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們村里最美的姑娘，是個瘋女人。

她總在暴雨天抱著一把舊傘，站在村口。

美得好似雨中出現的精靈。

她在等她永遠見不到面的哥哥。

三年前那個雨夜中，暴雨形成了洪水，潰堤一觸即發。

她的哥哥第一個發現，通知全村人逃命。

全村人都活了下來，但最該活著的哥哥，死了。

作為村里的一把手，他回村勸說不愿離開的老人，最后一個離開，被卷進了洪水之中……

尸體找回來后，女人就瘋了。

村里承了女人哥哥的恩，女人瘋了生活不能自理，便每家每戶都會給女人送些食物。

女人接到食物后，總是嘿嘿地笑，說謝謝。

無論什么，她只吃一半。

另一半，她要留給她的哥哥。

直到后來，事情變味了。

村里的光棍看她貌美，給她食物時便會說：“小姑娘，想吃東西嗎？想的話，讓叔叔抱抱？”

她總是點頭，也不拒絕。

一來二去，老光棍膽子大了，抱，變成了摸。

那天，我恰好路過，聽見了她的尖叫聲。

不知是熱血上頭，還是別的什么原因，我擰了一把鋤頭，踹開光棍家門沖了進去。

她衣衫不整，美目炫泣，光棍重重喘息著，將她壓在身下，一雙手正在亂摸。

光棍見我進來，兇相畢露，說：“柳家小子，你敢把這事說出去，我一定弄死你！”

她得了空隙，開始捂自己的衣服，光棍又壓了下去，胡子拉碴的嘴往她脖子上頂。

當時的想法現在記不清，只記得我一鋤頭砸在光棍后腦上，將他打暈了。

瘋女人啊啊哭著，跑了。

這事兒鬧開后，村里人義憤填膺，甚至有村民舉著瘋女人哥哥的遺像，來找光棍的麻煩。

惹了眾怒，光棍搬走了，臨走前，他惡狠狠地盯著我。

自那件事后，瘋女人對我極好。

我在鎮上讀住校，周五每逢下雨，她便會蹣跚十里山路，來校門口接我。

她就站在校門口，微微笑著，舉著那把舊傘。

雖然她有瘋病，可她真的很美。

不久之后，便有長舌之輩傳謠，說瘋女人看上我了。

次數多了之后，在校門口再遇見她，便有好事之徒喊：“柳明，你老婆又來了！”

她聽到便會捂嘴偷笑，還把她留起來的食物遞給我，讓我吃。

有人關心是很幸福的事，但我不想這樣。

高二時，我再也抑制不住青春的沖動，給我暗戀的女孩寫了一封情書。

本也只是給自己一個了斷，我能猜到她不會答應。

但我沒想到，她將情書公開了出來，站在課桌上，滿臉譏諷地指著我，說：“柳明，就你這樣，還想癩蛤蟆吃天鵝肉？腦子有病的人，才能看上你！”

“哦對了，還真有個瘋婆子看上你了，誒，今天你老婆來不來啊？”

言語無鋒，卻堪比利刃。

我冷著臉，背著書包離開了學校。

南疆十萬大山，天無三日晴。

毛毛雨出現，又在心上割了一刀。

瘋女人，又來了。

她依舊打著那把舊傘，依舊如花笑顏。

我看著她，想到了同學們的譏諷，和暗戀姑娘發自內心的鄙夷。

所有的委屈在心里爆發出來，我指著她大罵：“你滾啊！我不需要你的關心！”

瘋女人驚呆了，手中的雨傘落在了地上，濺起一片泥濘。

我一狠心，別過了頭，背著書包朝家里走了去。

一路走了七八里地，心里的氣才消了一些。

雨，也變大了，落在地上噼里啪啦。

再這么走下去，全身都會濕透。

我記得附近有個廢棄的土地廟，正好能進去躲躲。

進去之后，我有些發冷，便生了一堆篝火，坐在篝火前發呆。

亂七八糟的念頭一個接一個，想著想著，又想到了暗戀女孩的譏諷。

心窩如刀絞，鼻子也在發酸。

我抽了抽鼻子，將眼眶的眼淚抹了，眼角的余光突然掃到，土地廟外竟然有個影子！

嚇得我騰了起來，差點一腳踩進火堆里。

影子一動不動，看起來像個人。

我試探著喊了兩聲，影子沒有回應。

媽的，老子表白被戲耍，這么倒霉的日子，你還敢來嚇老子！

哪怕是鬼，也要打你一頓！

惡向膽邊生，我徑直拉開了廟門，看清影子之后，我驚得呆了。

站在外面的，竟然是瘋女人！

外頭大雨滂沱，她卻站在雨中，將傘微微張開，擋著手里的饅頭。

瘋女人見我出來，顯得有些驚慌，但她還是拿出了幾個饅頭，遞給了我。

她生的絕美，卻面含委屈，一雙美目里，晶瑩眼淚打著轉，眼看著就要落下。

衣衫濕透了，婀娜身段展現著女性的魅力。

這一瞬間，我覺得我有些傻。

我將她帶進廟里，她又開始笑，袖子拂過眼睛，擦掉了眼淚，也將她的臉弄得花了。

她跟我說，別人都說我是她老公，她記不得太多，只記得老婆要對老公好。

除了這些吃的，她沒什么東西了，但老婆對老公好，天經地義。

所以，她把食物留給了我。

我聽得心中萬般滋味，不知該說什么。

我抱住了她，她閉上了眼睛。

十七八歲的懵懂，也有青春的悸動。

更何況，她如此的美。

外頭的大雨滴在廟頂瓦片上，奏響動人音樂。

樂至高潮時，雨也停了。

我們一路并行，回了村里，村里同學見我們回來，也開始嘲諷我。

言語譏嘲，之于心境，心境轉變時，原本的譏嘲，變成了贊美。

我對他笑了笑，回了村里。

第二天，瘋女人大早便來了我家門口。

我告訴她，我要去一趟鎮里買點東西，讓她在村里等我，我很快便會回來。

到了鎮上，我捏著包里的壓歲錢，在超市里一頓橫掃。

各種我喜歡的零食，和兩套裙子。

我想買給她，讓她吃好吃的零食，穿干凈的裙子。

出了超市，又下雨了，我歸心似箭，包了個車，回了村里。

瘋女人不見了。

我將村里找了個遍，也沒能找到她。

忐忑，不安，所有的負面情緒縈繞著我。

一夜無眠。

直到第二天，警察送了一具尸體回村。

大紅的舊裙子，面目全非，手中緊緊握著一把舊雨傘。

那把雨傘，看得我心都涼透了。

是瘋女人的傘。

02.

瘋女人死了。

直到現在，村里人才意識到，這個每天在村里游蕩，臟兮兮卻生的美艷無比的女人，真的變成了冰冷的尸體。

眾多村民圍在尸體前，卻都是沉默著。

直到一位老輩，猛地一拄拐杖。

他氣呼呼地回了家，而后捧出了她哥哥的照片。

“伢子……爺爺對不住你！”

這位一生倔強的老人，罕見地跪了下去，渾濁的眼睛里流出了兩行清淚。

“當年你的哥哥把我拉出來，我眼睜睜看著他被洪水卷走，今天，你又走了……伢子，是爺爺沒照顧好你！”

老人砰砰砰地磕頭，幾下便將自己腦袋撞破了。

這時候，村民們才記起自己曾經受了這家人多大的恩情。

“唔……”

第一聲抽泣聲響起后，接二連三，旁邊的人都抽泣了起來。

就連我的家人，也變得眼睛紅了。

唯獨只有我，愣愣地看著那具尸身。

昨天，她還跋山涉水，徒步十公里，前來接我……

警方也有些不忍，點燃一根煙后，深吸一口氣，方道：“我們檢查過現場了，目前推斷是下雨路滑，她踩滑了，滾下了山……”

“放你媽的屁！”

我對著警方吼道：“她出村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來接我！這條路她走了數十遍！她怎么可能踩滑！你們這些狗條子，圖省事想結案，你們都是垃圾！垃圾！”

悲傷和憤怒占據了我全部的思維，我近乎失控一般，抓起地上的泥土，對著警察砸了過去。

最終，警察沒有和我糾纏，只是對著村里人說了一句節哀，便匆匆離開了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