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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 3評論第1章 澄和
一.黎明時分
少女身著繁華錦緞,一頭柔順亮麗的金發被盤起,其間穿插著華美繁雜的發飾,些許金絲調皮而又自然地垂落,熠熠生輝。膚如凝脂,形容的正是此般天上人。
“楠楠,該走了。”一位青年緩緩走進黯淡無光的房間,語氣間夾雜不舍與寵溺。
流光溢彩、珠玉晶瑩的步搖隨著少女的起身叮當作響。
“太子哥哥,你要照顧好自己,不論國破家亡。”少女面帶微笑,眼睛里卻無半分情感。
“公主,今日是大喜的日子,可莫要再說這樣的喪氣話了。“藏匿于陰影之中的老嬤嬤強忍悲痛,聲音止不住顫抖。
少女墨色的瞳孔里只有冷漠,無邊的冷漠。
二.你說,天上的星星怎么摘
澄和二十七年。
相比以往,皇城里的人又翻了一倍。平時能容納兩輛馬車并道而行的寬闊街道被塞得滿滿當當,常駐街邊的乞丐不知所蹤,擺攤的小商小販于各自領地有條不紊地向行人推銷滿目琳瑯的玩意兒。
“爹爹,今天怎么又熱鬧些了,前幾日不是還鬧盜賊嗎?”懵懂無知的孩童拉著父親的衣袖,好奇地問道。
年輕的父親一把抱起自家調皮的孩子,眉目間滿是慈愛之意:“七月半,祥兆降。今天是安婉公主及笄之日,皇城里要舉辦廟會祈福。”
“啊,就是那個很漂亮很漂亮的姐姐!”小團子恍然大悟般發出驚嘆。
“哈哈,是啊,看來你小子很喜歡她嘛。”父親輕輕地揉了揉孩子的小腦袋。
“當然......”
話沒說完,一側的侍衛上前在父親身旁耳語幾句:“丞相,公主......公主她又溜了。”
“唉,總是不讓人省心,找吧。”身為一國丞相卻也是安婉公主的先生,安婉生性頑皮,他于此毫無化解之處。
“是,大人。”侍衛退下,孩子的眼睛打量著,似做無聲的詢問,可是沒有人回答。
一位金發公子招搖地走進聚仙樓。
“蘇公子,又來喝酒啊。”小二連忙跟過來,哆哆嗦嗦不敢看人。
“老規矩,我要最好的梨花釀。”蘇楠楠毫不在意半點斯文形象,整個人只管往椅子上癱著。
她一來,酒樓里的客人便是說話都壓低了好幾分聲兒,就僅瞧見這尊大佛這頭金晃晃的頭發,真是讓人想不認識都難。皇城里誰人不知安婉公主?大概只有牙牙學語的孩子。這位的事例要是讓最為出名的說書先生完完整整地講上一遍,恐怕三天三夜都講不完。
蘇楠楠未帶任何侍女,剛甩掉一群“累贅”,又氣又累,此刻滿腦子里只想著喝酒。原本應該是一幅世家公子隨便往那兒一擺都能顯得清高玉潔可以入畫的美好場景,可偏偏讓她坐著就透露出混混般痞氣;但許多顯貴家的嫡子就吃她這套作風,向她父親——也就是當今圣上,想方設法推薦良婿的大臣亦不在少數。從小到大,蘇楠楠都是在皇城里橫行霸道著長大的,誰敢惹了這位,全族流放已是最好的下場。直到她及笄這天,蘇楠楠的婚約一直未定。不過這位自己不同意,誰敢隨便給她整個婚約出來,她準會將這皇城鬧得不安寧。
好酒上桌,蘇楠楠不顧旁人暗自打量的目光,一杯接著一杯灌。不似文人借酒消愁,她散發出的氣場是飽含朝氣的張揚;但深究那雙眸子,黑得透徹,望下去仿佛陷入危機四伏前平靜的海譚。
安婉不簡單,這是白煦見到她后的第一個想法。下一秒,二人對視;空氣似乎凝滯,仿佛過了一個白晝。
白煦先朝她走去:“公子一個人喝酒。”他沒有詢問,用的是一種極為肯定的語氣。
蘇楠楠感到有趣,多年來,這還是第一個裝作不認識她并且上前搭話的人。眾所周知,金發乃皇室的象征,皇家里獨她一個從不掩飾,而且經常男裝打扮浪跡市井街頭的。說來奇怪,這應該是他們第一次見面,但蘇楠楠卻覺得他似是故人,久別重逢的一位故人。
“嗯,公子也是,”蘇楠楠的語氣同樣肯定,“行禮吧。”
“安婉公主萬福安康。”白煦很快反應過來。
他這一行禮,整個酒樓的人也沒有坐得住的道理了。
“安婉公主萬福安康。”一出好戲聲勢浩大,街上尋她的士兵注意力集中過來。
皇家侍衛的領隊獨自進入酒樓說道:“公主,請回吧。”
“真掃興吶,”蘇楠楠輕放下白玉雕成的酒杯,“你叫什么?”
“白煦。”白煦如實回答,聲音平淡,聽不出什么情感來。
“好,我們一定會再見的。”她臉上洋溢著勢在必得的笑容,同她整個人一般張揚。
待到宮中,蘇楠楠被淑妃拉著準備及笄大典。她什么大場面沒見過,看著搬空了小半國庫的璀璨裝飾,此刻只覺累上加累。宮女們動作利索,不出半個時辰便把蘇楠楠收拾妥帖。一位禮數嬤嬤過來重述大典流程,她耐著性子聽完數不勝數的叮囑話語。距離及笄大典還有半個時辰,蘇楠楠讓人傳話給主持大臣,令他以最快速度辦完整場典禮。雖然不和禮數,但是安婉公主的吩咐誰敢不從呢?
蘇楠楠好整以暇地觀望那大臣戰戰兢兢卻又語速飛快地主持,頭上的重物壓得她有些喘不過氣。按理說,白煦應該是白家將軍那位身患重病久居白府的長子,她及笄一事世家公子均受邀請,可方才在酒樓遇見的人,現在卻沒有出現在及笄大典上。蘇楠楠確定自己從來沒有見過白煦,但這個與她僅有一面之緣的人卻給了她一種咄咄逼人的熟悉感,像是朝夕相處了十年之久。沒等群臣的禮送完她就溜走了,帝位上的九五之尊見怪不怪,只好隨她去。
蘇楠楠翻進白府,找了幾圈仍未見白煦身影,賭氣般正大光明從白府正門出去,好巧不巧,正撞上白煦回來。
“喲,白公子,好久不見。”蘇楠楠給故友打招呼一般熱情。
“安婉公主。“白煦瞧著她從自家府上出來,未顯驚色。
“今日是個好日子,我帶你去街上玩。”蘇楠楠主動牽住他的手,態度不容拒絕。
“你......一直都習慣拉初次見面的男子的手嗎?”白煦再次凝視那雙眼眸,不出所料,他看不透。
她笑得似乎真是被樂著了:“我們之前是不是見過——可能咱倆這是上輩子的緣分吧。”
“是的,見過啊,我的命都是被你從皇帝的斬首臺下要過來的。”白煦心里暗自想著,任由小姑娘主動拉他走,只覺那柔荑傳來暖意,沐浴在春日陽光中的暖意。
接下來的十天半個月里,蘇楠楠都捎著白煦在皇城里穿行,更多是喝酒。白煦的話很少,每次都是蘇楠楠對著“一根木頭”叨叨,也不管他有沒有聽進去;后來蘇楠楠干脆連暗衛都撤了,同他一待就是大半天。蘇楠楠的酒量其實很差,西域進貢的烈酒她從來都沒碰過,中原的酒即使是孩童當作水喝都不醉人。白煦送她新酒,她也未曾料到是西域來的,剛入口覺得辣,喝了一小杯,腦袋就感到暈乎,便開始胡言亂語了。
“堂堂白大將軍的長子,他沒給你安排多少差事嗎?”蘇楠楠晃著酒瓶子,迷迷糊糊地問他,“真是奇怪,還裝病打掩護。”
“閑人一個罷了。”白煦揉了揉那頭金燦燦的頭發,散發亂作一團,美人卻還是動人心弦的美人。
“騙子,若你是閑人,那我也是了,”蘇楠楠突然湊近,緊緊盯著他,“以后,有機會的話,你能帶我離開這里嗎,我一點兒也不喜歡和他們待在一起。其實,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我就挺喜歡你的,你喜不喜歡我啊......”
說著說著,蘇楠楠肆無忌憚地靠在他肩上,雙眼閉著。白煦無奈地笑了,抱著她回去時,小心翼翼的樣子像對待稀世珍寶一般。十年前他們意外相識,年幼的安婉公主對罪臣之子百般喜愛;十年后他們偶然重逢,白煦明白,再續前緣如同奢望。
有人將安婉公主被白家長子送回宮這一消息透露給了皇上,皇上借機說事;這是朝臣第一次看見皇上對安婉發怒。
“父皇不要過于怪罪楠楠。”太子一直將安婉視為同胞妹妹。
“太子,你也要跟著她一起胡鬧了嗎?你們一個個都想造反嗎?”皇上的怒氣震懾住朝廷上所有人,“白大將軍,朕覺著你應該知道該怎么做吧。”
皇上差點砸了獨一無二的玉璽,還好被賀常侍拉住了:“來人,將安婉公主禁足一月,罰抄《禮傳》十遍!安婉,我這是為了你好。”
蘇楠楠跪在殿下,一言不發。
傍晚,蘇楠楠又溜出宮找白煦了。沒有白煦的暗中幫忙,她連宮門都出不去。
“白煦,父皇給我下禁令了。”她聲音輕柔,仿佛在說一件家常小事。
“嗯,我知道。”白煦知道他們的見面就是錯誤,無論是十年前抑或是現在,真正有血有肉的白煦早已死在刑場上。
“星星多漂亮吶,你說,天上的星星要怎么才能摘下來。”蘇楠楠藏不住眼底的落寞。
白煦仔細看著身旁呼吸輕柔的少女:“有顆璀璨奪目的星星,離我很近。”
蘇楠楠偏頭瞧他,金絲躍動。白煦很想伸手抱住眼前失落的姑娘,他甚至連安慰都不敢;可蘇楠楠敢——僅僅是無比單純不帶任何邪念的一個吻,就輕而易舉地讓白煦失了心神。
星辰聚于一處,朝暮無悔山河。
“這是最后一次了。”說完,白煦頭也不回地落荒而逃。
蘇楠楠捕捉到他耳尖那抹異色,只覺紅得可愛,愈發感到有趣,孤身笑個不停。
三.碧州之王
白煦回到府中,一個暗衛不知從何處跟來:“主子,您得趕快了,碧州邊上幾個小國又打算作亂。”
白煦面色不變:“即刻啟程,這次回京,停留時間確是過長了。”
皇城局勢摸清后,沒有不離開的理由。白煦給白大將軍道過別,在上馬時又被叫住。
“侄兒,無論你在謀劃什么,多加小心。”白將軍看著曾一別十載的自家侄子,想起弟弟服毒前的叮囑,心中慚愧更深。
“白將軍放心。”白煦點頭答應。
連夜趕路,風中多了一股肅殺之氣。白煦想起自己十歲那年,目睹父親毒發身亡,母親被刺客暗殺于家中,知道是誰人所為,他卻無能為力。他也差點丟了自己的命,在上刑場的前一刻,年僅五歲的安婉公主偶然看了他一眼,撒嬌向皇帝要來了他。那時候蘇楠楠活像個白玉團子,每天都讓他偷偷幫忙買冰糖葫蘆。蘇楠楠養了他一個月后,自己一把火燒了柴房,并用了一具與他身形相仿的男尸代替他,叫他遠走高飛。白煦每次回來都會刻意避開她,沒想到這次回到皇城,第一個正面遇到的就是蘇楠楠。十年過去,她同從前一樣,身份高貴,任性十足;可他卻沾染血腥,在泥潭里扎根,渾濁不堪。他花了十年時間嘗試將她對他不經意間的救贖堪堪從記憶里抹去,費勁心思搭建的一切心理防線在那個吻發生的一刻全盤崩塌。
他舍不得她。
“這叫什么?一見鐘情?可是她從一開始就不記得我,我們不過是相處過一段時間的陌生人。”白煦這樣告誡自己,他背負的是整個白家,上面那位想除,但過了百年依舊生機勃勃的白家。
白煦駕著良種快馬,僅十天即達碧州。除了澄國可稱帝,其余附屬國僅能稱王。西域大大小小有數十國,物產豐富,百姓安居樂業,各國相爭有專屬動兵之地,一般不波及百姓。最為奇怪的要數碧州之王,五年前,碧州朝廷突然動蕩,上一任碧州王被脅迫退位,新王不明不白上任,甚至無人知曉新王的姓名、年齡、相貌,由其親信代政。這場變故依然未觸動百姓,所以碧州雖為西域中最大國,卻無人追問改朝換代之事。
“王,您回來了。”親信恭敬地迎上去。
“嗯,著手準備吧,先把樓蘭解決掉。待收復完畢,一舉進攻澄國。”白煦取下面具,眼神深不可測。
長樂宮內。
“琥珀,查出什么沒?”蘇楠楠懶洋洋地靠在搖椅上。皇上平常都懶得管她,因為那么點事就怒顏沖冠,白煦身份正常才有鬼。
“白煦不是白將軍的兒子,是他弟弟的長子。”琥珀呈上卷宗。
“白將軍的弟弟,哪個弟弟?”蘇楠楠不曾記得白大將軍有一個弟弟。
“常年鎮守邊關,從未回京,十年前不知為何毒發身亡的那位。”琥珀的頭低得更深。
“他和皇家有仇。”蘇楠楠認真起來。她能得到的消息,皇上一定也知道。不過白煦對外是白大將軍家的長子,這樣看來白煦父親之死與皇上脫不了干系。
琥珀感受到凌厲的威壓,大氣不敢喘。氣氛緩和些,她才繼續開口:“公主打算怎么辦?”
“他的主意早已打到皇家身上了,不可不防,先靜觀其變。”蘇楠楠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平常遇到這種心懷不軌之人定要趕盡殺絕,不留活口,這也正是皇上寵溺她的原因。
要是她不為皇室成員,金鑾殿上那位是不是會將她這種有才之人優先處死,誰知道呢。
最是無情帝王家。在皇宮里摸爬滾打十五年,蘇楠楠深諳這個道理。要說那白家本無錯,錯就錯在能人太多,皇室壓制百年,毫無效果;適得其反,白家就像肆意生長的野荊棘,是皇家的刺。
四.今朝有酒今朝醉
白煦上位后,花了五年時間穩定碧州以及西域局勢,這次回國,一年完全統一整個西域,悉數收回兵權,小國以城相稱,民間仍無人知曉碧州王是何方神圣。
“王,差不多是時候動手了。”親信提出建議。
“西域這么大動靜,澄國不可能毫無動作,我親自去探探。”白煦隱隱不安,蘇楠楠一直在派人尋他,他不忍將她朝陰謀論的方向想。
一年了,蘇楠楠并不知道白煦身在何處,派出的暗衛多數一無所獲,要么有去無回。
白煦在線人的掩護下悄無聲息混進皇城,先去了白府。偌大的白府,空蕩蕩的有些瘆人。白煦翻墻出府,心中忐忑更盛。他準備找旅店先住一晚,第二天在白大將軍上朝回府的路上將他攔住問話。可事情沒那么容易,他根本找不到白將軍。
“白大將軍已經被父皇下令處死了。”暗處傳來的聲音十分清脆,小溪淌過一般。
她來了。蘇楠楠,安婉公主,澄國皇帝的心間寵。
“白府也很快要易主了,白煦,我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我只希望你能冷靜。”蘇楠楠沒有接近他。
白煦覺得自己很冷靜,蘇楠楠卻看見他的手有些抖。他用如同他們初次見面時肯定的語氣問:“安婉公主,皇上頒布的命令是誅殺白家九族吧。”
蘇楠楠頓時覺得這語氣很不討喜。
“是。”她沒好氣地回答他。
“公主是來抓我的嗎?”白煦面上冷笑。
蘇楠楠楞住了,她未有這種想法。為什么沒想過抓他呢?這次見面純屬偶然,于公于私她都應把他抓了獻給父皇邀功。她心里響起一個聲音:“眼前人是心上人。”
“你住我府里吧。”蘇楠楠怕他被抓,可她忘了白煦是偷溜進皇城的,皇上還沒注意,世人只知白將軍家的“長子”失蹤,至今下落不明。
“公主讓一個陌生男子住進自己府中,不怕發生意外?”白煦笑出聲。
蘇楠楠白他一眼:“愛來不來,現在還有心思逗我呢。”
無人見著安婉公主帶回的所為何人。
“蘇楠楠,”這樣叫她,白煦自己都感到意外,“你上次說你喜歡我。”
蘇楠楠確實不記得她許久前醉酒說的話:“什么時候,沒有的事,你還背著我失蹤了一整年!”
“我也喜歡你。”白煦沒接她的話,自顧自靠在她耳旁說。
“喝酒嗎?”說著,蘇楠楠便拿酒去了。
“今朝有酒今朝醉,楠楠,對不起。”他的呢喃只有天空和花草知曉。
五.事變
蘇楠楠不知道白煦何時離去,轉念一想,他根本不需要她的保護。他很強,他有顛覆澄國的野心——不知最近動蕩的西域背后之人為誰,是否會成為他復仇道路上的絆腳石呢?呵,他的復仇對象是皇家,一旦成功,她自己也是自身難保。蘇楠楠不覺得他會放過任何一個皇室之人,即使前一天他還說喜歡自己。
那就忘了吧。忘卻酒樓一場初遇,靛色華服襯著不染纖塵如夢如幻般的男子;忘卻星辰大海下隱表心意,金絲與黑發幾近糾纏到一起。醉生夢死又如何,若只如初見一般,不是故人心變,亦非時局所迫,是否方得修成正果?
都是假的罷了。
“主子?”暗衛現身。
從皇城歸來,白煦常看著書發呆:“嗯,說。”
“澄國開始部署兵馬了。”暗衛提醒他。
“那準備一下,差不多可以開始了。”她怎么辦?不能傷害她。白煦詫異于心中所想,轉念又確定自己的擔憂之心。
“先攻占邊境,安置妥當澄國內的各接頭人,”白煦仔細琢磨,“皇城那邊,讓我們的人待命,不要自作主張,以免打草驚蛇。”
他需要及時擬出一個萬無一失的法子護她周全。
澄和二十八年。
原為澄國附屬國之一的碧州突然發兵擾亂其邊境,雖澄國早有準備,卻招架不住敵軍必奪之勢。碧州軍隊直逼皇城,沿途城市均被碧州收為己有。距皇城二百里處,碧軍駐扎安營,未有再次進攻趨勢。京官忐忑不安,紛紛上書陛下,諫言獻策者居多。這場事變百姓先前毫不知曉,察覺者僅皇室中人。知道又如何,澄國沒法阻止,亦無能力抵抗。兩國交戰,從百姓中征兵,損傷最大的是百姓,此時已有平民集體罷工,聚眾圍堵官府,以人民力量向皇室施壓,迫使澄國皇帝投降屈服——換個主子于他們來說無異于從前,況且西域在這位神秘的碧州王的統治之下經濟和國家實力蒸蒸日上,稅收相比澄國少了近兩成,事變前已有國人移居西域。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動搖。
澄國節節敗退,無奈之下皇上派使臣去同碧州之王談判,結果沒人能料到。
“碧州王說......說澄國只要把安婉公主嫁過去,可保百姓安寧。”使臣說話磕磕絆絆,生怕一不小心就掉了腦袋。
“安婉啊,他說的是百姓安寧,沒說不會饒過皇家。”龍椅上的人有了幾分倦容。
“皇上,臣斗膽問一句,那碧州王到底是何人?”丞相上前一步。
“勢力最大的那家里的,到頭來,就只有那小子一個人,”皇帝不知原委,但覺得蘇楠楠是知情人,“也難怪他選的是安婉。”
丞相聽得云里霧里,沒再接話。
蘇楠楠在自己府中閑了幾日,突然被皇上召見,大殿內的氣氛有些壓抑。
“安婉。”龍椅上的人面不改色。
“在,父皇。”蘇楠楠應道。
“城內外的動靜你也知道,碧州想和澄國和親。”皇帝開門見山。
和親,蘇楠楠聽到,慌了下神:“父皇,安婉可否拒絕?”
皇上有些意外,嘆了口氣:“是碧州王點名要的。”
坐了二十幾年這個位置,這個帝王此刻有了惋惜,蘇楠楠恍惚嗅出親情的味道。
“安婉知道了。”她恭敬地行禮,而后退出大殿。
蘇楠楠在出宮的路上被一隊皇室親衛攔住。
“安婉公主,這段時間您要好好在宮中待著,”領隊似是怕她不信,又補充道,“這是皇上的命令。”
蘇楠楠轉頭走向長樂宮,淑妃已等候多時,一見著她就開始掩面泣涕:“楠楠,快讓母妃好生看看。”
“母妃。”蘇楠楠面無改色。
“楠楠,你太子哥哥先前就替你向皇上求過情了,誰知竟是那碧州王......母妃只希望你能好好的。”淑妃止不住流淚。
好好的活著嗎?若是受盡屈辱,活在寡然無味的世上,還不如讓她去尋死——先把仇報了。哪個帝王家的人雙手會不染纖塵?蘇楠楠不是一個容易屈服的人,她現在只是好奇那什么碧州之王是如何一個心懷鬼胎之人。就算去和親了,那個王——該快叫皇上了,也不會放過現在的皇家吧。蘇楠楠對這姓蘇的大家族還是有感情的,自己經營自己那份這么多年,也不能看它說垮就垮。
冷漠,無休止的冷漠,冷得似要硬生生把人心挖出來,血淋淋放在面前。
六.夢醒之前
婚禮準備得并不倉促,甚至可以算得上空前盛大。西域來的大祭司算好時辰,每日帶著蘇楠楠進行各種活動作為婚前準備。蘇楠楠瞧見祭司是個十足的異域美人,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也沒什么抗拒,全當做游戲解悶。
“安婉公主,明日清早就要啟程了,今晚不能睡覺,”大祭司又來了,蘇楠楠盯著她脖子上的串珠項鏈看,“現在要去沐浴梳妝。”
這一晚要做的事甚為繁冗,就挑沐浴來說,先泡幾次,水里還需加各種草藥,亦或是剛采集的花、奇奇怪怪的葉子,還要涂上好幾遍不同香味兒的精油,中途所行禮數更是一環套一環,蘇楠楠不厭其煩做完之后,自己都佩服自己的耐力,等見著那大紅金線鑲了圓潤透白珍珠的喜服,蘇楠楠收斂起身上的懶散勁兒,也沒了平日的張揚,只剩下無盡的冷漠,從頭到腳被裹好了都沒吱聲,臉上糊著的脂粉讓她有些煩躁。
臨走前,蘇楠楠最后見到的人是澄國太子,管什么合不合禮數。
車馬緩緩行著,街邊有百姓在慶賀。鞭炮聲越來越大,高興的情緒無法穿透喜轎,多諷刺。出城時還有一系列公主遠嫁之禮,蘇楠楠煩得不行,讓皇上撤了一大半。底下的人忙忙碌碌,丞相站在一旁主持;皇上始終一言不發,眉目中有些倦色。蘇楠楠朝城墻外看去,官道寬闊,前途無望,她時時會想自己為何不為男子。
“楠楠,”皇帝突然叫住她,叫了她的名,“朕一直對不住你。”
蘇楠楠特別想答“呵,原來你知道啊”,但她沒有說話。他也是有自己的感情的,他不是一個好父親,皇家沒有幾個好父親,可他是一個好皇帝。
這廣闊山河,需要很多人的努力。皇室是頂端,皇家是標準;一夕間榮華富貴,一夕間金絲浸血——他們都累了。
碧州退兵,碧州王在殿里恭候澄國安婉公主。這場和親,史料中無過多記載;先前那場事變筆墨濃厚,什么公主只是求得和平的花架子罷了。
蘇楠楠有過一種猜測,白煦,即為碧州之王。當她看見那王座上的蒙面人,熟悉里透露悲哀。
她沒有那么重要吧。
她像是自己倒貼的附屬品。
可以說,一切的一切,都是她一個人牽扯出的,是她一手造成的。
她不是亮閃閃的星星,她不過滄海一粟,騙人的罷了。
“楠楠。”她跟他回到寢宮,他甚至不奇怪蘇楠楠的平靜。
“白煦,這就是你一直想要的吧。金絲浸血,準備了嗎?”蘇楠楠的聲音里夾雜笑意。
“楠楠,你知道,我不會在這里放手的。”白煦緊緊抱住她,想要將她溶入骨血卻極力克制自己的欲念,同時也害怕在他面前的她只是虛幻的泡影,下一秒就會灰飛煙滅。
蘇楠楠一言未發,她之于他,沒什么好說的。
七.終是一場空
次月,碧州國的王室暗衛被下達命令,前往澄國,毒殺金絲,不能見血。皇宮里,各王爺公主府上,不論男女老少,一個不留。碧州王封鎖了傳來西域的消息,一邊是人心惶惶,一邊是歌舞升平。
蘇楠楠內心不安:“琥珀,可有異動?”
“公主,聯系不上我們的人。”琥珀焦急地看她。
“那他多半已經出手了。”蘇楠楠合上雙目。
“公主,我們現在要做什么?殺?”琥珀不甘心。
“你一小姑娘天天打打殺殺的,琥珀,你很好,你怕已是我唯一的親人了,”蘇楠楠回答不了她,“澄國,是他的敵對,也是我的宿命。”
琥珀從小跟在她身邊,此時倒有些窘迫:“公主,奴婢自是打打殺殺的命,現在不下手,以后還有機會嗎?”
“我一直都是那個沒有機會的人啊。”她突然哭了起來,實實在在地透露出內心深處的悲傷。
當晚,蘇楠楠事不關己般推開白煦書房的門:“白煦,你到底是怎么想我的?要殺要剮?還是說著喜歡,想囚禁一輩子?你把我留著,就不怕有一天我覆了你謀求的天下嗎?”
白煦就只是盯著她看,怎樣都看不盡:“我想你,陪我同生共死。”
蘇楠楠慢步走到他身旁,緩緩彎下腰,湊到他耳邊,似作呢喃:“你確定嗎,共死?你愿意為我去死嗎?你敢嗎?”
白煦偏頭,嘴唇正好可以碰到她的額頭。來之“不易”的和親,到現在,連和她普通的親吻他都不敢。
白煦就維持這個姿勢:“蘇楠楠,講道理,明明是你先招惹我的,你別想逃。十多年前,你想方設法救了我一條命,你自己不記得了,我卻一輩子都忘不掉。”
“噗,但是我們回不去了,”蘇楠楠被他的歪理逗笑,她一年前已經知曉他的身份,事實卻是無法改變的,“白煦,五天之后,我會去死。”
“不,楠楠,我不會讓你死的。”白煦覺得她從來都沒有看到自己的真心。
“白煦,你也要講講道理,你不敢,我敢。”蘇楠楠張揚地捧著他的臉,與他額頭相貼。
蘇楠楠許是詐他,她那樣張揚的人,怎會輕易尋死呢?不會的,不會的,不會的!她一定是在騙人呢。
“我沒騙你呢,碧州皇帝。”臨走前,蘇楠楠像貓一樣,在他嘴上撓了撓。
白煦瞧著那雕花的門,愣了一晚。
七月半了,正是五天之后。這幾晚,白煦夢里都是蘇楠楠的影子。
“白煦,我走了,你要跟著來嗎?”
“白煦,我永遠永遠不會原諒你。”
“白煦,我就是想毀掉你。”
“你敢嗎?我知道你根本不敢。”
當太陽幾乎燃盡一天中最后的璀璨時,白煦匆忙趕向蘇楠楠那間的里屋。
“失望了嗎,還沒死呢。”蘇楠楠就站在陽光里,雙手背在身后。
白煦過去抱她,也不管那把已經戳穿他自己的心臟的奢華的刀子。
“你不怕你的百姓沒人管了嗎?”蘇楠楠吻了吻他。
“我只想管你一個人,看來是沒有做好。這條命從一開始就是你的,你想拿便拿去吧。”白煦不稀罕皇權,他更加享受生命最后與她共處的片刻時光;他始終放不下心中的仇恨,卻更希望她能好好活著。
蘇楠楠一直抱著他,直到微弱的呼吸聲完全停止。
沒人知道碧州王是誰,亦如沒人知道碧州王妃最終的下落。他們就像是人間蒸發了般,無影無蹤。碧州仍是澄國的附屬,澄和不再,金絲自此不現江湖。