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個被交易的商品，用來換取我父親的榮華富貴。

但我無所謂，這些情愛之事我并不在意。

我在意的是我和母親的這一生，總有一個人要能過得順遂一些吧……

那我希望那個人是母親。

1

太監是個被人瞧不起的職位，無論是宮里貴人還是平民百姓，可偏偏他們總是在皇帝眼前最紅火，人人都要低聲下氣喊一句公公。

并且想要討好皇帝，最直接的辦法也是賄賂大太監，而我恰好就是那個被父親用來討好大總管的禮品。

但我并不在意自己之后需要陪著一個老頭子度過余生，因為父親已經允諾，我若肯跟了大總管，就讓我的母親離府獨居。

我的母親是眾多姨娘中的一個，她并沒有傾國傾城的容顏，也沒有甜膩溫柔的嗓音，有的只是周身一種溫婉氣質，和善解人意的心思。

她本是大夫人房里的丫鬟，忠心耿耿一心向著夫人，奈何我這個父親是個老色批，看見好姑娘就忍不住動手動腳。

而大夫人性子柔弱，無法與父親對著干，只能在父親看上我母親時，多塞給我母親一些金銀首飾，就讓我母親入了父親房。

也許他們都忘了，我母親自小是有婚約的。

明明早年陪嫁過來時就與大夫人約定好，待大夫人膝下有了子女，在府中站穩腳跟，就放母親離府，讓她去成親。

可是，因為父親的蠻橫，大夫人的軟弱，母親的無力抵抗，這一切都成了泡影。

母親原定的成親對象得知消息后投湖自盡。

而母親自此之后逐漸變得沉默寡言，甚至一整天一言不發。

但是，她對我的愛從不缺席，這也是我拼命想為她求一個好結局的原因。

2

出嫁的日子比我預想中的要快，其實我還是幸運的，因為大總管把我許給了他的干兒子江念生。

在十六歲生辰那天，我被一頂小轎子抬著，進了江念生的外宅。

看到并不華麗的外宅時，我竟松了一口氣。

要知道自古以來，臣子與宦官總是對立的，外宅的簡樸說明我的小相公為人還算可以，起碼不是貪得無厭之輩，那也許我們還能求得一個善終。

掀開我蓋頭的是一個十七八歲的，清秀的少年。

他很白，看起來有種弱不經的風的柔弱感。

我沒想到，自己會嫁個如此俊俏的人。

心里竟有些小雀躍。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遍，眉頭皺了起來

他問我“你今年多大了？”

我告訴他十六。

他又打量了我一遍“真小。”

我被他看的一時不知該羞還是該惱

“我不小！！！”

他不愿跟我爭辯。

“我的情況你也知道，不管怎么說，嫁給我總歸是委屈了你。”

我搖了搖頭，小聲說道不委屈。

除了我母親，還是第一次有人關心我會不會委屈。

他繼續說：“我一個月出宮一趟，你好好守著屋子就行，除了床底下的箱子不能打開，其他東西你隨便用，還有什么要求嗎？”

我說“想跟你一生一世一雙人。”

這句話說完我就愣住了，什么時候我也會矯情的提這種要求了。

江念生聽了，更是哈哈大笑。

“你怕不是個傻的吧，我可是太監，什么也給不了你的太監。”

我看著他緩慢的點點頭。

“我知道。”

他沒再理會我，把蓋頭胡亂扔在一旁

“你睡吧，我去堂屋湊合一宿，明天就回宮里去。”

我拉住了他的袖子“一起睡吧”

“一起睡干嘛，互相膈應啊？”

“誰知道你會不會打呼嚕，磨牙，搶被子……”

他一邊嘟囔著一邊往外走。

其實這些習慣我都沒有，但我也不想多做解釋，自己睡就自己睡吧，反正床還大。

第二天醒來，江念生已經穿戴好準備入宮了，他拿出幾兩碎銀遞給我“這些你先用著，等我下個月回來再給”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開了口

“相公，就算是最便宜的東市，一兩銀子也只能買半石米，肉的話，三十五文一斤，三兩銀子一個月，我連一根糖葫蘆都吃不上”

我可憐巴巴的望著他。

“肉不是三十文嗎?”

“前三天剛漲得價。”

他似乎也沒想到我一個侯府千金竟對菜價這般了解，從兜里拿了五十文給我，“這次真的不給了，你自己看著辦吧”

果然太監都愛財。

他走到門口，突然又回過頭來用一種原來如此的目光看著我

“你果然是小孩，只有小孩才吃糖葫蘆”

3

江念生雖然貪財，但就目前家境狀況推斷，顯然他并沒有拿過太多不該是他的錢，而且對我還算禮讓，也不似那暴虐，以折辱女子為樂之人，雖然不太待見我，但是這般已然足以。

或許日子過久了，他就會習慣有我的日子。

在我那個便宜爹的府邸里，我是一個小小小姨娘的孩子，那些月例銀子都基本與我無緣，到我這早被前邊的人克扣差不多了，所以我和母親的侯府生活靠的是自己的精打細算。

這這樣的環境里長大，我自然是什么都會一點。

拿繡活換了鄰居家一點豆苗，又去市場買了幾只雞，搞個苗圃，圍個雞圈，又養了一只狗，我叫它大黑。

等到江念生一個月之后在回來的時候，這個小院子已經頗具人間煙火氣了。

他進來的時候吃了一大驚，看著滿院飛的雞和對著自己狂吠的狗，明明一樣的結構布局，家具式樣，卻如此陌生。

“這就是多個人一起生活的感覺嗎？”江念生心想。

我在廚房聽到大黑的叫聲連忙沖了出去，看到門口的江念生，感覺心里有種不可言喻的喜悅之感。

我拉住大黑。

“別叫了大黑，這是我相公，也是你主人啊”

我說了好幾，大黑才漸漸停下，終于不追著江念生咬了。

江念生看著我，沒好氣的來了一句

“家里鬧得雞飛狗跳，你的小日子倒是滋潤”

我看著他笑了笑

“雞飛狗跳豈不是更有生活氣息？”

我一邊說著一邊拉他進了房，桌上已經擺滿了我做的菜，他嘗了幾口，顯然味道不錯，他別別扭扭的夸著，我聽的心里更美了。

今晚他依然不愿跟我睡在一起，不過也沒事早晚會有那么一天的。

他要走的時候，我繡了一副護膝給他，里子用的海棠花紋，翻過來才能瞧見。

我跟他說“你悄悄的看，然后看了就能想起我”

他還依舊是那副別扭模樣

“誰要想起你啊”

我笑著不語，反正我們是一家人，你不想我想誰。

他臨走時，躊躇了一下，還是把自己的錢袋子都留給了我。

我喜滋滋的接過

“放心相公，我會讓我們的日子越過越紅火的！”

他看著我那副興高采烈的樣子，嘴角有了小小的弧度。

沒多久，他也托人給我拿來了回禮，是一塊用油紙包的金錢酥。

還帶著一張紙條。

“宮里娘娘賞的，我不愛吃，就給你吧”

我寶貝的拿著金錢酥，小心翼翼的咬了一口。

果真是宮里的，甜而不膩，酥軟可口。

我更期盼他出宮休息的那一天快點到來了。

然而祥和沒有持續多久，院門外又傳來了女人凄厲的叫喊聲。

像我和江念生這樣的夫妻并不多見，大多數太監娶了妻子都只為折辱，從而讓自身獲得滿足感。

巷子盡頭那家也是一個太監的外宅，要比江念生品階更高一些，我屢次于心不忍，想要幫一幫那姑娘，都被江念生攔下。

江念生說，那個太監他惹不起。

姑娘最后還是逃了出來，我終究不忍心，拿了一些銀兩給她作路費，但是一個姑娘又能逃到哪里去呢，也就三兩天的功夫就被官府抓回來，獻寶似的送到了那太監手里。

那太監記仇的很，得知是我送了銀兩給她，便上門找上了我。

那天恰好趕上江念生的休沐日，但此刻他還未回來。

我在院子里跟那太監繞著圈糾纏，大黑時不時撲上去咬他一口，他沒想到我這么能跑，起初還抱著想陪我玩玩的想法，幾圈下來，被大黑咬的也煩，被我耍的也煩。

他撿起一個木棒，對著大黑的頭就砸了下去，大黑頓時一陣抽搐倒地，吐了幾口白沫就沒了呼吸。

我愣住了，沒想到陪我幾月有余的大黑就這樣離我而去。

而這太監，也趁我愣神之際，撲到我身上，妄圖撕扯我的衣衫，我拼命地大叫著。

這時江念生突然推開門沖了進來，正好看到我被那太監騎壓在身底不能動彈的樣子。

我滿臉淚痕，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

江念生眼里明顯有了心疼的情緒。

那太監見到江念生也并未收斂，反而對著江念生挑釁“來啊，小念子，正好讓教教你這些個小賤人該怎么玩”

他丑惡的嘴臉讓我直犯惡心，我避過頭去不愿看他，他拿手鉗住我的下巴，把我的頭往回扭，偏要我看著他才甘心。

這時候江念生突然沖了上來，一下把他從我的身上拉了下來，緊接著就死抱著他不松手，那太監的拳頭像雨點一樣落在江念生身上，江念生的鼻子出了血，眼眶也淤青了，身上被衣服罩著的地方還不知道挨了多少下。

我拔下頭上的簪子，攥在手里，猛地向那太監的脖子扎了下去，一股血噴了出來，濺了我滿臉，我呆坐在地上，而那太監舉起的手也沒在落下，就這樣斷了氣。

江念生看著被嚇傻的我，趕緊拉我進屋，拿布擦掉了我臉上的血，把我的頭按在他懷里，一遍一遍溫柔的說著“沒事的，一切有我呢”。

我的情緒逐漸平穩，抬頭看江念生。

他在我的注視下，耳朵一點點泛了紅，我伸手捏住了他的耳垂，他縮瑟了一下，輕拍了拍我的頭，說我不知羞。

他把我從懷里拉出來，正襟危坐的看著我。

“若是別人問起，你就說人是我殺的，知道嗎……”

4

衙門的人比想象中來的更快，甚至不給我一點給江念生上藥的時間，他被套上枷鎖，臨走前回頭深深望了我一眼，用嘴型說了個走字。

但我沒有走。

我拿出嫁過來時的所有陪嫁，拿著積攢下來的一點銀錢，回府找了大夫人。

大夫人的姐姐是宮里的娘娘，她給說上一兩句話，江念生肯定能回來。

我在大夫人門前跪了一夜。

江念生現在是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自然人們都想要避嫌。

可我不能避，我若避了，江念生就真的沒有活路了。

大夫人大概是念在母親陪伴的舊日情分上，還是幫了我一把。

江念生出來的時候，已經渾身是傷了。

宮里就是這樣，沒人跟你講什么情分，都是虎落平陽被犬欺，更何況本就是咬著牙奉承的太監呢。

我心疼的給江念生上著藥，上半身的上完了，就該下半身了。

我伸手欲去幫他解帶子。

他拉住了我的手，用低得不能再低的聲音說“別看，很丑。”

那一瞬間我的眼眶就紅了，眼淚止不住的留。

他這般好看的人不該有這卑微又敏感的樣子。

“沒事的相公，我一定會把你養好的。”

江念生胡亂的用手幫我擦著眼淚。

“好好，我信你。”

我淚眼朦朧的看著他“那你要聽我的話”

江念生沒有點頭，他想了一下反問我“可是如果你不要我了怎么辦？”

“不會的。”

我非常篤定的拍著胸脯向他保證。

他緊緊把我抱住。

“好，那以后無論怎么樣都不能離開我了”

暗夜里滋生的情愫如今行走于陽光之下，變得熾熱而一發不可收拾。

但是我們之間的情感卻是很難被世俗承認。

江念生的干爹前一個月逝了，宮里邊鮮有人能幫江念生再走門路，街坊這邊聽說巷子里有一戶人家是個失寵的太監，更是揭竿而起，有了發泄對象，加上那些讀書人的盲目抨擊，對宦官不由分說的痛惡心理，我們的日子是愈發艱難。

但我不愿讓江念生心煩，每天都會比他早起一會，去把院子里被別人丟的垃圾清理掉，不僅如此，每天出去買菜時，還總有婦人對著我指指點點，也有些男人會對我抱有不懷好意的眼光。

但這些我都可以忍，最讓我擔心的還是江念生一天比一天陰郁的性子 ，那些流言蜚語或多或少還是入了他的耳。

但是更過分的還在后面。

他們竟然丟火把進來。

我買菜回來，看著冒著濃濃黑煙的房子，看著院門口被熏了滿臉煙灰的江念生，他冷著臉，可眼眶分明是通紅的。

看著他身旁空空的兩側，我知道，什么都沒有帶出來。

房契，銀兩，還有床底下的箱子……

別的也就算了，可那箱子里珍藏的是他曾經身體的一部分。

太監里有這樣一個不成文的規定，只有那東西在自己手里，下輩子才能做個完整的人。

這一場火，斷的不僅是他這輩子的念想，更是下輩子。

江念生，念生，他其實是一個很喜歡生活的人。

當我擺弄苗圃時，他會在一旁笑著幫我遞水，當我喂雞時，他也會跟我一起喂，還有我逗大黑時，他也會在一旁看著我們鬧。

他是自卑敏感，可他不會通過折辱他人來獲得滿足感。

他是愛財，可他不貪財，也不會為財奪人性命。

他是宦官，可他從未妄議朝政，試圖宦官當道。

江念生，不過是一個對生活有著無限期待的少年郎啊。

可這些人，為何如此待他。

我緊握著他的手

“沒事的，相公，你還有我”

他聽到我這句話，仿佛才從火海困境中掙脫出來，抱著我喃喃地說

“是啊，還有瑤瑤”

5

我們暫且住到了一間破廟中去。

我把身上值錢的東西全都當了，才勉強換了一些藥和吃食。

在這間破廟里，我們難得感受到了普通夫妻的生活。

其實離開了巷子，人們就認不出哪個是太監了，這一群也不過是庸庸碌碌的隨波逐流的市井小民罷了。

他們大多數是自身的苦無處宣泄，而江念生恰好是一個人人喊打的存在，那為什么不推一把呢，反正也沒人知道是自己干的。

白天我會靠繡活出去給人做做工，賺個幾文錢，起碼夠吃飯。

而江念生被我強硬留在廟里養傷。

他的傷從跟那大太監對打時就未曾療愈，又加上牢獄之災和從大火中逃出來，身子的底氣早虧損了，再不休養，恐怕會早衰。

大概三五天吧，江念生氣色有了明顯好轉，他也堅決不在肯聽我的安排在廟里養傷，而是去二皇子府遞交了投名狀。

二皇子與太子是最有實力爭儲的兩位。

先前，江念生隨著他干爹投靠在太子麾下。畢竟是干兒子，核心的內容都是能接觸到的，而這些就成了江念生投靠二皇子的底氣。

二皇子不似太子仁義，不是太子的皇子還想要皇位總是要多耍些手段，而在這樣的人手底下干活，我實在想不到江念生能撈到什么好。

我擔憂的看著他，想著實在不行就勸他莫要去了，說實話，如今這般日子我很知足。

但我知道江念生不甘心。

本就是太監出身的他遠比常人要敏感得多，如今有落得這般田地，倘若真的無法東山再起，在江念生心里怕是要成為心病。

江念生也感覺到了我的擔憂。

他拍了拍我的頭“沒事的，瑤瑤，我總得找份差事養你呀。”

他笑的很輕松，眼睛里又有了光。

我突然覺得也許去二皇子麾下也是一件好事吧，只要江念生開心一點，不就好了嗎。

投靠了二皇子后，我們很快就有了穩定的居所，但是江念生每日回家的時間較以往要晚得多，有時還會沾染上酒氣。

往常喝了酒，他就只在門口輕喚我一聲，告訴我回來了，也不會再進內間休息。

可今日他卻在喚了我的名字未曾離開，我以為他出了什么事，趕忙拉開門迎他，卻不想被他擁了個滿懷。

我愣愣的被他抱了一會，逐漸羞紅了臉，慌亂的把他推開。

小聲囔道“干嘛呀你”

江念生也不說話，而是從懷里掏出一個油紙包的小方塊，拆開一看，是一塊金錢酥。

大概是今天喝的酒實在太多了，他像獻寶一樣把金錢酥遞給我。

我開心的接過來剛咬一口，他就湊上來咬掉了后一半。

兩唇相碰，酥酥麻麻的感覺傳遍全身，這一口金錢酥似乎比那宮墻里做的都要香甜。

我的臉羞得更紅了。

“相公……你還會動情嗎”

江念生自然明白我指什么，也不避諱，坦誠的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