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章節
書友吧第1章 我為柏舟,君當河
泛彼柏舟,在彼中河。髦彼兩髦,實維我僅,之死矢靡它!母也天只!不諒人只!
泛彼柏舟,在彼河側。髡彼兩髦,實維我特,之死矢靡慝!母也天只!不諒人只!
--《國風·鄘風·柏舟》
不曉得在哪一個瞬間,有人已牢牢住在了心里。
細細回想過去,卻已然想不出那個時刻,究竟是怎樣的機緣巧合。誰都不曾預料到,哪一日愛情會突然降臨,也許是傍晚時分偷偷溜出家門,正好在拐角處不小心撞上了一個人,從此丟了一顆心;也許是陪著母親跪在佛前祈愿,不經意間睜開眼,覷見不遠處端肅闔目的那個人嘴角一抹隱秘的笑。
更甚至,許是正百無聊賴執著團啟在院中撲蝶,怔怔出神時,墻外一縷溫雅的聲音溜進了耳畔,柔柔的似春日的風吹得耳根又紅又軟,讓人無端覺得眼前的繁花開得更艷麗了些。直到那聲音越來越遠,渺渺不可聞時方才回過神來,含羞帶惱地拾起不知何時掉落的團扇,垂著眼捏著衣角遲遲疑疑地回了繡樓。
身后,費了半日時光才捉住的彩蝶早已翩躚著回到枝頭撲著翅,開開合合間都是女兒家羞澀難言不能訴諸于口的懷春心事。
反正思緒里起起伏伏的全是他,他衣角輕擺勾著心,他溫言細語牽著魂,一呼一吸間,全是他給的甜蜜。
《詩經》中所描述的種種愛情,像是來自清晨的露水,曦日的一縷光斜斜打上,頓時暈開了七彩的艷麗,一筆一筆都鮮活地躍動起來。回眸凝笑或者迎風玉立,都風華灼灼燙著心,又清澈如秋日里涼涼的靜水,剔透純粹得不染一絲塵埃,隱隱約約帶著一絲塵世喧囂的味道,淺淺的熱鬧歡喜著人心。
然而,被嬌養在后宅的女兒,掩在艷艷羅裙下的蓮足走走停停,卻總邁不出那精致的庭院。尚不如那蝴蝶,就算雙翼輕巧易折,也能自在愜意飛過高墻。
待她成年,散在腰際走動時輕輕晃動的三千青絲被一支簪子綰成精美的鬟髻,不知愁滋味的女兒心也跟著變得柔軟多情起來。父母也開始憐惜不舍地滿心盤算,一心為她謀劃,欲選一位寬和的良人與她共度一生。
不論門戶高低,都一樣讓人選擇艱難。父母怕她入了小門小戶吃盡苦頭,生活坎坷艱難,憂她進了高門大院不盡如意與人爭寵斗嬌。疼了許久的女兒,恨不得要捧著她疼惜一輩子,可又不得不狠下心,放她去別人家繼續成長。畢竟她不僅是自己家的小女兒,也會是別人家的妻,以后也會成為母親。
唯愿她為妻賢德,為母慈和。
一顆慈母心為了女兒掰開揉碎,幾欲寢食難安。一轉眼,她卻跪在母親面前,晶亮的雙眸閃著光直直盯著母親,腮邊的緋紅勝過了三月夭夭盛放的桃花,到嘴邊的話卻不曾有過絲學的猶疑。
“泛彼柏舟,在彼中河。髦彼兩髦,實維我僅,之死矢靡它!母也天只!不諒人只!”
母親啊,我心儀的就是那個少年,他在我心底深深扎了根。情意將他催成了遮天蔽日的大樹,密密麻麻占據了我的所有,再留不下一絲縫隙。
真的是個少年,他甚至還未加冠,如玉的笑顏上還帶著兩分未褪去的稚氣,功業未成,除去家中父母的庇佑無可依附,除了那顆與她一般無二的真心外,他甚至一無所有。
那有什么可怕的呢?她愿意伴其身邊與他一起成長,相濡以沫地去組成一個家。他們什么都沒有,卻有著大把大把更珍貴的時光,尚年少的年紀,已是不可多得的寶藏啊。
“泛彼柏舟,在彼河側。髡彼兩髦,實維我特,之死矢靡慝!母也天只!不諒人只!”
母親啊,我心儀的就是那個少年,我愿意與他一起走進風雨,在他困倦的時候給他一個溫柔的擁抱,這樣的心情此生都不會更改。
她伏在一心疼愛她的母親的膝頭,言辭懇切地發下了誓言,將未知的余生,堅定地許給了那個少年。
一向乖巧的小女兒,在遇到愛情的時候,大膽執著到了不可思這的地步。如春日里枝頭悄然吐出的新牙,在寒冬蟄伏了無數日夜,與等候的人不期而遇,終于走到自己生活中時,不怕疼痛,不留后路地迎了上去。踏著風踏著雨沐著日光星辰,在夏日炎炎中綻出肆意的芬芳,或辛苦或榮光,到了秋日里涼秋一來簌簌落下,終于收了場。女子的一生,原就如花一般生長。
那份勇氣,讓所有的阻礙都會讓步。
也最是值得。
“衛世子共伯早死,其妻守節,父母欲奪而嫁之,誓而弗許,故作是詩以絕之。”《毛詩序》有言。
可若如毛公所言,誠然亦是誓言,這份誓言,卻多了幾分悲痛,一字一句再細細讀來,不覺間惹得人眼淚欲墜。
共伯放開共姜的手逝去之時,共姜才是三十歲不到的年紀,褪去了少女的青澀,雖不如少時明艷照人,卻多了幾許溫柔風韻,兒女還繞在膝下嬌憨不知事,憶著與亡夫的昔日癡纏教導兒女成人。然于禮,年華尚好的她本可另覓良人。
母親一再提及時,共姜清晰明了地將自己的心意一一講來,他雖已去,可我此生,只得他一人足矣。閉上眼,他寵溺的笑容還清晰地浮現在腦海里,剩余漫漫半生,就算靠著回憶,她也可以安然度過。
這份情太過沉重,附上這樣的故事,便給這首詩遮上了一層灰蒙蒙不見天日的苦澀,讀來不禁心中慨然,何苦來哉?舊說,本也不可信。
可一字一句淺淺吟來,再送回心中細細斟酌,最后含著零碎的笑意溫柔吐出,撥開久遠的時光盈盈立在蔥郁山野間半低著螓首悄然歡喜的,仍是那個初動情腸的、正被嬌寵著的少女。
仗著父母的心疼,她可以任性地撒嬌耍賴,卻沒有玩笑。布滿紅暈的臉上,寫滿了認真和對未來的期許
這樣年輕的情感,還沒有經歷過任何的風浪,還不曾直面世俗的艱難,透亮得讓人不敢接受,亦沒有人想得下心去無視拒絕
不成熟,反而愈發珍貴。它離紅塵遠遠的,一絲塵埃還不曾沾染
想來最終,她在看到母親眼中泄露出的一絲無奈妥協時,必然欣喜得難以自抑,抿著唇笑得不敢太過得意,卻在終于回到房中后要提筆寫給她的少年這個好消息時,滴滴紅淚打濕了剛鋪展開來的前日方才繡好的絹帕,那一角,她精心細細繡好的鴛鴦還在交頸纏綿著。不自覺便把手指放上去癡癡地描著,她尚掛著淚珠的雙眼一點點彎了起來。
我為柏舟,君當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