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白云鎮到A市差不多整整六個小時的車程，就像今天的白微，已經整整沒有六年沒有回過家一樣。

六年前，因為妹妹生病，父母把她送到了小鎮親戚家寄養，整整六年，從初中到高中畢業，她都沒有回過家。

白微站在記憶中的家門口，看著手中那攥著的老舊門鎖鑰匙，再看看那嶄新的門把鎖，她發著愣，好久都沒有動。

今天的風很大，剛入冬，單薄的外套根本抵擋不住風的侵蝕，風順著袖口直灌心臟，蔓延周身，刺骨的冷。

她任由風吹打著臉，死攥著鑰匙去摁門鈴。

沒人開門。

她拿出手機，撥打了家里人的電話。

母親的關機，父親的無法接通，妹妹的……她沒有聯系方式。

天色越來越暗，空氣的溫度也越來越低，風卷起枯葉，也帶來了雪花。

白微看著凋零冰冷的世界，在鋪滿葉子的臺階上坐下，雙臂抱住膝蓋。

她低著頭兀自揪一株枯草，看著它似乎看到了自己。

不知多久，她動了動，手心的鑰匙緊了松，松了又緊，來來回回折騰。

雪越下越大，雪花落在白微臉上，她抬起手背蹭了蹭臉，又看了一眼手機，還是沒有任何動靜。

她記得，當年她被送往親戚家的時候，哭鬧得不行。

如今，她不哭不鬧，平靜的不敢有任何期待，這是這六年時間告訴她的現實。

時間滴滴答答在走。

一個身影站在她面前。

白微抬頭，是個和她同齡的女孩，女孩一頭齊肩短發，臉上帶著微笑，“你在我家門口做什么？”

她一頓，霍地站起來。

暈眩感襲來，女孩伸手扶住她。

白微聲音微啞，道謝：“謝謝。”

女孩松開，“沒事。”

白微繼續開口：“你剛剛說這是你家？可是我記得這是我家。”

她手心的鑰匙已經攥的全是汗水。

“啊？”女孩詫異，再次確認看了下自己家，“這是我家啊，你是不是找錯地址了。”

寂靜一瞬。

白微一愣，好似明白了什么。

她努力控制發顫的聲音：“可能是，你說這是你家，你在這里住了幾年？”

女孩想了想，“好像四年吧！”

白微聽完，笑了，攥在手心的鑰匙松了。

她拖著行李箱走了。

她不知道去哪，在附近隨便找了一個地方坐著。

滿天的雪花簌簌往下掉，白微坐著一動也沒動。

她覺得她可能要被雪花動住心，不擔心感冒，不擔心父親什么時候來接，腦袋里現在想的，居然是賺錢給自己買房子。

也是，有房子了……即便自己一個人也有地方待的。

她拿出手機，再次撥打電話，還是沒有回應。

她按住自己餓的發疼的胃，發了一條短信過來后，就呆呆的在凳子上等著。

就這樣吧！

就這樣凍著，就這樣無助著，就這樣死死記住現在的感覺！

……

晚上六點。

白父終于來了。

白父把車開到她附近，車窗緩緩滑下，朝她喊：“白微，上車”

白微聽到聲音，一動才知道自己全身都已經凍僵，思維也變得遲緩。

她遲鈍地抬起頭，被車燈的光刺了下眼睛，下意識拿手去擋。

不給她思考的機會，白父又喊了一聲。

白微起身，抖落身上的雪花。

小車后背箱打開，白父看了一眼，“怎么也不知道找個地方躲，雪弄掉再放進去。”

白微低著頭，終于還是紅了眼眶，心疼得快要無法呼吸。

她沒有說話，用凍紅凍僵的手弄掉行李箱的雪，再把厚重的行李箱放進后備箱。

上車前，她看了一眼手中的鑰匙，想丟，最后到底沒丟。

她拉開車門坐進車，沉默地給自己系上安全帶。

路上，兩人都沉默。

白父咳嗽一聲，想吸引她注意，她知道，但白微無動于衷，仍舊看著窗外。

快到了的時候，白父開口：“這些年，過的怎么樣？”

白微攥著鑰匙，平靜開口：“還好。”

白父又咳了幾聲，這次是尷尬。

“那個，本來是要早點告訴你新家地址的，早點過來接你的，但是最近工作忙，你妹妹今天又暈倒了，手忙腳亂的，我和你媽就忙過了，沒來得及。”

白微攥著鑰匙的手松了，像是沒有了任何力氣。

靜默一陣，她沒什么情緒地嗯了一聲，“沒事。”

車駛入小區，最后停在一個小別墅門前，四周環境不錯。

白父停好車，瞥了她好一眼，醞釀片刻，又出聲：“你妹妹知道今天你回來，已經出院了，在家里等我們，以后都一起住，一家人，你妹妹身體不好讓著點。”

白微從小就被告知，妹妹白雪兒體弱多病，要懂事，要乖，要照顧妹妹……

白微扭頭看他，“我來這里上大學，開學我就住學校，不經常回家，不會打擾你們。”

白父似乎也知道自己說的過了，“爸爸不是這個意思，爸爸……”

白微打斷他，“我知道，爸，我沒事。”

白父沉默一瞬，道：“我知道你很懂事，總歸都是一家人，以后你們姐妹也要互相幫襯，你......”

“我知道。”白微不想再聽他說什么，解開安全帶，下車。

*

白微終于感受到全身的暖氣，是在跟白父進去新家后。

別墅大客廳內，燈火通明。

屋內，白母正和白雪兒坐在沙發上選照片。

“媽媽，你看這張洗出來，還是這張呢？”

“都好看，我家雪兒拍出來都好看。”

......

白微只覺得心臟一疼。

明明是最親的人，可是她不但感覺不到溫暖，還覺得非常陌生。

白父走近，自然而然說道：“選什么照片呢？”

白母笑吟吟地回頭，看到白微，笑容淡了下去。

“爸爸。”白雪兒甜甜的叫著，仿佛絲毫沒有注意到他身后的人，“選上次媽媽帶我拍的藝術照。”

白父點頭，“你姐姐回來了，以后你們要好好相處。”

白雪兒似乎才注意到他身后的人，看了一眼白微，扭頭，并沒做聲。

氣氛有一瞬的凝滯。

白微攥進手中鑰匙，冰冷疼痛的感覺讓她清醒了不少。

她假裝若無其事：“爸，媽，我累了，想休息，我睡哪？”

白父聞聲，叫來傭人：“帶大小姐去房間。”

白微自己拖著行李箱，和傭人往二樓走。

身后還能聽見后面議論的聲音。

“媽媽，我今晚想跟你睡。”

“這么大了還這么黏人。”

“我就想黏著你呀。”

“好好好。”

......

白微聽著，只覺得手中的行李徒然變重。

可即便如此，她做的唯有加快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