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微涼，山林還蒙著一片薄霧。寧靜的山村漸漸活躍，村里的人陸續起了床。

一陣微小的鈴鐺聲在路間響起。那是從一個小女孩的手鏈上發出的。手鏈上的小鈴鐺隨著女孩的步子一晃一響。

“青芽，又去山頂啊？”路過的阿叔臉上帶著笑，對女孩打招呼。

青芽也對那阿叔笑，說：“是啊，趁著村長爺爺沒醒，我偷偷跑出來的。”

兩人沒聊幾句就別過了。

青芽跑出村，一下子就扎進了林子里。村外的山林很密，那些樹一棵頂一棵的粗。世代生活在這山里的村民與這片林子就像親人一般，熟悉親切得很。小女孩也照樣熟悉這里的一花一草，一石一木。

“啪”地一下，小女孩踩過一個水灘，擊得水珠四濺。她的速度很快。那些盤結的虬根和大大小小胡亂堆積于地面的石塊對她來說仿佛并不存在。她肆意地奔跑在這片自由的山林里，做一名山林的孩子。

太陽漸漸展露頭角，陽光被輕撒在這青綠上。不多時，小女孩就爬上了山頂。這山頂上與下面那片青綠不同，顯得荒涼許多，只有一棵古樹生在那里。古樹生在這里多少年了？兩百年？四百年？沒有人知道。它一直都在那里，也一直都是村子的所尊敬的神明。

這棵樹生得粗壯，生得漂亮。無論是那茂密的枝葉，還是那垂下的樹藤都令人看著滿意。村里的人都喊它為“母樹”，只有小女孩喊它為“媽媽”。從小村長爺爺就告訴女孩，這母樹就是她的母親。青芽也從未懷疑過什么，因為她一見到母樹就感覺親切得很，比下面的任何一棵青綠都要親切的多。

清風拂過，樹葉沙沙作響。青芽像以往一樣，靠著母樹坐下來，跟它說說生活中的瑣事。說說村長爺爺怎樣逼她練字，說說隔壁家的大黃產了幾只崽，說說隔壁的隔壁阿嬸做飯多好吃……小女孩把自己記住的全告訴了它。回應女孩的，只有那樹葉的沙沙聲。

青芽不免有些失望，她的母親為什么不能和其他的母親一樣親親她抱抱她？但很快她又安慰好了自己，她的母親是獨一無二的，和其他的母親當然不能一樣。在寂寞的的聊天聲中，青芽閉上眼，享受這一份寧靜。

入耳的仍然只有沙沙聲。不知過了多久，平緩的呼吸聲響起，青芽溺在平靜中，睡著了。在睡夢中，青芽好像又聽見了那首古老的歌謠，那首村長教她唱過的歌謠。古老的旋律飄蕩，聲音忽大忽小，為女孩編織了一個青綠的夢。

一切都寧靜極了。所有人都會溺死在這寧靜的溫柔之下。

過了一會兒，母樹垂下的樹藤卻動了動，伸過去輕輕撫了撫女孩小小的臉龐，然后便假裝什么也發生的樣子垂了回去。

太陽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挪動，陽光和風一起譜寫這份寧靜。忽然，一個不和諧的聲音冒出來，打破了寧靜。青芽不情不愿地醒來，遠處的爭吵聲雖然細小，但還是鬧醒了她。村子里的人大都純樸善良，不愛鬧事，到底是誰在吵架？小女孩懷著一顆好奇心，跟母樹說了再見后便下山向村子跑去。

她走后，又只剩母樹自己孤零零地立在那里。沙沙沙，那是母樹在道別。

林子密密的樹冠將陽光擋在了外面，不容一絲窺探。當越過最邊緣的樹時，陽光又重新撒在小女孩的身上。到村口，青芽已經可以很清晰地聽見那個爭吵聲。是兩個人正在打架。她認出來其中一個是隔壁家的李長天，另一個青年看著眼生，應該外來的。

李長天正把人家按在地上呢！那外來的青年細胳膊細腿，肯定打不過干活長大的李長天。青芽走過去，毫不留情地掄了李長天一拳。

李長天嗷了一聲，一抬頭就看見青芽慍怒的小臉。

“誒喲，你打我干嗎？”李長天不滿地問。

青芽質問他：“你打人家干嗎？再不松手我就去跟村長爺爺告狀了！”

李長天充耳不聞，用力地按著外來的青年。青年憋紅了臉反抗，仍不能逃離李長天的魔爪。

“再不松手我就讓村長爺爺罰你抄村規！”青芽祭出了殺手锏。

想他李長天，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抄書。聽見“抄”這個字，他都要抖三抖。“抄村規”果然立竿見影，李長天不僅立馬收了手，還扶起青年給他拍拍身上的灰塵

“沒事吧兄弟，我就是開個玩笑。”李長天拍完灰塵，還攀著人家的肩膀一副哥倆好的模樣。

好在外來的青年沒有計較，說了句沒事后又再一次重復自己的來意。

他是來找村長的。

外來的人找村長爺爺會有什么事？村長爺爺還認識外面的人？青芽疑惑地想著，然后對他說：“我帶你去找村長爺爺吧。”

“誒誒誒，我也要去啊。我不放心你個小屁孩。”李長天說道。

青芽瞪了他一眼，便自覺地開始帶路。李長天和那個青年跟在她后頭。一路上李長天在后面嘰嘰喳喳，追著別人問“來找村長干嗎呀？”“你是自己過來的？”“你怎么認識我們村長？”

青年沒怎么說話。只是解釋了一句“我叫林家序，是你們村長的弟弟。”

此話一出，李長天安靜了。青芽也沒忍住回頭看了那青年一眼。剛剛沒仔細瞧，現在一看，跟村長長得確實有些相像。

在詭異的沉默中，李長天心虛地咽咽口水。過了一會兒，他小聲問：“你不會讓村長罰我抄村規的對吧？”

青芽聞言，發出一絲嘲笑聲。

林家序笑笑，說不會。

村中的人大多正在干活，路過的見到青芽和李長天就打個招呼，又看了眼林家序隨口說句“這小伙子眼生啊”。

林家序笑而不語，他的目光似乎總落在前頭那個小小的身影上。李長天走到半路就被人叫走了，臨走時還反復地跟林家序道歉，在得到一個“絕對不會讓你抄書”的承諾后才安心地離開。

剩下的一大一小始終保持著一定的距離。青芽覺得尷尬，步伐不禁的快了些。

村長爺爺家什么時候離這么遠啦？怎么還不到？青芽暗暗想道。

“你小時候，我見過你的。”就在青芽認為這份沉默會持續到底的時候，林家序開口了。

青芽疑惑，說：“我沒印象。我沒離開過這里。”

林家序笑了，回道：“你當時小小個的，是我哥哥把你抱到我面前的。那個時候你的手上就戴著這條手鏈。”

青芽還是記不起，可能當時確實太小，沒有記憶。

“還是沒印象。你為什么不和村長爺爺生活在一起？”

“因為發生了一些事情，”林家序頓了頓，好一會兒才說，“可能他覺得太累，就跑來這邊休假了吧。”

小女孩不懂為什么這個人就突然傷感起來。她皺著眉，硬生生地安慰道：“你不要傷心，等會兒就可以見到村長爺爺了。”

林家序愣怔，自己居然被一個小孩子安慰了。一瞬間，他覺得眼前的小女孩可愛極了，內心那點郁悶煙消云散。他快步走上前，沒忍住揉揉小女孩的腦袋，回應道：“嗯，不傷心。”

小女孩不習慣這種互動，想躲開，但又忍住了。她是一個成熟的孩子，要學會為人著想。他已經這么傷心了，揉一下又能怎么樣呢？青芽就這么催眠著自己，最后干脆大方地拉過林家序的手，讓他摸個夠。

嗯，我是個成熟的孩子。

經這么一出，氣氛總算緩和了不少。林家序揉了一路的腦袋，最后被帶到一個有小院子的瓦屋外。有只大白鵝看見林家序，翅膀一下支了起來。它氣勢洶洶地沖過來想驅趕這個陌生人，卻被青芽掐了脖子。

青芽拎著撲騰的大白鵝，朝屋里喊：“村長爺爺，有人找你！”

林家序挨白鵝嚇一跳，迅速地拉開距離。即使它已經被抓住了，但那撲騰的勁兒仍不能小覷。青芽不耐地給了白鵝一巴掌，威脅道：“再鬧，今晚的晚飯就是你。”

神奇的是，白鵝竟然像聽懂般的安靜下來。小女孩將它霸氣一丟，說：“走！”

那大白鵝灰溜溜地跑了。

“走吧，帶你進屋。”

霸氣女孩走到林家序旁邊，又再次拉起他的一只手放置在自己的頭頂上。

一只小小白鵝就能把他嚇到，大人果然是脆弱的，需要安慰。成熟的孩子如是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