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是大楚皇后的貼身侍女念秋。

這名字是我剛到長春宮時，皇后賜的。

我到長春宮那日，正是深秋的一天。

那一天的長春宮，遍地血泊，滿眼尸體。

只著了雪白中衣的皇后，長發(fā)盡散，跪在其中，形銷骨立，單薄的身子搖搖欲墜。

不知為何，皇上下令杖殺了長春宮的所有宮人。

之后又撥了一群人，來長春宮伺候，我就是其中一個。

我們在那樣的一日被調(diào)撥到長春宮，可想而知，我們?nèi)蘸蟮拿\。

那日后的皇后，卻仿佛沒事人一般，每日行事端穩(wěn)，寬和溫善。一言一行完全符合國母規(guī)范，甚至連嘴角微笑的弧度都如同丈量過一般。

她對太后畢恭畢敬，晨昏定省從不缺席，每日井然有序的打理后宮，處理大小事宜，安撫后宮。

所以當(dāng)我聽長春宮的其他姐姐們私下說皇后是將門虎女，不僅騎射之術(shù)了得，而且曾隨父兄上過戰(zhàn)場時，覺得很是不可思議。

畢竟皇后現(xiàn)在邁個步子都是一樣長短，偷著寒涼的笑臉，好像戴了一副假面，每天喝藥就像吃飯似的，我實在不能想象她英姿颯爽的模樣。

曾經(jīng)教導(dǎo)我的嬤嬤跟我說，真正稱職的貼身宮女，不僅要對主子忠心，更要學(xué)會替主子排憂解難，不僅要急主子所急，還要忌主子所忌。

于是，我端著臉，訓(xùn)了那些私下議論我皇后主子的人。

但這絲毫不影響，我內(nèi)心的好奇——為什么曾經(jīng)的巾幗英雄，會成為現(xiàn)在的樣子？

那日，皇上為什么要杖殺之前所有的長春宮人？

皇后，到底做了什么事？

2.

雖說這深宮里主仆分明，各有各的命。

但是，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一定會有爭斗，好惡。

在宮里尤其如此。

在我被調(diào)撥成為長春宮大宮女的那天，嬤嬤告誡我，以后要學(xué)會喜怒不形于色，不能讓別人輕易拿捏了心思。

不能給自己的主子惹麻煩。

身為大宮女，要做主子的貼心小棉襖，亦要成為主子的金絲小鎧甲。

因為，我的皇后主子在這個后宮有一個勁敵——安貴妃。

安貴妃，和皇上青梅竹馬，她的母親是先皇嫡親的妹妹長公主，她的父親是太后一母同胞的親弟。

單是這身世背景，舉國上下，無人能出其右，不可謂不高貴。

可老天爺總是公平的，沒人能活得十全十美。

這位安貴妃亦不例外。

哪怕她是皇上青梅竹馬的小表妹，太后的親侄女，她亦沒能成為皇上的正妻，成為皇后。

所以，安貴妃看我的皇后主子十分不順眼。

我看她亦十分不順眼。

她成了我在這后宮中首屈一指的深惡痛絕之人。

聽說她當(dāng)年差一點就成了當(dāng)時還是三皇子的皇上的正妃，還是先皇下旨賜婚，讓皇后娘娘才成了三皇子妃。

真是天佑我大楚。

就安貴妃那走一步扭三扭，看見皇上就飛媚眼的蕩漾樣兒，讓她成為我大楚國母，丟了皇室的臉是小事，禍國殃民才是玩完。

我每天都在期盼，皇上哪一天可以開竅，將這個玩意兒打入冷宮。

可是，大抵老天聽錯了我的愿望。

皇帝對這妖妃的寵幸一日勝過一日。

連闔宮覲見的日子，她都飛揚跋扈，獨樹一幟。

群妃來給皇后請安，獨獨缺了這位主子。

坐在下面的賢妃娘娘捏著帕子，細聲細語:“皇后娘娘，您看這安貴妃也太不把您這個皇后放在眼里了，這都什么什么時辰了！”

賢妃這個外表小綿羊內(nèi)里老狐貍的主，向來不服安貴妃。

可奈何她又沒本事搞死安貴妃。

故而，最大的技能就是見縫插針，挑撥離間，她在旁邊當(dāng)漁夫。

可我的皇后主子雖是性子寡淡，卻非蠢人，她如往常那般和善道:“賢妃妹妹，安貴妃昨夜侍寢，來的晚也是正常，我們再等一會吧。”

“還是皇后娘娘大度，沒想到賢妃妹妹對本宮怨念挺深的。”

話音剛落，一襲大紅色鸞鳳宮裙的安貴妃緩緩而來，一頭朱釵步搖，輕靈作響，氣勢斐然。

安貴妃本就長相明麗，這一身正紅盛裝，更為她平添幾多艷麗華貴。

只是，這正紅，是獨屬于皇后的顏色。

眾妃肅立，神色皆是晦暗不明。

她們亦是在觀望，看皇后會如何處置。

這個安賤|人！我氣得天靈蓋疼。

安貴妃見眾人都在大量她身上的紅衣，面露得意:“昨晚皇上夸我穿這正紅好看，膚白勝雪，所以皇上允了我今兒覲見時穿上。”

說到正紅兩個字的時候，安貴妃加重了語氣，挑著一雙丹鳳眼，看著主位上的皇后。

皇后依然面含笑意，但是我看到她的指甲已經(jīng)陷到了掌心的肉里:“皇上說的是，這身衣服確實很襯妹妹。”

安貴妃得意一笑，“是嗎？既然皇后亦覺得好，我以后可得多穿才是。”

這個賤人，是真的不會說人話！

“皇上駕到！”

隨著小太監(jiān)醫(yī)生高稟。

一身明黃朝服的皇上，大步而來。

皇上叫起眾妃，同皇后一起端坐主位，接受眾妃的朝拜。

“皇后，你借衣服給貴妃了？”皇上面色不善。

聞言，除了皇后和安貴妃，其余眾妃皆不約而同地眼望腳尖，豎耳傾聽。

“臣妾不曾。”皇后溫聲回應(yīng)。

“朕不知朕的后宮里何時又多了一個主子，皇后，你這主子當(dāng)?shù)檬窃桨l(fā)心善了！”

不愧是英明神武，舌戰(zhàn)群臣的皇上。

一句話，罵得安小賤泫然欲泣，“皇上……”

“安貴妃，要不要朕也借件衣裳給你？”

雷霆之怒來得毫無預(yù)兆。

安貴妃終于驚慌失色，小臉蒼白，跪在地上，連連告罪。

論威懾，還得是皇上啊！

安小賤這次是舞劈叉了！

可是我的高興來得太早。

我以為皇上會好好懲戒安小賤，哪曾想，他以治宮不嚴的罪名禁了我主子三個月的足，還將后宮之權(quán)給了賢妃和德妃。

而為非作歹的安小賤，只是被禁足一個月。

他這就是明擺著的欺軟怕硬，誰讓皇后沒有一個強有力的母家在后面支撐，而安貴妃有太后這把大傘。

覲見結(jié)束后，皇上帶著眾妃離開了長春宮，并且貼心的關(guān)上了長春宮的大門。

皇后扶著軟塌，狅咳不止，血絲滲透她雪白的帕，她的臉色卻比那帕子還白。

我已數(shù)不清這是她第幾次咳血。

太醫(yī)說她憂思過重，氣血虧損。

我哭著要去請?zhí)t(yī)。

可她拉住了我：“念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今宮里的眼睛都盯著我們，好歹我死不了。你去給我燉碗梨水吧，我想喝了。”

她捂著胸口，臉色灰白。

我心里難受得緊，她已經(jīng)是皇后了，為何還要這般委屈求全。

這皇后還不如那山野間的村婦活得自由快活！

“念秋，日后你莫要靠我太近。”皇后拿帕子捂著嘴。

我知道她在擔(dān)心什么。

“主子你說什么呢！你等著我給你燉梨去，指定明天就好了。”我偷偷拭了拭淚，走出寢殿。

煨上燉梨，我回到自己的廡房，凈了臉，換了件粉色的衣裙。

守宮門的守衛(wèi)里有一個叫李大的，之前和我同村。

這么多年，他一直喜歡我。

我去求了他，答應(yīng)他，年滿出宮后我就嫁給他。

他答應(yīng)幫我弄藥材。

有了李大送進來的藥材，再加上禁足后日子清淡，皇后的身體漸漸好轉(zhuǎn)。

3.

這一日，入夜，我剛侍候皇后喝了藥，兩個月未曾露面的皇上，突然孤身而至。

他的心情似乎很不好，不知他是否注意到皇后娘娘那病白的臉色。

“皇后，朕是不是做錯了？”

殿內(nèi)傳來皇上有些哀傷的男音。

“皇上是萬民之主，怎會錯？”皇后溫聲答。

不料皇上犯了脾氣，拂袖而去，臨走時撂下句:“皇后果然深明大義！”

皇后娘娘斜在榻上，臉上一抹苦笑。

“主子，皇上今兒心情不好，你千萬別忘心里去。”我忙勸道。

“念秋，只怕我們往后的日子要愈發(fā)艱難，不若我想法子送你離開吧，這宮里可真是沒意思。”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這般靈動的皇后，哪怕她滿臉憂郁，可她終于有了屬于她自己的表情。

4.

一晃，三個月的時間匆匆而過。

皇后雖解了禁足，但皇上卻未將六宮之權(quán)歸還與她。

但她仿佛絲毫不在意這事。

冬日的暖陽里，她窩在走廊的搖椅上，看著讓小宮女們在院子里踢毽子、蕩秋千，她就坐在旁邊靜靜看著，眼里充滿了笑意。

“主子，奴婢也想學(xué)那踢毽子，奈何奴婢腿腳愚鈍，求主子教教奴婢。”

我央她教我踢毽子。

她笑了笑，“傻秋兒，你應(yīng)該去找那些小姑娘學(xué)。”

我輕哼一聲，“那還是罷了，我陪著主子看她們玩，我這張老臉還要留著日后唬她們。”

“還老臉，你過來給我瞧瞧，是怎么個老法？”皇后露出難得的發(fā)自內(nèi)心得笑意。

我立馬順桿上，將臉湊到她跟前，“主子這樣夠不夠清楚？”

“你個皮猴子，以前怎么沒發(fā)現(xiàn)你這么皮！是我眼拙了啊！”

京城的初雪，在深夜無聲無息落下。

翌日，長春宮銀裝素裹，美得耀眼。

聽小宮女們說，梅園的紅梅開得極好。

而皇后主子最喜梅花。

我尋摸這摘兩支，插瓶里，讓她能足不出戶亦可賞看。

我正摘著紅梅，忽而聽到有人竊竊低語:“娘娘，安貴妃自從解了禁足，就越發(fā)囂張跋扈了，皇后娘娘跟個面人似的，您說她怎么就這么能忍？”

一道輕柔的聲音響起，是賢妃的聲音。

“現(xiàn)在的她可不是以前那個出身顯赫、名滿京城的將軍小姐了，她父兄戰(zhàn)死，滿門僅剩一個稚子支撐門楣，如今將軍府只剩名頭，人走茶涼，誰能為這個不得寵的皇后得罪寵冠六宮的安貴妃？”

宮女有些不屑道:“可好歹是皇后啊。”

賢妃冷笑一聲:“有什么用呢？這后宮里頭管你是皇后還是妃嬪，只要不得寵，這日子啊就難過。”

“行了，你的花可采好了？采好了便走吧，這天兒怪冷的。”

柔妃和她的宮女一同離去。

我站在雪地里，驀憶起曾經(jīng)嬤嬤告訴我后，又囑我閉緊嘴巴的往事。

5.

當(dāng)今皇上并非太后親子，他生母不過是一位灑掃的宮女，所以年幼時并不受先皇重視，后來太后一直無所出，才將他收養(yǎng)名下，從此他從不受待見的三皇子，搖身一變，成了嫡子。

然饒是如此，他的處境并未好上多少。

而那時的皇后，實打?qū)嵉膶㈤T貴女，又是秦將軍的老來女，備受寵愛，真正的天之驕女。

所以，行事作風(fēng)頗恣意灑脫，養(yǎng)成了不愛繡花愛跑馬，不愛讀書愛習(xí)武的性子。

可就是這樣兩個境況截然不同的二人，意外相遇了。

從此，無憂無慮的秦家幺女有了愁苦。

少女懷春，相思難解。

秦將軍不忍女兒為情所苦，就去求皇上賜婚。

將軍之女嫁與皇上嫡子。

這注定不是一場尋常大婚。

當(dāng)時朝中尚未立下太子，各皇子蠢蠢欲動，都想一爭大位。

當(dāng)時的皇上雖站了嫡子的名分，但一直不受先皇重視，是以并無多少優(yōu)勢。

但有了秦家加入，確是為皇上助力不少。

之后，便是轟轟烈烈，曠日持久，殘酷兇險的奪嫡之戰(zhàn)。

而皇上亦因?qū)④姼闹Γ词芊趾羵Α?

但先帝還是沒將他封為太子。

直到那年的中秋宮宴。

那場宮宴，不僅讓奪嫡之戰(zhàn)落下帷幕更甚差點就讓皇后一尸兩命。

6.

依照慣例，中秋宮宴，五品以上官員攜家眷入宮，與君同賀。

而那時，奪嫡之戰(zhàn)正是白熱化之時。

當(dāng)時朝野上下呼聲最高的是靈王，他的生母是先皇最寵愛的舒妃，而靈王是先帝最偏愛的皇子。

自幼便被先帝養(yǎng)在身邊，還教他騎射功夫。

靈王亦不負先帝偏愛，自幼膽識過人，聰慧機敏。

五歲時，為了讓先帝陪他騎馬，在勤政殿舌戰(zhàn)群臣，讓他們允許先帝陪他去騎馬。

七歲時，吟辭作賦，被先皇罵吊兒郎當(dāng)。

十三歲時，隨軍戍邊，上了戰(zhàn)場，掙了軍功。

自此，靈王成了太子人選之首。

若不是太后。

宮宴上，靈王屢屢敬酒。

但是還是皇子的皇上酒量不好，又礙于局面，無法拒絕。

是以當(dāng)時還是皇子妃的皇后替皇上擋了一杯靈王敬的酒，可誰知那杯酒里竟有毒。

更糟糕的是，皇后當(dāng)時已懷有身孕，只因月份尚淺，又是第一次懷胎，沒有經(jīng)驗才一直都沒察覺。

而那毒又極其霸道兇猛，皇后危在旦夕，胎兒更是保不住。

所幸當(dāng)時皇后身體強健，太醫(yī)救治及時，才勉強將皇后從鬼門關(guān)扯回來。

皇后醒來后得知沒保住孩子，傷心欲絕。

見此情形，當(dāng)時的皇上稟明先帝，自請罷去身上職務(wù)，退朝還家。

日日陪在皇后身邊。

可因為那毒，皇后再也不會有自己的孩子了。

皇上讓太醫(yī)封口，將這個消息徹底瞞住皇后。

可皇后自己如何不知道自己的身體。

那個毒太狠了，已經(jīng)徹底毀了她的身體。

從此后，皇后時常纏綿病榻，不復(fù)以往。

但皇上只是將靈王禁足府中，未做其它發(fā)落。

秦將軍為了給自己愛女討公道，聯(lián)合朝中勢力，奏請嚴懲靈王。

先皇既是再疼愛靈王但下毒之事確是靈王所為，累累證據(jù)，條條證詞，將靈王徹底釘死。

靈王被削去皇子頭銜，貶為庶民。

舒妃跪在勤政殿前，想隨靈王一同離去，先帝未應(yīng)。

后來，舒妃病逝。

三皇子被封為太子。

三皇子妃成了太子妃。

可太子妃身子有損，不易有孕。

太后便做主替當(dāng)時是太子的皇上納了妾室。

那時，尚未太子妃的皇后尚在病中，得知太子納妾的消息，心灰意冷，悲痛欲絕。

自請休妻，皇上未應(yīng)。

后來，秦將軍和皇后的三位哥哥均戰(zhàn)死疆場，秦家一門只剩下皇后和一個年幼的侄兒。

如今，便是為了侄兒，哪怕只是個空殼皇后，皇后亦別無選擇。

7.

我拿著修剪好的紅梅回到長春宮。

皇后主子正在燈下看書，明亮的燭火映著她低垂的眉眼，眼睫投下一個淺淺的扇形。

聽到我回來她頭也沒抬問道:“怎么這么晚回來，發(fā)生什么事了？”

見我沉默，她放下手中的書，朝我看來，臉色一變:“發(fā)生什么事了？誰欺負你了？本宮給你去討公道。”

看著她滿眼關(guān)切，我扶著她的手趕緊解釋:“主子，奴婢沒事，外頭可冷了，梅園里的雪可厚了，我沒小心摔了一跤，有點疼。”

我是真的摔了一跤，摔在石磚上，的確有些疼，現(xiàn)在膝蓋都還隱隱作疼。

皇后信以為真，讓我坐在凳子上，她去拿藥膏說是要替我搽開。

她像姐姐一樣，一邊抹藥，一邊呼呼，一邊問我疼不疼。

兩膝蓋上各一小塊青紫，藥涼涼的，她的手亦是涼涼的。

她似是想起了什么，倏忽笑開了。

“主子，笑什么？”我問。

她手下一頓，眉宇間盡是懷念。

“幼時我總喜歡舞槍弄棒，經(jīng)常拉著三哥和他對打，但每次我都打不過三哥，每次我快哭的時候，他就捂著膝蓋喊疼投降，然后我就給他吹膝蓋治傷，還有秋梨……”

話音戛然而止。

她的神情亦黯然哀傷。

我知道，她是想起了那個叫秋梨的姐姐。

原來，我的名字念秋，是這樣而來。

“主子，逝者已矣，我們活著的人就要好好活著，不讓他們失望。”

我不知該如何寬解她。

那些血淋淋的往事，都實實在在發(fā)生過。

它們將她牢牢地，徹底地困在其中。

讓她本該明麗的生命染上血色，浸透哀傷。

這深宮如淵，年華如殤，人命如煙，曾經(jīng)的天之嬌女變成委屈求全的婦人。

但我不想看她繼續(xù)傷心，轉(zhuǎn)移話題道:“梅園里的紅梅可漂亮了，待放晴了我們一同去看看，主子你定然會喜歡。”

“主子，你可吃過梅餅？”

“梅餅？”她的注意力被我吸引過來，好奇道，“那是什么？”

“主子，稍等片刻，我這就給你做去。”

我跳下軟塌，捋下褲腳，就往小廚房跑去。

其實，梅餅是什么我亦不知。

8

但不影響我憑自己的感覺做出梅餅。

“你確定這是梅餅，不是甜酥珞？”

皇后主子盯著盤子里一個個小酥烙細細端詳。

“主子，你再看看。”我撿起一只，捧到她面前。

“小心思不錯啊，只是梅花有些丑。”她故作嫌棄。

“奴婢心靈手不巧，日后一定勤加練習(xí)。”

“你這皮猴子，牙尖嘴利。”

“多謝主子贊賞，以后誰要惹主子不開心，我一定會用尖牙利嘴咬死他！”

“貧嘴丫頭！”

皇后主子終于笑了。

可是，這份開心沒持續(xù)太久。

因為，皇上來了。

我避出殿內(nèi)，守在門口。

不一會兒便聽殿內(nèi)皇上和皇后爭執(zhí)。

“你看看你現(xiàn)在這個樣子，這個皇后你還想不想當(dāng)？”皇上怒道。

“蕭郢，我不欠你！你要不滿意，你大可廢了我。”皇后亦是決然。

“潑婦！”

皇上怒氣沖沖摔門而去。

我忙回到殿內(nèi)。

皇后趴在幾上，失聲痛哭。

“我真的悔了，爹，娘……”

主子哭得傷心，可我除了抱一抱她，什么也做不了。

在她斷斷續(xù)續(xù)的講述中，我明白了她為何而悔。

并非所有的事都會被歲月沖淡，有些事，一旦發(fā)生了就是永遠無法磨滅的沉疴。

當(dāng)年，秦老將軍和皇后三位兄長皆戰(zhàn)死沙場。

皇后求皇上派人去尋他們的尸骨，可遲遲都未找到。

皇后心急如焚，她不相信父兄就這樣離她而去，決定自己去邊關(guān)尋他們。

便帶著秋梨溜出了宮。

哪曾想，她和秋梨前腳出宮，后腳就被糟了綁架。

待皇上的人救出她已是三天之后了。

太后震怒，以她的清白有損，德行有虧想廢黜她，更因她損了皇室聲譽，想悄悄處死她。

皇上第一次為了她忤逆了太后。

但保她的代價，確是長春宮上下五十人的性命。

來同她最親近的秋梨亦無法幸免……

“念秋，該死的人是我啊……”

皇后低泣著。

“念秋，皇上說的對，我就是個自私自利的人，我秦家就剩下一個稚子了，我更該好好活著，更該去斗去爭才是。”

“可是午夜夢回，我總是想起那些因我而死的人，他們又做錯了什么……”

“都是我的錯啊！”

“我活著的每一天，都該好好贖罪才是。”

那夜，皇后哭了一夜。

我亦明白了長久以來未曾明白的事——皇后為何失了氣性？

原來如今的皇后，活著是為了贖罪，活著是為了庇護年幼的侄子。

獨獨不會為她自己而活。

9

轉(zhuǎn)眼入了臘月，今年的雪仿佛比往年下得勤許多。

宮人們見皇上連初一十五都不來皇后這里，都覺得皇后這次是徹底失寵了。

私下里，竟傳起了廢后的謠言。

長春宮的一些小太監(jiān)，小宮女被傳言嚇破了膽，都開始自尋出路。

不足半月，長春宮里只余下我和皇后二人，冷冷清清仿佛冷宮一般。

宮里傳的最快的便是各種消息，變得最快的是風(fēng)向。

長春宮的宮人走得干凈，皇后卻一聲都不敢吭。

而安貴妃的風(fēng)頭愈發(fā)強勁。

宮里的人一貫捧高踩低，漸漸的長春宮里的補給常常缺斤少兩，以次充好，甚至有幾次送來的飯菜都是涼的。

我暗中找御膳房的理論，最后亦無甚作用。

后來，那些遭天殺的竟然直接斷了長春宮取暖的炭火。

正是凜冬之時。

我和皇后都凍得瑟瑟發(fā)抖。

我只能翻出所有的被子，蓋在皇后身上。

皇上悄無聲息進來的時候，我正在一邊拿燈燭烤手一邊跺腳大罵內(nèi)務(wù)府的那群小人。

“小丫頭嘴皮子倒利，但你可知罪？”

皇上清冷的聲音，駭?shù)梦倚念^一凜。

顧不得許多，忙跪下告罪。

“說說何罪之有？”皇上坐在冷榻上，呼出來的氣都是白色的。

皇后想起身，卻被皇上塞回了被子里，“你身子弱，給我老實躺著。”

我心想，這皇上對主子顯然是情深義重的。

即便鬧得再不愉快，亦不會不管不顧。

我福至心靈，忙告罪：“奴婢該找皇上稟明情況，求皇上主持公道。”

“算你有點聰明。”

那日，皇上帶著“病入膏肓”的皇后回了他的承乾宮。

當(dāng)夜，皇上下旨斥責(zé)了協(xié)理六宮的三妃。

皇后以病體無法操持為由，將過年的宮宴交給了安貴妃主持。

有了皇上這個風(fēng)向標，長春宮又恢復(fù)了往日的寧靜。

內(nèi)務(wù)府新?lián)Q了的總領(lǐng)太監(jiān)，還特來給皇后請罪。

只是，唯一一件不幸的事，李大死了。

被安貴妃以“穢亂宮幃”的罪名杖斃。

但我知道，她這是在警告。

10

元宵節(jié)那日，安貴妃挺著六月的孕肚，帶著一眾宮人，趾高氣昂的來了長春宮。

皇后正在窩在走廊的搖椅上曬太陽。

安貴妃一如既往的明艷照人，面色紅潤，寵妃派頭拿捏的十足。

對比之下，皇后主子只著了件素裳，面色蒼白，憔悴，倒顯得羸弱許多。

“皇后娘娘，如今我身懷有孕，就不給你見禮了。”

安貴妃說罷，她身后的小太監(jiān)立時搬了太師椅，放在她身后。

安貴妃捏著帕子，安然落座。

如今不僅有協(xié)理六宮之權(quán)，又懷有身孕，在這后宮中是真正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不可謂不得意。

她斜窩在椅子里，慢條斯理撫著鑲百寶的甲套，悠悠道:“自打懷了孕，這身子是一日勝一日憊懶，若皇后這里有什么照顧不到的，還望皇后多多包涵。”

看她這幅趾高氣昂的模樣，顯然來者不善。

皇后不知道她來干嘛，只淡淡說道:“宸貴妃你管理后宮管的很好，本宮這什么都不缺。”

我看到宸貴妃的臉上忽然帶有惡意，接下來的話仿佛利劍扎入了皇后娘娘的心里。

宸貴妃春風(fēng)得意:“皇后娘娘，嬪妾有喜了，這可是皇上的第一個孩子，皇上高興極了，賞賜嬪妾好多東西，臣妾都數(shù)不過來了。”

皇后娘娘聞言盯著宸貴妃的肚子，眼里泛起悲傷，不知道她是不是想起了自己那個無緣的孩兒。

宸貴妃見她這樣渴望的望著，自是得意洋洋。

如今她執(zhí)掌宮闈，身懷龍?zhí)ィ⑻侍蠛烷L公主一派已經(jīng)上奏廢后，可是撫遠將軍為國捐軀在朝也還有一定勢力，兩派分庭抗禮，皇上的態(tài)度曖昧不明。

廢后只怕是遲早的事。

11

突然宸貴妃秉退眾人，只留了幾個心腹侍女，我怕她對皇后不利，也留下了下來。

她張揚的眉梢眼角噙著無比的惡意，說道:“皇后娘娘，臣妾有個秘密想說給您聽，您可愿意聽臣妾講講？”

皇后冷冷的開口:“我沒興趣聽宸貴妃在這講什么秘密，你如果是來炫耀的，那么你就可以走了。”

宸貴妃帶著長長的指甲的手撫摸著肚子慵懶答道:“如果我說這個秘密是關(guān)于你當(dāng)年中毒的真相，你還會不想聽嗎？。”

皇后的眼冷冷的射向宸貴妃:“你知道什么？”

宸貴妃眼里似乎帶著一絲憐憫地開口:“當(dāng)年那杯酒里的毒其實是皇上下的，他雖娶了你，但是撫遠將軍府向來是忠君不忠皇子的，為了逼將軍府站隊，他只好從你身上下手。”

皇后被這個秘密所震驚，胸膛起伏不定，大聲咳嗽起來，我連忙給她順氣。但她顧不得身體，追問道:“怎么可能，那杯酒明明是雒王遞過來的？”

宸貴妃嘲笑道:“秦淮竹，你是真傻啊，被皇上騙了這么多年還不知情。雖然我不知道你懷有身孕的事皇上當(dāng)時知道不知道，但是你想想當(dāng)年雒王對你一往情深，滿京城誰不知曉，如果不是你傾心皇上，指不定你那時已是雒王妃了。

再說雒王怎么會那么傻，在眾目睽睽之下遞給皇上毒酒，而恰好這杯毒酒就讓你喝了。何況這件事過后，皇上不就是最大的得利者嗎？”

皇后迷惘失神的雙眼顯出內(nèi)心的極度哀痛，嘴里喃喃說道:“是的，他從不嗜酒，那年宮宴上卻破天荒的喝了那么多，我見他喝得站都站不穩(wěn)了才替他喝了那杯酒。

怪不得我去大牢見雒王，他說不是他下的毒，讓我相信他，可是我當(dāng)時被蒙蔽了雙眼，死活不肯相信。

那杯酒讓我失去了孩子，失去了生兒育女的能力，讓我這雙手再也拉不了弓射不了箭上不了馬，這一切都怪我愛錯了人，你說的對，我真是傻，我真是天下第一大傻子！”

皇后又哭又笑，整個人仿佛癲狂起來，宸貴妃怕皇后傷到她趕緊后退幾步，我怕皇后傷到自己，連忙抱住她。

我又求宸貴妃給皇后娘娘叫個太醫(yī)過來看看，可是宸貴妃沒理我，急匆匆地走了。

12

宸貴妃剛走皇后就昏迷了，我力氣不大，可是還能把皇后拖到床上，我突然意識到皇后已經(jīng)瘦的皮包骨頭了。

還好，皇后娘娘終于醒了，可是醒來的她仿佛是個空殼，沒有靈魂，總是呆呆的看著天空，單薄的身子仿佛馬上就要隨風(fēng)而去。

自皇后娘娘醒來之后，我沒有再見過她說一句話，我一度以為她是受了重大打擊失聲了，其實她只是不想說話而已。

這天她讓我把爐火拿來，我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只好把爐火乖乖拿來。

皇后娘娘打開了床頭的梳妝盒，里面的東西不是什么貴重物品，只有一封封的書信和一個同心結(jié)。

皇后打開之后看了一眼，直接連帶盒子扔進爐火燒掉了。

我不敢問她這燒的是什么，但是我在書信上看到有珈瑜二字。

那是皇上的字。

皇后已心如死灰，對皇上再無半點情意，所以才把和皇上所有的過往統(tǒng)統(tǒng)燒掉了。

我也想過去請個太醫(yī)給皇后瞧瞧，可是皇上聽說皇后似乎有癲狂跡象，專門給坤儀宮又設(shè)了三道守衛(wèi)。還把殿里所有能傷人的東西統(tǒng)統(tǒng)拿走，連塊能做白綾的布條都沒有。

我再三求情，可是侍衛(wèi)卻說:“皇上下了死令，皇后娘娘不能出坤儀宮半步，不然就要我們?nèi)祟^落地。”

無法我只好回去。

我很怕皇后娘娘有天會想自殺，但是為了撫遠將軍府的小公子，皇后娘娘也不能自殺。

可是就是這么小小的念想如今也要破滅了。

13

幾個月不見，宸貴妃的肚子越發(fā)大了，她不敢進來，怕皇后發(fā)狂就隔著門跟皇后喊話。

我只能說她為了刺激皇后真是不遺余力，也正是她這樣不遺余力才能讓皇后最后一絲念想也斷了吧。

“皇后娘娘您在這是吃飽穿暖了，可是您的侄子此時可在刑部大牢挨餓受凍哪！”

皇后猛然打開院門，一雙眼睛驚慌失措:“你說什么，平安怎么會在大牢，他明明此時應(yīng)該在家里準備科舉。”

平安是皇后娘娘侄子的小名。

宸貴妃裝作一副不小心說漏嘴的模樣:“哎呀，娘娘，真是嬪妾多嘴，原來您竟不知道啊，這事滿朝野都知道了。將軍府的小公子在大街上失手打死了英國公的孫子，英國公怒不可遏，畢竟如今只有一個孫子，皇上已下了旨說是要明日午時三刻問斬哪！”

皇后娘娘猶如受了晴天霹靂，她管也沒管宸貴妃，直直的往乾清宮走去。

門口的侍衛(wèi)見此攔下:“皇后娘娘，你還在禁足哪，不可以出去。”

皇后心急如焚，那管的了那么多，她奪過侍衛(wèi)手里的刀，用自己的性命威脅侍衛(wèi)讓她出去。

侍衛(wèi)擔(dān)不了逼死皇后的大罪，只好放她出去。

14

我隨著皇后娘娘去往乾清宮，一路上皇后累的氣喘吁吁，時不時還會咳幾下，可她顧不得自己的身體飛快跑去乾清宮。

她去求見皇上，可是皇上不肯見她，皇后娘娘無法就跪在乾清宮門前，她跪了整整一天一夜，皇上仍舊閉門不出。

眼見要到問斬時間，皇后娘娘忍不了了，她硬闖進去，里面新晉的美人正在紅袖添香，只是這美人的長相竟有些類似皇后娘娘。

我不知道皇后娘娘的心里感受如何，但是如果是我看到自己曾經(jīng)傾心相對的夫君，不顧自己在地上跪了一天一夜為親人求情，還有心情與自己相似的美人嬉戲，我定然心如死灰。

皇上看到皇后硬闖進來，讓身邊人都下去，滿殿的人除了皇上，就剩下了皇后和我。

皇上大怒:“皇后，你知道硬闖乾清宮是什么罪名嗎，你還想不想當(dāng)這個皇后了？”

皇后娘娘不懼皇上發(fā)怒，只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求道:“皇上，求你看在我們秦家滿門戰(zhàn)死沙場的份上，求你饒了平安吧，臣妾愿以皇后之位換平安的命！求求你了，皇上！”

皇上冷笑一聲，我看到他額頭的青筋在不斷抖動，這是氣急了的表現(xiàn):“你以為皇后之位是大白菜嗎，你想換就換，你侄子犯的是殺人罪，殺的還是英國公的孫子，你要朕罔顧法紀，饒他一命，那朕以后怎么管理朝綱。”

皇后娘娘還想求情，門外卻有人來回稟撫遠將軍府公子已經(jīng)問斬，特來復(fù)命。

皇后娘娘聽聞此話，就要栽倒，我連忙扶住了她，余光卻注意到皇上也動了動身子。

皇后大受打擊，她聽聞侄子的死訊失魂落魄，連告退的禮都沒做，腳步踉蹌走出了乾清宮。

我聽見皇后娘娘邊走邊哭，還說:“我真是沒用，我真沒用！”

15

皇后回到坤儀宮，一直在喃喃自語:“爹娘，女兒不孝，兄長，妹妹無能，平安，姑姑對不起你……

皇后不吃也不睡，我急的都要上火了，可是皇后像丟魂一樣一直念著這幾句話。

直到第四天，皇后突然清醒過來，讓侍衛(wèi)給宸貴妃帶句話，如果想要皇后之位，立馬來見她。

我心里咯噔一下，這好像是回光返照。

宸貴妃匆匆而來，她一臉警惕的看著皇后。

皇后卻像一朵枯萎的花，干澀地笑了笑:“

你只要答應(yīng)我兩件事，我就去自請廢后，你不要擔(dān)心，這兩件事對你來說易如反掌。

一是明天就是我父親和兄長的忌日，我想要出宮去拜祭一下他們。二是我自請廢后之后就要去廟里修行，這丫頭你把她放出宮吧，讓她好好過日子，不要在這深宮里受磋磨了。”

宸貴妃點點頭，覺得這兩件事?lián)Q皇后之位十分劃算，只又威脅道:“你可要說話算數(shù)，要不我可不會放過你。”

說完，趾高氣揚的離開了坤儀宮。

16

這天夜里皇后沒有睡，我看到她眼里似乎有種解脫了的意味，還有隱隱的歡喜。

宸貴妃走后，她翻箱倒柜的在坤儀宮里找衣服，我陪她找了好久終于找到了她想要的那件衣服。

那是一件紅色的騎馬裝，看起來雖然華貴，但是很明顯已經(jīng)是多年前的款式。

皇后換上了這件衣服，又讓我?guī)退崃艘粋€少女的發(fā)髻，甚至還重新上了妝。

皇后一臉興奮的問我：“秋霖，你看我這樣好看不好看。”

我喉頭已經(jīng)哽咽地說不出話來，只能用力的點點頭。

皇后又突然難過的低聲道:“這是我閨中時的衣服，希望爹娘和哥哥他們在地下見到我時還能認出我，也不知道他們會不會原諒我。”

我徹底控制不住自己的哭聲，放聲大哭，喊著娘娘不要這樣說。

皇后溫柔的為我擦去眼淚:“好秋霖，不要哭了，你應(yīng)該為我感到高興，我馬上就要離開這個地方徹底解脫了，你以后出了宮可要好好活下去。”

隨即又一拍腦袋:“對了，我把宮里所有的銀子和我以前的首飾都留給你，宮里的東西有大內(nèi)標志也不能賣，你拿著這些東西去外面做點生意夠你活下半輩子了，再找個如意郎君……

她的聲音又低沉了下來:“找夫君可要擦亮了雙眼，不要像我一樣這樣有眼無珠……

我哭著點點頭。

17

宸貴妃如今掌管后宮自是手眼通天，她不費吹灰之力的就將我和娘娘運出宮去。

正值初春，寒風(fēng)肆虐，萬物顯得落寞而蕭條。

我和娘娘帶著準備好的元寶蠟燭上山拜祭。

皇后娘娘跪在撫遠將軍墓前失聲痛哭:“爹娘，女兒不孝，都是女兒愛錯了人，女兒無能，連平安都沒有保住，才導(dǎo)致將軍府如今絕了血脈。”

鋪天蓋地的悲傷壓下來，我又一次紅了眼眶。

皇后哭了整整兩個時辰，站起來時連腿都軟了。

我扶著她上了馬車。

路上，皇后一言未發(fā)，只是在我們快到東華門時，她遞給我一個荷包，說是里面有留給我的東西，只是不知道用上用不上，讓我等到緊急關(guān)頭打開它。

我忍住眼淚，心中抽痛，在馬車里向她行了個大禮:“恭送小姐。”

我知道她不想再做這個皇后，她想做回那個無憂無慮、天真爛漫的將軍府大小姐。

我想送皇后娘娘最后一程，讓車夫先走，我賄賂了侍衛(wèi)讓我能在東華門多待一會。

皇后娘娘走的很慢，她看著天空臉上泛出笑意，似是要再看這人世間一眼。

當(dāng)皇后站上城墻墻頭時，周圍的御林軍終于發(fā)現(xiàn)了不對，大聲的吆喝著讓人下來。

當(dāng)他們發(fā)現(xiàn)是皇后站在城頭時，更加驚慌了，立馬有人去稟報了皇上。

此時朝中大臣已結(jié)束早朝，正陸陸續(xù)續(xù)的從東華門往外走。

我看到皇后又再一次的看向天空，然后張開手臂，背對著從城墻跳了下來。

城墻上忽的跳下來一個人，大臣們被嚇了一跳，當(dāng)?shù)弥聛淼氖腔屎螅芋@慌失措了。

我的眼淚再也忍不住了。

妃嬪自戕乃是大罪，眾目睽睽之下跳了城墻，皇家絕不可能有個自盡的皇后，她以這種決絕的方式與這個世界說了再見。

18

皇上聽到消息立馬從乾清宮飛奔過來，他跑的飛快連后面的太監(jiān)宮女都追不上了，但是跑到皇后娘娘身邊時卻是踉踉蹌蹌，他顫抖著雙手抱起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的鮮血沾滿了他的龍袍，他毫不在意。

他抱著皇后娘娘回到了坤儀宮，而我也被侍衛(wèi)抓了回去。

皇上似乎一下子蒼老了很多，問道:“她有沒有什么東西留給朕。”

我掏出了那個荷包，我也不知道那個荷包里裝了什么，但是我想緊急關(guān)頭應(yīng)該就是現(xiàn)在了。

皇上打開看了之后，變得十分癲狂，他掐著我的脖子:“你撒謊，怎么可能，朕的淮竹這么愛朕，怎么可能只留下讓朕放了你的話，卻沒有留下關(guān)于朕的只言片語！”

我心中一痛，皇后是那么善良，到死都在為別人著想。

我不知是哪里來的勇氣，大力推開了皇上，邊上的侍衛(wèi)見狀就要將我就地正法，皇上卻攔住了他。

我憤懣說道:“皇后娘娘臨走的時候說過，她這輩子做過最大的錯事就是遇見了皇上，要不是皇上，她還是那個明朗開懷的將軍府大小姐，要不是皇上，她怎么會喝下毒酒連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要不是皇上，她怎么會嘗到夫君毒害背叛的滋味，要不是皇上，她怎么會落得個家破人亡以至于要跳城墻擺脫這里！”

皇上聽見我的話驚得往后一退，臉上痛苦的抽搐著。

我見此更加痛快:“您知道皇后娘娘為什么要在這個時間跳城墻嗎，她就是要自己在皇家宮諜上除名，她不想死后再跟您合葬！”

皇上痛苦地跌坐地上，掩面而泣:“原來她那么恨我，可是我只是想讓她等一等我啊，我馬上就要完成大業(yè)，我不是故意的，淮竹，您為什么不等等我！

19

三年后。

我拿著皇后給我的錢在京城里開了個繡坊。

這三年發(fā)生了很多事。

皇后娘娘終究還是沒有逃離的了皇家。

皇上下令給她辦了盛大的葬禮，所有的文武百官哭靈三個月，百姓服喪一年，他還從將軍府的旁支過繼一個孩子給皇后娘娘扶靈。

皇后娘娘的陵寢被修的浩大，甚至超過了先皇，臣下上奏于禮不合皇上不是貶官就是杖殺，直到朝堂不敢再有異議。

宸貴妃連同肚子里的孩子一同被下旨賜死，太皇太后因此一病不起，長公主的勢力也被打的七零八散。

皇上開始不理朝政，一味迷信術(shù)士之說，甚至徹夜招魂，只為再見皇后娘娘一面。

我聽見此事心中冷笑，人都走了，做這些還有什么用，他的以為做這些皇后娘娘在地下就能原諒他嗎。

我會日夜求佛祖保佑，保佑皇后娘娘下輩子投個好胎，千萬不要再遇到皇上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