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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劍骨紛爭
這是我死后的第十年。
我看著宋祈年拉住那只沾了霜的手,溫柔又深情,[念念,我找到復活你的方法了。]
我不認識宋祈年,但在這十年里我常常見他探望這具尸體。
這亦是我第一次看到冰棺下這人的樣貌。
一張與我相似的臉。
我歪了歪頭。
可念念是誰啊?
1
我要成親了。
和宋祈年。
宋祈年摸著我的后頸,深深吸了一口氣,滿足一般地喟嘆,[念念,身體還有問題嗎?]
盯了十年的身體,終于能行動自如了。
我看著對面這張陌生的臉。
其實也說不上陌生,畢竟在冰棺里,我以魂魄的方式,見了宋祈年無數次。
只是他看不見我。
[我不是念念,我不認識你。]
他并不惱,只是掐后頸的力度重了些,[念念,別鬧。]
2
我不知道他口中的[念念]是誰。
我只是一個被困在屋里走不得的地縛靈,看了十年的尸體,一覺醒來居然就在里面了。
宋祈年將酥果剝開,[念念,你最喜歡吃的。]
我被他半推半就喂下,咬下第一口,忍不住皺眉,[好酸。]
[你不是念念,你是誰?!]他面色大變,眼里的恐慌不斷沸騰。
[我都說了我不是了。]我無奈道,[我也不知道我是誰。]
他收起剛剛的恐慌,又變回溫潤的模樣,他嗔笑一聲,好像在對付一個幼兒似的,[我知道了,你又想騙我。]
他壓低聲調,又輕又柔,扯上了一個和煦的笑,倒像個世家公子,但說出來的話卻讓我毛骨悚然。
[念念,我不會再讓你跑掉了。]
3
[這是我們的婚房。]宋祈年牽著我,一點一點給我介紹布置。
他的眼神極為溫柔,[念念,你還記得這個嗎?]
我循著看過去。
是一把帶血的長劍。
我搖搖頭,[不記得了。]
他神色未變,拉著我的手去觸碰它,[念念,這是你的本命劍。]
不知為何,我生起了一陣無由來的害怕。
[我……我不想……]
宋祈年停住手上的動作,溫柔擦拭我臉上的淚痕,[念念,別哭。]
我哭了嗎?
我不知道。
眩暈感直擊,我漸漸看不清眼前的畫面。
[當年欺你的、辱你的、毀你的。]宋祈年撐著我身體,不至于讓我倒下,[害你入無盡淵的,我一個都沒有放過。]
[你的本命劍,我也在無盡淵撿到了。]
我想逃脫他的桎梏,卻被他強行按住,他的聲音抵在耳畔上,像逃不開的繩索。
[念念,我在無盡淵找了三年,一點一點去拼好它,我知你平日待它好,特意洗它骨髓,鑄它劍心。]宋祈年不知道是對我說,還是在和自己說,[它很想你,念念,你終于回來看它了。]
到底是誰在想念念。
我分不清了。
4
我醒來的時候天已經亮了。
剛要起身,一只手攬住我,將我抱得緊緊的[念念,再睡一會。]
[我不想睡了。]
我想跑。
宋祈年將頭埋在我的脖頸上,[念念,都快要成親了,不要害羞。]
鬼在害羞啊。
我在他看不見的地方翻了一個白眼。
哦對了,我就是鬼來著。
[念念,你想去看看我們的婚房嗎?]
我一驚,[昨天不是已經看過了嗎?]
他不滿撒嬌道,[又不止一個婚房。]
即便我沒了記憶,但對人間的習俗還是有所了解,哪有婚房準備倆個的道理。
[準備倆個婚房?]我是真的傻了。
宋祈年輕輕笑了一下,[不止倆個,是好多好多個。]
我,[?]
有病要去看大夫。
5
第二間婚房,是在小路往前走的幾里處,甚至不用走幾步就到了。
[其它婚房在哪?]
宋祈年甚至想都沒想,[你說的是哪個其它?]
我,[……]
[到底有幾間婚房?]我要崩潰了。
[嗯……]宋祈年認真思考了下,[也就幾百間吧。]
我人都傻了。
[哪來的地方……?]
宋祈年慢條斯理道,[整個山莊都是我的。]
我好像,一不小心,被某個富甲一方包了。
宋祈年怕我不滿意,微微蹙眉,[如果你嫌少,可以再弄幾個。]他頓了一下,[只是怕來不及成親了。]
[來得及!來得及!]我趕緊道,心里頭巴不得推遲,[我、我們可以要個經典式。]
宋祈年掀起眼皮,狐貍眼勾人似地一翹,[經典式的有了。]
我咬住下唇,[那……皇家那種,哦對,我就喜歡越貴越好的。]
宋祈年淡淡道,[也有了,我們現在要去看看嗎?]
[不用了。]我思忖一秒,擺出期待的模樣,[我想自己去布置婚房。]
宋祈年看著我。
我簡直佩服自己的急中生智,[畢竟我是女子,又是第一次成親,我們的婚房當然是要我和你都要參與。]
不知道哪句話惹他歡喜,宋祈年爽快地答應了,眉眼彎彎,[好。]
低沉的嗓音慢慢循來,如蛇一般的觸感纏繞在腰上,他聳下眼皮,牽起一個夸張的弧度,喃喃自語道,[這是我和念念的婚房。]
完了,這是又要發病了。
我牽強擠出一個笑附和他,心里頭卻想著要趕快跑。
6
[我想出去逛逛。]我佯作一副無聊的模樣。
宋祈年偏頭看我,眼神中帶有微不可查的陰沉,他勾勾唇,語氣平淡,[念念,你是準備要逃跑嗎?]
[當然不是。]騙你的。
[我還以為念念會找一個借口,說要去買成親時要用的物件,然后再偷偷逃跑呢。]
呢什么呢。
我暗暗撇嘴。
[呵呵,怎么可能。]還是騙你的。
我被他揭露了也毫不心虛,面不改色胡說八道,[畢竟要成親,我想去看看有什么需要買的。]
他漫不經心的語氣讓我抖了一下,[需要我陪你去嗎?]
[當然不……]
宋祈年直勾勾看著我。
[當然不可能不需要的。]
他往前走了幾步,垂下頭將我擁入懷中,[傻念念,不要怕我啊。]
[我可是,等了你十年了。]
十年。
我對這個數字甚為敏感。
更何況有了先前見到那把劍時的下意識舉動,我不禁開始懷疑自己了。
難道我真的是他口中的那個“念念”?
7
逃跑的第一個計劃,就是要知道自己現在的位置。
[山莊離街市遠嗎?]
宋祈年不假思索,[挺遠的。]
太好了,看來有很多操作空間。
[這樣呀,可真不方便。]我故意掐著嗓音說話,擺出遺憾至極的神情,[唉,也不知道要去多久。]
[念念。]宋祈年提醒道,[你忘了,我們是修仙之人。]
我徹底僵在原地。
如果疑惑也有實體,那我的臉上一定打了一個大大的問好。
怎么就突然跳到修仙劇本去了。
見我傻愣的瞪大眼睛,宋祈年嘆一口氣,[沒關系,忘了就忘了吧,也不是什么好的回憶。]
我純粹是好奇心,[那我們是不是可以御劍飛行啊?]
[只有劍修才可以。]宋祈年向我解釋,眼底沒有一絲不耐煩。
我想起那把劍,[所以……我是劍修?]
[對。]宋祈年嗓音低了一分,[不過你忘了,大概是不記得如何。]
[那你呢?]
[我是符修。]
我下意識問,[為什么你不是劍修?]
[因為只有少數人能耐得住日復一日的無趣。]宋祈年并不奇怪我會問,他神色認真道,[劍修是所有修行中最寂寞的修煉,劍修不像符修,掌握技巧就可輕松甩出符咒;劍修不像道修,只需練就堅固身心就可一敵百;劍修不像術修,輕而易舉習上就可弄出驚天劈地來。]
[劍修是無悲無喜,大道至簡。]
聽完他說,我更加迷惑了,[所以我為什么要當劍修?]
以我的性子,肯定耐不住這般暗無天日的修煉。
宋祈年頓住,遲疑半響道,[因為你,也只有你。]
[什么?]
[這世上,再也沒有人比你適合成為劍修了。]
[對不起,你的劍骨我沒能拿回來。]他淡淡頷首,稠黑的眼眸動了動,柔和的目光瞬間變得陰郁,[但是我保證,再給我一點時間就好,念念,不要生我氣。]
我沒有再問他劍骨一事,我想,這可能是“念念”或者說是“我”死去的原因。
8
我實在是沒想到,在修仙界竟也有暈車一說。
宋祈年甩了一道白符,上面朱紅色畫的亂七八糟,不過一個眨眼,就來到了市街。
我暈昏昏的,[這、這是到了?]
宋祈年及時扶住我,[到了。]
這符修也太帥了吧,學什么劍啊,坐劍還得坐半天,還不如符修實在。
[我也想學符修。]
宋祈年沒拒絕,可以說一切可以將我和他拉近距離的行為他都不會拒絕。
我第一次來市街,難免興奮。
瞧到什么,總拉著宋祈年給我買,不知不覺就拉了一大箱。
我含著糖人,嘴巴甜膩膩的,[宋祈年,這個好好吃。]
[念念。]
我回首。
宋祈年唇角慢慢勾起一個弧度,[你好似人間。]
我不明白。
[從前你似高上的月,如今卻落入凡塵了。]
我隨口一問,[那是從前的我好,還是現在的我好?]
[自然都是好的。]宋祈年深深閉上眼,再睜開時,又變回了往日的清澈,[我要娶的,無論是之前那個,還是現在這個,都是因為你就是你。]
要是我不是呢。
我沒問出口。
[念念!]
后頭傳來一聲撕裂的叫喚。
9
有人死死抓住我的手。
[我就知道你沒死。]他緊緊地攥著,無論我如何掙脫也無法,[念念,我知道錯了。]
我被嚇了一跳,生怕宋祈年又發病,慌忙撇清關系,[我、我不認識你,宋祈年,我不認識他的。]
宋祈年臉色發黑,試圖拿開他的手,[曾宸,放手。]
曾宸好像這才注意到宋祈年的存在。
他眸光一動,不過轉瞬間,一陣熟悉的暈眩感襲來。
宋祈年覺察到了什么,惡狠狠威脅,[曾宸,曾家上下還想不想活了?!]
[他們早就該死。]
這句話剛落音,我和曾宸倏地消失在原地,只留下一道術法的余塵。
我差點又面朝地摔一跤。
所幸曾宸扶住我,[念念。]
[謝了,兄弟。]我扶住額。
[念念,我是曾宸。]他說自己名字的時候刻意加重音,聲音里的思考幾乎要溢出,[你失蹤了十年,整整十年,我、我找了你……十年。]
最后幾乎要嘶聲裂肺。
曾宸像是崩潰一般抓住我倆肩,瘋狂叫著我的名字,[念念,念念……]
[我……我不記得了。]
曾宸愣住,氣息緩得頗為焦躁,[沒關系,念念,睡一覺起來什么都會想起來的。]
食指中指一合,他在我額頭上極速劃了道光,還沒反應過來,那該死的暈眩感又來了。
[念念。]
我倒在他手臂上,模糊之間看到他眸眼濕漉漉的淚珠。
[宋祈年不愿意讓你想起來,是怕你不要他。但我不一樣,我只求你再看我一眼,除此之外再別無他求。]
白茫茫一片下,我聽見他說。
10
修仙歲月,沒有年日。
朱雀山上有顆長生樹,它幾乎是這個世上最年長的存在。
起先是年少的幼兒,邊哭邊揮著木劍。
她看到與她歲數一般的同齡人,無論是符修也好道修也罷,亦或者是術修,都能擠出一大把閑余時間玩樂。
唯獨她,常年揮著一把木劍。
畫面一轉,少女圓潤的臉龐逐漸虛換成美人尖尖,及長生樹幾米高的她身姿也挺拔起來。
葉下狹縫處劍光泄出,一側,兇猛的劍意刺過,長生樹上留下一道浮于表面的劍痕。
金燦葉子紛紛揚揚,恍若仙境,落滿了一身。
念念不忘,必有回響。
她叫許念,是念念不忘必有回響的念念。
是日日泡在枯燥乏味的的練劍日子中許念,也是生來劍骨負有天命,一劍霜寒十四州的許念。
她是修仙界高不可攀的月。
當年有多高,在后來就摔得有多慘。
朱雀山在一場烈火中消失,長生樹湮滅在日落下,朱雀山上下數千人,唯有許念活下來了。
謠言風雨傳她是嫉妒庶妹,許念起先并沒有放在心上,她只身拿著劍,只想報仇。
但后來漸漸變了昧,一夜之間,各種證據被人搬到臺上,她成了罪名彰顯的犯人。
當年盛名一時的月亮掉了下來,任誰都想踩一腳。
她與宋祈年,青龍山山主之子,青梅竹馬好不艷羨。
宋祈年對她說,[念念,我信你,但青龍山護不住你。]
許念了然,當夜背著劍離開。
她沒有怨宋祈年,無論他做出什么決定,都算不上錯。
她帶著一把劍,滿身風雪來到人間。
山川地域,廣闊無垠,許念和她的劍走過萬里。
[八苦,我們去人間,好不好?]
她的劍嗡嗡地發出聲音,八苦不會說話,但它已經把答案告訴許念了。
許念笑了笑。
沸雪,大風,濁酒。
她來人間一趟,萬般苦澀全都嘗了個遍。
最后,她被人剔去一身劍骨,毀去心脈,在無盡淵中咽下最后一口氣。
11
密密麻麻的汗順著脊骨流下。
我慢慢睜開眼,過去堵塞的記憶一擁而上。
[念念,你醒了。]
不是曾宸,是宋祈年。
他耐心地擦去我額間上的汗,[你不要相信曾宸,他是騙你的。]
[他與你一向不對付,當年將你囚在日星灣下,日日折磨你,碎掉你的本命劍毀你的經脈,他是騙你的。]
宋祈年語氣還是那般溫和,讓人聽不出半分不適,[念念,還有唐春深,她剖你劍骨之仇,我亦不會放過。]
宋祈年把自己放在我的未婚夫位置上,將自己的所作所為變得合情合理。
[宋祈年。]我不知他是用什么心情和我說出這句話的,[我想起來了。]
他的手驀地滯住。
[我不是許念,我是她的本命劍。]
迎著他逐漸陰沉的目光,我幾乎一字一頓,[我是八苦,你從一開始就搞錯了。]
我不是天之驕子許念,我只是她的八苦。
她清朗的笑聲環在我耳邊。
[八苦,沒能帶你登上頂峰,抱歉了。]
[下輩子見。]
我與許念的緣分,原來只有一輩子。
12
宋祈年渾身一顫,[不、不是的。]他不可置信瞪大眼,[你是許念,你怎么會不是許念。]
[她丟了劍骨,沒了經脈,失了魂魄。]我直視著他,[許念,入不去六道輪回了。]
[你騙我!你騙我!]宋祈年不斷后退,淚水如串珠似地掉下來,不一會就覆蓋整個臉龐,[許念、許念她還沒報仇,她不會那么容易死的。]
他執著于自己的幻想中。
我感到深深可悲。
[原來你也知道兇手不是她啊。]說實話,我真的只是在感嘆,誰知宋祈年聽了,更加慌亂了。
我只好道,[宋祈年,幫她報仇吧。]
聽完,宋祈年果然平靜許多,他抖著唇問,[你要我做什么?]
[為她主持公道,找回當年的真相。]
宋祈年沒有說話,黯淡無光的眸里除了許念裝不下任何人。
[曾宸毀了許念的經脈,自然要以怨報怨。]我甫一開口,繼續道,[當年許念受了多少苦,自然便要都拿回來。]
[她遭人陷害,朱雀山一夜消亡,宋祈年,你自己捫心自問,你難道就不想為許念報仇嗎?]
我靠近他,熾熱的吐息噴灑在他耳邊,[宋祈年,唯有這樣,許念才能徹底得到安息。]
13
幾日后,朱雀山一事重新出現在人們眼中。
[當年許念嫉妒自己的庶妹,一把火燒了朱雀山,這件事不是眾所周知的嗎?]有人將故事娓娓敘來。
一公子晃著折扇,夸張做出一副表情,[天啊,這許念也太過狠毒了。]
眾人附和,[那可不是嘛。]
人群中各種爭論。
宋祈年低下頭,緊繃的后牙根暴露此刻的情緒,[分明都是假的,念念不是這種人。]
我吃著點心,悠哉悠哉的,[無事,她不會計較的。]
[你什么都不懂。]宋祈年眼神陰郁。
我想了想,確實不懂,我只是一把劍,怎么會懂宋祈年的執念。
[那些東西,都是什么?]
我以為他不會去問,沒想到還是問出口了,我吧唧吧唧嚼著甜點,[是能讓人說大實話的東西。]
他陷入了沉思。
[放心吧,不會害人的。]我向他允諾,[我已經知道真正的兇手是何人了。
他猛地一抬眼,[是誰?]
我吞下口中的甜膩,做出一個“噓”的動作,眉眼彎彎看向他。
14
十年一屆的四神山賽開始了,這是修仙界最大的比賽,也是一舉能改變出生涌入仙門的路。
四神山分別為:青龍山、白虎山、玄武山以及被滅門的朱雀山。
自朱雀山被滅門后,青龍山派一家獨大,成了眾多年輕修仙者的向往。
宋祈年不安地朝向我,[我總覺得有什么不對勁。]
我捏著棗糕,莫名其妙問了他一句,[宋祈年,你還記不記得當年十方幻境。]
不知為何我會提起,宋祈年頓了一下,[自然是記得。]
許念自幼與宋祈年有婚約,朱雀山和青龍山又是倆大頂級門派,便常常走動,一來也能成人之美,二來也為倆家日后山主間相互依附做個鋪墊。
十方幻境,是許念和宋祈年遇到的第一個絆腳石。
他們過于貪玩誤入境地,唯有突破重圍才可獲一線生機。
[你還記得,最后一道關卡嗎?]我眼角乜著,嘴角勾起玩味的弧度。
宋祈年蹙著眉瞧我。
最后一道關卡,是在數個一模一樣的“宋祈年”中找到真正的宋祈年。
我手心玩弄著棗糕,[宋祈年,那時我一眼便認出你了。]
那么多個宋祈年,我卻第一眼認出他。
宋祈年腦子霎時亂成一團,各種線索絞在一塊。他好像猜到什么,面色驚恐猶如第一次得知我不是許念。
臺上的青龍山山主,也就是宋祈年他爹,閑庭信步走到正中央。
[自朱雀一派慘死,我憂慮過重,每每思及過往都后悔當初為何不多加留意。]青龍山山主啜下幾滴淚,[十年前,這里坐著我的好兄弟,十年后,卻空了出來,世事無常……]
手指在桌上發出敲打聲,我說,[快了。]
宋祈年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宋祈年,世人常常夸你聰慧,是下一任青龍山最佳的繼承人,我看卻未必。]我見他愚蠢至極的模樣,也不知當初是怎么看上他的,[你就沒有想過,曾宸和唐春深,一個青龍山二把手之子,一個青龍山大長老,怎么都那么巧,偏偏和許念……哦不對,是和我過不去呢。]
宋祈年仿佛被人釘在原地。
臺上的青龍山山主嗓子一癢,即便緊緊捂住了嘴,也控制不住脫口而出,[哈哈哈哈當年朱雀一派慘死,都是我干的,我紀念個狗的紀念。]
話剛落地,他的臉色驟然一變,卻完全不由自主張開口。
[誰讓他堵了我的路,至于那個許念,世無絕二的劍骨,更是我青龍一派未來稱霸修仙界的探路石。]
無論是拿了我劍骨的唐春深,還是毀了我經脈的曾宸,都是那么愚蠢。
身為同樣劍修又是青龍大長老之女的唐春深,用我的劍骨去稱上修仙界第二個許念。
實在可笑至極。
低下的人一片震驚,甚至有不少得過朱雀山照料的門派都沉了臉。
就在這時,曾宸站了出來。
宋祈年下意識面向我,[他怎么會在這里,他不是……]
[他不是被你關起來了嗎?]我替他補充。
我將手中的棗糕喂入口中,香酥的爆裂炸開,[那是因為,他也是證人之一啊。]
15
時間線拉回四神山賽前,也就是我在宋祈年面前承認自己是八苦后。
[念念,你來看我了。]曾宸驚訝我的到來,毫不掩飾激動,[我當年不知道的,我不知道你與八苦一體。]
他被關在牢籠中,血淋淋的手抓在桿上。
曾宸好像感覺不到疼,見到我,倆顆眼珠子都快擠在我身上。
[所以你就毀了八苦。]
聽到我的話,曾宸渾身發抖,蒼白的臉在月光才更加無力,[我只是嫉妒,我以為沒了八苦,你就會放棄的,我只是想帶你走。]
但是他沒想起,許念與我,天生一體,我若死了她也活不了多久。
[阿宸。]我喚他的名字,[我知道當年朱雀山的真相了。]
曾宸哽咽了一下,眼里含著震驚。
[阿宸,我與你相識數年,其實是能原諒你的。]
曾宸是青龍山二把手之子,也是我一見面就能掐的死對頭。
我當年劍數未成,被曾宸嘲笑劍修都是廢物,我又哪里是暗暗吃虧的人,當即頂回去,將術修從源頭貶低到今下。
每每都是宋祈年負責拉架,但我和曾宸,誰也看不起誰。
從此我倆相逢必定大眼瞪小眼。
[你幫幫我,好不好?]我垂下眼簾,倒像是斂起愁苦,[我如今,只能相信你了。]
空氣中沉默蔓延。
[好。]
16
曾宸深呼一口氣,[當年,宋伯伯將許念交給我,告訴我,只要許念沒了本命劍,他就什么都不是了。]
白虎山山主痛恨道,[所以你就毀了她!]
[不對,我是愛她。]他失聲痛哭,[我不知道的……我真的不知道……]
他不知道生有劍骨之人與本命劍是一體的,所以他毀了八苦,將我囚在日星灣中。
多無辜啊。
一個受騙的稚子。
[許念當時才十七歲!]白虎山山主摸著胸口,疼得不行,[十七歲啊,風華正茂意氣風發的十七歲!]
曾宸呆呆地、愣愣地笑了一下。
他想起許念趴在骯臟的土地中,一身驕傲被人剔去,她全身混著血,求著自己放過八苦。
她要報仇,她不能沒有八苦。
但他還是下手了。
許念是他朝思暮想都要娶的人。
術修比之其它更強的優勢在于,速度快,等曾宸朝青龍山山主出手時,一切都來不及了。
一代天驕,少年成名的青龍山山主,以四分五裂的形式死在修仙界最盛大的比賽中。
[宋祈年,你看到了嗎?]我指著地上的血,[我當年,也是這般看著朱雀山沒了的。]
火燒了朱雀山三天三夜,我什么都做不了,看著它一點一點消失在我的回憶中。
宋祈年急促的呼吸聲炸開,眼底滿是紅絲,極為痛苦道,[可是念念,我又有什么錯?]
[你明明知道,知道我不是兇手,知道曾宸將我帶走,知道唐春深剔我劍骨。]我大方告訴他,[你不愿意幫我,我能理解,這本就不是你的職責。]
[但是,宋祈年,你明明什么都知道的,你知道你父親要對朱雀山下手,你就眼睜睜看著朱雀山受盡困難。]
我永遠沒辦法理解他,一如當年那般困惑,[我們,不是都要成親了嗎?]
宋祈年啞然,想說什么,話卻卷在舌尖上不動。
[因為你和曾宸一樣,都想看我身敗名裂,想救我于水深火海之中,讓我愛上你離不開你。]
宋祈年顫著手想為我抹去淚,被我躲開了。
[那是因為你不愛任何人,倘若你愛任何一個,我都會放手,但你偏偏誰也不愛。]宋祈年閉上眼睛,淚水粘濕了整張臉,[你愛蒼生萬物、愛蘭因絮果、愛天地玄黃,你就是不愛我。]
[我不愛你們,也成了錯?]我搖搖頭,打心底發出質問,[你還記得我問你十方幻境嗎?]
數個“宋祈年”之中,我一眼就認出了宋祈年,但是后來我和他說我不是許念,他信了。
他卻認不出許念。
面對僅僅一個的許念,他認不出。
因為在他記憶里的許念,永遠是肆意張揚,永遠死在了三天三夜大火里。
[你喜歡的,是那個身懷劍骨,心有正義的許念。你要的,從來都不是許念,是你自己。]
我起身準備離開,卻聽見他驀地發出凄涼的笑。
[念念,無論你信不信,我從頭到尾直至今日,都并不知情父親所作所為。]
我停下腳步,[我信。]
既然如此,便再無因果。
17
[八苦,速來。]
長劍瞬間出現在我手中。
菱角上的觸感如刺扎入手中,缺少的一半回歸于身體,我甚至能感受到骨骼內流動的內里,長生樹隨風而動的摩擦聲。
我終于完整了。
我與八苦,天生一體共用一魂。
這是此間世界劍骨的奧妙。
我拖著八苦,任由它在地上發出“呲呲”摩擦聲。
[曾宸。]
我站在他面前。
就像回到數十年前,我與他拌嘴一般,[我與你向來愛計較,你毀我經脈,我便也毀你經脈。]
曾宸沒有動。
我抬起八苦。
“嘩——”
臺下的眾人皆是不可置信。
[許念……她、她沒有死!]
我當然沒有死,從頭至尾,我都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我知宋祈年愛我如魔,讓他守了我十年為我重鑄經脈,否則以他和曾宸偏執的愛意,除了死便只有成為玩物可選了。
我以劍魂活了十年。
事實證明,自毀,未必是條絕路。
向死而生,迎難而上。
歷經八苦,生、老、病、死、求而不得、愛別離、怨憎恨、五陰熾盛。
遙不可及的高臺上,我將八苦握在手中。
年少時成名的心愿已經達成,只是底下皆目過去,再無所愛之人。
十年過去,一切都恢復回原狀。
番外:唐春深
再見許念時,我愣在原地。
我試探一聲,[念念?]
許念支著手,抬起頭看我,[不記得許念模樣了?]
[念念。]我這次確定了。
睫毛下清澈的眼眨了眨,許念說,[我是八苦,許念的本命劍。]
我并沒有多驚訝,[你是來拿回劍骨的嗎?]我漾開一個笑,多年來緊繃的心終于找到一個宣泄口,[我終于等到你來了。]
許念給自己倒上一杯茶,輕輕呼了口氣。
一番動作下來, 我肯定道,[你是念念。]
[我是八苦。]
[念念。]我雙唇蠕動,呼吸有些緊促,深邃的眸打量著她,[你不是八苦,你是念念。]
只有許念,會習慣在飲茶時抖著小拇指,我曾問過她原因,她說好玩有趣。
[你認得出許念,宋祈年卻認不出。]許念覺得可笑。
她放下茶杯,眸里好似裝了一春碧綠,[我曾敬你如長姐。]
我闔上眼,爽快承認,[是我嫉妒你。]
嫉妒你生來一副劍骨。
嫉妒宋祈年、曾宸愛慕你。
許念只是淡淡一笑,[你比我想象中老了許多,修仙者無年歲,你卻不復韶華。]
在十年后悔中,我早已枯萎了,我對她說,[許念,我把劍骨給你,你能原諒我嗎?]
許念眨眨眼,[這本身就是我的東西。]
何來給一說,更別談原諒。
[放心好了,我只是拿回屬于許念的東西。]
許念起身,舉起茶敬我,熱騰的茶水漫著氤氳,她并沒有喝,只是將手一彎,讓茶水全都灑在地上。
[春深姐,再見。]
早該再見了。
她執著八苦,讓我一下子起來了好多往事。
我與她相識時,尚且年幼。
她是朱雀山山主之女,與宋祈年打小就有婚約,便常常來青龍山玩樂。
無意一次,我認識了許嬌。
許嬌身子弱,性子也弱,只敢偷偷跟在許念后面。
[你是誰?]我在青龍山沒見過她,以為是哪里混進來的。
許嬌愣了下,小聲道,[我叫……我叫許嬌。]
來聲如蚊吶,我聽不大清。
[是許念的……妹妹。]她好似不好意思承認,羞愧地垂著頭不敢看我。
大約是憐憫,我對她說,[你姐姐就在前面,要和要我們一起玩嗎?]
她呆了一下,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算了。]
還沒等我問清楚,許嬌先一步朝我道,[姐姐,下次見。]
許嬌靈動飄渺的的衣訣在風中蕩漾,紅彤彤的臉頰映成倆瓣,在朝輝中似被祂祝福的少女,她揮揮手,與我說再見。
下一次見,卻是朱雀山的大火。
我見到許念倆只手刨得混是血,很難想象修仙者的指甲能被磨成粉。
[阿姐……阿姐……]
我聽到許嬌在喊疼。
她底子素來差,生生被濃煙嗆了那么久,早已忍受不住。
[阿姐……許念……]她哽咽了一下,被煙嗆住,依舊咬著舌逼自己道,[別救我了,快、快跑。]
許念撕聲揭底的尖叫依舊在我耳邊,我想起了少女燦爛的笑,想起了好多好多時光。
可是父親說,他說,[劍骨配我女,剛剛好。]
腦海里回蕩著這句話,我捏著自己的裙擺,最終還是走了。
我知道許嬌看見我了,但是我什么也沒做。
也是那時我才知曉,原來不是有劍骨就可成為下一個許念的。
故事的最開始,是我們四個在青龍山上一塊玩樂,許念性子好,又通人情世故,講話總是惹人歡喜。
即便是嫉妒她的我,也是歡喜的。
分明練著同一套劍法,偏偏許念三天練成,而我則要三個月。
她好像發現了,撐著頭對我道,[春深姐,你知道我名字何意嗎?]
我偏頭看他,卻不說話。
[是念念不忘,必有回響。]
她越明媚大方坦坦蕩蕩,就越顯得我丑惡無趣偷偷摸摸。
宋祈年在后頭叫,[念念。]
曾宸也在叫,跳著擺手,裝作惡狠狠的模樣,分明情根深種。
他們的記憶里,只有念念,從未有過一個叫做唐春深的姑娘。
故事的后來,是宋祈年終身守在朱雀廟祈福,曾宸廢一身修為來到人間。
至于我,則在下一年春天重新化為長生樹的塵土。
許念耷下眼皮,輕蔑一笑,[你們一個是我情同手足青梅竹馬,一個是我常伴口角卻相伴相隨的朋友,一個是我推心置腹十載知己。]
[身懷劍骨,是我的錯嗎?]
[擋了青龍山,是朱雀山的錯嗎?]
不是的。
我想告訴她,不是的,最終卻一句話說不出口。
我看著記憶中的她,背著八苦,一步一步重新坐上了盟主的位置。
我們也曾在落日下,相看一眼就忍不住彎起眼。
[是念念不忘,必有回響的念,你呢?]
[春深杏花亂的春深。]
我徹底閉上眼,永眠于長生樹下。
故事啊故事,到底是怎么走到這一步的。
可惜我再也不會知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