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有很多彩色瓶子，大大小小整整齊齊，在書房里，在墻柜中。你要問為什么是彩色的瓶子嗎？因為每一個瓶子里都裝滿了一種顏色，那么多的瓶子就組成了彩色瓶子墻。

母親有空閑的時間就會整理或使用她的彩色瓶子們。輕輕地拿起，慢慢地旋轉瓶蓋，仔細地觀察瓶子里的顏色，或者小心翼翼地將顏色倒在小碟子里。她沉浸在自己彩色瓶子的世界里，專注又癡迷。

我問母親，為什么這么喜歡彩色瓶子？母親給我講起她小時候的故事。

母親在家里排行第三，上面有姐姐，下面有妹妹。家里是供不起太多孩子上學前班的，所以母親小時候只能找時間悄悄趴在學前班教室外的窗臺上，偷看老師給其他孩子們上課。

“老師講課用的粉筆真好看啊！五顏六色的！”母親很喜歡那些彩色的粉筆，等到下課時間，老師和孩子們出了教室，趁著還沒鎖門，母親就會走進教室去撿那些掉落在講臺地上的粉筆頭。紅的，黃的，綠的，藍的……有時還能撿到極少見的粉色粉筆頭！母親把它們一顆一顆揣進兜里，帶回了家。

家里總是有很多空藥瓶，在儲物柜或者抽屜里。母親把它們翻找出來，撕掉瓶身的包裝紙，先把彩色粉筆頭按照顏色的分類放進不同的空藥瓶里，再往藥瓶里倒上一些水。奇跡發生了，先是伴著“滋滋”的氣泡聲，紅色粉筆頭把水染成了夕陽即將落下時的深粉，黃色粉筆頭把水染成了春日里最嬌嫩花朵的淺黃，綠色粉筆頭把水染成了枝頭最先探頭枝芽的嫩綠，藍色粉筆頭把水染成了朝陽初升時天邊最早出現的一抹淺藍……最絕的還是粉色粉筆頭，好似少女害羞時悄然爬上臉頰的緋紅……

母親癡迷地看著這些顏色的變化，欣喜不已的同時又有些不滿足，這些美麗的顏色不應該只是裝在沒用的藥瓶里，只通過瓶口一圈小小的圓才能觀察它們，這也太委屈這些美麗的顏色了，它們值得更完美的展示！

母親開始尋找透明的瓶子，在廠房邊，在田埂里，甚至回家的路上也低著頭搜尋。功夫不負有心人，母親終于集齊了一些廢棄的玻璃瓶子，都是透明的！母親抱著玻璃瓶子們興奮地小跑回家，平息了一下狂跳的心臟，就像做化學實驗一樣，小心翼翼地把各色粉筆頭放入每個玻璃瓶子中，加水，等待變化。

那天是在午后，陽光還很強烈。母親把玻璃瓶子們一個個舉起放到陽光下，陽光落在玻璃瓶子上，給玻璃瓶子鍍了一層光，閃閃發亮的。瓶子里的粉筆頭顏色竟也不再單調，變成了漸變的模樣！有了光的加持，顏色從朱砂到水紅，從明黃到柳黃，從青綠到豆綠，從群青到月白……每搖晃一次瓶身，顏色就會變換出更多的形態！真的太多了，多到母親叫不出這么多顏色的名字，只覺得分外好看，想要一直留住它們。

母親把玻璃瓶子們放到窗臺上，排成一排。陽光穿過窗戶折射在玻璃瓶子上，瓶子里的每一種顏色延伸出來，彩虹出現了。也許不是完美的赤橙黃綠青藍紫，但母親心里已經很滿足了。陽光移動，彩虹也隨著陽光移動著，一會兒落在灰白的窗臺邊，一會兒落在木制的儲物柜，一會兒又落在斑駁的地面上……母親的心也隨著彩虹雀躍著，直到夕陽西下，最后消失不見。

自那之后很長一段時間，母親每每打理完家里的事，都會抽空等在窗臺邊，仿佛是她和彩色瓶子們的約定一般，守著她的彩虹出現。

母親講完了小時候的故事，又繼續沉浸在自己彩色瓶子的世界里了。我才恍然，這些彩色瓶子對于母親來說有著如此重要的意義。突然就對滿墻的彩色瓶子有了敬意，也開始學著母親的樣子，輕拿輕放了起來。

現在這些彩色瓶子里裝的早已不是當年的彩色粉筆頭，取而代之的是各種繪畫用的顏料，顏色的分類也從幼年時的幾種，升級成現在的上百種，不變的是瓶子依然是透明的。每一種顏色都被妥帖地安放在自己的隔間里，讓我覺得它們好像也擁有了靈魂。大概彩色瓶子里承載的是母親幼年時種下的夢想的種子，每當她打開彩色瓶子的時候，就是她的夢想在延續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