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明瑞帶兵打進了上京。

在淪為階下囚的時候，我都還沉溺在大晉的榮光當中。

“賤奴，你膽敢以下犯上！”

我色厲內茬。

張明瑞卻抓著我的腳踝，滿是嘲弄“殿下，大晉早就亡了。”

1

上京城破的時候，我是在夢中被年年搖醒的。

她的臉和夢中混亂的場景雜在一起，令我一時分不清今夕何夕。

“公主，公主，醒醒！叛軍已經打進來了，奴婢護送著您先走吧。”

叛軍二字入耳，我一下子清醒了。

“世子呢？”

年年扶著我從床上起來，聽見我問高璋，沉默了片刻才低聲兒說“世子爺帶著府兵去了前院，說是要給您拖延點時間。”

我動作麻利的更衣，特意選了方便行動的衣衫“叛軍都已經破了城門，來勢洶洶，他那一點府兵能抵什么事？使個人去叫他回來，本宮等他一起走。”

年年一時沒有動作。

“還不快去！”我橫了她一眼。

“公主。”

“怎么，本宮說的話你也不聽了嗎？”

一時氣急，我索性繞過她往前院去。

年年連忙上來要攔著我“公主，前院危險，您不可以去！”

我直接伸手推開她“高璋在前院，本宮得去找他。”

年年拗不過我，只得跟著我去找高璋。

高璋看見我，先是一喜，隨即就沉下臉來“你怎么來了？這里危險，你先走。”

“我們是夫妻。你想跟本宮大難臨頭各自飛嗎？”

我隨手抽過一旁府兵腰上的劍“高璋，本宮乃是大晉的公主。你可以殉國，本宮就不可以嗎？”

高璋知曉我一貫性子，只是掃了年年一眼。

“是臣連累殿下了。”

高璋是我親自選的駙馬，上京也是我自己要來的，何以便是他連累我了？

我知道，他素來是正直的，也就不在這個問題上同他多言。

“連累不連累的，還得由本宮來決斷。”

我沒想到能在這個時候再見到張明瑞。

叛軍破門而入，汝陽王府的府兵皆以列陣，將我和高璋護在身后。

雙方劍拔弩張。

張明瑞一眼就看見了我。

“寧國殿下，別來無恙啊。”

我盯著他，將手中的長劍橫在了身前，掃過四周“爾等亂臣賊子，今日膽敢謀逆犯上！等大軍到來，你們焉有活路？還不趕快投降，免得連累家人。”

高璋見來者是他，卻是心下大駭“我父王呢？”

張明瑞嘻嘻一笑“王爺忠勇無雙，已經殉國了。”

我連忙扯住要上前的高璋。

張明瑞看著我們的動作，沉了面色。

他一揮手，兵士就持刀槍沖進來了。

“張賊爾敢！”

張明瑞望了我一眼，沒有說話。

王府的府兵雖然也算訓練有素，卻是奈何寡不敵眾。

且戰且退之際，高璋突然對我歉意一笑。

我暗覺不好，他卻已經松開我往張明瑞的方向沖了上去。

好幾把劍從他身上刺過，血濺了我半身。

“高璋！”

我直接提劍沖上。

張明瑞抬手擋住我的劍“大晉國運已斷，大勢已去，殿下還要如此負隅頑抗嗎？”

佯裝不聞，手腕翻轉，我挽了個劍花，劍尖直往張明瑞面門去。

他側身躲過，很是惱怒“殿下一定要執迷不悟嗎？”

我一言不發，招招往他要害處去。

只是可惜，我的劍術是張明瑞教的，他足夠清楚我的弱點在那里。

腕上一痛，長劍落地的聲音十分刺耳。

我死死的盯著他。

在張明瑞放松的時候，往他的劍尖上撞了上去。

我們之間有舊怨。

與其活下來受他折磨，我到寧愿自己殉國。

張明瑞沒想到我會如此剛烈。

那怕他趕忙旋身收劍，也反應不過來，劍尖有一段直接沒入了我腰側。

痛意涌上，我跪到在地。

張明瑞咬牙切齒的問我“你就這么不想成全我？”

2

我沒有能夠死成。

張明瑞給我找了最好的大夫。

我想不通他為什么不要我死。

年年也活下來了。

張明瑞留了她一條命來照顧我。

“公主，您就吃一些吧。您再不吃，身子就熬不住了。”

“外面情況如何？”

“奴婢不知道。”

我掃過一眼桌上的吃食，別過頭去，無聲的表達著自己的意思。

晚上張明瑞就來看我了。

他端著一碗雞湯，鉗住我的下顎，強行想給我灌進去。

我奮力掙扎著，抬手打翻了那碗雞湯。

咳嗽了好幾聲之后，那股不適感才慢慢散去。

我紅著眼憤憤的看向他，咬牙切齒道“賤奴，你膽敢以下犯上！”

張明瑞臉上神色是毫不遮掩的嘲弄“殿下，大晉早就亡了。”

“不可能！大晉尚有幾十萬大軍，有無數忠臣良將，怎么可能就亡了？”

我被迫仰頭看他，卻絲毫不顯弱勢“等大軍到來，本宮一定要了你的賤命！”

他伸手撫過我的臉頰，在我別過頭去的時候，強迫我看著他“殿下就別再自欺欺人了。大晉那還有什么忠臣良將，早就被陛下逼反了。”

“你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樣，要做亂臣賊子的。”

被我戳中痛處，張明瑞面色都扭曲了些。

正當我緊張的時候，他突然笑了“是，是我心術不正，要謀逆造反，要做亂臣賊子。陛下不仁，何以要臣下愚忠？我就算是反賊，那也被陛下逼反的。”

我知道父皇不算是個好皇帝，也猜得到當初張家落獄，肯定有內情。

但我是大晉的公主。

“為什么不殺了本宮？”

張明瑞突然松開了我，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了。

“那殿下又為何一定要求死呢？”

我們彼此對視了良久。

“殿下，大晉亡了。”

掌心有細密的痛意，我告訴自己，決不能在張明瑞面前露怯“本宮是大晉的寧國公主，大晉亡了。”

所以我要殉國沒什么不對的。

張明瑞聞言直接笑了起來，甚至是笑彎了腰。

我沒來由的生出一股難堪的情緒。

他挑眉問我“殿下何時也這般深明大義了？”

3

我是父皇嫡出的小女兒，自出生便深受寵愛。

剛剛滿月，父皇就賜了我寧國的封號，食邑三千戶。

加上我嫡親的哥哥是太子，所以我從來都是驕縱蠻橫的。

張明瑞曾經是大晉上陽城里最出眾的青年。

張家其實不過寒門出身。

其祖父原本是蒼州的一個富戶。幸得張父聰慧，連中三元，于朝堂上一路高升。

到我父皇登基的時候，張父已任吏部尚書之職。

但在遍地是勛貴的上陽城里，一個吏部尚書根本不算什么。

是以張明瑞那怕中了探花郎，那些出身世家的貴公子們，依舊不大瞧得上他。

自然，我也是看不上他的。

不過他面容實在俊美，我瞧著喜歡，便央了父皇，要這新任的探花郎，到公主府做屬官。

父皇一向疼我，我不過撒了兩回嬌，他就允了。

圣旨一下，上陽城就開始有流言瘋長。

誰都清楚，張明瑞到公主府，表面上是做屬官，實際上卻是要做面首的。

有人艷羨張明瑞攀上了我這條高枝，得了我的青睞，飛黃騰達也不過就是時間的問題了。

也有人看不慣我任性妄為，要探花郎做公主邑司的屬官，是埋沒人才，說我是在生生的斷送掉張明瑞的仕途。

尤其是御史臺的那幫文人，就像見到魚的貓一樣，恨不得讓父皇立即處死我。

他們的奏折像雪花一樣，不斷的飛到父皇桌案上。

張母更是哭了好幾場。

不過這些事情，我都不知道。

我只知道，父皇答應我了的事，就一定會做到的。

所以我就安心的在公主府等張明瑞。

張明瑞到公主府任職的那天，是個陰天。

他一瘸一拐的由年年領著，到我跟前謝恩。

我當時正在逗新得的鸚鵡，側首瞧見他的姿態，很是詫異“探花郎怎么瘸了腿了？”

籠子里的鸚鵡，學舌重復了幾遍“瘸了腿了，瘸了腿了，瘸了腿了。”

張明瑞的臉色一時間有些難看“回稟殿下，臣只是之前不慎摔傷了，其實并沒有什么大礙。”

他那個時候，連說謊都不會。

“說實話，誰這么大膽，本宮看上的人，都敢打？”

張明瑞低著頭站在院子里“臣確實只是不慎摔傷的。”

見是問不出來，我也不在意了。

擺手讓年年領他去自己的屋里。

后來我才知道，張明瑞的腿是被他爹打瘸的。

他要來公主府做屬官，大好的前程就毀了，而且還會被人罵是以色侍主，名聲也毀了。

他爹是想著寧愿自己前程不要了，也不能讓張明瑞來公主府。

然而張明瑞卻認為，這未嘗不是他的一個機會。

我是皇帝最寵愛的寧國公主，只要我肯為他說兩句話，他就能青云直上。

張父氣得當時便動用了家法，把張明瑞的腿打傷來養了好長一段時間，又把他送去祠堂關了幾天。

張明瑞用圣旨已下，不可違背皇命為由，才讓張父放了他出來，一瘸一拐的來寧國公主府見了我。

那兩年里，整個上陽城都知道，張明瑞是公主府里最得我寵愛的人。

大大小小的宴會，我必然指他隨侍身側。

甚至于，我還特意去父皇跟前給他討了個官職，讓他做了金吾衛的一個校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