粵市，某城中村。

夜里十二點。

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打斷了楊燁的營業時間。

大雨籠罩了整個城中村，雨水很快在道路兩旁匯集成了黑色的小溪，幾個吃炒河粉的小兄弟匆忙結賬后，跑進了對面二樓的網吧；幾個剛從超市購物出來的女生，躲在超市門口的屋檐下，觀望著雨勢；街旁擺夜攤的小老板們匆忙地收拾著攤點，準備收攤回家。

楊燁低下頭，提起一盒雞蛋，連著大半桶還沒賣出去的河粉，全部塞到小推車下面的隔斷里，然后又收拾著臺面上的各種調料、鍋碗瓢盆。

空氣中散發著一股城中村特有的氣味，那是雨水、垃圾堆、油煙、豬腳飯，以及涼茶和熱帶水果混合在一起的氣味。

楊燁穿著涼拖鞋，冒著大雨，獨自推著餐車往回走去，今天的河粉只賣出去了半桶，虧了啊！

等楊燁回到出租屋的時候，全身已經濕透了，后腿上沾得全是黑泥點子。

楊燁沖了個涼水澡，洗完后又去廚房拍了兩根黃瓜裝盤，起開幾瓶啤酒，手機上點開一部最近熱映的電視劇，坐在小板凳上，邊喝邊看了起來。

一集電視劇看完，三五瓶啤酒下肚，又整了點白的，楊燁挺著個油肚子往身后的床上一靠，感覺人已經有點麻了。

庸碌的一天，總算又混過去了。

楊燁剛躺下沒多久，手機鈴聲響開了。

楊燁拿起手機一看，是自己老媽打過來的。

接通電話后，楊燁拖著個醉酒的聲音問道：“媽，這么晚了，有何賜教啊？”

楊燁的母親沈傳玉在電話里說道：“我已經睡了一覺醒來了，聽你小子這狀態，是不是喝酒了！我記得你不是戒酒了嗎。”

楊燁用手抹了把麻木的臉，拖著聲音回道：“媽，你說得對，我也是好久沒喝了，今年過完年還是頭一次喝這么多。對了，前幾天給你們郵寄了兩盒你跟爸都喜歡吃的粵市點心，收到了沒？”

沈傳玉隨即說道：“收到了，收到了。我是想和你說說你爸的事呢，你爸他今天下午下樓的時候，一不小心把腳崴了，還讓我別跟你講。”

楊燁在電話這頭急忙追問道：“腳崴了？去醫院看了沒？”

沈傳玉在電話那頭說道：“拍了片了，醫生說不是很嚴重，好好養一養，不會影響以后正常走路，反正你最近要是有空了就回來一趟，看看你爸。”

楊燁滿口答應道：“好，就最近吧，最近我也準備回來一趟。到時候買了票，就給你們打電話。”

沈傳玉暗自高興地說道：“好，就這么個事兒。我先掛了啊，你平時還是少喝點酒，注意身體。”

楊燁答應道：“嗯，知道了，媽，你們也多保重身體。”

掛了電話，楊燁的母親沈傳玉高興地回到了臥室，楊燁的父親楊宜民正坐在床頭看著書。沈傳玉高興地拍了楊宜民一巴掌道：“搞定！楊燁說他最近就回來一趟。”

楊宜民合上書，取下眼鏡道：“你搞這么多花樣，大老遠的把孩子叫回來圖個啥？”

沈傳玉激動地說道：“楊燁他三舅媽今天給介紹了個女孩，我看呀，好得很吶！”

楊宜民合上書，取下眼鏡道：“喲，什么樣的女孩讓你這么滿意？”

沈傳玉神秘地說道：“還記得今天下午給你腳看片子的那個女醫生吧，就是她！多清秀的小姑娘啊，我聽他三舅媽說了，這女孩是家里的獨生女，家里在咱們市中心還有好幾套門面房。”

楊宜民笑道：“人家那么好的條件，能看上你那三十多歲的兒子？”

沈傳玉拿著枕頭砸向了楊宜民道：“三十多歲怎么了？咱兒子身體好，心眼好，而且還在粵市開公司，當了大老板。再說了，哪個女孩要是嫁到咱們家來，遇上我這么好的婆婆，那算她命好。”

楊宜民把枕頭放好，扭頭睡下道：“嗯，對，沒錯。”

沈傳玉關燈睡下，摸了摸領口道：“知道對就行，明天陪我去金店里挑個金項鏈，最近這心里啊，總感覺空蕩蕩的。”

沒錯，說得對，楊燁確實是在粵市開過公司的人，不過公司去年遇見了個大危機，已經倒閉了，楊燁現在都還欠著銀行一筆錢，楊燁現在白天在城里上班，晚上在城中村炒河粉，打兩份工還債。

此時，又一陣電話鈴聲響了起來，楊燁拿起枕頭旁邊的手機一看，是發小王胖子打來的，楊燁接通電話直接說道：“咋了，王胖子，是不是在哪兒洗腳被抓了？”

王胖子在那邊回道：“燁哥，我要被抓了，還能給你打電話嗎，是最近有件喜事兒，我想還是得跟你說一聲啊！”

楊燁笑道：“喜事兒？你媳婦兒這么快就生第三胎了嗎？那恭喜啊！滿月酒什么時候辦啊，我看最近湊不湊巧，回來喝一杯你孩兒的滿月酒。”

王明禮說道：“嗨，不是！事情是這樣，我今天去酒店吃酒，碰見葉薇的媽了，她在酒店訂了國慶節那天的婚宴，還咋呼呼地跟酒店的人說一切按最高標準來。”

楊燁聽后過了半天才反應過來回道：“那，恭喜了。”

王胖子在電話那頭又氣又笑的回道：“燁哥，你整糊涂了吧，你恭喜我什么啊，是葉薇結婚，不是我！你是沒瞧見葉薇媽今天那個得瑟的樣兒，拽上了天了，說新郎是咱們省會里排的上號的企業家，還排得上號的企業家，我估計，是歲數排的上號吧。”

楊燁聽后說道：“你一天知道完了，掛了！”楊燁說著就掛斷了電話。

掛了電話，楊燁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翻開手機相冊，打開了一張很久以前的照片，那是很多年前，自己和葉薇的一張自拍照片：夕陽下，珠江邊，葉薇嘴角帶笑地靠在楊燁身上。

暴雨，只猛了一陣子就停了，城中村的出租屋里，楊燁悶得快喘不上氣了，起身登上一雙人字拖，出門打了輛出租車，就來到了珠江南岸。

楊燁順著江水的方向，獨自一人走在江邊的人行道上，從粵市電視塔一直走到了會展中心碼頭。

停下腳步，雙手撐在江邊的石料護欄上，遙望著珠江北岸，回想起了從前的那個自己。

高中畢業后，自己跟葉薇約定好了遠離家鄉，一起來到了南方的粵市念大學，在大學期間，楊燁愛上了電子競技，還拉起了一支網吧戰隊，取得了不少名次。

后來，楊燁拿著打游戲掙的錢一頭扎入股市，也賺了不少錢，但后來的一場股災，卻帶走了楊燁的所有本錢。

再后來，因為輕言，因為誤會，因為爭吵，雖然還是深愛著對方，楊燁最終還是跟葉薇分了手，分手后，葉薇去了深市工作，楊燁則是回了老家，沉寂了很長一段時間。

年過三十，楊燁決心再來粵市闖一闖，拿著父母資助的一筆錢，靠著親友的幫助，在粵市開了一家外貿公司，眼看生意越做越大，奈何去年遇上了行業的黑天鵝，合伙人卷款跑路，公司倒閉，如今的自己還欠了一身的債。

曾經的峽谷至尊圣手，如今在城中村顛勺炒著河粉。

曾經的摯愛，如今也越走越遠，終將嫁給他人為妻。

楊燁緩緩低下頭，回憶著過去不堪的種種過錯，一股凄涼的氣息從心尖散發開來，瞬間又包裹了全身。

忽來的一陣江風，吹落了楊燁眼中的淚水，也吹破了楊燁的那顆少年心。

許久之后，楊燁收了收心神，不管怎樣，生活還是要繼續的，掏出手機一看，已經是凌晨四點半了，現在回去的話，還能睡上幾個小時。

楊燁轉身離開，手機從手中滑落到了護欄外邊，楊燁翻過去撿手機，一個不小心，人又直接落入了江中。

楊燁在江里撲騰著，大口大口地喝著江水。

過了一陣子，楊燁飄了，順著水流的方向，往海里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