廟受香火來消除自身罪孽。

可我常常在想,阿姐們都死得那么慘了,又能有什么罪孽可消呢?

而我家是村里姑娘廟最多的一戶人家,因為靈驗收了不少香火錢,我娘更是被稱為「廟母」,受人尊崇。

但很快,我替七姐庇體的行為被發現了。

我娘劈手給了我一耳光。

「誰讓你給她蓋衣服的?」

「七丫死的不檢點就該光著身子停尸七天!讓村里人都來好好瞧瞧!免得把自家女娃也養成這副不要臉的德行!」

我比上次抖的還厲害。

生怕我娘又打折我另一條腿。

可她又忽然心疼的揉著我的臉。

「長壽啊,娘也是為你好,你沾了你七姐的晦氣會倒霉一輩子曉得不?」

「只要你七姐的廟立起來,那就是七姑娘廟,到時候咱家的香火更旺,你有的是好日子享福!」

「娘都是為了你!」

可我清楚。

娘從來都不是為了我,也不是為了家里的好日子。

她為的是啥呢?

我也不知道。

死去的阿姐們也不知道。

誰知道呢?

2

七姐的肉尸停在我家門口的靈棚里。

村里的人都來瞧過,嘴里不干不凈的說著我七姐的口舌是非。

我娘卻像是沒聽見這些,讓我去發紅雞蛋。

我娘說:「這些人可都是你七姐以后的香客,你可得有點眼力見。」

我越聽越覺心里不是味兒。

但怕我娘又打人,只能拖著跛腿挨個去送紅雞蛋。

按照規矩,肉尸要在棚里停夠七天,才能入了姑娘廟受香火。

七天里,肉尸腳尖供著的長明燈不能滅,滅了就代表這姑娘沒福氣入廟,只能用草席卷尸扔出去喂野狗。

當天夜里,我守靈尿急,意外聽到了里屋我娘說話的動靜。

「七丫可是我精心照顧長大的,她性子最烈,中元節那天還是我叫了好幾個男人按著她才得手的。」

「這死丫頭脾氣大,命也硬,被咱村里十幾個男人輪流上了居然還沒被糟蹋死,還是我親手把她給掐死的。」

「之前那反抗的勁兒可大了,結果我一上手,這丫頭就不動了,也算是報了我養她十四年的恩惠了。」

「我這都是按照你給的法子養的,七個姑娘死的越慘,怨氣越大,供上香火就越靈驗,你可別忘了答應我的事。」

「七丫可是我養的最好的姑娘了。」

……

我聽得冷汗直冒,連滾帶爬的跑回棚里。

沒想到,棚里圍滿了男人。

七姐的肉尸被他們擺出了最羞恥的姿勢。

看見我回來,他們沖我招手。

「喲,長壽連褲子都沒來得及穿,之前就爽過幾回了吧?長輩們就先讓讓你,瞧瞧你這男娃子有多長本事。」

我腦子「轟——」的下炸開了!

抓著鋤頭沖了上去,嗓門吼的尖銳發痛。

「我操你們這幫畜生大爺的!!!」s

鋤頭還沒砸下去。

我被一腳踹翻在心口上,疼的血沫子直噴。

為首的徐根順對我拳打腳踢。

「沒爹的狗雜種還想反了天了!呸!這可是你娘求著我們來給你姐凈凈身子的。」

靈棚內的長明燈忽明忽暗。

沒人理會我的死活。

他們圍著我七姐的肉尸肆意取樂。

直至公雞打鳴,他們才心滿意足的走人。

我從地上爬起來,顫顫巍巍的去給長明燈續燈油。

我邊哭邊替她清理身子。

我說:「七姐,他們這么對你會遭報應的,肯定會遭報應的。」

靈棚內,突然刮過陣陰風。

我后背莫名發涼,汗毛直立。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我發現七姐慘白的臉色紅潤了起來,小腹微微隆起。

像是……

像是懷了孕!

明明做肉尸的時候,不是這樣的。

突然,我娘進了靈棚。

她手里頭端著碗剝了殼的紅雞蛋。

一顆給我揉臉。

一顆塞到了我手里。

我有些受寵若驚。

平時我娘從來不給我吃紅雞蛋,說是只有香客才有福氣享用。

我看著雞蛋咽唾沫,忍不住把夜半棚里的事兒講了出來。

我帶著最后一絲期盼看向我娘。

她卻冷了臉。

「長壽,你怎么能議論長輩呢?」

「他們是看在你娘我的面子上,才答應過來替七丫凈身的。」

「她之前被男人碰過就已經不干凈了,得村里頭的長輩們給她凈過身才能入得了姑娘廟。」

「這可是七丫的福氣。」

我咬了半口的紅雞蛋掉在地上。

流出的蛋黃猩紅腐臭。

我突然意識到。

村里沒有哪家的姑娘廟舍得送紅雞蛋的。

只有我家。

我家每建一座姑娘廟,就會給村里人送紅雞蛋。

每家每戶。

一人一顆。

永不落空。

3

沒過三日。

糟踐過七姐肉尸的男人們,下體突然潰爛發臭。

村子里哀嚎不斷。

村醫看不出來是什么病,他們老老少少就堵在我家門口,要我娘給個說法。

我躲在我娘身后,瞅見他們襠里爛的都快沒肉了,心里痛快極了。

可我娘是村里出了名的大善人。

阿姐們死的時候,她都未曾掉過一滴淚。

但現在她哭的悲切極了。

仿佛真心實意的為他們難過。

她抓起鋤頭,說是我七姐造了孽,就不該再進姑娘廟供奉。

我沖到七姐的肉尸前護住。

七姐已經死的夠可憐了,憑啥還要再遭這份罪?

我娘踹開我,「你七姐就是個禍害!我家留了她村里頭咋辦?我們不能害了全村人!」

「長壽,娘是咋教你的?做人得有良心。」

我又悲又憤。

村里人立馬捧著我娘,夸她識大體懂規矩。

可我卻看得清他們眼里的鄙夷和嘲弄。

但掀開靈棚簾子時,我娘臉色驚變。

三日未見。

七姐的肉尸越發艷麗了。

她的黑發長到了腰間,指甲暴漲,小腹圓滾滾的像是懷胎六、七月有余。

那些來找事的人家逃的更快。

村長呵斥住了這幫人。

他臉色難看的對我娘說:「七丫是橫死,必須得給處理掉!」

我聽著處理掉的意思哪還能不明白?

這是要把我七姐扔到亂葬崗喂野狗去!

我急急忙忙的去找趙五叔。

聽說他年輕時走南闖北,對這種邪事有門道。

趙五叔正在河邊打魚。

聽我說了始末后,罵了句「造孽」就要趕過去。

我跪在地上,不斷磕頭。

「五叔,我前面六個姐姐死的都早,但我七姐死的最慘,我求你放她條活路,別讓她連個全尸都剩不了。」

趙五叔皺眉,他從懷里掏出枚朱紅色的圓件扔給我。

「這是山鬼錢,用朱砂開過光的,以后說不準能保你一命。」

趙五叔說:「長壽,這是你娘和村里人造的孽,五叔不一定有本事幫你姐,但是你記著,是非因果,有欠有還。」

「能走就走,不要待在磨子村,尤其是你娘身邊。」

我只有十二歲。

被他的話繞的云里霧里。

但還是把那枚山鬼錢藏到了懷里。

趕到靈棚后,村長已經叫了人去抬肉尸。

但我娘抵死不讓。

她這會子沒之前識大體的格局了。

她抹著淚說:「村長,我家就差個七丫就有了七姑娘廟,到時候可是全村一塊享福,咋能壞了她的肉尸。」

「我可憐的囡囡啊,死的那么慘結果連廟都進不了。」

村長無奈,「趙家媳婦,你家七丫的肉尸成不了了,再不處理她就得詐尸了,這可是全村人的命。」

一提到命,那些糟踐我七姐的男人們都急了。

他們一窩蜂沖上去就要拉開我娘,和那晚對我拳打腳踢的架勢沒有區別。

還是趙五叔露了面,才鎮住了這些人。

他一看到肉尸,臉色瞬間鐵青。

「混賬!你們這些人是不是對死者不敬了?」

我娘還出聲辯護,「趙五哥,這你就不懂了,七丫不知檢點破了身子,那就得讓村里頭的長輩們給她凈下身子贖清罪孽,否則怎么配進姑娘廟的門?」

「簡直放屁!」趙五叔對著我娘劈頭大罵,「她本來就是橫死,怨氣極大,你非要做成肉尸送進姑娘廟供奉也就罷了,興許真能借著香火消除怨氣,可你們竟然敢辱尸!」

「不出頭七,七丫化煞就得來索你們這幫人的命!」

眾人臉色驚恐。

我娘臉色也有了變化。

可她卻不肯認,「趙老五,你少在這嚇唬人,村里頭就你家沒有姑娘廟過得最窮,你這是眼紅我家馬上就有七姑娘廟了。」

「再說了七丫那是要入姑娘廟當鬼仙的,怎么可能會害我們村子,我是她親娘,她害我那是要遭天譴的。」

趙五叔氣的臉色鐵青。

我娘說:「我家的事兒不需要你來過問,七丫一定得進姑娘廟受香火。」

「趙老五,你說我造孽,那你造的孽呢?」

這句話讓趙五叔臉色變了。

他嘆氣搖頭。

一言不發的出了靈棚。

我著急跟上去,「五叔,我七姐咋辦?」

趙五叔搖頭,「長壽,五叔沒本事管你家的事兒,記著戴好那枚山鬼錢,你家供的可不止是姑娘廟,你娘——」

他突然止住聲,一言不發的扭頭就走。

我聽不懂他在說啥。

可才剛轉身,就瞅見我娘正趴在槐樹后偷窺,雙眼泛紅發狠,嘴里還咬著半顆血雞蛋在拼命吸著……

我哆嗦了下,「娘。」

她小腳戳著地,像是圓規筆直的立在地上。

「長壽,他跟你說了啥?」我娘牙縫間都染著血絲,她拽了我過去,「娘跟你說,他的話不能信,他要給了你啥就趕緊扔了。」

「你知道村里人為什么都不跟他來往么?」

我娘咬牙,「他從前干的是賣姑娘掘祖墳的勾當,因為干的都是缺德事兒,一家子全死光了。」

「你爹當初可沒少聽他糊弄,這才折了壽早死。」

「長壽,我們家是清清白白的好人家,可不能跟這種人來往。」

我猶豫,「可趙五叔不像是壞人。」

我娘冷了臉,「你是男娃,是娘的命根子,娘還能害你嗎?」

「這村里頭,沒一個好東西。」

我聽著我娘的這句話,莫名打了個寒顫。

回到靈棚內,我才發現人都散光了。

我娘說服了村長,還挨家挨戶的掏了票子過去,保證會把七姐這事兒處理干凈。

那幫人收到錢,又得到了我娘打的保票,心滿意足的離開了。

我靠近我娘,「娘……」

剛喊出聲,她惡狠狠地瞪向我。

那眼神像是要活吃了我。

「長壽。」我娘叫我,「去把徐根順叫過來。」

徐根順就是一腳給我踹吐血的人。

也是糟蹋我七姐尸體的人。

「娘你要干啥?」

她狠聲,「那死丫頭不是懷了賤種嗎?我給她剖開喂了野狗去!看她還怎么造孽!」

4

徐根順是村里的屠戶,長得兇神惡煞的。

打我的那波人里,他也是下手最狠最兇的。

我說我怕,不肯去。

我娘罵我窩囊,叫我看好了家,她親自去請。

我在家守著我七姐的肉尸。

才半天時間,我發現七姐的肚子更大了。

之前像是懷孕六、七個月,現在大的像是快要臨盆生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我發現七姐模樣也變了。

她好像長大了。

不像是十四歲的女娃。

容貌艷麗。

身材也……

我心臟猛跳,不敢再看,進了東屋想找件衣服給她蓋上。

按照她突長的身量,也只有娘的衣服才夠標準。

「吱——」

里屋的門忽然開了個小縫。

是娘忘記鎖了。

我看著那扇門,心跳的更快了。

從小到大,我娘都不準我們進里屋,靠近點都能把我和七姐打個半死。

可我現在……

有點想知道里屋究竟藏著什么了。

哪怕再挨頓打,我都想知道。

里屋被我娘收拾的很干凈,除了張供桌和蒲團外,就沒別的了。

只是屋里有種說不出的味道,不算臭,但聞著令人作嘔想吐。

供桌上擺著碗紅雞蛋和香爐。

不多不少。

正好七個。

正中央的位置上放著塊牌位,可卻被紅布蓋住了,看不清。

我全身的血液都在這刻凝住了。

趙五叔果然沒說錯。

我家供的不止是姑娘廟。

那我娘……

我想拽下紅布一探究竟。

這時,院里傳來了響動。

是我娘回來了。

我急忙把鎖掛上,抓著衣服想要逃出東屋。

里屋卻有聲音喊我。

「長壽——」

門里伸出只掛著點血肉的骨爪,刨出了深深的抓痕。

「趙長壽——」

版權:云起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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