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三候，第一候萍始生，第二候鳴鳩拂其羽，第三候戴勝降三桑。

三月中，雨滴滴答答的落在屋頂上。

正是應了那句話，“屋漏偏逢連夜雨”我躺在床角，寒風穿過破損的木窗，直往屋子里灌，外面雨聲稀稀落落的。

誰能想到，曾經風光無限的將門千金，一國之后，如今竟落得個這般凄慘模樣。

許是天寒的緣故，近來我的身子愈發的病弱，一天多半的日子都得躺著。

我的陪嫁丫鬟甘草比畫著，她讓我開心一些，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身為一個廢后，我的日子能好到哪里呢？只是連累了甘草。

我成為皇后不過三天，便接到了廢黜我的圣旨，上頭說，我心腸歹毒，殘害皇嗣，不配為后。

自此，宮墻深深，冷宮蕭索，唯有甘草陪著我。

“嘎吱……”

門被推開，一席素藍色蠶絲衣的女子走進來，用?口捂著鼻子，似是怕遇到了病魔，臉上的嫌棄與一身的華貴，格格不入。

“芍妃大駕光臨，可是有什么事？”我側過頭望著她。

“聽說你快要死了，你我自幼一同長大，我怎能不來送送你？”她捂著口鼻。

淺淺的光影落在她紫紅色的華麗宮裝上，她眉眼高挑，一如既往的倨傲猖狂。

“候谷雨，你記得，死了后千萬要去找你爹娘磕頭認錯，若不是你，你們候家怎會落得誅九族的下場呢！”

“你這輩子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愛上誅你九族的人，哈哈哈哈?！?

“你說什么？”

一股強烈的痛意，瞬時蔓延我的四肢百骸。

“你說什么？”

回應我的卻是一聲冷哼，一抹得意洋洋的背影。

2

初見池雨生時，我正趴在墻上，準備躍墻出去玩。

我的父親是人稱活閻王的大將軍候七公。

他氣勢凜凜地站在墻下，溫聲軟語地哄著我。

若是往常，我才懶得聽他絮叨。

只是，那日不同。

父親的旁邊站著一個陌生的少年，他眉眼含笑，像極了夫子所說的言念君子，溫其如玉。

那年，我十三歲。

頭頂桃花荼蘼，春陽明麗。

“候家果然將門之后啊，訓練女兒的方式如此特別，當真是巾幗不讓須眉?！背赜晟p輕笑著。

我羞紅了臉，心若擂鼓，一不小心，一猛子翻出了墻外。

我爹大驚，顧不得身旁的池雨生，一躍出墻，背著我就往我閨房跑。

“寶貝閨女，不疼啊，爹背你去看大夫……”

我爹腳下步步生風，身后的池雨生，灼灼目光，璨若夏星。

那是十三年里，最窩囊的一天！

從那之后，池雨生不時會偷偷過來給我帶街上的小玩意兒。

每次看見我笑彎了眼時，總會輕輕拍我的頭，眼睛里的溫柔就像月亮一樣，照亮了我心中最柔軟的地方。

三年之后，皇帝身體久恙，皇子明爭暗斗，太后垂簾聽政。

池雨生很久一段時間沒能來看我，父親也千般萬般囑咐讓我不要出門，我不知發生了何事，日日擔心池雨生的安全，我偷偷讓甘草送了信去，但都了無音訊。

再見他時，他緊鎖的眉頭，一身疲憊不堪，卻仍撐著笑意，摸著我的腦袋，從身后拿出一串冰糖葫蘆。

我卻忍不住大哭起來，仿佛是把這些日子所有的委屈都一絲絲從靈魂深處抽出來。

池雨生有點慌了神，一邊手忙腳亂地給我擦眼淚，一邊調侃我，“這么大了，還哭鼻子?！?

眼見消瘦了一圈的他，我心里實在難受，這些日子他都經歷了什么？

“為什么都不來見我，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唉，傻丫頭別哭了，今日我可是丟下一堆事務跑來看你的，你再哭我可就走了。”他的聲音很溫柔卻透著濃濃的疲憊。

神色間的憂心忡忡，更是滿溢。

“你是不是遇到了很困難的事，我去跟我爹說，讓他幫幫你，他最疼我了。”

“小雨，我乃當朝太子，如今我的處境兇險萬分，恐怕不能再來找你了，你好好照顧自己?！?

當時聽到池雨生這句話時，我覺得我的天塌了。

我第一反應是找我爹，我爹掌著兵權，一定可以幫他。

如今想來，人家再來之前早已目的明確，步步算盡。

可笑她滿腔傾慕，所遇非人，最后葬送了她候氏滿門。

2

隔天，太后下旨，將候家小姐賜婚于當朝太子。

那天，我穿著哥哥親手為我準備的嫁衣，滿心歡喜的嫁給了我最愛的人，卻沒能看透父親與哥哥眼底的悲涼，只道是舍不得我嫁人。

大婚之夜，一身紅衣的池雨生對我說，“言雨生百谷，清凈明潔也?！?

成親后，池雨生對我百般呵護，唯獨我的肚子遲遲沒有動靜，但是他總會變著法子來哄我開心，日子倒也不咸不淡，因為有著候家的支持，池雨生的太子地位無可動搖。

“我成天在府里，都快悶壞了。”

我搖著正在寫字的池雨生，看著他的側顏，縱有千種風情，也比不上他的展顏一笑。

他輕輕的皺著眉，遂而，捏了捏我的鼻頭道，“聽聞從前你與秦太傅家女子交好，可時常把她接過來陪你說說話?！?

秦汝是我閨中密友，我性子跳脫活潑，她卻嫻靜溫柔。

奇怪的是，我們總有說不完的話，極為相投。

因為有秦汝偶爾來陪我，我的日子過得愈發順和。

可這世間沒有什么是永恒的。

那是八月的一天。

池雨生憂心忡忡而來，我向來不喜他眉頭緊蹙的模樣，一邊為他撫平額頭一邊問他發生了何事。

接下來的話，卻讓我當頭淋了一盆冷水，冰涼刺骨。

“阿雨，母后讓我納妾，說是你身子骨不好，雖然我不愿意，但是身在帝王家，我卻是沒得選，倒是委屈你了?！币幌?，說的委屈又無奈。

我的肚子遲遲沒有動靜，我就料想會有這么一天。

只是沒想到，這一天會來的這么快！

我強忍著淚水，問他，“是哪家姑娘有這個福分？”

他握了握我的手，深深吸了口氣道“秦太傅之女，秦汝?！?

“什么？”我不敢相信。

一股強烈的屈辱和背叛之感侵襲我的全身。

“為什么，偏偏是她？”

“因為她是秦太傅的女兒啊，阿雨，即便娶她為側妃，我對你的心意永不變?！?

那一夜，芙蓉帳暖，他們仿佛傾盡了余生。

那句蒼涼十分的“阿雨，身為太子，我早已失去了自由?！?

深深灼在我心上。

我只能點頭答應，和我的閨中密友共侍一夫。

不為其他，只為他一笑清明，就像是谷雨時節中的一抹亮色。

3

隔天，皇后召我入宮，大致意思是我身子骨不好，然而皇家需要開枝散葉，不可無后，所以讓池雨生娶秦汝入門。

出宮之后，我大病一場，整天昏昏沉沉，此時太子府正準備這迎娶太傅之女，京城有名的才女，秦汝。

身為她的閨中密友，我深知她素來心氣高潔，如今卻讓她為側妃，她該有多委屈。

池雨生倒也來的勤，隔三差五親自過來陪我。

候府的人，來了不少，但到底是出了嫁的姑娘，隔三差五讓小廝送珍貴的藥材過來。

一月有余，秦汝嫁進府中來，成了秦側妃。

當天夜晚，池雨生按照慣例留宿在秦汝那里，只留我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睡不著。

“這個大壞蛋，我才不要他了?！蔽乙е蛔右贿吙抟贿叺土R。

“阿雨不要誰了？”

突然響起的聲音，讓我的心從地獄到了天堂。

我從床上蹦起來，跳到了池雨生身上，看他穿戴整齊的樣子，臉上泛著淡淡的紅暈，在燈光如晝下尤為艷麗。

“你怎么回來了？”

“怕某些人醋壇子打翻了?！?

我滿心歡喜，抱著他不肯撒手。

原來真正傾慕一個人，只想一個人占有他，一個人粘著他，恨不得把所有要染指他的人都清理掉——便是秦汝，亦然。

在以后無數個夜晚，我都在想當初的那個為了我折回來的少年。

第二天，身著淡綠色長裙的秦汝過來拜見我，我直覺五味雜陳，不知道該用什么心態去面對她，但也寬慰自己說如此甚好，總比娶了其他不認識的人好。

“拜見太子妃?！?

“快請起，汝兒，我們都認識那么久了，你這樣讓我如何是好？”相對秦汝的淡然隨和，我顯得過分局促不安。

她坐在椅子上，嘴唇不點而紅，溫聲說道道“禮不可廢，您是堂堂正正的太子妃，我只是側妃，即便你我曾是好友，該遵的禮我也得遵。”。

“從今以后，我們還是姐妹相稱，早日為皇家開枝散葉，甘草，把我那對玉寒鐲拿來?！卑凑諔T例，寒喧了幾句過后，秦汝就告退了。

我看著她單薄的身影，徐徐散盡天光，只覺得離她好遠好遠。

從那一日起，太子府里多了一位秦側妃，候谷雨失去了一位至交好友。

好在池雨生每天都會來陪我，從不去秦汝那邊，我內心的煩躁因此消減了很多。

只是沒想到，分別來的如此之快。

南方鬧饑荒，皇上派遣太子賑災，這是其一，其二就是微服私訪，去查一查朝廷撥下的救災物資款的去向。

我戀戀不舍地目送他離開，在他離開后，一直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秦汝隔三差五的過來陪我說話，仿佛又和從前沒什么差別，但終究是不同了。

某天，秦汝過來跟我說，秦太傅身有不適，想回去小住一段時間。

秦汝離開后沒過幾天，我每天食欲不振，精神萎靡，召了太醫把脈，把出了喜脈。

4

天知道，那一刻我有多歡喜，我終于有了我和傾慕之人的孩子，我恨不得立刻去找池雨生，告訴他這個消息。

太醫讓我前三個月要小心謹慎，不然很容易滑胎。

我只能強抑內心的激動，安穩待在府中。

自從嫁入太子府，每日我都安穩做一個謹小慎微，遵規守矩的太子妃。

我自幼跟隨父兄習武，但是我爹為了不影響我嫁人，從不讓人知道我習武的事情，也不許我在外人面前動武。

但是不影響我身體底子比尋常女子好一些。

等待的日子如此磨人，我實在熬不住，讓甘草幫我尋了人皮面具，獨自溜府，去找池雨生。

“小姐，這可是要被殺頭的啊，求求您乖乖呆在府中好不好？”甘草苦著臉哀求。

“到時候你扮作太子妃就好啦，我們不會被發現的，我就去看他一眼，好不好？”

我就這樣硬生生的軟磨硬泡，磨了甘草三天，甘草才終于答應，只道讓我早些回來。

在甘草萬分擔心中，我愉快又激動的出發了。

一路顛簸，到目的地的時候，我吐得七昏八素，狼狽不堪。

一路看著那些逃難的難民，心中更是苦澀不已。

“敢問革下，前方可是施粥的？”

我攔下一位面黃肌瘦、衣衫襤褸的難民。

“對咧對咧，你一個貴家公子來這爪子？”渾身破破爛爛的難民操著一口南方口音。

好在我猜的七七八八。

“我是來找我家公子的。”我回答。

“那你搞快去找，我要走了，不然等哈就沒的粥了。”我看著一溜煙跑遠的難民，無奈的搖搖頭，也跟在他身后，往人多的地方走去。

站在人群最后，一眼便看見站在人群中間戴著束發白冠的他，白衣黑發，一塵不染。

一月沒見，他瘦了，我忍不住眼眶一酸。

待走近些，卻看到他身邊的秦汝，一身素藍色的紗衫，不施粉黛，玉手芊芊，眉眼間盡是笑意，不急不緩地分著粥，“大家別急，一個一個來?！?

即便未施粉黛，卻絲毫不掩其姿容迤邐，還有藍色紗衫下她微微隆起的小腹。

真冷啊，明明是艷陽高照的炎夏，可我覺得異常寒冷。

耳邊是往日攜手的深情呢喃，可是這一刻，那一切又諷刺又可笑。

秦汝，池雨生，你們背著我到底做了多少事情！

我恨不能立刻轉身離去，雙腳卻異常累重。

“這位兄臺，看模樣不是難民，可是來尋什么人的？”

池雨生微微抿抿唇，清澈的眼睛仿佛能看穿一切。

“已經找到了，我家公子已經死了?！崩淠脑捳Z讓池雨生一驚，便見那位形容有些狼狽的貴家公子流下了兩行清淚。

在陽光下爍著瑩瑩寒光。

原來，心死的時候，一點兒都不痛。

池雨生失措地望著我，原本在他身旁的女子卻走過來，說道，“公子莫要傷心，先喝碗粥可好？”

“不必了，這位夫人可是公子的家婦？”

“是在下的……”

話還未說完，一匹受到驚嚇的馬車直沖過來，嚇得難民匆匆而逃，卻仍有不少的難民受傷。

馬車中幾名黑衣蒙面人一躍而出，向他們刺來，池雨生一把護住身旁的女子。

我抽出防身匕首，輕輕一躍，跳到馬車上，插入了馬的脖頸，迫使它停下來。

池雨生遞給了我一把劍，黑衣人動作矯捷，像是在黑暗中敏捷的豹子。

對手武功高強，我無睱顧及池雨生那邊的場面，我只想安穩離開此地，帶著我腹中的孩兒一起安全離開。

我很久沒有動過武，一揚劍影朝對面的黑衣人縱臂刺去，盤旋著朝他的心肺攻去。眼看，池雨生那邊也快結束戰斗時，后面已經殘喘茍活的黑衣蒙面人子卻突然從?中抽出一把小刀，手碗一翻，脫手而出，化作一道流光，直射池雨生心臟。

光亮的刀面倒映出我蒼白無力的臉和池雨生的驚慌失措。

我忍著巨痛，還好，最后我撲過來的時候，刀鋒偏離了點位置，只刺入我的右邊肩膀。

血水潺潺，池谷雨忙叫人傳大夫，我一把推開了他，只道“公子不必言謝于我，照顧好你家夫人就好了?！?

池雨生皺了皺眉，強硬地要我留下，我處理了傷口，便道家中父母還在盼望自己的歸去，起身就要離開。

“敢問兄臺姓甚名誰？待日后親自上門道謝?！背赜晟?。

“我啊我叫三月，家中排行老三，道謝就不必了?！?

我說完匆匆離開他們落腳的府邸。

池雨生，這么多年，你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

這么多年，你究竟騙了我多少事情？

5

回去的路我走的很慢，三天后，我才步履蹣跚的回到太子府，沒想到剛進門就昏倒在地上。

醒來時，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甘草哭紅的雙眼，長長的睫毛搭在眼皮上，長時間的奔波讓我如今一動全身就像被針扎過一樣疼。

“別哭了，聽話，最近沒發生什么事吧？”我強擠出一個笑容來安慰甘草。

“皇后娘娘曾召我入宮過一次，不過好在沒暴露?！备什菀贿吥I一邊回答。

“可是講過些什么？”

“倒也沒什么，無非說些家常話?！?

甘草揀些最近發生的好玩的事講給我聽，聽著倒是精神氣好了不少，只是我再也笑不出來。

“甘草，我好想離開這里。”

我躺在搖椅上，望著頭頂四四方方的天空，只覺得好小。

“小姐，可是發生了什么事情？”甘草滿是憂心地看著我。

“甘草，我好累?！?

我以為的至交好友，背叛得干凈利落。

我以為的伉儷情深，背叛得干凈利落。

大概在秦汝和池雨生的眼中，我就是個任意玩弄的傻子，可笑我一腔真心，原來狗屁不是。

我懷孕三月有余時，皇帝駕崩，立下旨意，傳位于太子，池雨生風塵仆仆的趕回來，一同回來的自然也有秦汝，但我沒來得及見他們一面，便入宮處理各種事宜。

“小姐，秦側妃來了。”

一日甘草進來稟告。

“讓她進來吧?！蔽页亮顺列?，斜窩在榻上。

我穿著寬松，再加上這幾個月來瘦得有些厲害，是以小腹很不明顯，除了甘草，府中并沒有任何人知道我懷孕的事情。

“參見太子妃，因臣妾懷著孕，不方便拜見太子妃還請太子妃見諒?！鼻厝甑故谴蟠蠓椒健?

“秦側妃不是回太傅府了嗎？怎么懷孕了？瞧著肚子應該有四五個月了?！蔽易⒁曋厝?。

她波瀾不驚的神色終于裂開，她跪在地上，深深叩拜于地，“阿雨，是我對不住你?！?

“甘草還不快扶秦側妃起來?！蔽以缫研娜缢阑?。

即便看著她泫然欲泣的委屈模樣，也激不起我絲毫情緒，“秦側妃沒有對不住我，如今你身懷有孕，日后好好養胎，晨昏定省的請安就免了，你走吧，我乏了。”

“甘草，給秦側妃拿人參和雪蓮。”

我擺了擺手，秦汝無奈轉身離去。

“小姐……”

“甘草，我懷孕之事萬不可讓任何人知曉，記住了嗎？”

甘草點了點頭，卻沒問我為什么。

明日池雨生的登基大典，池雨生夜晚急匆匆回來。

我窩在榻上半夢半醒，自從懷孕，我一日勝一日地嗜睡。

一雙青綢黑底的小朝靴映入眼前，卻不待我開口，一個狠厲的耳光狠狠落在我的臉上。。

“候谷雨，你怎如此歹毒？”

一聲聲責問，讓我如死水一般的心徹底寂滅。

“池雨生，你在說什么？”我捂著臉質問他。

“秦汝滑胎了，下午她只喝了你賜給她的人參雪蓮，查了藥渣，確定為下毒，你說，你怎么會下的去如此重手，這是我的第一個孩子啊，候谷雨！”

說到最后，竟聲嘶力竭的喊了出來，池雨生的眼神中透出悲涼。

“如果你認為是這樣便是吧?！?

池雨生瘋魔似的一把抓住我的手，一把把我扯倒在地上，往昔含情脈脈的眼神中，唯有深深的厭惡，心，驀地空了。

池雨生倒未做糾纏拂了拂?子，大步轉身離開。

地上的血越流越多，我默默躺在地上，疼痛一波一波的席來，黑暗，越來越近。

如果能這樣死了也好。

死了就自由了。

如果我死了，池雨生你可會記得我？

沒想到，饒是如此我都沒能死。

“小……小姐……”甘草的低哭聲傳來。

“甘草，別哭了，我不是沒事嗎？”

如今我身邊只有甘草了。

“小姐，您別太傷心，好不好？這樣將軍會難受死的?！?

我點了點頭。

是夜，太子府從東邊蔓延開來的火，驚醒了眾人，東邊，是太子妃所在的居所。

池雨生在所有人的阻攔中一無返顧的沖進去，找到了昏迷的我。

甘草說，當他看到毫無求生欲望的我時，他很憤怒，“本太子不許你死，候谷雨你給我醒來！候谷雨你還欠我一條兒子的命！”

都說大難不死 必有后福，我卻不這么認為。

那天的大火我很早就聞到了煙味，但是我沒有跑。

我想死在那場大火里，奈何天不遂人愿。

求死都無門。

第二天的登基大典，我成了皇后，可是三天后，我被指責殘害皇家子嗣打入冷宮，降為才人。池雨生將封秦汝封為芍妃。

那時我想，就這樣在冷宮里過一輩子也好。

哪曾想，池雨生登基后第一件事就是拿助他登基的將軍府開刀。

功高蓋主，鳥盡弓藏。

在我一無所知的時候，我候氏滿門以叛國之罪盡數問斬。

若不是今日秦汝來我跟前耀武揚威，我怕是到死都不知道。

這輩子，我最為愧對的便是我的親人，我真是個不孝之人！

我一步一步從冷宮中跑到了重陽宮。

池雨生看到我時，正在批閱奏折的手一滯，朱筆生生在紙上留下一道墨痕，刺眼的很。

“阿雨”他臉上帶著擔憂，疾步走過來握住我冰涼的手腕。

我狠狠一耳光甩在他臉上，“池雨生，我恨你！從此你我之間恩斷義絕，此生不復相見！”

我恨池雨生，可我更恨我自己！

“你，都知道了？”

“方才芍妃特來告知我這個蠢貨，我如何能不知道呢？”我扯出一抹笑，望著眼前的人。

眼前突然一陣暈眩，該死的我還沒走出重陽宮……

6

池雨生驀的慌了神，一遍遍的擦去懷中人嘴角的血，一邊叫喊著太醫，直至她的身體在他懷中慢慢冷卻。

抱著她的身體仍不撒手，眾多宮嬪過來勸說時，都被他趕了出去。

那年，桃花艷麗，日光微醺。

她蹲在墻頭上，一雙明燦燦的眼睛分外耀眼。

那一刻，他的心狠狠一蕩，這世間怎會有如此耀眼奪目的女子！

那時的他，是世人皆羨慕的太子殿下，是皇后名義上的嫡子，卻鮮少有人知道，為了奪子，他的生母是被皇后所害。

從小就沒有人敢和他親近，而激烈的奪嫡之戰令他無時無刻都在擔心自己朝不保夕。

直到那天去將軍府，候將軍為人正直，是朝堂上為數不多的中立者。

奪嫡之戰已是白熱化，若是能取得他的支持，他就能順利登位。

哪曾想候將軍以自己年事已高，想告老還鄉之名拒絕了他。

許是他天命如此，在他準備離去時，聽到下人稟告，“小姐正準備翻墻出去?！?

他跟著老候將軍一路來到后院，入眼便見一身白色錦袍，女扮男裝蹲在墻頭上躍躍欲下的她。

知曉她是候將軍的寶貝疙瘩，便一步一步讓她走入他的陷阱。

從什么時候開始動了情，他也不知道，只是教導他的母后告誡他帝王家不可有情。

前腳令他娶她為妻，后腳在宮宴上設計了他和秦汝。

可秦汝是她的好友??！

他便是萬般無奈，只能娶秦汝為側妃。

一日秦汝尋他，哭著跟他說，宮宴之事不可讓阿雨知曉，她不想傷她的心。

他應了。

直到他南下賑災，秦汝風塵仆仆前來，告訴他，她懷孕了。

當時他欣喜若狂，他終于有自己的孩子了。

他甚至想，若是阿雨遲遲不孕，就把秦汝的孩子抱給阿雨養。

至于秦汝，她本就不該存在在他和阿雨之間……

可世事難料。

后來，將軍府事發，他廢了她，將她囚在冷宮，說了絕情的話語，候家被查出叛國，他怎忍心告訴她？

其它王爺的黨羽逼他立即徹查，后面罪證確鑿，只得按法嚴懲。

封秦汝為芍妃，不過是要讓她知道，她永遠低你一等。

那么明媚的一個女子，怎可偏生遇見了他？如若有以后，只求不生帝王家，與她相忘于江湖。

7

“皇上，候才人的侍女甘草覲見。”

“傳。”

甘草眼眶濕潤，踉踉蹌蹌的跑過來抱住谷雨，嘴里發出嗚嗚嗚的聲音。

池雨生記起來了，她的嗓子是被芍妃毒啞的，說是什么沖撞了她，只因當時他太忙了，隨口說了一句隨你吧。

哪知竟是她的侍女。

甘草打開她帶來的箱子。

池雨生坐在地上，拆開一封封書信，分外熟悉的字跡，柔中帶剛，豪情萬丈。

漸漸地淚水打濕了信紙，甘草不知何時退了下去。

原來，當時在舍身救他不求回報的三月是她。

原來，竟當初為了嫁與他，而向候七公下跪。

原來，她文武雙全，原來，曾還有個孩子……

原來，她渴求的是一生一世一雙人。

“候谷雨，你給我醒過來，你怎如此狠毒，將我獨自留下?！?

“阿雨，我后悔了?！?

“阿雨，你說你恨我，你說我們此生不復見?！?

“那便來世見，來世我不生在帝王家，我們一生一世一雙人，我去找你，你等著我……”

肅和元年，登基方兩月的宣帝在皇后大葬后，留禪位詔書后，獨自離去，蹤跡難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