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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引子
1
The young sprouts planted last year
Have become bundles of straw this year
The aged bodies of former youths
Are more bent than the bows from the south
去年種下的幼苗
今歲已成禾束
青年老后的體軀
比南方的弓還要彎
Words written with black ink
Have been effaced by water drops
Unwritten designs in the mind
You cannot erase them even if you want to
寫成的黑色字跡
已被水和雨滴消滅
未曾寫出的心跡
雖要拭去也無從
You parrot the talker
Please hold your tongue
Sister thrush in the willow grove
Is going to sing a sweet song
會說話的鸚鵡
請你不要作聲
柳林里的畫眉姐姐
要唱一曲好聽的調兒
……
2
“你讀的什么書?我能看看嗎?”
李瑤姬循著聲音從后院出來,站在二道天井邊的走廊上,瞄了一眼東廂房木窗中間的蝙蝠圖案,問房里的布萊克。瑤姬每次從東廂房過,都會被木窗中間的那只蝙蝠吸引。喜歡在夜晚飛來飛去的蝙蝠,可不是讓人一看見就能愛上的動物,但經工匠的手雕刻成窗花,那張開的翅膀竟成了兩片風中的花瓣,胖乎乎的身子后面翹成如意的云紋,嵌著一對圓溜溜眼睛的小臉怎么看都像是在笑,讓這慣于在暮色中飛舞的、唯一一類演化出真正有飛翔能力的哺乳動物,有了一種讓人喜愛的氣質。李瑤姬知道,那是雕刻匠讓它們嬗變在人們眼睛里的。但她不知道,布萊克有沒有這樣想過。
李瑤姬說著話,先伸出右手摸了摸蝙蝠毛刺一樣的胡須,然后伸出兩手的食指,用長長的指甲,順著蝙蝠嘴里那對外圓內方的銅錢,滑向兩邊的壽桃。
“我剛才讀的嗎?是倉央嘉措的情詩。哦,瑤姬,你現在還看不懂,這是英文版的。”瘦瘦的、高高的、“竹竿”一樣的布萊克從太師椅上站起來,一邊說著話,一邊將手邊的蓋碗茶挪遠了些,把一個藍色封面的筆記本放在一本明黃色封面的書上,然后雙手撐著桌子,身子前傾,把臉貼在了窗欞上。
這話讓正在家里過暑假的瑤姬一下子兩頰通紅。她聽著布萊克流利的中國話,很懊悔自己沒有跟爸爸好好學英語。從遠在嘉陵江邊的古城的教堂學校,到省城成都的女子學校,英語老師們教的那點可憐的日常用語,除了見面互致問候,還能有什么用處呢?可瑤姬不想讓這個金色頭發的“竹竿”太得意,她鼻子里“哼”了一聲,撇下那些笑著的蝙蝠,緊走幾步,跨過高高的門檻,幾乎是沖到了布萊克面前,搶過筆記本邊翻邊說:“我明明聽到你剛才也在用中國話讀書,怎么又都成英文了?”
“小姑娘,我這是在翻譯,邊讀邊翻譯,明白嗎?”布萊克捏了捏自己的大鼻子,舉起桌子上的藍色筆記本晃了晃,撅著嘴,朝瑤姬眨了眨他那雙貓一樣的眼睛。
從女皇、貴妃到提筆就能撰聯的學堂女先生,嘉陵江沿岸自古就是出美女、才女的地方。古城是“嘉陵第一江山”,那方水土養育的女子,自然有著靈山秀水賦予的卓越氣韻。16歲的瑤姬歪著頭、微微地皺著眉、看著布萊克的模樣兒,就像是嘉陵江邊錦屏山絕壁上的空谷幽蘭。
“哦,你打算把你們英國人的書翻譯成中國文字嗎?”瑤姬翻著明黃色封面的筆記本,盡量在里面找自己熟悉的單詞。
“不,這不是英國人寫的,是你們中國人寫的。”布萊克瞄了一眼瑤姬手中的書,坐回太師椅上,端起青花瓷蓋碗茶,用蓋子撇了撇浮在水面的茶葉。陶瓷輕輕碰撞的聲音,和茶香一起彌漫在房間里。
“中國人寫的?在英國的中國人嗎?”瑤姬的臉早就不紅了,她的好奇心已經漫過了剛才的羞愧,翻著那本筆記本,心里只想著以后得聽爸爸李約瑟的話,好好學英文。
“哦,上帝!小姑娘,寫這詩的人可不在英國,也不懂英語。他的詩是用藏文寫的。我的朋友去西藏探險,聽到滿藏區的人都在唱他的詩,非常喜歡,就把那些詩從藏文翻譯成了英文。你知道,我常常往來于中國和英國,認識很多像你爸爸這樣的朋友,我對神秘古老的中國文化,迷戀得就像……”
“你剛才說的這些詩都是誰寫的呀?”瑤姬打斷了布萊克的話,她急著想知道是什么人寫的詩,讓布萊克這么著迷。
“倉央嘉措,是倉央嘉措!瑤姬,你知道他嗎?”布萊克說出這個名字時,瞇起了他那雙貓一樣的眼睛。
“這可不像是一個中國人的名字呀。”瑤姬微微皺著眉,歪著頭,像是在努力回憶什么時候聽說過這個詩人的名字。
“倉央嘉措,是個西藏人的名字……也就是六世達賴喇嘛,你明白嗎?”
看瑤姬搖頭,布萊克又捏了捏他自己的大鼻子,也搖搖頭,說:“我真不知道該怎么給你這個眼前的中國人講那個兩百多年前的中國人。小姑娘,我知道你不是在開玩笑,也知道在中國內地了解藏傳佛教的人很少,但我還是覺得很別扭,給中國人講中國歷史,那不是……那不是我在魯班——那個很有名的木工——的門前耍斧頭嗎?”
“班門弄斧,你是想說這個成語吧?哈哈……布萊克,你真厲害啊,難怪我爸爸說你是中國通。”瑤姬機敏地接過了話頭,開心的笑著,沒讓布萊克難堪。
瑤姬不喜歡看到別人難堪的樣子,因為她知道,誰要是在別人面前難堪了,心里會難受很久:小時候,她和鄰居家的小孩子玩游戲,爭執起來,就會有人指著她的鼻子說:“你是個野孩子,被丟在福音堂的野孩子!”每次聽到這樣的話,李瑤姬都會難受很久,直到李約瑟給她說:“瑤姬,你是上帝送給爸爸的禮物,只不過碰巧那天上帝把禮物放在福音堂門口了。”
瑤姬的父親李約瑟在英國人修建的圣約翰大教堂里當牧師,他常常要接待一些藍眼睛、白皮膚、黃頭發的外國人,可像布萊克這樣瘦、這樣高、這樣幽默、這樣喜歡讀中國詩、這樣喜歡中國所有古老文化的洋人,還是很少見的。布萊克剛來古城那天,拎著一個大包下了黃包車,“竹竿”一樣戳在李家大院街門上的時候,古城的整個筆向街都轟動了。老老少少的街坊們擁過來,像看耍猴似的圍在李家大院門口。面對眾人的指指點點,布萊克居然一點都不慌張,他來回轉身,揮著手,說了一句讓古城人再熟悉不過的中國話,“感謝大家對我夾道歡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這話從布萊克嘴里說出來時,跟古城人聽慣了的川北方言一比,有著一種怪怪的味道,就像諧劇里的丑角演員的臺詞那樣,開口就讓人想樂。何況布萊克說這句話時,不但戳著麻桿一樣的身子,還張著貓一樣的眼睛,說完后,就一本正經地摘下禮帽,向擁過來的古城人不住地鞠躬。所以,他這句話后來就在古城很是流行了一些日子,還被川劇團編成了諧劇,到重慶、成都、廣元去演,場場爆滿。
“對,對,對,就是這個詞——班門弄斧,我來中國,經常班門弄斧,我知道,這很不好。”布萊克笑了笑,埋下頭,喝口茶然后抬起頭,看看瑤姬,大概想起了自己鬧過的什么笑話,又笑了笑,喝一口茶,抬頭問,“中國歷史,自然中國人更熟悉嘛,我這個英國人在中國的土地上來給中國人講中國歷史,是不是很可笑?”
“我又不是那些整天‘之乎者也’的老先生,不會覺得你可笑的。布萊克,你不過只大我十來歲,為什么懂那么多東西?懂你們英國的也就算了,連我們中國的都懂,而且還是西藏的,真羨慕你!”
“When fortune smiles at me / I hoisted a fortune-bringing flag / Then I am invited to the feast / By a girl of a good family.小姑娘,這些倉央嘉措的詩,你也喜歡嗎?”
“喜歡。你翻譯了多少?借給我看啊。”
瑤姬放下明黃色封面的書,想去拿藍色封面的本子,可手伸出去了才覺得不妥,頓了一下,她從布萊克手里接過快被喝干的茶碗,把蓋子揭開反扣在桌子上,拎起湯瓶,慢慢地往碗里沖水,眼看有七分滿了,趕緊把湯瓶放回去,把茶碗的蓋子蓋上,雙手端起來,輕輕放在布萊克面前。看到布萊克盯著自己,一點沒有要接過茶碗的意思,瑤姬“哎”了一聲,說:“紳士先生,請給我說‘謝謝’。”
“謝謝!謝謝!”布萊克笑了笑,先用右手捏了捏他的大鼻子,然后雙手接過茶碗。接過去了,卻端在手里,既不喝也不放下,眼睛還是盯著瑤姬看。
瑤姬發現,布萊克剛才還像山風一樣扎人的眼光,此刻卻變得像繞過古城的嘉陵江水一樣柔和。
3
瑤姬喜歡山風,也喜歡嘉陵江水。
不管在什么地方,只要提起山風和江水,瑤姬就會想起小時候那次去東山游玩。因為人太多,他們一家被擠散了。瑤姬找不到爸爸和哥哥,只好一個人坐在最北邊山頂上的亭子里看山下的嘉陵江。風涼涼地吹著,身邊的竹林發出一陣一陣的“沙沙”聲,可山下的嘉陵江卻好像靜止了,看不出有流動的跡象,落葉一樣的小船點綴在江面上,讓一幅靜止的畫面生動起來。
瑤姬知道江水是流動的,從來都是流動的,但她那個時候就相信江水是靜止的,因為她看到了、感覺到了遠遠的靜止。她那天沉浸在這真實的臆想里,不知道坐了多久。她不知道是什么時候,天陰了,風大起來,人群呼啦啦地好像突然都不見了,只剩她還在山上。風在竹林間游走,把竹林塑造成了嘉陵江發大水時候的樣子,波濤一個接一個,竹子的腰彎下、直起來,直起來又彎下,好多時候,竹梢都打在地上了,可很快便又彈起來,瞬間又彎向另一邊去了……
瑤姬坐在“美人靠”邊上,緊緊抓著欄桿,她不能再看山下的嘉陵江了。她自己已經像一艘小船,飄在大風大浪里。
瑤姬一直記得,爸爸帶人找到她時,像是被風推來的,老遠她就聽到哥哥在叫:“抓緊啊,妹妹,風會把你吹跑的!”哥哥的喊聲是隨風飄飄渺渺地蕩過來的,蕩到了瑤姬的耳朵里。順著風,她能聽到哥哥的話,哥哥卻聽不到她說的話,她于是抱著柱子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讓不知道什么時候披散的頭發,旗幟一樣飄在山風里。
一陣鈴聲從街上傳進來,讓瑤姬從往事跌進了現實。瑤姬伸伸舌頭,瞪大眼睛,歪著頭,皺著眉,扶著桌子邊沿,踮起腳尖,透過雕刻著蝙蝠、銅錢、壽桃的木窗,望了望外面,轉頭對布萊克說:“爸爸回來了,我得趕緊去樓上讀書。你能不能把書借給我看看呢?”
“當然可以,不過……”沒等布萊克的話音落下,瑤姬已經抓過書和筆記本,抱在懷里,出了東廂房的門,緊跑兩步出了二道天井,往后面的望江樓上跑去。
4
女子的情竇初開,似乎是時光潛移默化的必然。但“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一朵花的真正開放,卻只是瞬間的事情。那一瞬間發生的,或許是一次回眸,或許是一次擦肩,或許是……一本詩集。
5
一個多月后,李瑤姬去成都的女子學校讀二年級。跟去年一樣,她和肖家小姐肖錦屏一路結伴同行。
上個學年,一到課余時間都是李瑤姬去邀肖錦屏玩兒,而肖錦屏卻忙著溫習功課,還要忙著寫信。她不是寫給這個表姐表妹,就是寫給那個表哥表弟,把老師在課堂上講的話轉述給人家,寫到動情處,還要讀給李瑤姬聽,瑤姬就說她:“你畢業以后,不要和哥哥一起做生意了,開個學堂當先生吧。”可這學期開學兩個月了,瑤姬還一次都沒找過肖錦屏。下課后,瑤姬喜歡一個人躲在操場后面的小樹林里,歪著頭,讓長發披散在肩上或垂到胸前,微微皺著眉看書,倒是肖錦屏來找過她兩次,可每次來一聽她在讀英語,就會嘀咕:“什么時候突然開竅了?變了個人似的。”然后搖搖頭,站不了兩分鐘就會離開。
老師和同學們也都不理解李瑤姬為什么突然迷上了英語,問肖錦屏,肖錦屏說:“大概是受她爸爸的影響,想去英國留學或者傳教吧。”
李瑤姬聽了,也不在乎。在學校里,有人的時候,瑤姬叫肖家小姐“錦屏姐姐”,沒人的時候,她叫肖家小姐“嫂嫂”。肖錦屏只比李瑤姬大一歲,臨來女子學校上學前,她和李瑤姬的哥哥李元東定了親。瑤姬心里明白,肖錦屏看不起李家。因為肖家在古城是大家族,隨便出去買一籃子東西,回家一數,準有過半是買自肖家商號的。而李家是外來戶,祖上也不過是窮書生。要不是李元東從教會學堂里跑出來,一心去肖家學做生意,年紀輕輕就做了東門口綢緞莊的二掌柜,她怎么會同意嫁來李家?只是,她不同意又有什么辦法?肖家和李家不一樣,李約瑟什么都由著兒女,肖家卻不會。“肖家人的命運卻是由生意來決定的,怎么做對做生意有利,他們就得怎么做。想把女兒嫁入李家,他們看重的還不是李家背后的英國人和教堂?”李約瑟在兒女面前說這話的時候,李元東不等父親說完,就跪下了,只一句話:“我這輩子,除了錦屏,不會娶別人家的女子。”李約瑟沒奈何,只好去肖家提親。
當時,李瑤姬并沒有多想李約瑟的話,盡管在這之前,為了避免楊孟真的糾纏,她倉促間和利州的趙嘉陵定了親,但她卻從沒有想過要嫁給誰。出嫁是多么遙遠的事情啊!她還有那么多書要讀,那么多事情要弄明白。
無論是在小樹林還是在宿舍,瑤姬都要等沒人的時候,才拿出來她從布萊克那兒取來的書和本子,默默地在心底吟誦:
If I reciprocate with the feelings of the girl
My share in religion during this life will be deprived
If I wander among the solitary mountain ranges
It would be contradictory to the wishes of the girl
若要隨彼女的心意
今生與佛法的緣分斷絕了
若要往空寂的山嶺間去云游
就把彼女的心愿違背了
When a wild horse goes up a mountain
It can be captured with a snare or lasso
But when a lover has become rebellious
She cannot be captured even by supernatural powers
野馬往山上跑
可用陷阱或繩索捉住
愛人起了反抗
用神通力也捉拿不住
瑤姬已經從布萊克那里知道倉央嘉措是兩百多年前的西藏活佛,但她看著那些詩,讀著那些詩,竟覺得寫這詩的人,是自己心里的一個混沌的影子。盡管她不知道那影子是什么時候駐在心里的,也不渴求能看清那影子,但她就這樣迷迷糊糊地讀倉央嘉措的詩,越讀便覺得心里的影子越大越沉;盡管看不清、辨不明那影子的相貌,但卻總有一件紅袍,像火一樣在她心里燃燒著。
6
瑤姬沒有想到,有一天那團火會從她的心底噴涌出來,在她面前燃燒。
瑤姬只是在詩里體味著這個世界誰也不能給她的啟示——不是像爸爸在教堂里的演講,也不是學堂里的先生一手拿戒尺、一手持書的灌輸,而是啟示,就像風過帶來花香,讓人想起一個美好季節的來臨。
但那團火還是突如其來,讓李瑤姬倉皇間走上了一條不歸路。
臨近中秋的一個周末,李瑤姬和肖錦屏去薛濤井游玩回來,坐著黃包車正回學校,途中迎面遇到一個馬隊,馬隊里的人穿著藏袍,騎的馬各色都有,唯有前面的那兩匹是純白的。
“哦,馬背上馱的是什么呀?看上去那么沉!”肖錦屏看到馬背上的貨物,低聲尖叫著。
李瑤姬聽見了,卻沒有回答,因為她看到了一團原本只在心里燃燒的火:對面并肩而來的兩匹白馬上坐著兩個模樣相像的人,一個明亮光鮮,渾身堆砌著珠寶;另一個似乎除了佛珠,身上再無任何飾物,但紅色的袍子在白馬的映襯下,卻讓他比任何人都醒目。
馬隊緩緩地走過來,路邊一片肅穆,行人都停下腳步后退著,用含著各種意味的目光,遠望這一行“異類”,李瑤姬和肖錦屏坐的黃包車也停了下來。所有的路人都在等……誰也沒有想到,當那一團火漸漸移到李瑤姬面前時,李瑤姬這個穿著西式長裙的姑娘居然猛地跳下車,沖了過去,歇斯底里地喊叫:
Peacocks from the east of India
Parrots from the valley of Kong-yul
Their birth places are not the same
But their meeting place is Lhasa called the “Wheel of Religion”
印度東方的孔雀
工布谷底的鸚鵡
生地各各不同
聚處在法輪拉薩
瑤姬是那么激動,恍惚置身于兩百多年前野花怒放的高原曠野,她提著雪白的長長的裙裾,高聲背誦著倉央嘉措的詩,追趕那團在內心積聚已久的紅色的“火”。
馬隊被這突然闖入的女子擾亂了,那滿身珠寶裝飾的男人勒緊韁繩,他胯下的白馬穩穩地停下了,而另一匹白馬卻嘶叫著揚起了前蹄……滿街的人都驚呼起來,因為看上去,李瑤姬已經在那馬蹄下了!
但最終,落在瑤姬身上的不是馬蹄,而是一塊溫熱的玉。瑤姬眼看著玉從那一團紅色當中滑落,水滴一樣從空中墜下來,經過她的額頭、眼睛、鼻子、嘴,落在了她的胸口……她下意識地一把攥住,覺得就是攥住了那團紅色!那一瞬間,她感覺到有溫暖從手心向全身彌漫,她聽到有聲音風一樣地從耳邊掠過:“哦,我的格桑花!”
馬隊在短暫的停頓后,繼續往前走著,似乎剛才那一幕沒有發生。街上的人哄鬧著散去,還不時回頭指指瑤姬,相互熱烈地交流著。被眾人指點的李瑤姬,卻如同置身于荒原,她的眼里沒有任何人,她的耳里沒有任何聲音,她生命的光完全聚在了她手心的玉上!那是一朵幾近透明的花:八個花瓣簇擁著中間淺黃的花蕊,花蕊與花瓣間有一圈細小的孔洞,讓這嬌柔的格桑花更加嬌柔。她定定地看著,不知道看了多久,最后,她也輕輕地叫了一聲:“哦,我的格桑花。”
伴隨著這句話,瑤姬的眼淚像珠子一樣滑落。
淚水滴落在玉上。
瑤姬眼見著那被淚水浸泡的玉在她的手心變了顏色!
瑤姬歪著頭,眉微微地皺著,呆呆地流著淚,呆呆地用淚眼看著那會變顏色的玉。直到被大睜著雙眼、呆看著這一幕的肖錦屏拉上她們乘坐的那輛黃包車。
黃包車轉彎時,肖錦屏回頭一瞥,隨后驚恐地抓住扶手,叫道:“哎呀,有穿藏袍的人跟著我們呢!”
瑤姬霎那間有了一種被狗追著的感覺。
一
倉央嘉措換上普通的服裝,戴上長長的假發,化名宕桑汪波,溜出布達拉宮,結識了很多朋友。
When I live at Potala
I am rig-hdsin-m Tshan-dbyangs-rgya-mtsho
When I stay at the Lhasa city below
I am Dang-bzang-dbang-po the libertine
當我住在布達拉時
是瑞晉倉央嘉措
當我在拉薩下面住時
是浪子宕桑汪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